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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辞别

书籍名:《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作者: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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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小.说。天.堂




一百三十三


年少时,或许因为年华是翠绿的,所以喜欢霜染枫林的深秋,向往在红叶满地的山径漫无止境地前行,哪怕月迷津渡,也无需担忧寻不见红尘归路。那时候说过,一个人是诗,两个人是画。流光老去,便开始无法制止地贪恋万紫千红的春天,总希望未来的日子可以季季逢春。这样奢侈的念头终抵不过缤纷的落英,那点点花痕,也不知道入了谁人的眼。


林徽因就像春天枝头的那朵繁花,一开就是好多年,迟迟不肯凋谢。她虽然甘愿俯落红尘,和大凡一起经受冷暖交织的日子,但她始终以一种典雅的高度让世人爱慕。有段话是这么写的:'林徽因向来是一个群体的中心,不管是远远向往着的群众,还是登堂入室加入她沙龙的客人,我们得到的画像总是一群男人如壁脚灯一样地抬头仰望她,用柔和的光线烘托她,愈发显得她眼波灵转,顾盼生姿。'


出身名门,少女时代就随父亲遍游各国,赏阅人世繁华的是她。


战争时期,困居过李庄,穿着素朴衣裳,拎了瓶子上街头打油买盐的还是她。被无数爱慕者捧如天空最璀璨的星辰是她,为了考察工作落魄于穷乡僻壤、荒凉古刹的也是她。着一袭白色纱裙,倾城绝色的是她,被病痛缠身,容颜更改的也是她。这样的女子,无论从何种角度去观赏,都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在她的身上永远有耐人寻味的故事发生。这就是林徽因。


一九五三年十月,林徽因当选为建筑学会理事,并任《建筑学报》编委。之后又被邀参加第二届全国文代会,江丰在美术家协会的报告一百三十四上对林徽因和清华小组挽救景泰蓝的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而景泰蓝的图案设计则成了林徽因此生最后的一笔**。因为此后她再也没能参与任何的古建筑设计,也不再做那异城乡客,在山山水水中穿行。


从来,林徽因都向往在人间摆渡,有鸥鸟做伴,有星光送别。无论是萍水相逢,还是深刻相交,她都同等相待。既不会热忱如火,更不会寒冷似冰,只是在交往中多一份友善与平和。这一生,她遇见过许多人,有刻骨铭心的,也有转身即忘的。但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浅淡与深邃的都要如数归还。就算再念念不忘也无补于事,这是人世间的规则,我们都要遵从。


一九五四年,五十岁的林徽因当选为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她就像那轮明月,始终被戴上美丽的光环,只是再华美的光环在黎明到来之前也会消退。就像林徽因笔下的春天,她是那个被封印在人间四月的女子,却终究有一天要走出来,和韶光做无奈的诀别。


很无意的日子,林徽因迎来了生命里的秋天。或许是习惯了春日的和暖,竟经受不住冷秋的萧索。林徽因不抵郊外风寒,由清华园搬到城里去住。不久,一直被她苦苦压制的病情终于在这个晚秋爆发,她因病情恶化住进了同仁医院。这些年,她一直用坚强抵抗病痛,为的是可以完美地完成岁月赋予给她的使命。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好强的心。在她落魄潦倒之时,在她卧病在床之时,都不肯有丝毫的屈服。手中那支笔从未停止过耕耘,哪怕严重到整整四年卧病不起,她依旧创作许多诗一百三十五歌,并且为古建筑写下许多重要的学术报告与书籍。在她看来,任何的放弃都是背叛,都是辜负。骄傲如她,不允许人生有太多的残缺,她要的是无悔,是完美。


当我看到这段文字时更加对林徽因充满敬佩,以及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萧乾先生在绝笔《才女林徽因》中记道:'听说徽因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还经常得卧床休息。可她哪像个病人,穿了一身骑马装……她说起话来,别人几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谈绝不是结了婚的妇人的那种闲言碎语,而常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她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这种纯学术的批评也从来没有人记仇。我常常折服于徽因过人的艺术悟性。'


