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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的权利

书籍名:《状元之校》    作者:冶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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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的权利



我去了一趟龙腾凤飞教育培训学校,把给我排的课表上的名字全划掉。教育局严禁家教,我可不敢顶风作案。



刘涛把国贸大厦的总部扩大了,五六层全是,重新装修了。门口有总服务台,迎接的小姐特别标致。楼道两旁一律磨砂的毛玻璃,上面标着大教室、咨询室、一对一辅导室、办公室等。进来的家长学生络绎不绝,在总服务台处排队领号呢,据说要通过一些测试什么的,才能有补课的资格。我一问收费价格,一对一教学,老师教一个小时加辅导作业一个小时,刚毕业老师的都涨到二百了。前段时间教育局的禁令,在校老师不敢做家教,反而促成了这里的繁荣。



我进了刘涛办公室,他是董事长兼校长,里面虽不够宽大,但那套办公桌和皮椅的气势,差不多赶上林校长用的了。我说严禁在职教师搞家教,你这样顶风作案,小心教育局把你开除了。刘涛对电脑看股票走势说,反正我挣的钱够一辈子花了,开除了就开除了,我才不稀罕呢。我现在基本上不去学校,也不要那点课时费,校长被我打点好了,也不管。我就保留个老师的身份,有时好宣传。



“你就钻钱眼里吧,老师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现在每个人眼睛都雪亮呢,学生也是,你没钱,就一个穷教书匠,你以为学生多感激你呢!”



这话听得刺耳,说得不算过分,现在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是变质多了。



那几天华城淫雨霏霏,天空灰沉沉的,似乎要掉下来。张振中的死感染了其他老师,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虽然张振中的妻子,拿上学校赔的二十万,掉头就回了老家,没有来闹事,但大多成名成家的老教师们不依了,这样搞下去,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张振中!



五十多的张振中本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见了谁老远就点头微笑,两撇胡子经常成为众人的话资。他大部分时间他在教室里晃悠,偶尔也在电脑上打一两把扑克牌,一听别人要用电脑,赶紧给让开。冬天冷,开了空调,有些老师进门后忘记关门,他就迅速走过去,把门关上了,一如既往地低头改作业,备课。他办公桌在门口,一进门就能看到那张胖脸。现在人突然间没有了,每次门大敞时,教研组的同事不自觉地朝他办公桌上看去,那里空空如也,桌上的书籍都不见了。



重点中学的老师,一听说这次教育局强制性禁止补课,怕丢自己的铁饭碗,立即闭门不纳学生了。他们犯不着为家教丢饭碗,只要铁饭碗在,他们一辈子吃穿不愁。可大华外国语学校的老师不同,好不容易创出个“状元之校”的名号,家教前景广阔,如果家教彻底被杜绝了,那么他们前面所做的努力,辞了公职来这里,想高收入的愿望,岂不是化为泡影?



于是,教师们私下一商量,各教研组派出代表,去找林校长谈判,意思是要点特殊政策。大华外国语学校已经改制了,属民办性质,公办教师享受的好多福利待遇,民办教师享受不到,现在我们是挣钱养活自己,不靠家教,光靠工资,基本工资又不高,很难在华城生活下去,现在农民工每月的收入都比老师高了,所以还是放开个口子,允许民办老师做点家教。



林校长沉吟着没辨别,他看到十个教研组十大元老约齐了到他办公室,知道来者不善。现在首先得听他们把话说完。



这些老教师们指出:“学校每学年光学费收入1.5个多亿,教师工资顶多发600万,平均每个教师还不到三万块,比起公办教师,我们学校教师工资单里没有什么教师补贴之类的,养老、医疗保险费低得可怜,没有住房公积金,华城各公办中学教师的住房公积金都在400元以上,加上单位再补400元以上,光基本工资这块,比民办教师多一千多。如果不让我们学校的老师做家教,现在房价这么贵,物价飞速上涨,凭这点工资收入怎么生活?何况,许多老师是拖家带口到大华外国语学校的,家属没有工作。”



数学教研组刘组长仪表堂堂,为人正直厚道,他本人并不赞成搞家教,偶尔带一两个,但并不以此创收。我亲眼看到他在教学楼道里推回家长送上的一叠百元大钞,义正言辞地说我是老师不搞这些,每个学生我一律平等看待。这时见林校长不语,心直口快地说出了意思:“不搞家教也未尝不可,但我们希望校领导去找集团董事长,给我们大华外国语学校的老师增加工资,其实仔细算上福利津贴什么的,我们学校老师的工资收入还是低的,更何况,公办老师们一退休,工资还是同样照发,我们呢,一退休,吃社保,物价一涨,人民币贬值,不知少哪儿去了,日后养老成个大问题,所以呀,现在多挣些是有情可原的,不让挣家教,得涨工资呀!”



