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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城市里隐藏的悲情角色

书籍名:《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散文精选》    作者:田禾 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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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他需要的只是拥抱的感觉

  春节是需要回家的。无论多忙。二十一号是大年三十了,十四号的火车,十六号到了那个南方城市。本想在那个城市多呆三四天的,因为工作的一些事情。但是下了火车后,却因为自身对那个南方城市的空气,有着或多或少的不适,终于下定决心,跑到省客运站,买了回小镇的车票。

  晚上九点到家,家人蛮激动的,父亲在我还没有上楼之前就跑下来接我了。彼此拥抱,然后他就拿过了我手中的行李。母亲更是如此,半年来,她并不放心自己的孩子,说什么晚饭要等我到家才开始做。一家人吃饭,很普通的菜,小白菜,炒香肠,白米饭。感觉很好,父母知道我一直喜欢简单。饭后没有直接休息,上网,语音,和那个南方城市的朋友,交代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然后才下线,睡觉。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做一本书的封面,和里面的十三张插画,春风文艺出版社,预计三月上旬上市。

  二十号下午的三点。在画室里画画,将一张植物的速写,改成与城市有关的印象。窗外天很沉,小雨,感到南方少见的凛寒。将调色盒,画笔放下,倒了开水,没有放茶叶。手捧暖瓶立于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突然想起他。接着,便是突如其来地接到他的短信。寥寥几字,“今晚八点,翠语轩。”看了短信,笑了笑,接着便又收到了他另一条短信:“务必出席,我想见你。”然后笑得更欢了,马上回了短信。要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因为两个男性间沟通得过于矫情而觉得恶心,但是此刻,我除了欣然接受外还多了点惊喜,出自内心的喜悦,感觉这几点矫情也是可爱的。

  虽说八点见面,但五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放好画具,从画室出来,又跑到浴室。家里的煤气管是和热水器连接的,能感觉到水有点烫。头发很长了,一直不想去修理。洗头的时候很仔细,用的是很女性的洗发水,伊卡璐。好像家里也就只有这一瓶洗发水了。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样子好看了很多,至少头发会显得与往日不符的纤韧和柔细。心想,算是有点喜欢干净的人了。换好衣服,在镜子前梳了半天头发,保证头发的直爽,然后再用一根橡皮筋扎好,便在门口坐着,等待出发。

  后来,地方改了,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没什么感觉,心里明白,换的是地方,见的是同一个人,无论怎样,本质不变。没有迟到,因为改了地方,他们将聚会的时间改了,八点半,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地方。在银禧大厦下的出租,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的一边有一个工地。路有点湿,走的时候要很小心。

  看到酒吧的招牌,无铭地,并不能及时理解名字的含义。问了问服务员,然后上楼,三楼,九号房。推门进去,发现朋友玩得正兴,没有打搅,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在大厅的一个侧位。他后来发现了我,我站起,他盯着我头上扎起来的头发,看了半天,他笑,接着,我笑。彼此拥抱。两个男人都很用力,动作持续好一段时间。估计他早已从北京的朋友那知道我外形上的改变。但他说,幸好,我离他预计的变化还是差了点,所以他还能接受。我看着他笑,心想至少两个男人,谈不上接受不接受吧。他还是以前的样子,用自己的准则来衡量别人的样子。他招呼我出大厅,和以前的朋友见面。我摇头,说多少还是有点害怕,进门时猛然发现自己和很多人已经有距离了,恍如隔世。没有过多耽误他的时间,然后他就和另一些朋友敬酒。地方是他订的,酒水的钱也是他出的,他还是过去的习惯,不惜一切请来所有的朋友一起聚一聚。他总是很容易进入角色,兴奋,点歌,喝酒,忙到最后,终于抽出时间了。他坐我身边,我和他都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有时候能坐在一起,喝杯酒,不用说话,也是挺好的了。条理化地询问对方最近怎样,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为什么的,我的脸却有点红了,也许太多时间没有喝南方的啤酒了,在北京喝惯了燕京,回到这里喝蓝带就不习惯了。

