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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海上玫瑰(1)

书籍名:《寻找张爱玲的上海》    作者: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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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忆《长恨歌》

  沉香屑,最后一炉香

  她是百乐门舞厅里旋转着的最后一个旧时代名媛,也是昔日“海上玫瑰”中仅存的绝唱。唐薇红虽然不能代表一个时代,但却能代表一个时代最奢华的香艳,即使张爱玲小说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与之相比,也显得黯然。

  百乐门舞厅的经理沈闻捷先生告诉我,前段时间唐瑛的妹妹唐薇红一直在这里跳舞。我听后吃惊不小。掐指算来,唐瑛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该有八十多岁了吧?真是沉香屑,最后的一炉香啊!

  唐瑛,生于1910年前后。父亲唐乃安是沪上留德名医,兄长唐腴庐曾是宋子文的亲信秘书,据说平时与宋子文形影不离。那年刺客在上海火车站刺杀宋子文,结果误杀了唐腴庐,这件事一直让宋子文感到内疚,除厚赠抚恤给唐家人之外,对唐氏一门也是一直照顾有加。

  唐瑛毕业于旧上海的中西女塾,即张爱玲就读过的圣玛利亚女校前身。唐瑛于1927年嫁给留法归来、时任市政水道工程师的李祖法。李祖法是上海滩上有名的“(宁波)小港李家”的家族成员,李氏家族中的人大多是社会名流或富商,李祖法的父亲李云书便是沪上巨贾。唐瑛和李祖法因性格不合离婚,后改嫁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熊希龄的侄子熊七公子。据见过唐瑛的老一代人介绍,唐瑛的漂亮中透着西洋女性的风情,谈吐举止十分活泼,在二三十年代上海的社交场上,堪称风头最足的一个。上个世纪40年代末,唐瑛去了香港,后来又移居美国病逝在异国他乡。

  沈经理说唐薇红只要在上海,每周都要来舞厅跳两三次舞。她常常穿一件粉红色的紧身衣,下配白色短裙,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使人想起盛开的玫瑰。唐薇红的英文名字叫ROSE,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生活。她的爱好就是在灯红酒绿的社交PARTY中穿梭,让千万双眼睛射出的目光随着自己起舞的身姿而倾倒。唐薇红说,她是1946年满十六岁时由男朋友带到百乐门舞厅来的。那天唐薇红穿了一袭长及脚背的嫩黄色滚边旗袍,当她第一次出现在舞厅门口的时候,唐薇红的香艳立刻就吸引住了场子里的男男女女。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陌生女郎,并不时小声地议论。那一刻,唐薇红领悟到了做一个漂亮女人的全部骄傲。那天晚上,唐薇红沉浸在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她对她的男朋友说,幸福大概就莫过于此吧!

  据沈经理介绍,唐薇红与她姐姐唐瑛一样,结过两次婚。先是嫁给浙江宁波的一个富豪公子,生了四个孩子。因夫家封建意识较强,唐薇红的第一次婚姻并没给她带来应有的幸福,后来便离婚带着四个孩子回到了娘家。当时有传言说,唐薇红的婆婆性格古板,不喜欢女人穿短裤、骑自行车、整天到处疯玩,甚至为了跳舞的事情还出手打过唐薇红。

  唐薇红的第二任丈夫是浙江南浔庞家的公子哥儿庞维谨。庞家是南浔的四大家族之一,据唐薇红说,庞家的财产有多少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记得前些年在一家拍卖行拍出的一幅字画,就值3200万元,而像这样的字画庞家还多得很。庞维谨是个玩家,与唐薇红结婚后两人便出双入对,终日辗转于上海滩上的各大饭店和舞厅,哪里有新玩12意儿就往哪里凑,奢靡的生活就连当时的青帮老大杜月笙都说“这两口子有些过分了”。

  庞维谨因病早逝,留下唐薇红独自承受人世间的风雨。那时,新中国正在经历十年浩劫,动荡、凄凉与孤独伴随唐薇红度过了她的中年。她说那些日子最害怕的,就是红卫兵找上门拉她出去批斗。每天低着头,脖子上挂一块写有“资产阶级破鞋”的牌子,弯着腰要站好几个场子,耳边尽是呼口号的声音。到了夜晚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就浮现着白天开批斗会的情景。唐薇红感叹她居然能够忍受那么多的屈辱挺过来,并再次听到百乐门奏响的舞曲。她说自己和上海的夜生活是分不开的,那些闪耀的霓虹灯其实就是她五彩斑斓的人生。唐薇红还说,她之所以喜欢百乐门舞厅,是因为这里映着她最光彩的流金岁月,无论是舞厅大门上的黄铜把手和猩红色的地毯,还是精致的西式转角楼,只要她站在那里,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浪漫花季。

