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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海川之死

书籍名:《满山打鬼子》    作者: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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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上午,四眼带着几条狗伴,来到车站挑战日本军犬正日,其实就是想娱乐一下。正日身上的幽默感是空白,表情比铁丝网还僵硬。他隔着铁丝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同类。后来,他的主人出面了,那个表情同样僵硬的日本兵疯狂地喊着,轮起棒子把四眼他们驱散了。他过于夸张了,搞得四眼他们胆战心惊的。

  四眼他们无聊地在巷子里溜达,后来又在河滩上追逐了一气。在千寻受伤卧倒的地方,四眼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四眼便想起千寻来了。“汪汪汪”四眼喊上他的同伴,穿过河滩,朝千寻的领地奔去。

  四眼赶到山脚下,先跟千寻打了声招呼“汪汪……”试探一下千寻的态度。千寻犹豫了一下,向山下发出了回应。回应很暧昧,既不是欢迎,也没有排斥的意思。四眼听出有商量的余地,便带上几个伙伴呼叱呼叱翻过山坡,朝红石峪千寻的洞穴狂奔而去。

  千寻蹲在洞穴门口等候四眼的到来。

  他们出现在千寻寓所门口时,千寻没有言语什么,抬起前腿跟他们打招呼。这个友好的动作鼓励了四眼,也鼓励了满山。满山似乎看见了千寻的新变化--能接受同类,千寻又进了一步。

  四眼是一条开朗的狗,见千寻没有敌意,主动凑过去。千寻还不适应与同类这么近接触,向后闪了闪。四眼一点不客气,跟进了一步。再后退就是洞穴了,千寻只好蹲下来。其他狗也都扑面而来。千寻朝它们摇着尾巴,尾巴把地上的雪扬起来。

  有两只狗突然无缘无故撕闹起来。四眼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抛开千寻加入了撕闹。耍来耍去,被按到在雪地上的却是四眼。四眼在雪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总算逃离了两位伙伴的魔爪,一头朝旁边的榛子林钻去。四眼打算迂回一下,再反身过来伺机报复。结果一脚踩空,扑通一声自己摔倒了。四眼来不及想别的,只是在想: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光滑的雪道又把他送往红石峪的谷底去了。

  四眼出现的意外让所有的狗都镇静了几秒钟。镇定过后是加倍的疯狂,所有的狗都顺着雪道叫嚷着冲进了谷底。

  这个善意的搞笑场面,千寻看得入了迷,眼里里闪现出少有的光芒,头脑里的那道铁丝网一下子矮小了。千寻犹豫了一下,向前小心地迈出了一步,随后果断地一跃而起,跨过心里那道铁丝网,沿着雪道朝谷底滑下去。

  千寻马上加入了同伴的撕闹。

  自从被作为军犬征用、驯养,千寻便走进了一个别的种群,过上了“非狗”的生活。现在,千寻把自己找回来了,回到了狗家族。

  满山开心极了,也学着千寻的样子蹦跳起来,蹲在那条光滑的雪道上,大喊着朝谷底滑下去。风声呼啸刮着耳朵和脸,差点把狗皮帽子抢去;两侧的林木和雪坡连成了一道灰白的墙壁,向后闪过。有一刻满山眩晕了,似乎在一个通往仙界的隧道里飞行,魂飞魄散前途渺茫。

  噗--魂飞魄散的飞行终于结束了!

  满山的身体又触到了结实的地面。

  啪!啪!两声响亮的枪响,结束了红石峪入口的狂欢。

  千寻全身抖了一下,从狗群中挣脱出来,耸起耳朵。还好,这一次千寻承受住了刚才的枪声,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敏感。四眼和其他伙伴停止嬉闹,一致看着枪声传来的方向。

  满山掏出弹弓,隐藏在一块石头后面。

  枪声是从山上过来的。

  嚓……一个人中弹了似的从山坡上翻滚下来,途经的杂木也没能挡他的滑动。一番折腾,他总算摆脱了惯性的控制,重重地摔在谷底,不动了。千寻跳到一旁,躲得远远的。

  满山小心地靠近这个人,问:“你受伤了吗?”

