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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杭州、绍兴时期(1)

书籍名:《鲁迅像传》    作者:黄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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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9年4月,许寿裳因留欧不成,离开日本,归国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务长。鲁迅本来也想到德国学习,但遇到经济上的困难。他对许寿裳说:“你回国很好,我也只好回国去,因为起孟将结婚,从此费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谋事,庶几有所资助。”鲁迅归国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的时间是1909年八九月间。

  鲁迅说的将结婚的“起孟”,就是二弟周作人。许寿裳在《关于弟兄》中说:

  “作人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已经结了婚,费用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所以鲁迅只得牺牲了研究,回国来做事。”1925年,鲁迅在应《阿Q正传》俄译者王希礼之请所写的《着者自叙传略》中说:“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这时我是二十九岁。我一回国,就在浙江杭州的两级师范学堂做化学和生理学教员。”“几个别的人”包括周作人与他的妻子羽太信子等。

  那么,鲁迅得到这份工作,经济上能有多大补助呢?据资料记载,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员薪水为通省冠,而功课最少”,如图画教员担任课程“不过一星期六点钟,而月薪有七八十金、百二十金”。按照这个标准,鲁迅足以担负每月寄给周作人的生活费60元。第二年鲁迅回绍兴任教,每月的薪水减至30多元,就入不敷出,有时需要变卖田产了。

  鲁迅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初级师范部的化学课程与优级师范部的生理学课程教员,并兼任博物课(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日籍教员铃木珪寿的翻译。当时许多课程聘用日籍教师担任,教师所编讲义既需要翻译,上课时也要有人在旁口译。当时白话文尚未流行,仍用文言文,鲁迅的古文功底深,所译讲义,内容既准确,文采亦可观。夏丏尊称赞道:“以那样的精美的文字来译动物植物的讲义,在现在看来似乎是浪费,可是在三十年前重视文章的时代,是很受欢迎的。”夏丏尊还说,鲁迅“做事常从远处着眼,可是也以认真的态度从小处下手”。如他提倡种树,别人都笑他傻;因为树要十年才长成,那些人却主张“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鲁迅却说,只要给我当一天和尚,钟我总要撞,而且用力地撞,认真地撞。

  鲁迅与许寿裳、夏丏尊等关系融洽,相互帮助。他曾替许寿裳译讲义,绘插图,还曾赠送夏丏尊一部《域外小说集》。当时,夏丏尊刚刚开始阅读小说,平时读的大都是日本作品,虽然读过一些西方小说如小仲马、狄更斯的作品,但多为林琴南所译。周氏兄弟所译的《域外小说集》使他眼界大开,其翻译的态度,文章风格,都与他以前读过的不同,让他感到新鲜。从此以后,夏丏尊除日本作者的着述外,还找来不少欧美作品的日译本。三十年后,夏丏尊仍对当年在阅读小说方面所受鲁迅的“启蒙”念念不忘。

  鲁迅平时喜欢与同事或学生到野外采集植物标本,归来便忙着整理,压平、张贴、标名,做得认真细致。现存1910年3月采集植物标本记录手稿一册。

  在学堂期间,鲁迅编写了《化学讲义》、《人生象斅》、《生理讲义》等教材。《人生象斅》长达11万字,其附录《生理实验术要略》后经修订,发表于1914年10月4日杭州《教育周报》第55期。讲义图文并茂,详细介绍了人体的构造、成分、各系统的生理机能、保养及个人与公共的卫生常识,并且用意义近似的中国古文字翻译某些西方生物学术语,如将“细胞”翻译成“幺”、“纤维”翻译成“¥”、“组织”翻译成“腠”等,在传播新知识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

  据夏丏尊回忆:鲁迅“初到时,仍着学生制服;或穿西装。彼时他摄有照片:

  西装内着一件雪白的立领衬衣,戴领带,短发短髭,眼神炯炯,英气勃发”。

  而当时学生中却仍有留长辫,穿长衫者。有些比鲁迅年长的学生在背后戏言:

  这么小的教员,我的儿子比他还大呢!

