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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铅色未来

书籍名:《偏执狂》    作者:顾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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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铅色未来



陈成坐在计算机前,神色紧张。



我们坐在何天尹的床上,看着陈成上网,也很紧张。



几小时以前我的推测得到了立欣的大力赞同,我们现在打算通过网络定位何天尹。



我们把精通网络GPS系统的陈成叫回寝室(他最近很喜欢看这方面的知识,并且经常实践),虽然他千百个不愿意,但是一听说这关系到何天尹和我们剩下的三个人命运,他就放弃了手头的复习资料专门回寝室用阿鬼的笔记本帮我们查何天尹。



陈成第一次放弃考试复习时间,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令我很感动。



“我还是觉得不会是大哥。”可怕的沉默与计算机充电时有节奏地发出的“呲呲”输电声交替,阿鬼每隔半个小时都会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



我跟立欣都不想理他了。



“你想,大哥是广东人,家长应该都在广东啊,怎么可能来北京报警?”阿鬼推理。



“何天尹现在有家在北京呃!”立欣大声说了一句,“你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啊?”



阿鬼看了看有点起毛的立欣,只好重新低下头,沉默不语。



“成功了!”陈成突然叫道,我们三个人全部跳起来,冲到他旁边。



“何天尹现在正登陆了一个空间,通过搜寻那个空间的IP地址,我刚才联络到了他现在位置,不过还缺一个软件。”陈成眼镜没有离开屏幕,“那个软件应该在讯雷网站上都可以下到,是一个数字地点转化器,运用那个软件,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具体街道区域了,然后用一下google earth,直接可以了。”



“天哪,陈成,你简直就是一个天使!”阿鬼兴奋地说。



陈成推了推圆圆的眼镜,继续下载那软件去了。



我紧张地看着屏幕上的一堆数字。我是一个电脑盲,至少是一个软件盲。看着陈成灵巧又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不敢想象这就是平时那个把头埋进教科书理论书里的书呆子。



十分钟后,软件安装完毕,地址出现了:



北京市二环建国门外建华南路银钻公寓17幢。



“我的天,在二环的公寓……这小子这么有钱?”立欣瞪大眼睛看着地址说,“在北京有房子,还在二环?”



“具体房间我没法查。”陈成很有成就感地说,“从朝阳路的传大到建华南路并不远,坐地铁10号线也可以到的,你们如果要去已经可以去了。”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4点,我们居然就这样通宵一晚。



“谢谢,陈成。”我真诚地说。立欣也很感激地道谢,阿鬼拍拍陈成,表示哥们儿的感激。



“不用,反正我也打算通宵。”陈成酷酷地再推了推圆形眼镜,抱起桌子上的书,“那我重新去图书馆了,你们加油。”



我们目送陈成很有精神地离开。陈成简直就是一个活神仙,上课从来不睡觉,经常通宵看书或者弄电脑来放松,精力旺盛得不可思议。



“然后呢,我们怎么办?”阿鬼有点不知所措,立欣说的那句“何天尹在北京有家”变成了绝对的事实,他也只能问我们怎么办。



我看看立欣,在这里立欣年龄最大,逻辑最好——SAT每一次批判性阅读板块都能拿780以上的中国人的逻辑应该没有理由遭到怀疑。



“黑僧林如果还想要重新开张只有他否认自己被黑僧林所害。”立欣也很享受这种当老大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分析,“当然——阿鬼,别激动——我们还没有完全确定他是那个病人,所以我们很有必要要去拜访一下他。”



“可是大哥现在这个样子……”阿鬼又插话。



“当然,拜访他的那个人,只有你。”立欣嘴角泛起一抹笑容,看着阿鬼说。



“我?”阿鬼指着自己。



“对。”立欣学着名侦探科南破案时候的样子,但还是改变不了阴阳怪调的感觉,“你跟你大哥最熟,你也是我们党中唯一一个不在黑僧林酒吧工作的人,你去找你大哥确定一下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可是大哥情绪那么不稳定,我又不请自来,我怕……”阿鬼有点紧张地说。



“放心,我们会陪你的。”我接上立欣的话说,“何天尹现在还在网上,看来他已经是非常愤怒,丧失理智了。你到他家里的时候把手机打开,一旦有状况发生,我们就报警。”



“这……也……”阿鬼犹豫。



“你也很希望童佳可以开心一点地吧!”立欣做出一幅很义气的样子,事实上是在威胁阿鬼,“我们现在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你都不帮一下,叫我们怎么把你看作我们家的一分子!”