正是因为林徽因的乐观与豁达,十年前医生已经对梁思成说过,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以为最多只有三五年光景,然而她以非凡的毅力熬过了十年。而这十年,林徽因不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她用这最珍贵的十年在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十年,她既孤独又充实,既辛苦又满足。她用十年的光阴创造生命里最后的传奇,也用十年的忘记,来结束她与这纷繁尘世的最后缘分。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一百三十六


林徽因的春天似乎留下了几许残红,就真的翩然辞别了。她真是了不起的女子,就连辞别都是翩然的。没有多少苍凉,只有淡淡的叹息,在碧云满天、黄叶飘离的清秋。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人间的季节从来都是在不断地转变,只有心中的春色可以不改容颜。看惯了草木的荣枯、秋月的圆缺,人生之无常聚散早已算不得什么。许是会有浅淡的惆怅,但终究让人无言。


此时的林徽因在医院一株苍老的梧桐树下,看秋叶以优雅的姿态飘落于地。许久没有这样看时光缓慢地流淌,没有像现在这样看阳光下所有生物细微的成长与老去,没有这样闻着凉风的味道,为一只秋虫无端地心痛。她想起昨晚在镜前看到两鬓的几根白发,才知道,那个身着白裙的清纯少女真的老了。


是自己炼就一把锋利的刀,残忍地削去流年,如今的瘦怯也只好自己独尝。尽管这一生林徽因从未真正有过寂寞,徐志摩对她百般依恋,梁思成对她疼爱有加,金岳霖对她不离不弃。她的诗文已成为那个时代文坛上不可缺少的风景,她的事业更是拥有那个年代许多女子都不曾享有的荣耀。所以,她该无悔,纵算今日面对秋叶飘零,但昨日春花在时间的明镜里,永远不会凋谢。


其实林徽因的一生算是清明,一路行来,虽不是坦荡之道,却也无需在刀尖上舞蹈。人生宿命虽然有太多纠葛,但林徽因却一直是理性之人,一笔一画她都把握得极有分寸,所以没有太多的涂涂改改。


但岁月因为有了缺憾才完美,人生有了修改才真实。


一百三十七


盛筵散场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句话第一次是在哪儿看到的已经记不得,又到底是谁的原创更加无从得知。相信读过这句话的人心中都会生出几许暖意,像是对某个远去故人的祝福,又好似对所爱之人一声温和的叮咛。仿佛只要对方幸福,那么这个世界从此就不再下雨,只有晴天。


既是说出如此珍重的话,就该有一场美丽的离别。在散场之前,彼此再牵一次手,彼此再对视一回,之后爱与不爱,见与不见,都不重要。我总以为,在人生诸多的交往中,任何一次深情的回首都是让自己万劫不复。其实所谓的情深不过是交付一切,忘记时光,忘记自己,不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多少人禁不住岸上繁华诱惑,已经不知道转了几次弯,为什么自己还要痴痴留在原地?过往的义重情深在无言的岁月里早已不值一提。不要问谁是来者,谁是归客,只当做是狭路相逢,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继续奔赴前程,远走他乡。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门,也许虚掩,也许深闭,但都属于曾经。我们可以选择推开,也可以选择尘封,任何抉择都是理所应当。


林徽因在安静的病房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下了一场雨。醒来的时候,她哭了,不知道是天空的错,还是她的错。雨后的天空无比澄澈明净,仿佛一切事物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花草可以重新生长,虫蚁可以褪去昨日的华衣回到初时模样。只是老去的人,一百三十八还可以重拾青春容颜么?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


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


风吹:


吹远了香草,落叶,


吹远了一缕云,像烟——


像烟。


喜欢雨后的天空,可以让寸草不生的土地遍生绿意,可以将一颗蒙尘的心变得清亮洁净。雨后的晴天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就算没有彩虹,也有一朵白云会对你微笑。这样的心情与风月情事无关,只是对天然的挚爱。


多年了,只有此刻觉得时光像一杯纯净的水,又像一缕朦胧的烟。


病中的她已经不计较什么故事开始,什么情节又结束。她明白,她的世界所有的鲜花和掌声都要行将散场,曾经多少璀璨都要像烟花一样落地生凉。是的,纵算你拥有至高荣耀,到最后,人生这幕戏还是要自己收场。


