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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沙激战(1)

书籍名:《曾国藩1:血祭》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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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二年二月,从永昌突围出来的太平军将士,在天王洪秀全“上到小天堂,凡一概同打江山功勋亲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小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的诏命鼓舞下,北上荔浦、阳朔、桂林、兴安,从全州出广西境,一路惊天动地地杀进湖南。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相继攻克永州、道州、江华、永明、宁远、蓝山、嘉禾、桂阳州、郴州等府州县,驻守在永州堵防的湖南提督余万清、游击瞿我谦,在太平军未到之前便弃城逃命。道州知州王揆一、永明知县常连亦仓皇出逃。江华知县刘兴桓、训导欧阳高、桂阳州知州李启诏被活捉杀头。巨大变动,震动湖南全省,也震动了朝廷。咸丰帝急命钦差大臣大学士赛尚阿、钦差大臣原广西提督向荣火速追击。待到太平军攻下郴州后,赛尚阿才赶到永州,而向荣又与赛尚阿意见不合,称病居桂林按兵不动。湖广总督程矞采则奉命进驻衡州,朝廷又调广东高州镇总兵福兴带兵三千协助程矞采。为了要福兴卖命,又赶紧提拔他为广西提督。清廷料定太平军会从衡州北上,准备在衡州与郴州一带采取南北夹攻的战术,将太平军消灭在湖南。

  洪秀全、杨秀清洞察清廷阴谋,改道走永兴、安仁、茶陵、攸县一路,七月底的一个夜晚,在攻克醴陵后,西王萧朝贵、翼王石达开率领五千先锋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全歼驻长沙城外二十里的石马铺一千官军。次日清晨,军威凌厉的太平军将士来到长沙城下。仅在太平军来到城墙边一顿饭工夫前,城里才得到消息。因丢失数州县被革职尚未卸任的前巡抚骆秉章,火速下令紧闭七门。长沙城在明代曾有九门,由北向东向南向西依次为:湘春门、新开门、小吴门、浏阳门、黄道门、德润门、驿步门、潮宗门、通货门。清初新开门、通货门堵死,便只剩下七门了。其中湘春门俗称北门,黄道门俗称南门,德润门俗称小西门,驿步门俗称大西门,潮宗门俗称草场门。这时,萧朝贵、石达开来到了南门外。一年多以前尚是紫荆山烧炭佬,今天已坐太平军领袖群第三把交椅的三十二岁汉子萧朝贵,伫马察看南门外地势。见妙高峰拔地而起,林木繁茂,如同一座巨大的营垒扎在南门外,但山上却无一兵一卒。朝贵心里冷笑:“清妖用兵如此,岂有不败之理?”他要亲兵传令,将大营设在妙高峰上,立即构筑炮台,加紧攻城部署。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长沙城北又一村附近的巡抚衙门里,紧急军事会议正在召开。骆秉章虽被革职,但新巡抚张亮基刚卸下署云贵总督的职位,尚奔走在昆明至长沙的路上,他只得照旧管事。骆秉章在官场中浮沉二十来年,知道倘若长沙城保不住,那就不只是革职的事,而是要杀头的。他深恨太平军来得太快,若晚来十天半月,张亮基进了长沙,他就可以避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现在只得硬着头皮来应付。参加会议的有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阿、长沙知府梅不疑、长沙县令陈必业、善化县令王葆生。还有一位罗绕典,安化人,本是湖北巡抚,现丁忧在籍。因这几个月多事,罗绕典又是有名的干员,骆秉章便请他到长沙来帮忙。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接替余万清任提督的鲍起豹。派人去请,却不知到哪里去了。骆秉章不能等他,先分析长沙城里的兵力:老弱病残全加在一起尚有八千,另有江忠源的五百楚勇,号称劲旅,但可惜人太少。

  “虽说有八千多人,怕也不是长毛的对手。”骆秉章忧虑地说。这段时间,骆秉章被长毛吓虚了胆,当了二十来年的官,还是第一次遇到大仗。从清晨到现在,惊魂未定。

  “中丞不必忧虑。”说话的是善化知县王葆生,向来以知兵自命,他以为施展才能的机会到了,“现在就打开府库,一面发放刀枪,一面发放银钱。凡男子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一律编排起来,分成几班,轮流守城。以长沙城居民之多,募三万五万不成问题,卑职愿承办此事。”