林校长眉头有些皱了:“关于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可以向学校董事会反应,请求集团公司给大家涨些工资,不过我也是当老师的,你们看看,华城有没有中学像我们学校一样,教师上一节课课时费40到60元?”



林校长劈出这一刀,很具杀伤力。公办学校课时费大多不足十块。十名老教师有些讷讷了。教师本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一味去追求金钱是不合适的。这道理他们都懂。可这里的六个老教师,本来是搞家教的大户,一下子断绝他们的财源,他们心理上,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



林校长趁机说:“其实我当校长的,何尝不想让每位老师的荷包鼓起来,给大家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但问题是,我们当一个好老师才行,忙着赚钱搞家教,对学生上心的就少了,教学质量提不上去,教育质量也提不上去,我看过不了几年,大华外国语学校不存在了,连个挣钱的窝窝也就没有了。我的意思是,还是得保证大华外国语学校的发展。有了这个前提,我们请求集团公司,每年多给学校留一部分资金,来改善学校老师们的生活。”



林校长说的是实话,也恳切。但老师们也听清楚了,林校长想慢慢要钱,想的远呢。问题是,当校长的,说调就调走了,当老师的一辈子在这所学校里,不是轻易能调动的。不让搞家教,不提高工资,怎么保障一个小康的生活呢?



老教师们一商量,坚持说不搞家教可以,但必须涨工资。



林校长逼迫答应,到集团公司,找董事长请求涨工资的事情。 老教师们紧接着谈起学校的一系列问题,比如领导亲属安排到实验室当管理员,对师生态度恶劣;大校门修了拆,拆了修,耗资无数不说,也影响交通;教学中年轻老师天天喊着抓素质,惹的一部分学生对应试极度反感,不好好听课,不好好答题,胡乱应付一下了事,也不在乎考试成绩的排名,觉得自己是追求综合素质的人……



这些老教师具体到每件事,每个人,一条一条指出来,林校长只得点头承认自己工作没做好。老教师们看旗开得胜,要求林校长成立一个校内的“教学专家委员会”,教学方面的事,由专家来评议决定,校领导不能随意做决定。



教学专家委员会,委员还不得是这几个人!



这是夺权!林校长心里微微不快。



这时候,刘主任进来提醒林校长,有个教育局的会必须要参加,已经到了开会的时间,再不走就迟到了。林校长看了看表,只得抱歉说:“现在有个急会,得过去一趟,你们看,要不你们坐坐,我先走?”



林校长说完,夹上公文包飞离了。这十大长老对视一阵子,觉得不是味道。他们几个人凑齐了来,本来就是一种姿态,现在林校长撂下他们不管了,这脸面往哪儿搁呀?何况,他们来的正事也没谈判成功,涨工资口头上只是一说,林校长答应了不算,还得董事长同意才行。



林校长来大华外国语学校不到两年,完全忽略了这些老教师们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他下午来上班时,发现学校变了样,阴云密布起来。



只四五个小时,学校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横幅,感觉在举行一个特别盛大的庆祝活动。林校长想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有这么多横幅。他没听到任何老师给他汇报过。待他看清风中飘摆的横幅上,喷的并不是某个活动标语,脸色一下惨白如纸了。



横幅上喷的是“维护《教育法》、争取教师合法权益”、“抵制权势资本盘剥”、“全面清查费用,给全校教师一个说法”等,有二十多条,可能不同的人所撰,出自不同喷绘店,长度宽度大小都不一样,横七竖八的挂在教学楼食堂楼实验楼上。



林校长头“嗡”一声,感觉某根血管爆裂了,他一路小跑,冲到了教学楼。



教学楼是一个方形,天井原本是学生们自由活动区,上课时间一派安静,但这时,围满了一层叠一层的学生,像海潮样涌动着,来来回回。林校长以为又发生教师跳楼了,头发直竖起来,吸口冷气冲进去。还好,他挤到学生围观的中央,看到了一些老师安详的面态。



这些老师们不是站着,而是听讲座一般,安静地坐在搬来的木凳上,每人手里拿着教材或作业本,正认真地工作着,好像集体在天井里办公似的。诡异的是,前面并没有人给他们演说,发表讲话。



看阵势,百分之八十的老师都来这里静坐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校长问身边的学生。



学生们一看是校长,赶紧让出一条通道来。其中有个学生不客气,顶了一句:“学校压榨得厉害,受不了,罢课了呗!”



