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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见不散(1)
第2天上班的时候，他揣着录影带进了录播间，栏目的女主持人颜纾早已端坐在那儿，用很播音的腔调逗他说：“哎哟高魏来啦！欢迎告别纯真的校园天堂，回到现实生活的邪恶地狱中。”
高魏听着她的话不禁皱了眉头，刚进门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炙热的目光。他立刻低下头扬了扬手里的带子没有再看她一眼，把着摄影机愣是没有接她的话，说了另一句：“颜纾姐，咱们开始吧！”说完开始调试机器。
麦克正在看节目流程，猛地被这两个人一人一句的对话怔了一下，赶紧发挥大嗓门站起来打圆场：“时间差不多了，别扯些有的没的。所有人都废话少说，各部门准备，1！2！3！开始录像！”
颜纾是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将近45岁的女人看起来才好像30出头，保养得很好，烫着大波浪的卷发，风韵佳人，特别是上了妆之后在镜头里看起来特别漂亮。颜纾精明能干，在人事关系复杂的电视台里能站得稳，从一个小编导到今天，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高魏透过摄影机镜头看着颜纾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他还是那么熟悉，他曾经非常喜欢这样看着颜纾，在他初入电视台的时候，他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把颜纾的每一个角度都拍得很漂亮，然后传到千家万户的观众眼前，那时候他真的非常喜欢看她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突然间特别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厚重的妆容，这样成熟的气息……“……本期节目向您介绍了青海湖壮观奇妙的风光，相信广大观众朋友们也跟颜纾一样对高原明珠充满了向往。我们的编导和摄像在拍摄回来的时候一直跟我强调，有机会一定要去那儿走一走，颜纾希望观众朋友们能在去之前，通过我们的节目对其有一些了解……欢迎收看这一期的世界无限大节目，我们下周同一时间再会……”
“好，收工。”麦克站起来说，“王助理你记得把颜纾的套装拿到赞助商那儿还了，小陈和丽莎负责好本期的剪辑工作，需要配音的地方及时找小吴，高魏一会儿把带子拿到对编机房去……”
高魏摁了一下开关，这个机器亲切得就像是他的另一只手，一般啪的一声带子就会弹出来，可这一次却没有那熟悉的啪一声，他一下就懵了。他忽地发现带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刚才坐下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把带子放进去？
我在想什么……高魏懊恼不已。“高魏！高魏你听到了吗？”麦克喊他。“啊？”高魏抬起头来，很茫然地说，“我……我忘了放带子。”
众人一片沉默，半晌之后颜纾发了飙，她猛地站起来，演播室里的众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她指着他喊：“高魏你存心的是不是？”说完狠狠地摔了手里的主持稿夺门而出，高跟鞋在楼道里蹬蹬蹬地响着。
麦克一看形势不对，立即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辛苦了，今天先不录了。”众人散去，只剩下高魏仍然坐在摄影机后面。“怎么搞的你！工作时间拜托你专心点好不好？”“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高魏愧疚地说，“给大家添麻烦了。”“问题不在这儿，我们都已经录到了下个月底的节目，也不差这一期，”麦克拍着他的肩膀，“颜纾很不高兴，你昨天回来怎么都不跟颜纾说一声？你去跟颜纾解释一下，就说你心情仍旧不是太好……”
“我不想单独见她。”高魏说，眼睛偏向一边。“别说气话了，你们闹别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麦克奉劝他，“你知道颜纾也不容易，她一个人在这儿撑了这么多年，对你也是一直特照顾。”麦克没有敢告诉高魏，在颜纾刚进台的时候，她跟某个高层领导好过，那人有妻子女儿，后来颜纾跟他分手了，那个领导做了台长，现在快要退休了，已经退居二线。可毕竟领导还是曾经的领导，如果没有真的退休，颜纾在下面可是动都不敢动。
“……”高魏沉默，许久之后才冒出来一句，“我已经不想要她的照顾了。”麦克被这句话堵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高魏的回答是这样，他凑到高魏耳边说：“哥们儿，颜纾对你真是一往情深的。你别忘了上次给你放假，让你去进修，还是颜纾极力向台长推荐的。我和她都觉得你散散心后应该能尽快调整过来……”
高魏继续沉默着，看着那个属于颜纾的直播台，想起前年的那个圣诞夜，夜深人静的时刻她靠着他坐在直播台的木地板上。
直播间的白光明明晃晃地照在颜纾脸上的大浓妆上，她点了一根烟狠吸了一口吹到他脸上：“高魏，你看，青春还在你脸上，可我已经没有了。”
“颜纾，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在乎……”颜纾把头藏在他的胸膛，低声说，“你知道吗，我最多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5年。我看过台里的战略规划，四五年后，台里要成立下属的传媒公司制作电视剧或者电视电影，那时候我退下来，怎么说也能入股那个公司，所以我现在不能走……”
“这跟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会很尴尬，让别人很难做，我们自己也很难做。你还要在这个台里干很久，现在我不能辞职，我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这个世界很现实，也很世俗。”