  先是谈了点工作方面的事情,然后是未来的一些东西,最后是情感。他说,他一直觉得我在工作中交往的女性远要比男性多,幸亏他还在我交往的几个男性朋友中,占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我依然笑,我说我都有点女性化了。他又重新看了我几眼,说我到了北京后,真的开始瘦了,然后皮肤白了,让人看起来有感觉了。这样的交谈一直都很平和,我们都不愿意涉及一些问题,例如对方的过去。后来他又喝了点酒,就说开了。其实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无非是身边女性朋友间的问题。他说,像我这样总是见这么多女性朋友,不可能不关心对方的生活的,他问我是否会为身边的女性朋友心疼过,却又无能为力过。

  我点头,知道他想着什么了。他是那种很爱干净,穿衣讲究,举止文雅,很容易吸引女性的人。如果说我和女性交往是工作需要的话,那么他吸引女性的完全是凭借个人的人格魅力了,例如处事接物方面的严谨与条理性,以及人际关系的协调能力等。一年前母亲老在我跟前称赞他,说他生活的讲究的确值得我学习。我看着他,他的样子,和一年前根本没有感觉,还是消瘦,下巴还是有淡淡的胡须。我问了一个不用问我也知道的问题,只因为我想确实一下。我说,半年了,你交女朋友了么。他说,没有。我说,是不知道选谁吧。他笑了,笑得挺欢的,然后不停点头。我安静了,继续喝酒。我想,我们都习惯在对方面前伪装自己,不希望对方因为自己担心。

  他给我倒了点酒,我们干了。他说,其实爱情对于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他和异性之间,只要一个拥抱的权利就足够了。也许吧,我附和着说。他知道我是害怕拥抱的,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他甚至是我肚里的蛔虫,轻而易举地揣度出刚才我和他拥抱的一瞬间是如何努力地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重逢让我拥有发泄情感的资格。而他和我不一样,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拥抱虽然会让你感觉到充实,至少你能清楚,你的怀里是有一个人的,你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呼吸。但是拥抱后呢,你会更加失落,更加空,宛如无底洞。而他不赞成,他一直相信,拥抱是美好的。他是那种喜欢回忆感觉的人,他当时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她走了,至少是你拥抱了她,她的气味依然在你怀中,你有了缅怀的物质基础。

  我们曾经会因为拥抱的观点,争得喋喋不休,然而,此刻,没有硝烟。我们只是在享受共处的时光。因为时间,让我们成长,因为生活,我们无法不工作,因为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因此,这样的时光让我们觉得可贵。在我的眼前,不断显现出他成长的痕迹,那些如同电影的片段,不停息地在脑海里翻腾。我知道我找不到那个在大树下等着某个女生放学的少年了。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复员,我们回不到过去。

  我们终于谈及那个女生的名字。他笑了,笑得让我心酸。他说了三个字,挺好的。是的,生活挺好的,我们挺好的。

  我们一直说了很多话,但是惟一让我奇怪的是,到头来,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凌晨两点离别时的拥抱,终于让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很得意地在我眼前蹦呀跳呀的,说我不懂害羞,说我真的太女性化了。

  坐出租回家,重复出发时的路线,只是逆了方向。

  到家后洗澡,为了让自己清醒和去除酒味。凌晨四点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他说今年的花市品种很多,但是让他郁闷的是,市场上的牡丹都没有叶子。我说我没有带数码回来,照相机上忘了预备胶卷了,不然我去拍几张。他说我再多的胶卷都是拍不完的,他说花实在太多了,色彩过于丰富,丰富得让人反感。他说,有一种花,很妖艳的,妖艳得让他不敢靠近,是一种黄色的海棠。我说,我倒是希望拍一下那些海棠,过分绚丽的颜色有时候能给人带来很好的视觉冲击。