  沈经理说,唐薇红依然保持着过去的生活方式,每天九点起床,喝早茶,吃各种酸甜味的水果,选用CHANNELNO5香水、HANNEL香水袋、FERREGAMO皮鞋、CD口红、CELINE衣服和LV手袋。她的舞姿优雅高贵,虽然现在陪她跳舞的已不是从前那些达官显贵,而是一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舞师,但唐薇红依然能够跳出她那一代人的品格和气质,让旁观者看了欷歔不已!

  唐薇红现在不定期居住在上海、美国和香港三地。如果在上海,除了去百乐门跳舞,她就待在衡山路自己的花园洋房里,读读书看看报,与生活在国外的子女通通电话。她说人生就是这样,有享受,有思念,有孤独,也有忧伤,因此最要紧的还是在“享受”两个字上,只有好好地享受到了人生的快乐,才不枉来到这个世界走了一圈。

  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打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惘。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永远的“流言”

  与张爱玲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交际花中,唯有陆小曼的一生是在流言中度过的。或许她本身就是“流言”做成的,就像张爱玲说的:“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情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

  一代名媛陆小曼死的那天,上海的天空很晴朗,没有一丝儿云彩,只有从海上吹来的风透悉着偌大的城市,仿佛要吹散那些缠绕着她的众多流言。

  陆小曼,名眉,别名小眉,原籍江苏武进,1903年农历9月19日生于上海市孔家弄,两岁时随父母迁居北京,因与观音菩萨同一天生,又长得眉清目秀天生丽质,故家里人都戏称她为“小观音”。陆小曼的父亲陆定山曾任财政部司长和赋税司长,是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陆小曼父母共生育了九个子女,除陆小曼之外全部夭亡。因此陆小曼自小就备受父母宠爱,被视如掌上明珠。陆小曼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喜欢艺术,精通诗词、绘画和音乐,擅长京剧和昆曲。就读北平圣心学堂时,已能熟练运用英、法两国文字和语言。17岁首次参加外经部接待工作,从此便开始了灯红酒绿的社交生活,并成为名噪一时的“绝代佳人”。

  陆小曼19岁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西点军校时的同学王庚结为夫妻。王庚比陆小曼大七岁,曾与徐志摩同为北大教授,且关系密切。王庚在陆小曼父母的眼中,可谓是一个优秀的女婿,他不仅工作严谨,作风正派,而且十分看重礼仪和孝道。王庚曾对陆小曼说:“爱是要讲道德的,也是要对家庭负责任的。”但天性浪漫的陆小曼却不这样认为,在她的心里,王庚只是个不懂得生活的工作狂。据陆小曼的堂侄女陆宗麟说,她的姑姑陆小曼和徐志摩的恋情,其实还是王庚促成的。那时王庚和徐志摩是好朋友,常常在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请徐志摩代自己陪伴陆小曼,这样日子一长,陆徐两人就好在一块儿了。陆宗麟还说,陆小曼与王庚离婚时已经有了身孕,但为了徐志摩,还是坚持去医院堕了胎。这件事情对王庚的打击非常大,以至于影响到他后来没有再娶。

  1925年陆小曼与王庚离婚,时年23岁,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社会名媛中的离婚第一人。陆小曼和徐志摩的恋情遭到了包括双方家庭在内的各方面强烈反对,一时间流言四起,大家纷纷指责陆徐两人不道德的行为。即使后来二人冲破阻力结合在一起,也没能得到更多的原谅。作为证婚人的梁启超在陆徐婚礼上是这样说的:“你们都是离过婚的人,总是要结婚的,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意志悔悟,祝你们是最后一次的结婚。”有人说梁启超的话很有威慑力,所以徐志摩死后,陆小曼也不敢再结婚了。

