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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走出华为(2)

书籍名:《一路直行:我的企业理想》    作者:李玉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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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我心里就想:“任总,你终于如愿了,我现在得了冠心病,莫非你还让我把家也丢了不成?”

  差不多谈了一个小时左右,看我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任最后说:“好,李玉琢,那你就先回家养病去吧!”这话基本上已经允许我走了,正如段永基当年对我说:“李玉琢,你到华为学习去吧。”

  当天,我就收拾行囊,准备第二天离深回京。想到任正非只是同意我回去养病,尚未同意我辞职,便留下了一封短信:

  尊敬的任总:

  实在对不起,我只好先回家去了。我希望在不损害华为利益的情况下,拥有选择生活、职业的自由。

  在我三次请求辞职的报告之后,你仍不批准,在11月4日的谈话时,你也不愿听我当面的解释和请求,这也许是您有别于人的挽留方式,对此我除了尊敬与感激之外,只能说我不识抬举吧。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和作为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人,我选择走,不是对您和公司有什么不满,而是希望改变一种活法,给人生增加一些新的色彩。

  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能有所不同,在为事业奋斗的同时,我希望能兼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在您看来我这样做是没出息的表现,但每个人毕竟不同,希望您能原谅、理解。

  再次请求原谅。

  李玉琢

  1999年11月4日

  11月5日,周五,我飞赴北京。

  11月8日,周一,我到利德华福上任。

  任正非六请

  任正非可能从来没想到我会在51岁的时候离开华为。这从他五度派人请我回去可以看出他对我的挽留是出于真诚。

  1999年12月,任正非派郑宝用专程到北京,在燕山大酒店请我吃了一顿饭。

  郑宝用说:“李总你在华为的这几年,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好,我们之间关系也不错,任总让我来问你还愿不愿意回华为干?”我说:“我一旦决定的事,哪怕错了也不会回头,更何况我现在在利德华福已经上班了。如果像拉抽屉似地来来回回,太让人看不起了。我离开华为都一个月了,任总还派你——一个副董事长来找我,我非常感谢。在华为,我得到了很好的锻炼。但是,人各有志,在华为该干的我都干了,需要换个新的环境。”

  到了12月底,副总裁王诚又给我打电话:“李总,我今天陪着任总离开北京,正在机场,准备到大连去。等飞机的时候任总跟我谈起你,任总说:王诚,如果有时间去见见李玉琢。”

  一个礼拜后王诚来北京,我们在海淀图书城旁边吃了顿上海菜,他一人喝了四瓶啤酒,心情不是很好。他告诉我,任正非还是很想念我。他接着说道:

  “过去我们有些地方可能做得不对(指的可能是把我安排到终端部的事,没明说),任总也批评了我们,李总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过去的事情。”

  那次见面,我因心脏病没有喝酒,也没有说太多的话。华为迟来的抱歉,对我已无意义,我的全副精力已经转移到挽救利德华福上面去了。我只请他转告任总:“李玉琢虽然离开了华为,但是永远不会做伤害华为的事。”

  不曾想又过了几天,董事长孙亚芳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李玉琢,我在北京开会,有点时间,要见你一面,咱们谈一谈行吗?”估计也是让我回去。

  孙亚芳请我在国际饭店旁边的一个饭馆吃饭,没有半句拐弯抹角,她说:

  “李玉琢,受任总之托,见你一面,想请你回华为。”

  说实话,前面来的两个人和我关系不错,可以看做朋友,对孙亚芳我心里还是有点距离感。

  吃饭中间,她接了一个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任正非打过来的,因为她在电话这头儿说:“我正在和他吃饭。”任显然是问她有没有见着我,接着肯定是在问“怎么样”,孙亚芳很有信心地说:“李玉琢想在北京这边儿工作,咱在北京帮他解决了不就完了吗?问题不大。”

  但是,我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吃完饭之后,我对孙亚芳说,非常感谢,但是我在华为已经无事可干,在利德华福还有的可干。尽管压力比华为大,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孙向我提到华为可能上市,我的经济损失会很大的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现在只能要命不要钱了。

  转过年,春暖花开,四五月份的时候,付恒科来到北京见我,说:“来之前见过任总,他托我来见见你,如果你在外面干得不合适,还可以回华为。”我很感激,当即给任正非写了个传真:快一年了,任总你还想着我,付恒科把你的话带到了,非常感谢你的惦记。

  如此三番五次地请我回去,不禁使我开始琢磨任正非的心理活动:为什么任在我走的问题上下这么大的功夫?想来可能有这样几个原因:

  第一,人之常情,当一个人和你一起共事的时候,你没觉得他太怎么样。

  但是在离开的时候,你突然会想到这个人的很多好处。我在华为的时候,他没怎么把我当回事儿,甚至可能把我当做一个不太容易驯服的“刺儿头”。我走了,他才觉得我这样的人难得。