林徽因住进了同仁医院,再不像从前那样被人围绕着生活。因为病重,所以她需要真正的静养,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真的像秋叶一样渐次枯萎。每每有朋友来医院探望,曾经爱言笑的林徽因变得很寡言。然而,在她虚弱的时候,竟提出要和张幼仪见一面。为一百三十九什么要见张幼仪,或许我们都明白,因为张幼仪是徐志摩的前妻,她们之间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缘分。


缘分,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都算是缘分。林徽因和张幼仪并不存在孽缘之说,她们只是爱过同一个男子。张幼仪对林徽因有过这样的评价,当她知道徐志摩所爱何人时,曾说'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她对林徽因其实没有敌意,她虽不及林徽因的才情及修养,但她亦知道,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但张幼仪终究还是怪过林徽因,徐志摩为了林徽因才离开张幼仪,可林徽因既爱了徐志摩,却不和他在一起。张幼仪怪林徽因在最后一刻潜逃,让徐志摩孤独。而她却不怪陆小曼,尽管陆小曼让徐志摩水里火里爱了一场,最后甚至为她而死。但她不怨,她明白,既是爱了,就该承担,就如同陆小曼,为了徐志摩亦承担了许多。


林徽因要见张幼仪,是因为她始终不忘少女时所犯下的那个错误。尽管徐志摩从没有爱过张幼仪,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不会那么决绝转身。所以在她离开人世之前,她要亲口对张幼仪说一声抱歉。


她忘不了徐志摩,那个已经从她生命里抽离了多年的男子,那个她深爱过的男子。


后来,张幼仪在自传中说到,林徽因病重之后见了她一面。'一个朋友来对我说,林徽因在医院里,刚熬过肺结核大手术,大概活不久了。做啥林徽因要见我?要我带着阿欢和孙辈去。她虚弱得不能说话,只看着我们,头摆来摆去,好像打量我,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


一百四十


大概是我不好看,也绷着脸……我想,她此刻要见我一面,是因为她爱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她即使嫁给了梁思成,也一直爱徐志摩。'


我想就算张幼仪对林徽因当年还有些许的怪怨,此时也该冰释前嫌。对于一个行将辞世的人,还有什么不可原谅?更何况当年也并非是林徽因的错,她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无需为一段朦胧的初恋付出一生的代价。那时候的她只懂得相爱,不明白何为相守。一个深尝世味的人在情感面前也难免会犯下许多不同的错,何况那个沉浸在梦中的小小女孩,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又怎么可能做到坦然自若?


陆小曼敢于不顾一切和徐志摩相爱,是因为她有过婚姻,真切地知道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不再惧怕世俗风雨,只觉过往浪费了太多光阴,所以必须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如今想来陆小曼和徐志摩的结合真像是一种必然,倘若他们的人生没有这段交集就真的太遗憾了。纵算他们之间爱过之后亦有太多的破碎,但是因为这段爱,此生没有白活。


张幼仪走后,林徽因不想再见谁,因为她真的累了。她开始渴望一个人的世界,一杯茶,一本书,像蝶一样活着,寂寞又清冷。她开始明白,这一生,只有此刻才真正静了下来。静的时候,停止了颠沛,不累于外物,只和自己的心说话。


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


一百四十一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属于秋天的最后一枚叶子飘零之后,冬天就这样来了。以往的林徽因虽然喜欢雪花的轻灵,却害怕冬日彻骨的寒凉。可她开始期待这个冬天能够漫长些,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还可以等来另一个春天。她怕自己会在静坐时不经意地死去,怕没有一朵桃花为她淡淡送别。


她开始忘记自己的承诺,忘记了过往那一场又一场盛大的筵席。


是啊,谁的一生没有许下承诺,可是谁又能够说自己承诺过的就必定可以做到。路到尽头的时候,又怎么还会去在意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


一程山水,一个路人,一段故事,离去之时,谁也不必给谁交代。既是注定要分开,那么天涯的你我,各自安好,是否晴天,已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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