  他在短信中发来很多语气词,笑了,表示开心。他说,看来我们虽然都是老朋友了,但或多或少还是不同的。他说,今天下午虽然下雨了,天很冷,但是他却在花市上遇见了很多朋友。他说他看见她了,和她一年前的样子根本没有变。她的名字由他的手机传到我的手机里的时候,我愣了一下。那是关于一段尘封已久的爱情了,关于爱情结束的原因,作为朋友我没有想太多,也不方便太多,当时我们只能让他当时的情绪,随风而去。今天听到他说起她,已经发觉他在态度上和情感上发生改变了,明显的,坦然与豁达。

  他打了我的手机,用语言代替了文字的能力。他说,在生活中,他和我一样,真的一样,会遇见不同的女性,有些是第一次见面,有些是见过很多次了。他说,每当遇见她们的时候,总会联想到她们生活的一些东西,因为会莫名其妙为她们心疼,甚至叹息,但是心目中最在意的那个人,她的地位是无人有能力取代的。他相信这样的感觉只有我知道,他也只有在今天才对别人说起。我安静地听着他的独白,他说,你知道么,我和她,在花市的一角,拥抱了。她把她买好的花都放在地上,围了一个圈,我们就站在圈的中央。然后深深地拥抱。我很仔细地听着他说着发生过的一切。此刻,他依然难免有些激动和亢奋。他说,他发现她真的很瘦,比他自己还要瘦。他说他开始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说抱着她的时候,是有点充实,仿佛生活充满了一切物资的东西。分手的时候,他真的有点失落。但是他却说我当初的观点不完全正确,耍小脾气地说我的话不够严谨不科学。他说,至少他记下了和她拥抱时的感觉了,永远清晰,一辈子的铭记。他说,以前他俩交往的时候,还没有如此尽情地拥抱过。

  他开始抒情,感慨。他说,感觉真好,很纯,没有杂质,不会变更,更不会腐化。我想当时的画面如果定格了一定会是很有童话感觉的。

  他总是很会安慰自己。说这是新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很好的礼物。有时候,很多东西是需要制止的,例如文字中有节制的抒情,生活中有原则的检点。而他把与异性的交往定在一个拥抱的权利,既是最低要求,也是最高要求。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他需要的只是不会马上褪去的那些拥抱过的感觉。

  △B:关于G的照片

  小镇商店一般是大年初三开业的。早就想好,要在商店开业那天,买好胶卷,给身处的这个地方拍几张照片。可是,人还是懒,睡到下午,一起床就出门。路过自家信箱的时候,发现特快邮件,是周围有很好的蓝色围着的一个信封。用透明胶布贴着封口,虽然,信件并不厚,看起来挺严实的。

  用手撕开透明胶布后,发现信封的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用粗糙发黄的牛皮纸包着。上面还写着极其特别的G式封条。我知道这是他邮来的东西,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给的第一封信的样子,干净的页面上有清爽的文字,在密封处还用黑色中性笔写着四个字:G式封条。颇为严肃正经的样子。

  拆开牛皮纸,发现里面有一封信还有四张照片。首先看见的是照片,有两张是烟火的,有两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孩的。烟火的照片也略有区别,一张是午夜高空绽放的烟火,在微微下着小雨的夜空里,宛如一抹逃落盛水玻璃杯的是水彩,色调在有次序地往周围扩散,让我想起了隔着窗子看风景时的感觉,朦胧唯美。烟火的另一张照片拍的是孩提时代玩过的烟火,有细长的,用纸张卷成的小梗,梗上还有一节同样修长的火药,点燃后,就能拿着小纸梗,看着烟花在跟前不断地燃烧。至于另外的两张照片则是一个女孩玩烟火的时候抓拍的。一张是女孩站着,右手轻拿着烟火,全神贯注地看着烟火慢慢燃烧,她拿的烟火是很常见的那种,点燃后,在纸梗的最前段会出现很亮的一团火,然后火的周围就会不停射出很多很多长长的火焰,线状,形成一簇簇耀眼的金丝。照片的背景是黑色的,四周只有烟火的光,而正是因为这些不怎么炽热的光,映出了女孩的脸。她在照片里棱角分明,表情清晰,新年夜里,空气很冷,她裹了围巾,是那种手织,紫底,白色的犹如雪花的斑点错落点缀的围巾。最后一张照片,是在白天照的,也许是傍晚,背景有光线,女孩身后有瓦红色的砖墙,地面铺了瓷砖,带有沟壑的凝绿色方形瓷砖。女孩蹲着,双手握着烟火,烟花就在她的手上噼里啪啦地燃烧。她似乎感觉到了烟火的温度,尝试把身体稍微移得远一点,但是又想看得清楚点,所以张大了眼睛,她把头侧着,有点胆怯,但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咧开嘴肆无忌惮地笑着,天真地露出了两颗虎牙。