罢课?



林校长脑袋再次轰然一声,那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走到跟前才知道!



林校长挤进去,发现罢课以各教研组为单位,整整齐齐组成了十多个方形。每个教研组的负责人,坐在最前排,虽然手里也抱着作业本之类的,但相互间说说笑笑,意态甚为闲淡。孟晨羽正给弯腰蹲下来的学生讲题,一脸的认真。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学生全在教室外面。除了拥堵在天井看热闹外,还有爬在楼道护栏上的,窗户上的,一层层一群群,黑压压的人头,叽叽喳喳地点评着发生的一切。大多学生是好奇的,兴奋的,也有抹眼泪的女生。一见林校长进来了,有的学生打着口哨,喊起口号:“老师们加油!”



口号声你起我伏,男女声都有。



两个副校长气喘吁吁地从学生群里挤进来,似乎也刚刚知道老师罢课似的,边跑边大声问怎么回事。学校几个中层干部站在旁边,现在挥手大声叫喊着:请老师们先到各自办公室!各部门负责人到会议室!同学们到教室里等待上课! 这些姿态都是给林校长看的。



教务处严主任跑过来说,这些老师们,胆子也忒大了!



林校长走到外语教研组组长秦效侃面前。学校外语组老师最多,是语文数学教研组的两倍之多。秦组长在全校老师中年纪最大,水平也高,在华外工作了二十八年,口碑不错,对全校老师都有号召力。



“秦老师,这么多学生面前,老师这样做,影响老师形象呢,有什么话,快请到我办公室说。”



“林校长。”对方慈祥的脸上泛出笑意:“你看这么多人,我跟你到办公室,我不就成了叛徒了,你让大家一起走,我才能走呀!”



“你不走,谁会走呢?”林校长说,“你们上午提的要求和意见,我不是答应着手去办吗?”



“我们要求写在哪儿呢,林校长你去看看吧。”秦效侃手朝教师组成的方形中间一指,那里有一块宣传板,板上贴着张红纸黑字的请愿书。



请愿书?



华城教育局领导、董事长:



在这次请愿之前,我们全体教职工依然郑重承诺:我们每一位老师都深爱着学校,深爱着他们教的每一个班、每一位同学。多年来,家长们信任华外,学生们依恋华外,社会高度认同华外。我们每一位老师感到十分欣慰。老师们对华外外都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华外犹如我们共同的孩子,需要大家来呵护成长。家长朋友们,亲爱的同学们,我们不会离开华外!我们不会离开你们!我们会尽全力保护华外!我们会以一流的敬业精神和一流的教育教学质量回报信任我们的家长和同学!三伏天挥汗如雨,大冬天起早贪黑,目前我们只有一点点微薄的要求:一、提高工资待遇,和公办老师一样,交纳五险一金;二、鉴于本校名义上公办民助,实际上已经属于私立性质,不享受公办教师优惠买房等福利待遇,允许我们民办学校的老师小范围内做家教;三、成立校务委员会,委员由学校领导、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家长代表、教育专家等共同构成,公布学校账目,重大教学决定必须通过校务委员会2/3的委员通过。



大华外国语学校全体教师



2007 年 5 月 27 日



林校长一看,这一二条要钱,第三条要权。



华城的夏天,如果没有风,上空蒙了一层油纸布似的,无比闷热。林校长看完《请愿书》,才发现自己白衬衣已被汗水浸透了,水滴往下掉。他重新站到师生前面,一抹头上的汗水,当场应承,由他出面,向学校董事会反映老师们的这些要求,第一第三条应该问题不大。第二条不准做有偿家教属于教育部门的硬性规定,董事会只能将这个问题反映到教育局,看教育局能否出台什么特殊措施,特别是第三条,作为校长,很乐意有这么一个校务委员会,使学校更民主、决策更科学。



“现在要求科学发展,我们学校也一样,不能冒失前进。”林校长一脸坚毅。



教师们倒很安静,认真听他讲话,但问题是,讲完后大眼瞪小眼,无动于衷。



“让董事长来见我们。”一个年轻的历史老师喊。



林校长一看,年轻老师姓易,历史教研组的,是他所欣赏的优秀青年教师,历史本来没家教的,收入相对薄弱,这时候全校提高待遇要求,正中他们下怀。



我当时也不知道有这样一次罢课行为。我们一部分被划入林校长“亲信”的老师干部都没有接到参加罢课的通知。本来我下午没课,在宿舍里休息,看书。教研组一个年轻老师打来电话,叫我赶紧赶来。