“那我可以走。”“别走，你忘了当初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弄进编制来的吗？”颜纾挽着他的手臂说，“你要等我……等我混到那个职位，那个别人即使要对我说三道四也要看我脸色，只能暗自偷偷说，还不敢挤兑你的时候。”
每当想起这一幕，高魏都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在我最爱你的时候，我却不能见天日。而如今我想离开你，你却千方百计挽留我。“不用劝我了。”高魏深吸了一口气，顺手把带子整理好，装进胶盒子里，头也不抬地说，“谢谢你麦克，我跟颜纾的事情你帮我瞒了这么多年，但是现在，我想一切要结束了。”
“……”麦克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别冲动，你怎么变得那么冲动，你不是不知道颜纾在省里的影响力，连我爸爸都要让她三分，你得罪了她还怎么在广电系统混下去？”
“这不是得罪与否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跟她偷偷摸摸下去了。”高魏说着背起了包，“这个问题绝不是冲动，在去进修之前我一直为此困惑，谢谢你们给我那个进修的机会，让我可以离开电视台这个浮躁的地方去想清楚自己的感情问题。”
“高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麦克拉住他，“你别忘了，当初你决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问过你……你还记得吗？你那时也是那么坚定。”
那一天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周六吧，究竟有多久高魏都快要忘记了，只记得那些日子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的，随着节目组走来走去，居无定所，回到电视台就是工作，放假了就只和颜纾待在一起。
那个周六，高魏待在颜纾在滨海路的高层小复式里，两人搂在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着碟。
麦克路过，想起有个台里对节目主持人的着装通知，他拿着通知和下周的节目规划表上楼去给她。走到门口时，麦克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儿，周日台里的那个综艺节目缺个抓大摇臂的人，拿起电话就给高魏拨了过去，电话却隔着防盗门在颜纾屋内响了。响了两声麦克摁掉了，声音就停了，麦克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那天夜里，他问高魏：“你谈恋爱了是吗？”“算是。”
“什么叫算是？颜纾那样的女人你不该惹，你不是还想在台里有一番作为吗？”
“我是真心的！你别用那么邪恶的目光去看我们的感情！”“那你们见得了光吗？你们能见光吗？你们真的那么相爱，这样又算什么？”“我理解颜纾，她既然不想公开，那就算了，真正在一起何必介意这些，”
高魏摆弄着相机，“所以我不在乎……但是麦克，我真是认真的，真的特别认真。”
“你忘了吗？你当时也说你是认真的，真的特别认真。”麦克强调，一边狠狠地摔着节目流程表，“你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吗？你忘了吗？！我告诉你，就跟你现在的样子一样！”
“那时……那时我应该是很爱她的吧，”高魏回答他，却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爱过她吗？
认识颜纾应该是高魏大四的时候。那时候他在电视台实习，在某个大型晚会组当助理录音师，其实就是举着大话筒，一整天下来手都要肿了。但是高魏总是忍不住在空闲下来的时候跟着摄影师跑，每天都表现得勤勤恳恳，从不迟到，见了门卫都喊老师好。
也是在那个时候，高魏发现了《世界无限大》栏目组的那辆越野车，每次栏目组出发的时候总是像远征的军队那样，拿着长枪短炮。这应该是最理想的工作吧，高魏暗自地想。渐渐地，他也摸清楚了剧组出发的规律，每次总是刻意地路过。
似乎是栏目组4周年特别节目的那一期吧。那个烈日当头的夏天早晨，颜纾跟着去外拍宣传片，一堆人却在电视台大门口滞留着，原因是颜纾的助理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儿。颜纾的脸立刻臭了，麦克当时刚担任制片人不久，当然不敢得罪颜纾，赶忙地四处打电话找人，焦头烂额之际一眼看见坐在台阶上摆弄机器的高魏：“哎，那谁，你是不是晚会组的？今天过来帮忙吧。”
高魏站起来，兴奋地搓着手，掩饰不住眼里的渴望：“好好好，没问题的。”那一日，高魏就坐在颜纾的身边，她身上的香水味熏得高魏有些头晕。她闭着眼睛，脸上描画得非常精致，身上穿着象牙白色的小西装，脖子上带着细细的银色项链，非常高贵。高魏不敢跟她说话，车子很快上了高速。颜纾却开口了：“小张，靠边停一下！”车子停了，“咱换个座位，我这儿晒。”颜纾拍了拍高魏的肩膀，高魏嗯嗯嗯地点头，下车跟她交换位置。在她下车的那个瞬间，他发现她的一个小动作，颜纾用手掌挡着脸颊而不是像一般人那样挡着额头，低着头快步地走到另一边……高魏猛地想起了母亲，母亲也是脸颊很容易晒出雀斑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小动作。他的内心顿时柔软起来，颜纾的温柔高贵让高魏想起了同样温婉有气质的母亲。
那一次目的地是省北的大瀑布，这个栏目的第1期节目就是在那儿拍的。
那时候资金并不充裕，只能在省内转悠，而4年过后已经成为了转遍全国的知名栏目。颜纾的功劳不小。
