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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男孩儿的“内容”可能更深奥

书籍名:《青春启示录》    作者:马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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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男孩儿的“内容”可能更深奥



去年冬天的一个化雪的日子,杜兵把捡到的一张条子拿给大呆看。大呆一看就被吸引了,那条子是这样写的——



楚霞你真漂亮,常常进入我的梦乡。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敢把心里话对你说出来。为这个我非常苦脑(恼)。你进进出出一定要多加小心啊,特别特别要井(警)惕大呆那孙子,他对你一直没安好心。那是一头色狼!



千万千万!!!



条子当然是没署名的。



杜兵把条子交给大呆看的时候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表情,就仿佛在盯着一颗定时炸弹,大呆在小区名气极大,是那种经常被大人拿来教育孩子的“反面教员”,谁家孩子不争气,大人就会说:“走着瞧吧,再不停止打游戏机,你的结果就是大呆那样儿!”这话当然不能让大呆听到,有时大呆急了连大人都敢打。



大呆的块头儿足以和任何人干架,一米八高,宽肩厚背大脑袋,平头板儿寸,一脸横肉,俩拳头攥起来跟拳击手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中考失败进了技校,学红案厨师。按说可以了。可他技术没学多少,偷肉吃却被逮住若干次,不花钱的啤酒喝得都有啤酒肚了。因此谁跟大呆打交道都挺憷的。



大呆像读《圣经》似的把那条子读了好几遍,然后微笑着绐了杜兵一个耳帖子,将那条子认真地叠好揣起来,仿佛那是一件文物。



“写纸条这小子太不了解爷爷我了,狗眼看人低。都说我是流氓,其实我最清楚我不是!我是色狼吗你说?”



“我觉得你不是。”杜兵赶紧表态。



大呆坏笑起来:“这你就错了哥们儿,我是色狼,一条百分之百的大色狼!谁要说我不是我跟谁急。告你说杜兵,男的要是不好色就不是男的了。你敢说你不好色吗?”



一句话把杜兵说得脸红心跳,浑身不爽。



“告诉你说吧,”大呆双手插在皮大衣的口袋里,领着杜兵一路踢着路边的雪往前走,“那条子说的一点儿不错,我做梦都喜欢楚霞,楚霞是我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女孩儿。可写条子的那狗东西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太狗屎了!他根本不懂,就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最不会害她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要我说呀,写条子那小子灵魂比较肮脏!”



杜兵的脸白了,只是大呆粗心没有发觉。原来那条子是杜兵本人写的,写的都是心里话。直到今天他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要把那条子拿给大呆看。是为了警告大呆吗?不像!大呆是不吃“警告”的。是真的提醒楚霞吗?更不是了,因为楚霞压根儿不可能看到那张纸条儿。说到底,那恐怕是杜兵心里有话向纸上宣泄又特别想给人知道所导致的。



听了大呆的话他明白了,大呆不是流氓,大呆的内心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他们对楚霞的仰慕就像冬天的雪一样洁白,是容不得污染的。至于大呆说自己灵魂比较肮脏,那是因为大呆不知道自己是条子的作者。



他们像知己似的溜达了整整一下午。大呆说他为了楚霞可以去干任何事情,哪怕流血牺牲或者把喜马拉雅山炸个大口子部成。只要楚霞言语一声儿。分手时为了表示友好,大呆送给他一个气体打火机。



变成大呆的跟屁虫恐怕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杜兵承认自己暗中喜欢楚霞很不光彩,但他没办法否认这是真的。他甚至数得出汇源小区都有谁谁谁暗恋着楚霞。这些人便统统成了他的假想敌,其中包括大呆。当然了,事实上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噢,不对。有一次俩老太太因为什么事暗中说楚霞的“臭话”,杜兵偷偷把其中一老太太家的后玻璃窗给砸了!



楚霞仿佛总是人们议论的话题,她的漂亮,她的穿着,她的性格举止作派等,一向为人们津津乐道。说好说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总是那么突出或者醒目。大人孩子都喜欢她,背后说臭话的人并不多。



楚霞和大呆在人们心目中恰恰是“南北两极”。连杜兵都这么看。平时,杜兵像捡啤酒瓶子的老头儿似的“捡拾”着楚霞的每一个信息,尽管这些信息对他几乎没用。他尤其关注的是楚霞和谁更接近、更密切,当然指的是男的。去年楚霞上高一,和一个叫庄二娃的河北借读生挺好,这使他恨不得把那个农村仔弄死。无奈那庄二娃高大威猛,五个杜兵也不一定行。

还好,高二时庄二娃没有继续“借读”。杜兵非常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觉得月亮到底没有被人摘走。只要她挂在天上,不属于自己也没关系。



总之杜兵同好几个没有指望的男生一样,至今傻傻地喜欢着那个阳光般的女孩子。他明白他和楚霞之间很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仍然痴痴地继续着,整个一个白痴!