  骆秉章对王葆生危急时刻能慷慨任事,甚是感激:“王明府主意很好。不过,民众平日未加训练,临危集中,毕竟只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好,可以壮兵丁之胆。”潘铎很赞赏王葆生的建议。

  “王明府的办法立即照办,但还有更重要的一手,”这是罗绕典在发言,大家都转而听他的,“火速派人出城到湘潭去,调邓绍良带兵来救援。邓绍良的三千镇筸兵才是真正的精兵。”大家都说好,骆秉章立即叫巡捕派人出城。

  “成天说堵长毛,堵它个鸡巴!”一个粗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一阵风似的闯进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长毛到了眼皮底下还不晓得,都是些混蛋!”

  这就是刚接任的新提督鲍起豹,是个凶蛮粗俗、不通文墨的武夫。大家都知他的为人,也不计较。骆秉章请他坐下,他一屁股坐在骆秉章的身边,一边“呼哧呼哧”地出大气。

  “还有,”翰林出身的罗绕典很瞧不起毫无教养的鲍起豹,按理这时应请这个水陆提督先说,但他还是继续未完的话题,“再派人到衡州禀告程制台,叫福兴将军火速带兵北上护省垣。”

  “福兴的兵不能动。”鲍起豹见罗绕典无视他这个提督,心中很是恼怒,他急不可耐地打断罗绕典的话,“福兴的兵应驻在衡州防长毛。长毛兵多,还有不少在衡郴一带。衡州兵一撤,就为长毛开了一道门。”

  “鲍提督的话有道理。”骆秉章说。受到骆秉章的称赞,鲍起豹说得更起劲:“各位不要惊慌,长沙不是永州,我鲍某人也不是余万清!长毛想在我这里讨便宜,真他妈的瞎了眼!各位不要怕,现在长沙城里的驻兵都已上了城墙。长沙城墙又高又厚,长毛是绝对攻不破的。我今天一早到了城隍庙求签,求得一个上上吉签。各位就放心好了,长沙由我鲍某人担保。”鲍起豹说得唾沫四溅,众人却不敢相信。

  “鲍某人尚有一奇策,早就想好了,现当危急,正可大用。”众人不知他肚里有什么好主意,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下去。“不知各位知道不,长毛信的是上帝邪教。每临阵作战,总有天父天兄暗中庇护,故一路攻城略地,连连得手。鲍某人想,长毛的上帝邪教,岂能敌我中华圣教!我早就听说过,长沙城隍菩萨向来灵验,有求必应,法力无边。长毛若攻破长沙,菩萨也要蒙难,他如何会连自身都不顾?我早想好了,长毛若来长沙,我就搬请菩萨大驾。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到城隍庙去,恳请菩萨保佑。菩萨已赐上上吉签,就是明明白白地答应了。菩萨驾临南门,必可以正驱邪,使上帝失灵,长毛败阵。”

  鲍起豹说得神乎其神,罗绕典等听了冷笑不止,但都不反驳他。一则他们知道这个莽提督一贯骄悍跋扈,不能得罪,更何况战火已烧到眉毛,正要靠他出力。再则神道设教,自古以来便是愚民的好办法,既然长沙士民都信城隍菩萨,说不定真的把泥菩萨抬上城门,能给守城军民增强信心,岂不大好!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鲍起豹回到提督衙门,煞有介事地作了布置,又命厨房不送荤菜,当天夜晚也不跟姨太太睡在一起,另铺一张床放在平时供打牌用的房子里。第二天早起,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布衣,带着一百名兵士,燃着香火来到贾太傅祠旁的城隍庙,吩咐摆上蜡烛供果。鲍起豹跪在菩萨泥像面前,口中念道:“弟子鲍起豹为使长沙全城百姓免于兵火之灾,特恭请菩萨大驾光临城南,施展法力,消灭长毛。功成后,弟子将重建庙宇,再塑金身,令长沙军民常年供奉,香火不绝。”