  看完了照片,开始阅读G今年给我的第一封信。信中,他的字迹还是如此,他也还是喜欢在信纸上画着各种各样的鬼脸,用着不同的符号表达自己的情感,同时也小心翼翼地揣测着我阅读这些文字时的心情变化。G在信中很合乎道理地向我拜年,虽然他也觉得拜年这一动词对于我们来说似乎真的有点老土了,虽然我们都对新年失去了小时候的感觉,但是他还是要很认真地对我说,B,新年快乐。G说,不用我亲自告诉他,他就知道在我的城市,我是不可能看到烟火的。然后他解释说,很多城市都已经开始禁止燃放烟火了,相信你的城市也不例外吧,不然你就不会老喜欢收集烟火的照片了。我笑了下,继续读信。G说他就不同了,他家有点郊外的感觉,管得不怎么严所以他就能放烟火,然后他还得意地对我说,大年三十的夜,他就和他表妹放了很多很多烟火。

  我重新看了照片,仿佛和他们经历了那个不眠的夜。记得大年三十的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只是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望着遥远的夜,后来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但是却很少看到烟火,最后决定离开天台的时候,仿佛夜空还真出现了那么一两点火光,但终究什么都没有。

  G说,他就知道我看不到烟火,所以就赶紧地拍完胶卷,再跑到照相馆冲洗好,然后邮寄特快给我送来。他说,他的城市和我的城市一样,一般的照相馆都关门了,要等到年初三再开业。他一想,急了,然后他就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照相馆,将照片洗了。G说,你不能不佩服我的,你知道么,那家照相馆特好,老远看着他跑来就知道应该怎样做了。G说,其实那家人就住照相馆,运气不好的话,还真不能找到的。G说,不过不要紧,他写信的时候一想到我在大年初三下午就能收到他照片他就乐了,他说我可是再三问过邮局的人了,所以我很放心的。G说,他给我的照片除了烟火的外,还都塞了几张她表妹的照片,他强调别看她表妹外表很宁静,但实际上可是非常野蛮的,他说他给我看他表妹的照片就是让我看看她脸蛋上的笑容。G说,B呀,你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吧,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了,其实能看到这样的笑容就好了,我们都挺好的。

  认真看了一字一句。G在最后的文字里,重复了一次拜年,和祝福我的家人幸福平安。把G的信放好,长长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照片,用指头很轻的触摸着照片的表面,想感觉一下那夜烟火的温度,也很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个女孩的表情,确信自己已经记录下她的笑容再将照片放到桌上,用装了草节指干花的香水瓶压好。

  靠在床上给G写回信。脑海里回忆G。

  我发现我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别人失望,让自己失望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忘了是怎么和G认识的了。好像是通过朋友,当我们了解到彼此都是喜欢拍东西的时候,G给我来了个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听他的声音,小男生的感觉,干净明朗,吐字清楚,用心去捉摸声音,好像还能感觉到潜藏的紧张和腼腆。我记得那是上午,大概十点左右,我一边和G说话一边透过落地玻璃看着窗外的天,那是一个相当炎热的夏季,有很高,很蓝的天空,窗外的风景里,有灼人耳目的阳光,对面的楼房,有金属色调的防盗网,防盗网保护着的阳台上,有穿着尿裤的小婴孩在爬行。