夜幕降临，车子仍在奔驰。颜纾已经睡着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就靠在了高魏肩膀上，高魏一动不动，生怕弄醒了她。在此之前，高魏很少和女人接触，唯一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母亲，虽然他从来都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高魏想起了许多关于母亲的往事，那些他早已强迫自己忘记的往事。他想起母亲每年在父亲生日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黯然神伤，想起每一年的春节家里总是萧条的气氛，想起母亲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他眼角不自觉地就湿润了。在高魏想伸出手抹掉眼泪的时候，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进而用一种很疯狂的速度冲向了隔离栏，金属刮蹭的声音划破了夜间的所有宁静，车子很快被隔离栏反弹回来，然后不可思议地被身后正常行驶的另一辆小轿车重重地撞了一下，气囊砰地弹出来，车子往一侧翻去……颜纾还在睡着，高魏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被夹在后座里动弹不得……颜纾被惊醒了，在这狭小并且扭曲的空间里恐惧地喊叫着：“救命啊！救人啊！”
前座的人很快逃了出去，使劲地拍打着变形的车门，高魏在里面听着外面的人喊着颜纾的名字，“颜纾姐！颜纾姐啊！”颜纾也在他怀里因为恐惧不断地尖叫着……“不要怕，不要喊，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高魏把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她的情绪。颜纾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感激的神情。也许父亲和母亲去世的那一刻，也曾这样相互依偎在一起。高魏搂着颜纾，心里暗自想着。
两个人在这个危机的时刻相依为命，尽管高魏从不怀疑会有人把他们救出去这件事儿，只是他也为颜纾感到担心，他从未这样搂过一个女人，一个在他眼里高贵典雅与他这个稚嫩的大学生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女人。
3个小时后，切割机来了，高魏和颜纾得救。在松开搂着颜纾的手的那一刻，他看见虚弱的颜纾眼里饱含着泪水，而被救出来之后人们才知道高魏搂着颜纾的左臂已经骨折了……因为这次事故，高魏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他和颜纾的感情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萌发的。在那几个周末的夜晚，病房里常常没有任何一个人，颜纾推门进来看着熟睡的高魏，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她握住了他的手，在高魏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吻了他的嘴唇。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年龄相差这么多岁。可年轻的高魏在那个时候并不在乎，他在颜纾那儿获得了他许久不曾拥有的温情。
在颜纾的帮助下，他正式调入了《世界无限大》栏目组，成为摄影师，而栏目越做越大，开始周游世界，开始了高魏一直盼望的生活，去不同的地方作短暂的停留，在归来的时候颜纾会在家里等他。
那些日子，高魏相信自己是曾经快乐过的。虽然他们的爱情仅仅停留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而已。不，还有撞破了这一切的麦克，那时候的麦克是无法理解的，在多年之后，麦克接纳了他们的爱情，高魏却开始想着要离开……“我不爱她了，也许我真的没有爱过她，偷偷摸摸的那不是爱情。”高魏抬起头，用一种很肃穆的声音告诉麦克，没有任何表情，他扭头就要离开了。
“是因为那个不见不散吗？”麦克的一句话绊住了高魏，他停住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因为杜辰吗？是因为她，他才会这么坚定地发觉自己不再爱颜纾的这件事吗？就算是吧，也许对待爱情就是应该像对待杜辰那样简单，那样才是幸福。
“我不知道，”高魏朝前走，“不用劝我了，我要离开她。”他拉开演播室的铁门，一下就迎上了那双犀利明亮的眼睛，颜纾站在门外。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儿站了多久。“你不爱我吗？你不爱我，当年你怎么会手都骨折了还搂着我？你不爱我你怎么会甘心在我身后这么多年？你不爱我吗？你敢说你不爱我吗？”颜纾咄咄逼人。
高魏的确是疲倦了，他真的是厌倦了跟颜纾相处的方式，他在心里回应她：对不起，颜纾，但是我们真的结束了。
嘴里却一句话也不肯说，他知道他永远说不过她。“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心情不好出去进修，进修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颜纾完全丧失了平日镜头前的优雅，“你非要这样吗？我跟你说过不需要多久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我不想了。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高魏对自己说。对不起颜纾，我对你的感情太复杂，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也许是感激，也许是错觉……“高魏！”颜纾喊他的名字，情绪有些失控了，高魏转过头看着她，她是光鲜的女主播，她是令人艳羡的美人，可此刻她只是一个失去爱人的女人。高魏的心此刻也变得柔软了，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有今天。颜纾显然有些抓狂，她一把抓过台子上录好的几卷录影带，狠狠地踩了几下，然后指着地面上的录影带说：“明天的节目出了播出事故，有人把带子损坏了……”
“你什么意思？”
高魏怔了一下，颜纾一字一顿指着他的脸说：“你别忘了，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毁了你。”颜纾指着他的鼻子，“高魏，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再说一次，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