许多老师不相信林校长的承诺,也知道林校长无权承诺,于是齐声要求见董事长罗天明。 学校董事长,也就是控有学校百分之五十一股份的教育集团老总罗天明,这个人我只见过一次,低眉垂目,特为低调,春节前他过来给全体教师讲了几句话,拜了个早年,因为话筒线不够长,他又是站起来讲话,话筒就够不着,他不拿话筒,大声给全校教职工拜年,一直坚持站着,表现出对教师们的最大程度的尊重。



林校长逼得没法,只得打通罗天明电话,将教师们的意愿表达上去。



罗董事长在电话里说,他人在国外,一时半刻回不来,让教师们先安心上课,他回来后见面,商议提高待遇的问题。



挂了电话,林校长征询似的看着大家,意思是罗董事长在国外,你们看怎么办?大家一时无声,连学生中也静悄悄的。数学教研组刘组长人正直,这时用浑厚的声音说,其实我们教师的情况,董事长也清楚,请他在电话里答应涨工资的要求,派个代表来宣布,我觉得我们没白费功夫,也可以安心上课了。



林校长无奈,又打罗天明的电话。没想到,这次电话打过去无人应答。再继续打,电话被挂断。然后再打,已经关机了。



“董事长可能参加重要的会议,我看回来了再说。”林校长干笑着说。



“那我们等,等董事长下命令,答应我们要求,我们再回去上课。”英语教研组一年轻老师说。



“林校长,这事我们不是为难你,是迫于无奈。”孟晨羽一直在场内批改一沓子作文,这时候抬起头来,有些同情地说。她的声音在一派嘈杂中,依然清亮,很好听。



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这时跟他两条心了。林校长跟吃了一堆苍蝇似的哭丧着脸。他精明干练的神色变为一脸的焦急。



学生们不知被谁组织起来了,这时又举手高喊: “老师加油,我们支持你们!”



一阵风吹过,几片纸张在空中飞扬,场面显得慷慨悲壮。



林校长继续打电话,给教育集团主管中小学的副总。一个多小时后,集团和教育局先后来人,跟老师们商议,没有任何结果。集团和教育局的工作人员认为,大华外国语学校的教师收入已经不错了,主要课时费高,不能光看基本工资。老师们不这样看,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第二天是周五,加上周六周日。林校长一堆人商量后,宣布学生放假三天,就近的当天回家,路远不想回家的,就在学校内活动,可不准离开学校。但好多华城的学生不回家,和教师们站在教学楼的天井里,一直到天黑,等教师们陆陆续续离开后才离开。



那晚,我吃了晚饭,到操场上打球时,看到林校长办公室亮着灯,有人影在扑闪。后来操场上没人了,我孤自在锻炼竞走时,突然看到他在前面,一个人低头转悠。夜深人静时分,操场显得异常阔大,黑森森的。林校长背着手,低着头,很专注地走动着,似乎在数自己的脚步一般。



我看林校长有些魂不守舍,过去招呼了一声。他默然看了我一阵,说:“小赵,你知道老师罢课的消息,也不告诉我一声?”



“校长对不起,通知老师罢课的人,没通知到我,似乎故意撇开了我们几个。”



林校长叹息似的说:“有点年岁的教师们呢,清楚得很,一禁止家教,他们的利益会大大受损。我不怪他们,他们毫不容易打拼到今天,当然不舍得放弃现在这个位置上得到的一切,可历史上哪一次改革,不是有些人受损有些人得益……”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语文教研组一老师打来的,通知我明天八点,准时在教学楼天井里罢课,到时候有媒体记者来采访。



这次通知我,似乎是故意示威,让我转告林校长似的。



我记得这位老师的老公,是新华社本地分社的记者。



我把情况给林校长一说。林校长说:“这个事情也不是一两个校长能解决的,媒体反映出来也好,让社会各界,教育专家们讨论讨论,要禁家教,还是得从根本上动动,高考不一味屈从分数就可以了。没有需求就没有供给,但问题是,不靠分数,我们真能把优秀的人才选拔到好大学里,真能人尽其才吗?” 我看着林校长询问似的目光,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就我个人而言,一个农村娃娃,要不是高考考得好,实在很难想象能来到华城,成为一个农村人羡慕的城里人。我也知道,我们学校特招来的山区学生,除了勤奋努力的学习外,还有一身的体力和美好的品性,但这些因素,在自主招生中,能具体量化吗?山区学生的素质如何体现呢?权势子弟们通过父辈的力量,会不会把一切好处占尽呢?