  慢慢地,彼此的联系开始密切起来。我开始了解到他的一些事情。例如他喜欢一个清纯可爱,个性洒脱的女孩子。那个女子叫Y,短发,喜欢笑,最后Y也成为了我的好朋友。他当时给我讲他和她的故事,我突然发现他的爱情,和我的爱情在大体上是一致的,无论是两个人的相遇还是最后的表白。那时候,我一厢情愿地将他看成了我,将Y看成了我的她。那时候,我也十分肯定G的爱情会和我的爱情一样,能够好好的发展下去了。那时候,夜里和他发短信,他总是呵呵地笑,埋藏不住内心甜蜜的样子。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和Y会好好的。

  后来,我要去北京。出发的时候,给他发短信,他问我要了北京的地址,说要给我写信,说我一定要回信。我笑着答应。他用笔和纸记下了我的地址。

  到北京后,很少上网,一天,看朋友的留言,发现他和Y已经分手了。不敢过多的触及他的事情,暗自相信他的心情会好起来,时间会冲淡一切。几个认识的朋友说他最近也真的很低潮,说话很少。他以为他的爱情和我的爱情是一样的,只要他坚持下去,那个女孩子就不会离他远去,但是他错了,他停留在原地,死死等待,而她却走了,头也不会。我想,Y的选择一定是有原因的,当然作为两个当事人的朋友,我实在不敢干涉他们的事情,于是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暗自清楚。

  在北京收到G的第一封信,密封处有他的G式封条。他问我在北京如何,是否适应北京的天气,他在信中不停地表现出积极乐观的样子,说他身边的人,都很关心他,说他现在一切都很好,无论生活还是爱情。他在学着做Y喜欢的点心,虽然他不喜欢吃甜的,但是他还是会学着在牛奶鸡蛋里放好多好多的糖。

  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分手了。

  当天夜晚,我按照他的地址邮寄了信件。

  期待他的回信。就这样一直等了三个月,我几乎没有一切关于他的消息。我对自己说G消失了,去留言板,也没有发现他的文字。很长时间的一个担心。莫名其妙地恐慌。后来在北京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深夜两点,他给我发了短信,用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手机号,他说,B,我的信呢,你给我的信呢;他说,B你好么,我不好,我很糟糕,真的。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整理短信,却因为没有保存的缘故,在清理短信的时候,将他的号码删了。其实他不用说,我也知道的,他的生活不好,至少不像他自己在文字里说的那么好。但是我纳闷的是,我的信,他怎么收不到呢,我在揣测若干个理由,例如信封上的邮票掉了,或者我的信封被粗心的邮递员弄丢了。

  又过一个月,当我找到G最新地址,打算重新写封信的时候,我收到了邮局给我的退信,原因如下:查无此人。虽然我们都知道写信比语言更有味道,我们通常不怎么喜欢用语言的方式沟通,但是那一刻,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拨通所有认识G的人的手机号,问他们要了G的号码后,给G一个电话。

  我对他说,亲爱的G,我给你的信我收到了,呵呵,上面竟然说,查无此人。G在电话那头笑了,他让我读一下我当时邮寄的地址。我读完后,G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址了,他说他老换地址,因为他老不停地一边行走一边拍照。G说,他喜欢拍照。

  我对他说,亲爱的G,你好吗?最近好吗?他笑了,声音和认识时没有任何变化的笑,他说好的呀,最近拍了很多照片。他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觉得夏天的雨景那么难拍了,就是因为现在都冬天了,不是夏天了。他说完很爽朗地笑。我问他,那你现在还和Y联系么?他说,联系的,一般朋友的问候。他说,他知道当初她选择分开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他说,他其实很早就想通了,他甚至还祝福过Y和那个男人。我终于很放心地像他一样笑了,他在电话结束的时候说,对了,亲爱的B,如果你看到Y的话,帮我安慰一下她。他说,他知道Y最近不好,和那个男人又分手了。我接着问他,有没有想过复合?他说,不会的,只做普通朋友,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样子的了。其实,这样挺好的。