  那人一动不动。

  满山又问:“你受伤了吗?”

  那人动了一下,用肘部支撑着勉强站起来。满山一看,竟然是舅舅。海川的一条腿流出的血来,滴在雪地上,很鲜艳。

  “受伤了!”满山忘记了海川比的身份。这时候,他只是舅舅。

  “我被跟踪了。这个包裹,明天中午以前一定交给抗联!”海川一手抓着一个皮包,一手举起手枪,瞄着山坡上。

  “给抗联送东西?”满山懵了。

  “药品和一份重要情报。你能送去不?”

  “我行!”满山接过皮包。

  “抗联在车道岭一带有密营。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行!舅舅,你……”满山看着舅舅。

  “别问了!快走吧,从红石峪走……”海川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满山,几步挪到一块山石后面。山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千寻!”满山接过匕首,看着千寻。千寻摇着尾巴,前腿瞪着雪地,满身精气神,跃跃欲试的样子。

  满山扭头朝红石峪深处跑去,千寻蹦跳着跟在后面。满山和千寻飞快地钻进了一片林子。

  四眼和其他伙伴儿目送他们上路。

  满山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接着是日本兵在喊话。满山停下脚步,很想回去看看舅舅怎样了。满山犹豫着,想到了手里的包裹了。不行!舅舅要我把这个包裹交给抗联。想到这里,满山狠了狠心,只管朝前跑去。满山浑身着了火,抵着山谷里的寒风。

  “我说过,我不是汉奸的外甥……”反复念着这句话,满山越过一片桦树林子,趟开雪路,沿着山谷的走向往东赶去。

  满山一闪进桦树林子,海川开始向坡顶的人影射击,这样就能掩护满山走得更远些。三个日本便衣朝海川依托的红石回击。挂在树枝上的雪末震落下来。一时间,雪雾弥漫了山坡。

  海川的一发子弹撂倒了最前面的便衣,雪末从松枝上震落下来,把这个日本兵埋在了异乡。再打,枪机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没有子弹了。另外两个便衣一听,得意地笑了,“他没子弹了!快!抓活的!”两个人从松树后面露出头来,扯着身边的杂木,向谷底摸索着滑下来。海川拉开枪膛,确认没有子弹了,便把枪别进枪套,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缠住腿上的伤口。这条腿已经像木头一样,失去了知觉。

  海川拖着伤腿挪到另外一块红石头后面。

  两个日本兵费了很多小心,才安全到达谷底。一到谷底,赶紧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搜索海川。

  海川从石头后面站起来,喊道:“过来吧!老子真没子弹了!”

  那两个家伙也不傻,没轻信海川的话,喊道:“你把枪举起来!自己走过来!”

  海川便举起枪,“我不跑了!我的腿中弹了!”

  两个日本兵便衣这才放心地从石头后面站起来,逼近海川。

  “你的,副站长的干活!你跑什么?”

  “哎呀误会误会了!你们穿便衣,我还当你们是抗联呢!”

  “我们的士兵白白死了一个。”一个日本便衣惋惜地说。

  “我也给打伤一条腿啊!”为了拖延时间,海川尽量把戏演下去。

  两个便衣把海川拖着翻过山坡,进了镇子。四眼他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刚才发生的战斗把四眼闹糊涂了:满山跟那个受伤的不是一伙的,还互相托付了事情;一伙的这几个人,刚才还打起来了。

  “人类,永远比我们狗复杂。你们要记住我这句话。”四眼跟他的几个同伴说。

  刚才的枪声,镇子里的人们都听见了。枪声稀稀拉拉的,不密集。再听,枪声却停了,战斗结束了。抗联跟日本兵打起来,这么快就打完了,人们都想知道结果。海川一进镇子,等于把刚才的战斗结果带回来了。住在镇子东街口的人们最先知道结果:汉奸海川的腿让抗联打折了。

