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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1931年12月30日](9)

书籍名:《阿娜伊斯·宁日记》    作者:阿娜伊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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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想回纽约完成未了的事情,还想演戏,置服装,为我扮靓。这一切,我都不在乎。我说:"我爱你本来的样子。"

  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地狱,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地狱。我堕入地狱,就是堕入非理性的生活层次,那里本能泛滥,盲目的情感肆意横行,人们纯粹冲动地生活,依赖纯粹幻想度日,因而纯粹是疯狂的。不,那里不是地狱。在那里,我意识不到痛苦,像个醉鬼,痛苦可以说就是狂喜。只有此时,我才恢复知觉,感到难以言表的疼痛。

  昨晚夜半,我从梦中醒来。

  琼与我一起吃午饭,餐馆柔和的淡蓝色灯光像丝绒一样紧紧包裹着我们。我们把帽子摘下,边喝香槟,边吃牡蛎,边低声交谈,只我俩听得清。她讲亨利如何想从逻辑上抓住她,深入了解她,自己又是如何逃脱他的。讲的时候,她显得捉摸不定,闪烁其词,固执倔强,藏而不露,恰与许多人的坦诚相见形成鲜明对比。她崇拜爱莲诺拉·杜丝意大利女演员,与作家达南齐奥相爱并主演他为她写的剧本。,说杜丝很伟大。"达南齐奥,"琼说,"充其量不过是杜丝平庸的执笔者。他的好些剧作都以杜丝为原型,如果她不存在,这些剧作根本不可能创作出来。"她是意思什么?是不是说亨利是达南齐奥,自己是杜丝?

  "不过,"我不客气地道,"杜丝死了。是达南齐奥完成了写作,出名的是他,不是杜丝。"

  她要作家的我替她扬名,写她的事,画她的像?好让人们不相信亨利的描述?

  我是诗人,可以看见她。我是诗人,会写没有琼就绝不会写出的内容。然而我作为人也是存在的,但独立于写作之外。

  琼坐着,肚里灌满了香槟。我不需要酒。她谈大麻的作用时,我说:"我不用大麻也知道那种状态。我不需要毒品,我身体里全是毒品。"闻听此言,她有些不悦。她不理解,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同样需要那些狂热、幻想状态,但更需保持高度清醒。我是诗人,我必须触摸、观察,我不想被塑成雕像。我虽然沉醉于琼的美丽,也还留意到她的美。

  我还注意到,她的说法中有明显前后矛盾之处,留下许多粗心的漏洞。当我把她说过的话串在一起思考时,对不上号。我产生了一种看法,一种她担心我会形成的看法,她一直在避免出现的看法,即她的生活没有格式,没有连续性。一旦有人想协调琼,她就迷失了。她一定多次目睹此类情况的发生。她像男人,一喝醉,就掏心窝子。所以她要给我下毒,麻醉我,让我失去双眼,让我迷惑?

  午餐时,我们正谈香水,谈香水的成分,谈香水混合物,谈香水的意义,突然她漫不经心道:"星期六与你分手后,我去给珍买了一些香水。"(珍,那个她提过的男性化的女子)她说我的眼力影响了她,就像她的脸蛋感染了我一样。我说戴着她的手镯如同她的手指捏着我的手腕,囚禁着我。她用我的帽子围绕着她的身体,和我一起并肩走出餐馆。

  她得买回纽约的票。

  我们去了几家轮船公司。琼的钱连买到纽约的三等舱都不够,所以想买降价票。我恍恍惚惚地看着她,学她的样子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见她俯在柜台上,双手捧着脸,在恳求。她离那个男人的脸很近,任他的眼睛放肆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轻柔地说着话,好像很健谈,同时像个尤物似的暧昧地冲他微笑,为他微笑。我看着她。

  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分明在乞求。我很嫉妒,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

  我们又走了出去。我们走过大街,问警察罗马大街怎么走。

  我说她需要多少钱我来出,用我这个月的全部津贴。

  我们走进又一家船务公司。还未等琼把话讲完,我就看出那个男人被她的脸蛋,她低声恳求时的无助,她付钱、签字和听话的样子弄得神魂颠倒了。我则站在一旁望着她。我的梦就这样一点点在我身边醒来,梦中的琼凛然不容侵犯,冷傲高贵。我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法国佬问她:"你明天愿与我喝鸡尾酒吗?"琼与他握手。"三点钟?""不,六点。"她回答,冲他甜蜜、亲昵、风情地一笑。一出船务公司,她就急急解释道:"他很管用,很有帮助。他可以为我做许多。他可以在最后一秒钟把我偷偷送入一等舱。我不能说不。我不打算去赴会,但'不'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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