  我在床上一边回忆G一边写信,我给他画了很可爱的漫画,一个短发的小男孩,有着胖胖的脸,笑着,露出牙齿,加了几笔,让牙齿能得意有闪光效果。我在信封写了很多,但是终究离不开一句话,新年快乐。

  这次给G的信,同样是在当天夜晚,投进信箱。希望这次运气不会那么糟,因为我知道有个很关心我的人在等着我的信,虽然我的信里,没有他的信中的那些让人欣喜的照片,但是我在信中说了很重要的话,G新年了,大家都好好的,虽然有时爱情让我们无能为力。

  △C:与Z相关的暧昧感觉

  很久之前是喜欢素的东西。例如纯白色的T恤,单一颜色的裤子。某些习性也与素有关。例如每天经过同一个地方只是买某一杂志,看了若干年了,还是习惯性的每天跑到报刊亭里等待那一本杂志,那本杂志是月刊,每月一次,而我通常是为了它跑了三十天。虽然那本杂志不怎么出名,也不太好看,但是自己认定了那本杂志,也总会很陶醉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专一的人。若干年了,还是会跑去那里等待一本杂志。

  回到这城市都快一个月了。有一天,莫名其妙地,突然跑到了那个墨绿色的邮政报刊亭,去寻找那一本杂志。突然发现那本杂志,这里已经不卖了。问了报刊亭的人,才知道,这么多年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在等待那本杂志。笑着离开。

  这个叫小镇的城市。在今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街道上有积水,走路的感觉老是不太好。街道的一边是各种各样的水果铺,南方气息很重的水果。苹果和梨不属于南方,但是因为普遍与常见,在水果铺上是必不可少了,除此之外是一大串一大串的香蕉和装在箩筐里的冰糖橘,最后看到的是榴莲。香蕉的那些带有黑点斑驳的明黄与冰糖橘的橙红充斥视野,再加上榴莲飘出来的富有特点而又极其浓郁的香味弥漫着。让人一下子就意识到关于这个南方城市的生活氛围,斑斓,娇艳,过分甜柔与妩媚。

  在路上行走,城市虽然已经开始略有升温,有中性的风,微凉,只像深秋。南方的树,很少掉叶子,街心的那棵榕树,在黑夜中显现不出原先那种绿得发亮的颜色,在路灯光线的照射中只是微微的发着柔光,融融的,有暖意。

  路过一家大排档的时候看到Z。我站在街头的时候,我相信Z也看到了我。他招呼我过去。大排档的地段是一片空地,一般情况下就只要支撑起一张塑料纸搭个棚子,就够位置了。但是最近人客很多,春节刚过,没有适应正常生活节奏,闲着没事干的人通常找那么三两知己过来这里溜达。结果,原来拉好的棚子不够用了,就在街道拐弯的位置又围了一个小空间。大排档的名字,很俗,叫“东方红”。大排档的老板却很懂得为客人着想,将塑料纸一直围到了地面,拿东西压着,固定好。坐在那个位置,四面八方的风也不可能进来。其实,原本南方小镇就不冷,现在看到,小城市的人多少有点娇贵与弱不禁风。

  Z就坐在那个位置,他一个人。我过去,坐他身边,突然感觉到有点热。Z叫了啤酒,桌面上放着刚拿出来的东西,一个碗,一个茶杯,一个啤酒杯,一个调羹,一双筷子与一块擦手布。东西都是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依稀看到它们不时冒出的热气。Z很客气,给我倒了茶和啤酒,然后拿过碗来给我盛老火白粥。

  Z还是我知道的那样,喜欢吃很素的东西,一般是点用开水煮熟的青菜和老火白粥。他要求的青菜一般只是稍微用水烫熟不放油盐。他很喜欢吃这样的菜,感觉富有营养而简单别致。

  色调看起来也很好。

  一边喝着白粥一边和Z聊天。说他一直以来还是保持着很素的习惯。Z笑,没说什么,只是摇头。接着Z说,看我给你点了什么。接着,上的是煎的玉米饼。上等的面粉加入虾米,花生,蘑菇,玉米,做成饼状,放在锅子里煎熟。Z说,他现在喜欢吃这个,他喜欢一口玉米饼一口白粥。记得以前这里的大排档是不做玉米饼的,要吃只有家里自己做。想不到现在大排档都有这样一道菜了,没有问Z什么时候喜欢玉米饼的,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理由的。