“好……好啦。”阿鬼晃着脑袋说,“我帮就是了。不过我觉得大哥不是那个病人,即使是他也不会说啊……而且……”



我们不理会阿鬼不断的不去的理由,收拾起东西,然后推着阿鬼下楼。



打的十分钟,我们就到了银钻公寓,这个公寓站着的保安还挺结实,感觉还算敬业。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我和立欣先上前。



“您好!”我挂上我的招牌微笑,试图融化这个12月里寒冷的季节里属于保安大叔的铁面之心,“我们是中国传媒大学大一的学生。我们的室友何天尹是这里的住户,我们老师现在找他有急事,但是他手机正好关机,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到他家里去把他叫出来。”



“你们的朋友是哪一幢的?”警察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17幢的,但是您看……”我向后转,立欣连忙把那张纸递给我,我微笑着给警察看,前所未有的镇定,“他把地址留给我们的时候被我们不小心撕破了一个角,正好把他的房间号码给弄没了,所以还要麻烦这位大哥帮我们查一下他的房间号……”



站得笔直的保安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位小弟,不是说你神经出现了异常之类的,只是你认为我会给你他的房间号吗?我们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小区,即使是一般的小区也不允许随便让外人进去!”保安像是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小学生。



“大叔,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立欣愤慨地说,“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外人,我们可是你们这里入户居民很重要的朋友!您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嘛,我们传媒大学最近跟上海东方影视签约的那部《周郎》听说过么?我们要马上联系到他一起商量这事!关系到几千万呢……”



立欣开始滔滔不绝,保安大叔可能听说过《三国》,也可能听说过《赤壁》,但就是没听说过这个立欣临场想出来的《周郎》。我趁保安大叔把所有视线与精力都集中在立欣身上的这个空挡向后朝阿鬼使了个眼色,阿鬼点点头,尽量从容不迫地从后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走进门。



那个保安大叔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眼注意到阿鬼。他刚打算叫住阿鬼,阿鬼就转过来,从容自然地朝他点点头,还露出一个见到熟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灿烂笑容。接着,他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



保安大叔先愣了一下,然后拍拍脑袋,再看看我和立欣两个人唾沫横飞地辩论的样子,确信自己是大脑暂时失意,忘记了在这里住户的脸了。



我对立欣做了个胜利的眼神,想不到阿鬼还这么有演戏的才能。



再装模作样地跟保安大叔打口水战打了几分钟,我就装作鼻子上的伤口又突然发作,晕倒在地。立欣做出古装戏里男主角发现女主角突然毒发中箭的模样,搂住晕倒的我,以免大喊大叫:“小雨,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我忍住笑,听到保安大叔有点惊慌失措的声音。



然后我跟立欣就借保安大叔的休息室休息一会儿,还一遍发出狼嚎一般“疼痛”的叫声,听得在外面站岗的保安大叔心慌意乱。立欣打开手机,阿鬼已经来电三次了,现在正在通话模式。



我们把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倾听起来。



手机杂音很多,不大听得清,只感觉好像听到了何天尹的声音,我们一阵兴奋,把耳朵贴得更近了。



“宋混蛋一直没回来?”何天尹的声音虽然有点失真,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我怎么成了“宋混蛋”了?