  祝毕,鞭炮轰鸣,百名兵士一声吆喝,将菩萨抬出庙门,浩浩荡荡地向南门走去。惹得沿途百姓都走出屋来,站在街两旁观看,有的赶紧从家里抬出桌子,点上香烛,跪拜叩头。到了南门口,又小心翼翼地抬上城楼,菩萨面南而坐,两眼睁睁地望着妙高峰。鲍起豹恭恭敬敬地带着将士们又跪下磕头后,便下了城楼,单等太平军攻城时,菩萨施无边法力,救阖城生灵。

  康禄最先登上城墙

  南门外的妙高峰,其实并不高,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土堆罢了,就和城东郊的马王堆一样。但它比马王堆的命好,它紧靠南门,处于长沙城热闹的地方。在闹市区有这么一座地势稍高,又林木葱郁的山丘,更显得难能可贵。历代文人雅士,都喜欢在这里登高赋诗。当年吴三桂占据长沙时,陈圆圆已经老了,八面观音、四面观音成为他的爱妾。吴三桂常常携带两个观音在妙高峰上游憩。峰顶药王庙前的坪中,至今还留着为吴三桂造的石桌石凳。传说吴三桂与八面观音、四面观音,时常在此对弈,石桌上刻的棋盘还清晰地保留着。这几天,药王庙已成为太平军攻城指挥部。现在,萧朝贵、石达开、罗大纲、林凤祥和李开芳等人,就坐在石桌四周,商讨攻城的策略。

  朝贵说:“长沙是我们起义以来攻打的最大一座城池,地位远在桂林之上,打下长沙,意义非同小可。不过,长沙城墙高大而坚固,现在城门紧闭,防守森严,强攻不易。各位有何意见,尽管讲。”

  达开说:“长沙自古为军事要地,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打下长沙,将会震动清妖朝廷,鼓舞全军士气,影响很大。但现在长沙已处于戒备之中,当以正面强攻和侧面挖墙相结合。此次在郴州,幸得刘代伟以千名矿工兄弟前来聚义,这是天授我们攻破长沙以妙法。明日我们率兄弟攻城,主要任务不在攻破,而是吸引城上官兵的注意力,并以此试探城内兵力虚实。代伟兄率领土营兄弟在城墙脚下挖洞,待洞挖好后,再放置地雷火药,炸开城墙,猛冲进去。”

  刘代伟站起来大声说:“翼王殿下此计最好,开洞打眼,是我们本行,原以为当兵用不上,这次可起大作用了。我今日就从土营中挑选一百五十名强壮的年轻人,分五个地方,轮班开洞,天亮之前埋好炸药,明天保证让大军进城。”

  众人都拍手称好。金官正将军李开芳说:“听说清妖提督鲍起豹只一味贪婪凶狠,其实并不会治军,众人也不甚服从指挥。城里官多兵少,调度不灵。目前正是攻城的良好时机。”

  达开说:“鲍起豹不足畏,但楚勇头目江忠源乃湘人中极狡悍者,全州蓑衣渡之战,证明其实战能力不在你我之下。且骆秉章老成稳重,亦不可轻视。”

  朝贵说:“就按翼王的安排,今日先分兵佯攻,天黑下来后,代伟兄便去挖洞,明早全力以赴。”

  正商量间,远处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亲兵指着南门方向说:“各位王爷、将军请看,清妖在城楼上耍花招了。”

  萧朝贵等人站起来,手搭凉棚朝北边望去。此时正是鲍起豹跪在菩萨面前磕头的时候。大家都莫名其妙,忽听得石达开一阵哈哈大笑,说:“清妖已黔驴技穷,请来泥菩萨守城。”一句话提醒,众人都一齐笑起来。

  下午,土官正将军林凤祥、金官正将军李开芳等人率领三千人分别从南门、浏阳门、小吴门、金鸡桥等处攻打,不断向城中投射火箭、火弹。长沙城内凡能打仗的士兵全部上了城墙,老百姓也有许多被驱赶上战场,全城惶恐不安。仗打得很激烈。到天黑时,太平军停止攻城。这时,刘代伟已从南门到小吴门一带布下五个开挖点,正在紧张地挖洞。城墙上的官兵对此一无所察。