  Z的头发也长了,两个男的,都开始留着头发。Z不知道,在很多方面我和他都挺相近的。一直说话,滔滔不绝,从来没有这么旺盛的表达欲,在今天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但是说话的内容都似乎很无聊,除了生活还是生活。男人的聊天总是最后才涉及感情问题的。在印象中Z对爱情都是很保守的,他不轻易开展一段爱情,至少在我印象中他还是带着点青春期的那种羞涩,很少在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但是我知道Z其实是一个对爱情很看重的人。

  我问Z,你现在有女朋友了么。Z说,当然有啊。然后他给我看他的手机,当我发现我们都是如此俗不可耐将贴纸照贴到手机背后的时候,我们都笑了。Z说,不是我贴的啊,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呢,是她贴的。我说我知道的,女孩子都这样。Z说,是啊,女孩子都这样,感觉就真的是女孩子,找不到那种恋人的感觉。Z叹气,放好手机。

  我知道Z一直还是在记着某一个女的。很早的时候,Z曾经有一段时间心情很好,很注意举止,打扮也很仔细的那种。他当时对我说,你知道么,我喜欢了一个比我大八岁的人。我是相信的,到现在也一直相信。尤其是那个时候的爱情,当我们充满了对甜蜜爱情的期待与向往时,我们的情感往往是很单纯和真挚的。Z那时喜欢在我面前说那个女子的事情。他说,他看到她每天都只买新鲜的青菜,他说她就住在他对面的一个小房子里。平房,有一面窗,用报纸糊好了。平时的时候,可以看到女子站在门口熬白米粥,Z说女子一站就站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就用勺子,舀白粥喝。Z说,他其实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的,有规律,却因为陶醉过程,乐趣无穷。

  Z那时看她,看成了习惯,一有时间,就扒在窗台上看她。Z说,她其实并不是那种很好看的女子,身材瘦小,仿佛只有骨头,而且脸蛋不怎样,但是Z说他喜欢她的生活因此他说他喜欢她。Z当时近似疯狂,用笔来记录那个女子的事情。某一天,她买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某一天,她的门口台阶处放了盆仙人球。某一天,她晾衣服的时候,她够不着,他想跑到楼下去帮她。某一天,她收养了一只小猫,从那天开始,她每天买的不只是青菜,还有新鲜的牛奶。

  Z一直以为他可以守候她。Z当时对我说过,再过三年,他一定要向她表白。终于有一天,Z看到了那个让他恼怒的个子强壮的男人。那个男人开始在女子家过夜,第二天清晨离开。Z说夜晚的时候,透过窗户里映出的光,他可以猜度男人和女子在做什么。Z说,她怎么能承受得住他啊。接着,不多久,他们结婚了。没有请朋友,也没有摆酒席。他们在门口挂了一只灯笼,男人烧了一串鞭炮。Z说,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看到女子在洗床单,他给我描述床单的样子,深红的棉质布,上面有金黄的凤凰还有璀璨的牡丹。Z在我面前自言自语,他说,难道自己猜错了,原来男人和她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至少婚前没有发生过什么。那天晚上,Z请我喝酒,喝着和今天一样的啤酒,他点了老火白粥和水煮青菜。

  接着又过了一年。Z一直还是每天扒在窗台上看着女子的房子,Z会很留意女子晾出的衣服。

  Z连自己都觉得他的行为开始有点变态了,他说,知道么,当你过分留恋一个人,你就会情不自禁产生一些怪癖。

  让Z情感发生转折的事情发生在那年秋天。晚上八点的时候,Z听到了楼下小房子的吵架声,然后是餐具破碎的声音。男人和女子开始吵架,Z想离开,合上窗,不愿意听到那些恶心的对话内容,但是他还是坚持听下去了。内容无非是男人说女子,不是女人,生不了小孩之类的话。结尾是,男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子。Z那天晚上十二点打了我的电话,他似乎喝了好多酒,迷迷糊糊地重复说着两句话,他是男人啊,男人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呢?