  1926年陆小曼和徐志摩结为夫妻,但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两人无论性格、志趣和爱好都无一相同。陆小曼继续过着纸醉金迷的交际花生活,而徐志摩则陷入了终日为赚钱疲于奔命的烦恼。查阅相关资料可以看到,那一时期的陆徐生活,除了吵闹和彼此伤害,几乎就没有别的了。1931年11月上旬,陆小曼因经济拮据,连续打电报催促徐志摩回沪。11月11日,徐志摩搭乘张学良的专机飞抵南京,于13日回到上海家中。两人刚见面就大吵一场,据郁达夫回忆,当时陆小曼不听徐志摩让其戒烟的劝阻,大发脾气,将烟枪往徐志摩脸上掷,致使徐的金丝眼镜掉到地上,镜片被打碎,徐志摩一怒之下负气出走。11月18日,徐志摩到南京打算乘张学良的飞机回北京,因张的行程改期,徐志摩为赶上林徽因在北京协和小礼堂举办的《关于中国古代建筑》讲座,匆忙间搭乘一架邮政机飞北京,因大雾影响,飞机于19日中午12时30分在济南党家庄附近触山爆炸,机上连徐志摩共三人无一生还。那年陆小曼29岁。

  应该说,陆小曼是在徐志摩命丧黄泉后,才意识到两人间那份爱情之珍贵的。那时的陆小曼除了内疚,还有着万千的悔恨。“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这是1932年陆小曼送到海宁硖石召开的徐志摩追悼会上的一副挽联(因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阻止,陆小曼没能到现场参加追悼会),从中可以看到她那颗破碎的心。而后来撰写的《哭摩》《随着日子往前走》《中秋夜感》等文章,则更是表达了她对徐志摩的深切怀念。郁达夫的妻子王映霞曾回忆说:“小曼是爱志摩的,始终爱志摩。他飞升以来,小曼素服终身,我从未见到她穿过一袭有红色的旗袍,而且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比较阔气的宾客,也没有到舞厅去跳过一次舞……在她的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她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对我说:‘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我不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她还在玻璃板下压了一张她用正楷写的白居易的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尽管如此,来自各方的压力依然紧追着陆小曼。尤其是陆小曼因生活所迫,与翁瑞午同居后,使得过去的许多朋友都纷纷与她断绝了来往,就连胡适都忍不住对陆小曼说,只要她与翁瑞午断交,以后的一切全部由他负责。但陆小曼却没有答应,她坚持自己的事情由自己解决。其实,那时的陆小曼已患上了一种叫“跳病痒”的病,发病时心痛、昏迷、说臆语,并且还有严重的便秘,在翁瑞午的影响下,陆小曼开始吸食鸦片,经济状况越来越糟。在上海中国画院保存着的陆小曼《履历》上有这样一段话:“我29岁时志摩飞机遇害,我就一直生病。到1938年35岁时与翁瑞午同居。翁瑞午在1955年犯了错误,生严重的肺病,一直到现在还是要吐血,医药费是很高的,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我又时常多病,所以我们的经济一直困难。翁瑞午虽有女儿给他一点钱,也不是经常的。我在1956年之前一直没有出去做过事情,在家看书,也不出门,直到进了文史馆。”

  昔日一掷千金的交际名媛,能够承受生活的磨砺,于流言缠绕下坚强地活着,无论如何是令人钦佩的。作家王安忆曾说:“流言就好像一种无声的电波,在城市的上空交叉穿行;它们还好像是无形的浮云,笼罩着城市,渐渐酿成一场是非的雨。”陆小曼无疑是在这“是非的雨”中艰难度过的,就像她的好友王亦令为其撰写的挽联:“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

  1965年4月3日,陆小曼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63岁。虽然与丈夫合葬在一起的心愿因徐家人反对终未能实现,但陆小曼这个名字却与徐志摩永远地连在了一起,成为了现代中国文人最浪漫的一段传奇故事。

  1988年,陆小曼的堂侄、堂侄女在苏州东山华侨公墓为其建造了纪念墓,墓碑上书“先姑母陆小曼纪念墓”,并嵌有一张陆小曼年轻时的照片。墓地四周青松环绕,这位在流言中走完一生的女人,至此总算有了一块可供安息的地方。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浮花浪蕊

  她们是旧上海美的“别动队”,是一座城市的花蕊和梦幻;她们的过去足以牵动我们回忆的神经,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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