杜兵尝试着看过一本言情小说,想找找自己身上是否有某种人物的影子,结果发现,自己屁都不是。想想挺没劲的。可一碰上楚霞,他马上又觉得生活无比灿烂了。



他害怕的同时却又盼望着楚霞闹出些新故事,不想刘小涛和陆萍先按捺不住了。



世界上的事情真的好奇怪!



刘小涛出院那天是个比较凉快的日子,一场很透的夜雨使气温降下来好几度。杜兵原答应那天用三轮车去接他的,可是刘小涛果真以为自己是名人了,端着挺大的架子把杜兵骂走了。



他指责杜兵把他弄“臭”了。



可杜兵分明觉得这小子在装孙子,从头到脚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部电影的名字——没事儿偷着乐!



“嗨,你怎么啦。我是诚心诚意来接你的,我是把你当朋友对待的……”



“滚!”刘小涛眼看着脾气见长,“你,还有董良颐,你们这么一弄,我都跟大呆似的了,估计我也快成流氓了。这叫朋友吗你说!”



杜兵急了:“谁说你是流氓啦,谁说啦!你差不多是大侠了。刘大侠!”



“滚,别说好听的啦。快滚吧!”



杜兵就这么被骂走了。结果大大出乎所料,刘小涛是坐轿车回来的,陆萍她们家找的车,还附带一根升降自如的轻便拐杖。刘小涛于众目睽睽下被陆萍她妈扶下了车,居然向围观的人们领袖般的招招手。



另一扇车门打开,走下了臊眉耷眼的陆萍,提着好几大包好吃的。她可不像刘小涛那么威风,她仿佛明白围观的人们心里并没有把事情看得很美好。闹着给刘小涛送花的那个陆萍仿佛不是她似的。



结果不出所料,陆萍的担心十分钟后就应验了。



站在阳台上朝陆家人招手告别的刘小涛他爸,转回身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满脸的微笑。他凝视着儿子,用脚后跟默默地踢上阳台门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了刘小涛一个大耳刮子!



这个大耳刮子彻底使刘小涛明白了自己是谁。



“小混蛋,你还口口声声要上重点大学!上你姥姥!”小涛他爸气得脸色铁青,眼珠子鼓得快掉地上了,这真是动了大气,“四门功课要补考,你不在家好好复习,居然学会谈恋爱啦,我让你谈……”



他野兽似的扑上去抓花瓶,整个一精神变态。



小涛他妈出手了,一头把小涛他爸撞翻在沙发里,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小涛举起那拐杖对准了老爸的鼻子。

“你胡说什么,谁谈恋爱啦!”



小涛他爸被这阵势弄傻了,捂着肩膀竟噎住了。刘小涛往后退,拐杖的头儿依然指着他爸:“爸,你可不许胡说,我倒没什么,传出去人家陆萍……” “把枪放下!”老爸一声吼,把小涛吓得屁滚尿流,拐杖掉在了地上。



“爸,我们真没有!”他哭了。



儿子一掉眼泪,战争就等于结束了。小涛他爸歪靠在沙发上望着房顶叹气,小涛他妈揪下袖子看他爸的伤,发现竞咬出了两排紫红的牙印,于是扭头骂小涛不争气。



谈恋爱——这三个字平时常听见,不会觉得怎么着。可一旦落在具体人身上,有了明明白白的目标,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刘小涛靠在椅子上,悬着那只受了伤的脚。眼泪掉了几疙瘩很快也就停了,家里的空气很压抑。



是谈恋爱吗?



他说不清楚,真的。正像楚霞所说,感觉上特好——仅仅如此。他这个年龄决定了他不可能有更深刻的体验。感觉上确实特好!



仅仅如此。



在救陆萍那几秒钟里,他绝对不可能想很多。倒是陆萍冲上来扶他的时候有一些挺温暖的感觉产生。可是,恰恰是那一刻,他叮嘱陆萍编一套瞎话蒙人。后来瞎话露馅儿了,陆萍送来了鲜花,感觉顿时非常美好!



这是那事儿吗……如果是,这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住院的这些天,他满脑子转悠的都是这道无解的谜题。



“小子,你给我听着。”爸爸的气好歹回了过来,“该花的钱我花,该供你的我供,能不能给自己谋个好前程我不管了!将来是知识经济的时代,没文化是吃不上饭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假如谈恋爱能谈进大学里去,你谈好了,谈他娘的天翻地覆随你便。我是不管了!”



刘小涛叫道:“小点儿声,传出去人家陆萍……”



老爸扭头对老妈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张口闭口处处护着——这说明什么问题!”