  李小刀爸爸操着袖站在门口,对着海川絮絮叨叨:“海川,咋不注意点呢?抗联的子弹真不长眼睛啊,连中国人都打。”

  海川的伤口格外疼起来,海川咬着牙停住了,对李小刀爸爸说:“大叔,这不是最后结果……”

  李小刀爸爸的话还没说完,他对着海川的背影继续说:“这回打仗有用棺材的没有?我家的棺材降价处理啦!”

  海川费力地扭回头告诉他:“你家的棺材剩不下……”

  枪声一停,崔家羊肉馆里的食客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结果。有个戴礼帽的对小二说:“兄弟,隔一会儿你就到门口给瞧瞧,瞧瞧小日本的队伍散没散,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你报告一回,我赏你一杯酒。”

  大伙儿都附和着,“我这桌也赏你一杯!”“爷们这里也有你一杯!”

  小二兴冲冲出去探望两次,都不见日本人的队伍撤回来。大伙儿都蔫了,难道日本兵打进山里去了?

  小二不甘心,掀开门帘第三次推门出去。里边的人也不抱希望了,喝着闷酒。很快,小二一撩帘子回来了,还大声喊着:“我有酒喝啦!我有酒喝啦!”

  里边的人都追着问:“快说!怎么回事?”

  小二偏吊着人胃口,什么也不说,直接到戴礼帽的桌旁,先把人家的酒杯端起来,一仰脖喝了。结果喝猛了,让酒呛了,小二咳嗽起来没完,讲不出来了。大家伙儿急得直敲桌子。戴礼帽的和另外几个站起来,要往门口去。小二担心另外那几杯酒不算数,赶紧拦住他们,“各位各位,容我喘口气……”然后,一顿一挫地宣布:“灌水镇……头号大汉奸的腿……被抗联打折了!”

  酒馆里满山传出丁当丁当的碰杯声。酒馆老板马上出来宣布:“汉奸腿打折,我酒水打折!”那几个答应赏酒的挨个向小二敬酒,小二很快就不醒人事了。老板赶紧喊来一个伙计把小二背走了。老板告诉大伙儿,这小二喜欢喝酒,就是酒量太可怜,他一醉好几天不能来当差了。  海川被带到熊本站长的办公室。两个便衣把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向熊本站长做了汇报。流子和花子听站台上的伪军说海川负伤了,挤进熊本办公室。

  流子问:“谁打的?你遇见抗联了咋的?”

  花子摸着海川的腿,“大哥,你疼不疼?”

  海川费劲地笑着,“没事兄弟,刚才误会了,我打死一个皇军,我自己也挨了皇军一枪。”

  流子本来要发作,花子搬出手指算了一下,对流子说:“一条腿换一条命,咱们一点没吃亏。”流子控制住情绪没有妄动。熊本示意卫兵把流子和花子推出了办公室,并把海川部下的所有伪军都控制起来。流子和花子只当是海川误伤了日本兵,可能要受到一点处分,也没有过于激动。

  熊本不动声色地问:“海川副站长,你脱离岗位,去红石峪做什么?”

  海川咬着牙,忍受着伤口的疼痛,呻吟了一声对熊本说:“熊本站长,快点给我包扎一下,皇军的枪法太准了……”

  熊本笑了,“海川,你不要再演戏了。我们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海川抬起头,看着熊本,“你是什么意思,请直说。”

  熊本站起来,突然掏出手枪顶在海川脑门上,“你是抗联的卧底!这是河野站长临死前拨通电话告诉皇军的。”

  海川爽朗地笑了,“你非要相信河野的话吗?我对皇军可是忠心耿耿!”