  卯正,军营中吹起嘹亮的军号,接着鼓声四起,火炮齐发,太平军五千名将士威风凛凛地对长沙城再次发起进攻。南门到小吴门一带城墙边架起无数云梯,留着长头发、扎着红丝线的勇士们一手拿刀,一手扶梯,像猿猴般敏捷地爬上去。但可惜,所有爬到城墙上的太平军士兵都被守兵砍倒,从墙头摔下来;后面的人接着上去,又很快从云梯顶端处掉下来。石达开坐在马上,看到这个情景,一阵阵心痛。突然,他看到一个瘦小的兄弟爬到云梯顶端,一个清兵挺起丈八长矛向那人戳去。那人手一扬,清兵“哇”的一声扑倒。那人异常灵敏地跳上城墙,抡起手中大刀,边砍边前进,慢慢靠近了城隍菩萨。他从背上取下两根特大的竹筒,将竹筒里的油向菩萨身上泼去,然后又抢过一个飞上城楼的火弹,掷向菩萨。霎时间一片火起,烈焰腾空,城隍菩萨已坐在烈火之中了。旁边的清兵吓得目瞪口呆,正在攻城的太平军高声欢呼,军威猛振,趁此机会,数百名兵士冲上城墙。石达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叫了声“英雄”。此时,城墙脚根响起一阵闷雷似的爆炸声,石达开立即策马奔向那里。

  五个城墙洞都炸响了,但有三个并没有炸开大的缺口,很快便被清兵堵上,只有靠近小吴门的两个炸开了三四丈宽的口子。太平军在林凤祥指挥下,呐喊着涌向这两个缺口,双方在这里展开白刃格斗。有几百名士兵已冲过缺口进到城里,后边的士兵也喊着向里冲。尸首堆积在缺口边,挡住通道,鲜血把墙砖和泥土染成暗红色。太平军眼看就要大批冲进城里,忽然,后面杀过来一股强大的人马,战斗的重心很快就由阵头转向阵尾。

  原来,这是骆秉章从湘潭搬回的救兵。由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率领的三千镇筸兵,日夜兼程,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刻赶到了长沙。萧朝贵和石达开没有料到南边的救兵会来得这样快。双方激战一场,邓绍良带兵冲进城,萧朝贵传令收兵。

  吃过晚饭后,石达开命人查找到了今天冲上南门城楼,火烧城隍菩萨的勇士。亲兵把他带进药王庙时,石达开仔细地看了看他:这人约摸十八九岁,五官端正,面皮白净,中等个子,单薄的身材。看着石达开盯着自己,那人有点不好意思。石达开亲热地问:“小兄弟,今天是你放火烧了那个烂菩萨吗?”

  “回禀翼王殿下,是小的烧的。”那人虽面容腼腆,但回话清晰。看得出,他心中并不甚惧怕这位指挥三军的王爷。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人?”

  “小的叫康禄,湖南沅江人。”

  “今年多大年纪了?担任什么职务?”

  “小的今年十九岁,在金一正将军罗大纲手下当一名圣兵。”

  这样智勇双全的英雄,居然只是普通士兵,太可惜了。达开把康禄着实夸奖一番,说他今天为攻城立下了大功,鼓励他好好干,日后前程远大。最后对他说:“康禄,从现在起,你就是卒长了。”

  康禄没有想到,一瞬间便连升三级,由普通圣兵成为一个统领上百人的军官。他跪下磕头,异常激动地说:“谢翼王殿下恩赏。康禄为天国事业,虽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今日周亚夫

  邓绍良进城不久,绥宁镇总兵和春也从广西抽调来长沙。接着,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三、河南河北镇总兵王家琳、副都统衔头等侍卫开隆阿等都相继调进长沙。张亮基也赶到了长沙,接替骆秉章当起湖南巡抚来。长沙城里又增加了四五千兵,阖城官绅稍微舒了一口气。但这些兵都是仓促间从各地调来的,纪律松弛,调度不灵。更令张亮基担忧的是,一时间进来这么多的军队,军饷从哪里开支?这些奉调进城的绿营兵,一来就公开扬言:“老子是拿性命来守城的,你当官的不拿银子出来,老子就不给你守。长沙城丢了关我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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