  第二,正如郭平所说,我是华为副总裁中唯一一个在其他大企业担任过高层职位的人,尽管是我自己要走的,但别人也可能会认为是华为把我排挤走的,任担心这会对外影响不好。

  第三,只作为一个推论。也许任正非觉得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比如我在莫贝克干得正好的时候他想方设法把我弄走;他无中生有地说我买中兴的股票;他对我那些非常不恰当的任命、安排(比如把我流放到西乡办公,让我做终端部门的经理)等等。

  不管怎么样,任正非能够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劝我回去,在华为的历史上也许没有过。

  按华为的规定,12月31日以前离开公司的,不能发上一年的奖金,也不能分红。后来得知,任正非直到2000年元旦之后才让孙亚芳在我的辞职书上签字,这样我才既发了奖金,也分了红。而且那次的奖金是我在华为拿得最多的一年。有人传话给我:“任总是特意这么做的。”

  2005年春节,我和美国回来的女儿到深圳去,顺便想看看华为。我请当时负责采购的副总裁韩晟平(也在四通工作过)联系一下任总,韩晟平认为不可能见。我告诉他:你打通电话后,就说一句:李玉琢来深圳了,想见见您。他没想到的是,任正非立刻安排了见面。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李玉琢回来吧。”我说:“你还要我吗?”“要啊。”“谢谢任总还想着我。我老了,不给你添麻烦了。”谈完话,任正非还亲自开车送我们去吃饭的地方。他说:“李玉琢,我下午有事,我找人来陪你吃饭。”然后把副总裁梁华(此时梁华负责华为财务系统)、韩晟平等叫了过来陪我。

  2005年3月,就在我告别利德华福的前后,任正非又一次托郭平副总裁带话给我:“任总说了,你要回来的话,可以做政府和使领馆的公关工作。”

  即使在2005年和2006年十分困难、失落的时候,我也没有回去,我不想让任正非看不起。对于任正非的三番五次的邀请、挽留,我永远心存感激。

  离开后的惦记

  正如离开四通时一样,在离开华为的两三年内,我始终关注着华为消息和动向,并经常将自己的看法告诉任正非。听不听是他的事,说不说是我的心意。

  在这些传真中,我保持着一贯的尊重之下的直率,就像还在华为时一样大胆提出我的意见和建议。

  尊敬的任总:

  尽管我身在事外,但我还是觉得有一种责任,以下意见说得对与不对,请您见谅。

  一是关于关闭合资企业一事。也许有三年的心血在里头,有些感情吧。我总觉得在合资企业的问题上,慎重些为好。有点风言风语,并不等于真的做错了什么,而且据我所知,社团法人在法律上并没有明确说不可,此事兴办时就研究过。当初我们千方百计拉人家入伙,今天突然说不干了,大有过河拆桥之嫌。且不说其他影响,今后华为与别人打交道,谁还敢相信?

  我认为,这几年(1997年以来)合资企业对华为的市场开拓和企业形象树立,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一直把此事作为高人一筹的智慧之作看待。转眼之间,又要毁掉这些精心之作(我清楚记得,你为建立这些企业所花费的心血,如浙江、上海、铁道、四川、辽宁……),太可惜了。而且我总觉得,合资企业的作用远远没有真正发挥。尤其在通信业冬天来临之时,应当用它取代耗资巨大的办事处,并可以屏蔽许多风险。只是由于没有安排像样的干部精心管理,不免出点问题,不能因噎废食。

  二是其他问题。算是提醒也好,多余也罢,建议慎重一些,以免酿成灾难。

  1.这半年来,全世界范围内的IT业通信业都在大滑坡、大裁员,包括朗讯、西门子、爱立信这些巨人企业,均不能幸免。这一情况不可能不影响到中国。在此形势下,认为中国通信领域还会有“井喷”现象,不知是真的存在这种可能,还是纯粹为了动员士气。若为后者还则罢了,若为前者,会不会误导?

  2.关于大量进人问题。前几年,华为大量进人,很多人(包括我)都很担心。实践证明当时这些担心是错误的。华为正是及时进了大批有用人才,才及时抓住了市场机会,赢得了大发展。但是,今年以来,销售额能保持去年的水平已属不易,在此严峻形势下,能不裁人就不易,但公司仍然招聘了五六千人,会形成大量冗员,而且也会造成巨大费用负担。

  3.关于购置房地产。听说华为在上海、杭州一带大量置地,准备建立开发中心和生产基地。当此关头,现金流对公司生死攸关,把大量活钱变成死钱,对经营可能严重不利。

  上次见你,给我的几篇文章,不只是认真拜读了,还发给全体干部,要求他们好好学习。我赞成你在《华为的冬天》中的一些判断(甚至觉得,全世界通信业的冬天已让你言中),但我要说的是,作为一个身在冬天之中的企业,如何应对冬天、如何度过严寒,或者说,华为的棉衣究竟是什么,可能十分重要。如果在具体操作上,应对失当、判断失误,有可能会雪上加霜。

  我相信,我上述担心可能是多余的。以你的经验和睿智,应付目前这点考验,应当不在话下。

  衷心祝你健康,万事遂顺。

  敬礼!