  熊本冷笑道:“我们凭什么不相信河野君,反倒要去相信一个中国人呢?所以,本站长一上任就派人盯上你了。今天你去红石峪,是想给抗联送信对吧。你也听说皇军冬季讨伐计划了?很遗憾,这个消息你没送出去。”

  海川拨开熊本的手枪,“既然这样,我就说实话吧,老子在奉天读书时候就加入了救国会,来这里供职也不是为你们效劳的,我只为自己的国家做事!”

  熊本点点头,“英雄!愚蠢的英雄!你的国家没有前途了!”

  海川的腿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他一字一顿的反问:“你们的前途又在哪里呢?请问阁下想过没有?”

  熊本没有回答海川的反问,他收起手枪,说:“我希望你说出在奉天的同伙。我知道,他一定在奉天,跟你一样,表面为皇军做着事情,其实在为你的国家效力。”

  海川笑了,“这是我个人的秘密,我准备把它带进棺材。我只求速死!”

  熊本说:“说出那个人,你就可以活下来。你这个人对于你的国家没有那么重要的,何必这么执拗呢?”

  海川哈哈笑了,“熊本,你听着,自从到车站工作那天开始,我就背负着汉奸的骂名。一直以来,我常常夜不能寐,最大的愿望就是第二天我能把真实身份告诉每一个灌水镇的人:海川不是孬种!现在,我有机会要实现它了。你说我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吗?”

  熊本知道,劝降是奈何不了这个坚硬的中国人,便使出最后一招。

  熊本命令士兵把海川带进一个屋子,严刑折磨了两个小时,海川几次昏死过去。他们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海川清醒的时候告诉日本兵,“别抱希望了,我的秘密只能带进棺材……”

  熊本无奈,给奉天打电话,把初审的结果禀告上司。上司命令熊本把海川押往奉天再审。熊本说这个中国人良心坏透,极端顽固,估计没有再审问的价值了。上司讨论了一番,命令熊本就地处决海川。

  隔壁传来海川狂放的笑声。这笑声让熊本真的对“圣战”的前途充满了忧虑,对这个中国勇士心生敬意。

  为了防止灌水的百姓骚动,当天下午海川被秘密枪决。临刑前,海川让流子转告棺材铺的大叔,给他打一口好点的棺材。

  斩首之后,熊本把海川的头挂在一根索伦杆上示众。

  海川的愿望实现了,熊本的告示把他的真实身份写的一清二楚。灌水镇的人们围在索伦杆下面赞叹着,每个人都流下了眼泪,每一滴眼泪里都有悔过的意味。海川一直是他们口头上、内心里诅咒的汉奸。

  其实他不是。

  满山姥姥和姥爷终于挺直了腰板,对街坊邻居说着,我家海川不是汉奸,他不是……

  一群家雀恰好从这里飞过。本来,是要飞到镇外的田野里找草籽吃的。在索伦杆旁边经过时,发现了一个人的头颅,便折回来,围着索伦杆盘旋。一只家雀落在索伦杆的顶端,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叫。它就是智慧的雀王。很快,它的同类们大概都懂了:该原谅这个冤家对头了。

  没用多长时间,那些散在镇子各个地方的家雀都朝一个方位飞来,数不清的家雀聚拢到索伦杆附近。它们或围着索伦杆飞舞,或降在周围的草垛和屋檐,几次三番把草垛和屋檐上的雪扑落下来。这些家雀们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不像平时那样,遇见事情免不了一番讨论。它们表现出少有的安静。今天,它们都赶过来默默地参加这个仪式。

  镇子里的人们,还有家雀,一起完成了“原谅仪式”。

  李小刀爸爸提前离开了。他一步一滑爬上了后山,选中了一棵最直的落叶松。

  “海川,大叔给你打一口最好的棺材……”

  李小刀爸爸开始锯木。

  吱……钢锯好像锯在了心上。随着钢锯的深入,他的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起来。

  当天晚上,又一场大雪从天而降,把灌水镇覆盖了。早上,人们发现,那些旧东西都被掩埋了,灌水镇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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