夜风冷飕飕的,华城的上空很难看到璀璨的星空,我和林校长相对无言,站了好长一阵子。



第二天教师罢课的情况,教育部通过华城宣传部,最终不让媒体报道。新华社的新闻,也不知为何,并没有看到。问那位老师,她说她家老公准备写个内参稿。我看到有罢课消息在网络里传播。



教育局领导、集团代表、学校领导班子不断开会,想着如何化解罢课的矛盾。关于第一条,每名教师涨一千块工资,集团一年得多拿出五六百万。五六百万不成问题,但关键是,集团下属还有幼儿园、小学、大学,教师基本工资都和大华外国语学校的一样,如果大华外国语学校涨了,其它所属学校的工资涨不涨?如果全部都涨,集团又吃不消!第二条禁止有偿家教,如果不将民办公办教师一视同仁,允许民办教师补课的话,民办教师赚得盆钵满溢,公办教师岂不眼红?优秀公办教师岂不都往民办跑?离教育公平是否越走越远了?第三条好办,但问题是老师们主要想赢的前两条要求。



第二周周一周二周三,学生们到齐了,老师们依然不上课,两边僵持着。



周四早晨,传来不好的消息,高三理科实验班三名尖子生,家长通过教育局,将档案转到华城一中了,已经在华城一中上课两天了!这几名是高考状元的“苗子”,他们的流失,意味着今年大华外国语学校更没希望争夺理科状元了!



这个消息像导火索,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不少学生纷纷提出转学申请,或是有关系的,连转学申请都不写,直接跑到华城一二九中学去上课。



周五早晨,董事长派人来宣布,大鸿教育集团所属的中小学校教师工资人均上涨500元。大华外国语学校在一个月之内成立校务委员会。其它要求容后再议,教师们尽快复课。同时,华城教育局副局长赶到教师罢课现场,直截了当宣布:下周第一节不到教室的老师,一律除名。



周六下午,董事长罗天明来到了学校,给全校老师开会。那天没有教育局工作人员,所以话题就从大华外国语学校转到整个教育现状。



董事长说,对于华城教育局禁止有偿家教,老师们不必过于紧张。这是中国转型期特有的历史现象,不可能一下子说禁就禁了。如果所有中学老师不带家教了,那么社会上那些家教培训中心就人满为患了,乱七八糟的培训中心一多,肯定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教育局肯定要去管了,到时候家长们要求学校在职教师给学生补课,或许禁令会取消的,即使不会取消,教育部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严抓的,所以避过这个风头,家教还是可以继续做的。



大多老师觉得,是这个道理。



董事长像个教育专家,还提供了几个例子:十年前,华城教委为响应家长意愿,一纸命令要给中小学生减负,具体措施大概就是规定学校几点放学,不准学校补课,教师给自己的学生补课要被处分,等等。果然,还在下午三四点钟就看到各中小学学生欢天喜地走出校门。然而,再过几天,就看到各高校学子的家教培训中心顺应家长意愿,在街头摆摊设点,生意兴隆。



2004年前后,北京市教委下文禁止学校利用课余时间和节假日给学生集体补课或上新课。一纸令下,学生和家长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听辅导班找家教。由于家教不好找,家教中心问题也多,于是民怨沸腾,2005年3月,北京市市教委、市政府教育督导室又发表联合声明,“考虑当前形势下群众的升学需求,允许学校在第二学期对高三学生适当组织补课”。



2004年,南京市为推进素质教育,减轻学生负担,坚持周末不补课,取消晚自习,其结果是高考升学率在全省排名靠后,许多家长把孩子从南京转到其他城市,或者把孩子送到校外周末辅导班。家长的一致心声是“孩子考不上大学,搞什么教育都没有意义”。南京市教育局被迫颁布新规,允许学校周末补课,恢复晚自习,不久,南京市教育局又再次下文,重新把高考成绩纳入中学考评体系。“这些风波足以载入中国教育史,因为它集中地展示了当下中国教育的困境。”这个以房地产起家,据说有黑道背景的老总罗天明,侃侃而谈,说得教师们情不自禁地点头鼓掌,家教引发的风波就此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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