  鲁迅教课,生动有趣。许寿裳说:“鲁迅教书是循循善诱的,所编的讲义简明扼要,为学生所信服。”鲁迅教的两门课程,都是用自编的讲义授课。

  鲁迅教生理学时,曾应学生的要求,加讲生殖系统的内容,这在今天不算什么,但当时全校的师生都惊讶不已。上课前,鲁迅对学生提出一个要求:在他讲授的时候,不许笑。他认为:“在这些时候,‘不许笑’是个重要条件。

  因为讲的人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有人笑,严肃的空气就破坏了。”这次教学效果极佳,别的班的学生,因为没有听到,还纷纷来向鲁迅要油印的讲义,鲁迅指着剩余的讲义,说:“恐怕你们看不懂,要么,就拿去。”

  鲁迅为日本教员铃木做翻译,也颇受好评。铃木不发讲义,上课时讲一句,就由鲁迅口译成汉语。绍兴鲁迅纪念馆至今还保存着一本学生根据鲁迅的口译记的植物学讲义,封面写着:铃木先生讲述,周树人先生通译,受业蒋谦笔记。由此可见,鲁迅中、日文基础都是很扎实的。为了帮助铃木教好植物课,鲁迅带领学生走出课堂,到自然界去接触实物。他常带学生到葛岭、孤山和北高峰一带去采集植物标本。

  有一次,在采集标本的途中,学生看到路边一株开着小黄花的植物,就问铃木:“这种花叫什么名称?”铃木答:“一枝黄花。”学生听后以为铃木不懂,哄然大笑。鲁迅很严肃地对学生说:“我们做学问,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不能强不知为已知,不论学生或老师都应该这样。你们可以去查查植物大辞典,刚才这种植物属于菊科,有图可以对照,学名是叫‘一枝黄花’。”

  有时候,学生的恶作剧也使鲁迅烦恼和失望。有一次上化学课讲硫酸,鲁迅反复告诫学生硫酸的腐蚀性强,若是皮肤上沾到一点,就会烧伤,非常危险。但后来在做分组实验时,一个学生还是用竹签蘸了一点硫酸在另外一个学生的后颈上点了一下,这个学生立即用手按住后颈,连声叫痛,鲁迅马上过去给叫痛的学生搽药止痛,同时批评了那个恶作剧的学生。还有一次,做氢气点燃演示实验,鲁迅把烧瓶中的氢气和实验仪器拿进教室时,发现没有带火柴,他对学生们说:“我回去取火柴,你们千万别去碰这个瓶子,瓶子一旦进了空气,再点火就会爆炸的!”当鲁迅拿火柴回到教室,一点火,那氢气瓶“嘭”的炸开了,他手上的血溅满了讲台、点名册和衬衫。他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急忙查看坐在前面几排的学生,唯恐伤着他们。但令他惊异的是,学生在他回来之前,已经躲到后排去了。学生的这一行为让鲁迅震惊,他们不都是年幼无知,有不少人超过了30岁。鲁迅讲这事的时候,显露出对人性中一些不良因素的怀疑和愤怒。

  担任教育学科翻译的夏丏尊与鲁迅共事一年多,对鲁迅当时的生活状态比较了解。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逝世,夏丏尊于当年12月写了《鲁迅翁杂忆》一文,谈到鲁迅在两级师范学堂教书时的穿着:

  周先生那时虽尚年青,丰采和晚年所见者差不多。衣服是向不讲究的,一件廉价的羽纱——当年叫洋官纱——长衫,从端午前就着起,一直要着到重阳。一年之中,足足有半年看见他着洋官纱,这洋官纱在我记忆里很深。