  第二天,看到Z的时候,Z的眼睛肿肿的,他说他又喝了一夜的酒,没睡。不过他突然在我的跟前笑了,他说,我又有机会了,呵呵。

  我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Z看着我,他说,我的女朋友好看么。我说好看的。Z说,但是我们没有恋人的感觉唉,我看着她,像看着自己的妹妹。我笑了,说,你不知道妹妹是一个很暧昧的字眼么?他说也许吧,但是他真的没有恋人的感觉。我说,我知道你还是想着她吧。Z问,哪个她。我说,你楼下那个她啊。

  Z想了一下,说,啊,你是说她啊,都是陈年旧事了,你怎么突然提起她啊。我说没有啊,我看到你吃的白粥和青菜就突然想到她了。Z说,那已经是我的习惯了,和她无关了,和任何人都无关了。我说,你当时还想着向人家表白呢。Z笑了,现在想起来,都是很远的事情了,如此遥远,无法够及。Z喝了口啤酒说,还真的有三年了,要表白早就表白了,我当时是说三年后表白,但是你知道么,她去年搬走了,现在住她那里的是一个开小卖店的老人了。Z说,要表白,就应该她离开的时候表白。我说,那你怎么当时不表白呢?

  Z说,表白不太好吧。你又不知道她太多的东西。虽然说,我站在她跟前,她不知道我喜欢她,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而且你要知道,这挺突兀的,莫名其妙有一个人跑过来对你说,我喜欢你,那多不好啊。Z说着这些的时候,不断喝酒,我附和着也喝了几杯。Z说,喜欢一个人呢,是比爱一个人,更加暧昧的啊。但是你一表白了,就清楚了,那就没意思了。

  我突然想起Z在女孩子面前特别腼腆的样子,笑了笑说,也许这你喜欢的也仅仅是一个过程而已,你以前所归纳出来的自己喜欢偷窥别人生活的快感。Z点头,微笑,他说,看吧我的话是真理吧。

  接着我们又陆陆续续说了点别的。离开的时候是十一点。

  回到家,累了,洗澡。拿了一个橘子进浴室。水淋在身体上的时候开始一点一点的剥橘子,然后再一瓣一瓣放进口里。橘子沾了点水,舌头感觉味道有点轻,但是依然能辨别出哪一点是甜,哪一点是酸。闭上眼睛,听着水流的声音,依然感觉到温润的灯光。想着暧昧的定义。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一直以来就是喜欢素的,例如从小到大喜欢吃的夹心饼干和麦丽素巧克力就是有两种东西的纠缠的。突然想对Z说,暧昧是一个名词,一个形容词。有时候它是一种特殊的气味,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或者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暧昧的色调应该是橘子的色调,柔和,却温暖,悄如青丝,是一种可以透过你的指间延伸全身的热量,它会不时调动你的情感机理。

  洗澡后,没有和想象一样给Z说刚才想说的那些话。我知道的只是,当一个人的爱好,成为你的模仿内容,再成为你的习惯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你是不可能彻底的忘记那个人的了。你和她有一种关系,无法言语,却又始终存在的关系,一种暧昧的关系。庆幸的是,我们都习惯了在对方眼前掩埋自己,让这样的关系潜藏于心,不表现出来,但是这又是否是我们在玩弄着一个自欺欺人的游戏呢。

  亲爱的,一直只喜欢吃水煮青菜和老火白粥的Z,晚安。如同城市森林里的那些隐藏角色一样。

  作者简介

  吴建雄:又名Beaidid,获第七届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二等奖。现在从事文字和插画创作。文字见于《青年文学》,《萌芽》,《美文》,《散文》,《创作(文字客)》,童话获得2004年度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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