  李玉琢

  2001年8月9日

  我的第二封信是与他讨论《华为的冬天》的。

  1999年下半年的时候,以纳斯达克的网络股为代表,IT成了全世界最疯狂的行业。2000年初,这股热潮传到中国,掀起的浪头丝毫不亚于近十年前的房地产热和股票热。但是4月份是个拐点,此后全球IT电信领域的投资一泻千里。当时电信“寒流”还没有殃及国内,许多学者还沉浸在中国经济“一枝独秀”的幻想中。此时只有任正非表现出大企业家应有的敏锐,他高呼:华为的冬天到了,写出流传甚广的《华为的冬天》一文。

  尊敬的任总:

  有人将你6月7日和7月7日的两次讲话合并的会议纪要送给我,认真拜读后,深深折服您对整个形势富有哲理性深度的分析,也为您在困难面前所表现的清醒和坚定所敬佩。尽管我已离开电信和IT行业多年,但由于华为,我仍然对此投入很大关注,并对全世界范围内的萧条,有许多不解。您的分析,有让我茅塞顿开之感。

  送我讲话纪要的人因为知道我对华为的发展始终关注,同时也想听听我的看法。说实话,由于我已离开很久,即使有什么看法,也是不准确的,不可能像任总那样把握领域和企业的脉搏。不过,作为企业中人,我还是觉得有些操作性的问题。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既然任总认为冬天的来临是必然的,即规律性的东西,从道理上说,以您的明智和感觉,应当在冬天来临之前,比那些缺乏远见、盲目的企业家有更多的提前准备,不应当像别人那样,面临那么大的困难才是。然而据我所知,这次低潮,对华为的影响,也同样是严重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对手还严重,这也是不应该的吧。

  第二个想法是,任总认为华为由于顺应和同步了时代(包括泡沫),因此有今天的成功,同时也承认这中间有过失误,有过泡沫,但失误是什么,泡沫在哪里,没有说,没有分析,我认为这不利于接受教训,也不利于应对目前的困难。

  第三,在采取的应对措施方面,您认为首先是扩大海外市场,从市场战略上肯定没错,但你也同时承认,这一次是全球性的,中国不行,欧美也不行。海外哪里行?为什么?这一点似乎没有说透。而且据我所知海外市场已做了5—6年了,应该总结一下,成功在哪里,失败在哪里,投入产出比如何,但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算笔账。

  第四点想法,您说华为的国内增长速度已下滑,但速度不能低于别人。

  这种说法,似乎人的意志决定了上升、下滑或上升、下滑的速度、比例,这恐怕过于唯意志论了吧?如果这种事也控制得了,为什么还会下滑?

  第五点想法,关于降低成本,您认为,在此情势下,要降低各方面成本以增加人均效益,但你的所有方法,实际上都在增加成本(比如加强海外力量;比如向同盟军——代理商让利;比如与国外联合开发;比如向县级地区推广等)而不是降低成本。两者是否矛盾?

  第六点想法是,你认为目前的任务是生存。为了渡过难关,为了不死亡,暂时委屈自己,甚至做一些必要的调整,以等待机会,这都不难理解。

  但是纵观通篇讲话,对于这个低潮会有多久,高潮何时到来,似乎没有一个说法,这对于士气的激励很难产生效果。没有人在一个企业中仅仅为了生存而拼命奋斗,毕竟这世界还有其他比生存更好的机会。

  第七,我非常赞成你所说的信息产业逐渐变为传统产业的说法,正如电脑已不再是高新技术产品一样。但你没有说,在传统产业领域中,我们靠什么,才可能比别人搞得更好。

  李玉琢

  2002年11月

  大概三天后的中午10点左右,任正非打来电话:“李玉琢,我12点多要出国去马来西亚,你的传真我已转给纪平(主管财务的副总裁)。我给你打电话,说说你传真中提到的问题。”他说,“我们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说把莫贝克卖掉,一下子就裁去了将近2000人,流动资金也因此有了很大增加。至于各地的合资企业,有人告状,政府也有舆论,我不得不进行股权调整,而不是撤销。”他的解释非常耐心。

  任正非如此重视我的传真,让我意外。但能向他如此提出问题的,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尽管已经离开了华为,我却仍然与任正非探讨着华为存在的问题、解决的办法。也许在任正非的心目中,很多人(包括我在内)没有资格给他说三道四,他也许早已成竹在胸。我这么做除了表达我的一番心意,还把这些思考作为一种自我的训练。

  2001年底,莫贝克卖给艾默生的时候,莫贝克董事会秘书张建强打电话过来说:“李总,我代表董事会给您送一块金牌。”后来他到北京的时候,果然把刻着“创业纪念”四个字的金牌带给我了。这是我平生得到的第二块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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