  ……

  1926年8月29日,鲁迅应厦门大学邀请,从北京到厦门,路过上海。

  第二天郑振铎邀请鲁迅在消闲别墅聚餐,在座的有文学研究会的夏丏尊、刘大白、沈雁冰、胡愈之、朱自清、陈望道、刘勋宇等。夏丏尊看到鲁迅穿的依旧是洋官纱:

  我对了这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握手以后,不禁提出“洋官纱”

  的话来。“依旧是洋官纱吗?”我笑说。“呃,还是洋官纱!”他苦笑着回答我。

  夏丏尊还介绍了当时鲁迅的一些生活细节:

  周先生的吸卷烟是那时已有名的。据我所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卷烟,这几年来,我在内山书店时常碰到他,见他所吸的总是金牌、品海牌一类的卷烟。他在杭州的时候,所吸的记得是强盗牌。

  那时他晚上总睡得很迟,强盗牌香烟,条头糕,这两件是他每夜必须的粮。服侍他的斋夫叫陈福。陈福对于他的任务,有一件就是每晚摇寝铃以前替他买好强盗牌香烟和条头糕。我每夜到他那里去闲谈,到摇寝铃的时候,总见陈福拿进强盗牌和条头糕来,星期六的夜里备得更富足。

  ……

  周先生很严肃,平时是不大露笑容的,他的笑必在诙谐的时候。

  他对于官吏似乎特别憎恶,常摹拟官场的习气,引人发笑。现在大家知道的“今天天气……哈哈”一类的摹拟谐谑,那时从他口头已常听到。

  木瓜之役

  在这张照片的左侧,有捐赠人写的一个说明:“此影摄于一九一〇年冬季。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监督沈钧儒辞职,继任夏震武监督,欲于就职时,行谒圣礼,全体教员认为非时,辞职离校,摄影留念,其事详载于许寿裳所撰《亡友鲁迅印象记》第九节,兹不复赘。”

  这段话大约是“文革”后期批林批孔运动期间写的,带着明显的时代痕迹。作者简单地将教师们不愿行“谒圣礼”列为罢教的原因。不过最后又让读者参考许寿裳所述,算是弥补了不足。照片的捐赠者是杨莘耜(1883-1973,名字也写作莘士或星耜),名乃康,亦号新时,浙江湖州人,1908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博物科,后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生物学教员,兼讲授动物学的日本教师的翻译。1909年被选为浙江省咨议员。民国后,又与鲁迅共事于教育部,任普通教育司第二科科员,后任视学。1917年任吉林省教育厅长,1921年任安徽省教育厅长,1923年辞职回湖州任教。

  1973年,杨莘耜还对这张照片做了如下说明:此故友张冷僧所藏“木瓜之役”照片。与此役者凡二十五人。……辛亥革命后,随蔡孑民先生至北京教育部为周豫才、许季茀、张燮和、张冷僧、钱均夫与我六人。豫才在社会司,季茀在参事室,冷僧在专门司,我与燮和、均夫在普通司。

  根据多人——都是罢教教师一派——的回忆,现将“木瓜之役”的来龙去脉简介如下。

  招纳许寿裳、鲁迅等来任教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监督(即校长)沈钧儒离任后,上边派来了新监督夏震武。夏震武原来职务比较高,到这个师范学堂任职,自觉很不得意;而且又不熟悉学校的运作方法,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到校第一天,他要许寿裳陪同“谒圣”,被许寿裳拒绝,先就闹了个不愉快。

  夏震武以理学大儒自居,惯常以尊经、尊王为号召,不把一般新学之徒放在眼里。师范学堂有一个惯例,新监督到任,先须拜见各位教师。但在教师眼中,监督等同一般官僚,如果话不投机,或者看监督有点外行,往往爱搭不理,尖刻一点儿的甚至还要挖苦几句。夏震武到校后,教务长许寿裳拿了一张教师名单去和他接洽见面事宜,他却很不客气地说自己另有指示,许寿裳悻悻而退。随后,监督并不亲自拜会住校教师,而只派人送张名片了事。

  教员们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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