“没有,童佳叫了他以后一直都没有,手机也不通了。”阿鬼的声音一点没变,他这么好的天分怎么没去表演系,“我也是找了很多人才问到大哥你家的地址的。”



阿鬼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我们窃喜,不知道何天尹的具体地址到最后还是找到了。



“哼。”何天尹在那头冷笑,“他回来以后肯定会猜到的。”



“猜到什么?”阿鬼装糊涂。



“跟你说也不妨。”何天尹的声音好像被扭曲了,“我告发了那个破酒吧。”



“什么?”阿鬼难以相信的声音放大了几倍,带一点假装,也带一点自己的不可相信。

“我想来想去还是这个酒吧惹的祸。”何天尹得意扬扬地说,“没有这个酒吧,陈书奇跟宋混蛋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好。”



什么逻辑。我翻了个白眼想。



“大哥,但是这样他们会有很多麻烦的!”阿鬼叫道。



“他们也给了我很多麻烦啊!今天我装神经错乱给我爸妈看,都快真疯了。”何天尹毫不在意地说,“他们现在还在给我联系好一点的心理治疗专家呢……而且我也受了很严重的打击!”



太弱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认识这么幼稚的人。



“大哥,你还是快点去跟警察说你是开玩笑的吧!趁事情还没闹大,快点作一点补救吧!大哥你想,这样的话书奇大嫂也会受到牵连的呀!”阿鬼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了。



“我不要。”何天尹任性的声音,令人无法想象他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还自称什么情圣呢。



“大哥!”阿鬼的声音近乎央求。



“我才不管她怎么样呢。”何天尹的声音低了一些,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模糊,“她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样,我为什么要在乎她?”



一片沉默,我和立欣在电话那头也是沉默,不知道阿鬼下一步会做什么。



“大哥。”阿鬼的声音清晰而尖锐地传出来,“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了。”



“什么?”何天尹的声音有些异样。



“我崇敬的大哥不是一个这么自私自利又没有勇气的人。”阿鬼平静而真切地说,就像在医务室对我说他大哥是个好人时一样。



他没有说另一句话,只是在电话那头我们听到了刺耳的桌子移动的声音,还有何天尹不知道是什么的发出的象声词,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手机就被挂断了。



立欣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同样错愕的我。



“没想到这个阿鬼,还真是条汉子。”立欣叹了口气,语气古怪地说。



我点点头,是的,还真是条汉子。



那一刻,我再一次在阿鬼那直爽的声音中看到了以前那个傻里傻气的阿拓,两个人的身影重叠交错,令我目眩神迷。



阿拓不算是一个偏执狂,跟陈书奇、立欣、童佳比,他根本不偏执。阿鬼也不能算有偏执狂,他只不过是有一个,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小小的特殊的癖好。



但是那一刻,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偏执狂的影子,那是一种特殊的偏执,愿意相信自己的道德价值正确的一种偏执,也是能感动人的偏执。

就像搁浅的海豚,相信自己的方向,相信那没有水的沙滩。即使这个方向代表着死亡。



就像当年的阿拓,相信自己的朋友,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使这个朋友会让自己失望。



“我们昨天也想到是何天尹了。”童佳愤怒地捏紧空掉了的纸做的可乐杯子,“可恶!”



陈书奇喝着手中可口可乐纸杯里的汽水,一言不发。



我们四个人加上已经平静下来的阿鬼坐在传大食堂二楼,商量着下一步对策。从银钻公寓回来之后我们就约在食堂商讨。所有人都通宵了一夜,每个人的黑烟圈都跟陈书奇一样严重了,浓浓的疲倦感在空气中传递。



“总之,我们必须要从他入手,他是唯一可以拯救黑僧林酒吧的人。”立欣激动地晃着空掉的纸杯说。这些激动的人都一口气喝完了饮料。



“我觉得不。”陈书奇突然开口了,我快要耷下的眼皮也一下子打开了。



“书奇姐,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黑僧林酒吧呀!”童佳无比认真地说。



因为我们是偏执狂呀!我在心里帮她补充理由。



“我也不想,但是不可能了。”她冷静地说,“即使他去跟警察说,警察也不会允许这么一个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俱乐部的酒吧的存在。”



我点头——我发誓这不是马后炮,我一直都想强调这一点,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给我插嘴的机会——原来陈书奇还是这几个人当中比较理智的。



“不行,我就是要我的酒吧!”童佳鼻子里出着气大声嚷嚷。



“我也就是要!”立欣也嚷嚷着。



他们两个都快疯了。一个已经接近12个小时没有碰他视为生命的单词书、SAT练习、托福阅读,另一个也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变成吸血鬼了。