不管说明什么问题,,总之和陆萍之间的这点儿故事算是留下了,就如同抹在画布上的油彩,是画儿不是画儿,终归是个“作品”。好在刘小涛伤了腿,没有条件把那故事继续下去。偶尔站立在阳台上,望着人们朝他招手,挤眼儿,怪叫,他就用东西往下打。越反击底下的人越欢实,后来不理睬了,那些家伙也就渐渐不起哄了。



心里偶尔痒痒的想给陆萍打个电话,可是电话机拿起又放下,就是不敢摁键。陆萍恐怕也是同样心理,电话一直没来过。他们的故事仿佛就此告终了。



生活再次变得很没劲。



刘小涛飞身救美女的故事演完了,大呆张罗的那场群架最终也没打起来。假期说话过去快一半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罗打架所导致,大呆没再去技校上课,有事无事在小区里转悠,跟高高矮矮的孩子们一群一伙地走来走去,渗透了四个字:百无聊赖。



他们沿着有阴凉的地方溜达,所到之处凡能够得着的东西统统遭殃。就像蝗虫扫过一般。有几个一米出头的小男孩儿偷着和大呆学抽烟,被大人发觉后揪着耳朵回家臭揍,从此不见踪影。剩下跟大呆溜达的便只剩下个杜兵,一天到晚哈欠连天的,眼看着要学坏。

刘小涛有几次站在阳台上让大呆看见了,喊他下来玩儿,他就举起那根漂亮的拐杖,意思仿佛是说:我非常想去但是不行啊。



大呆问杜兵:“嗨,是不是你们俩掰了,要不要我说和说和?”



杜兵说:“意思不大。”



偶尔董良颐也跟着走走,聊一些很没劲的东西。大呆说:“董良颐你算了,你是好人。跟我们玩儿什么劲呀。”



董良颐说:“得得,别提。好人是那位,看——”



他们这里说的“那位”,就是前些日子丢了一辆高级跑车的薛健。高二,和楚霞一个班。



那一刻,就见薛健一个人靠着停车棚边上那棵槐树默默地在抽烟,姿态优雅。修长的个子半歪着,额上耷拉着一缕长发。他是好学生中惟一敢抽烟的一个,学校有明文规定,对他却仿佛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薛健的学习实在太优秀了,再开学不知道是老师教他还是他教老师。



薛健是汇源小区绝无仅有懂两门外语的学生,因为他爸他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参与国家重点工程那种知识分子。祖父母那一辈好像也是所谓的书香门第。这就无形中拉开了与大家的距离,所以薛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孤傲。他甚至连楚霞都不正眼看。



楚霞属于把欢乐撒向人间的人,薛健则是孤独侠客那种,很少看见他有笑的时候。没准儿这也是一种魅力吧?反正好多女生都把他当偶像看待。确实如此!



大呆说他最烦这种人,不但烦,还若干次扬言要“练”薛健一顿。但时至今日也没见他们俩交过手。薛健丢了车以后,有人怀疑那车是大呆偷的,大呆未作解释薛健却先行辟了谣,说不是大呆!这使大呆多少有些意外。



现在,面对独行侠薛健,大呆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领着杜兵和董良颐走了上去。



薛健根本没理大呆,其实他看见他们过来了。



大果走到近前,站定。一般来说这时双方应该“照眼儿”,也就是互相盯着用眼神发威。可薛健不跟大呆“照”。大呆略感无趣。便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根,递上。



薛健瞟瞟那烟,然后很没感觉地用手背拨开大呆拿着烟的那只手。



“不给面子?”大呆斜着肩膀,脸上有些挂不住。



薛健很烦的样子,换了个姿势站。



大呆依然举着烟:“不给面子。”



这等于在威胁了,杜兵和董良颐都往后闪了闪,有一些男男女女的孩子都驻足观望。感觉上又一个兴奋点可能要诞生了。



薛健却依然那样,不理不睬,一口接一口抽着烟,最后把烟头扔地上捻灭了:“你烦不烦呀?”



这话是对大呆说的。

大呆分明感到了什么叫自讨没趣,好像还被人压了一头似的。他慢慢地把烟揣回口袋,绕到了薛健的正对面:“不抽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和你没话说,滚一边儿去!”薛健真的很烦。



大呆一把薅住薛健的胳膊:“你凭什么说那辆车不是我偷的?”



这种问话分明是挑衅。



而薛健的回答显然更气人:“我觉得你没本事弄开我那把车锁!”



大呆再不多说,用力去拧对方的胳膊。可薛健并没被拧住,反而挣脱了。围上来的人中传来一声女孩儿的尖叫,是小麦芽。于是杜兵董良颐等人马上飞身劝架。



哪里还劝得住,大呆怒骂一声便扇上一个大巴掌。薛健朝后闪去,大巴掌只刮中了下巴。而同时薛健也出手了,由于臂长,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大呆的脸上。



周围刷地静了,战争眼看着要升级。



不料事情恰恰不是这样,大呆揉着脸竟然笑了。仿佛那个耳光是件很崇高的犒赏。薛健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呆嘿嘿一乐,拍拍屁股也走了。



人们觉得很兴奋,却又多少感到不太过瘾。他们议论着离去,几乎没有谁注意到远处的一对大眼睛,非常深邃。



那是佟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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