“书奇姐,只有你了。”嚷嚷了好几分钟,童佳突然疲软下来,深情款款地含泪看着陈书奇。



“是啊,书奇,拜托你了!”立欣也看着陈书奇。



“你们要我去找何天尹?”陈书奇皱了皱眉。



童佳跟立欣用力地点头。



“不可能。”陈书奇摇头。



“书奇姐……”童佳号啕大哭起来,我们这激动而怪异的一桌在食堂早已吸引了很多吃着早餐的同学们的注意,有几个估计是摄影、导演系的还拿出了随身带的DV来记录。这就是在传媒大学最无奈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是明星,不仅要躲避那根本不算狗仔队的狗仔队,还要注意不要万一变成了新一期校园纪录实拍的主角。

“童佳,别这样。”我站起来打圆场,“即使陈书奇去了也不会有用的。”



“去了不一定有用,但是不去就一定不会有用啊!”童佳不顾一切地大喊,“就像吸血鬼传说一样,吸了血不一定会吸到需要的那种血型,但是吸都不吸一下的话就永远都吸不到自己想要的血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转头看看陈书奇,她丝毫不为所动,她也很执拗。凭她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主动找何天尹的,因为她有她自己的骄傲与尊严。



天哪,这里只有我跟阿鬼两个正常人,我们何必夹在一帮偏执狂中间看着这些没有结局的争论呢?



“佳佳,想想要怎么再建一个酒吧更现实。”阿鬼睁开眼睛说,他一直在闭目养神,今天清晨那段对话实在是很考验他的体力与精神力。



佳佳愤怒地看着阿鬼,然后站起来,跑走了。



“佳佳……”阿鬼叫道。



“别追,她不会有事的。”立欣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沉默再次降临,然后突然的诺基亚经典铃声打破了沉默。



我们这一群里人,只有陈书奇一个人用这个经典铃声。



我们都看住陈书奇,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期待这个电话来自何天尹,告诉陈书奇说自己错了,自己愿意配合。我们的目光由于希望而颤抖了起来,紧张得都忘了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了。



陈书奇冷静地从手袋里掏出电话,看着我们其他人屏神凝息的样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未知的声音牵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跳,我们静息等待着陈书奇的回应。



那个人说了很久很久,因为很久很久陈书奇都没有说一个字。我看着她的眼睛,惊恐地发现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先是带着略微的疑惑,然后在里面出现了一种我很陌生的黑色,那种有一点恐惧,带一点无助的暗淡的色调。她的眼神好像一摊隽永流动的泉水,却在那一刻突然停住,变成了一潭死水,任凭臭气熏天的垃圾与黑色农药废水加入到自己的水域。



这样的空洞与绝望,也许只有在她七岁的晚上出现过。



这样的空洞与绝望,仿佛粘连在她那属于偏执狂的囿于一孔之见的狭小的内心世界。她的心脏像是一个坚硬的果壳,即使是钻机都无法打穿的坚硬外壳,却因为这种不可名状的强烈情感而逐渐浮肿,发炎,最后萎缩死亡。



我捂住了嘴巴,看着她眼里莫名其妙的混浊无助,我的心又在烈焰中灼烧了起来。



手机在她手中慢慢滑落,坐在她旁边的阿鬼连忙接住。

我们盯着她,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她眼睛的变化,不敢说一句话。



她的表情呆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桌子,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穿过身体,把整个人都硬化了。



我知道她不会自己说出来,尽量柔和、平静地问:“怎么了?”



她的头一点一点地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我的视网膜都已经支离破碎,因为她的目光绝望得太强烈,强烈到足以震动我眼球中的每一个分子。



“警察。”她快要干裂的嘴唇飞快地发出这两个音节,“要把我送到安定。”



我全身好像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紧紧缠绕,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却又像一个癫痫病患者一样忍不住想要抽搐四肢,大脑一片紊乱。



安定,主要由苯甲二氮卓组成的抗失眠药物,著名的安眠药品名。



而这里的安定,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不仅仅是指这个与失眠斗争的化学药物。



北京人民安定精神医院,著名的精神病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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