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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书籍名:《生死河》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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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老师也有些傻了,她都未必清楚这个典故,含糊地说:“哦!不错!”
  “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元微之,就在他写下这首诗的当年,便在江陵纳了妾。不久又在成都认识了年长自己十一岁的名妓薛涛,也是诗文唱和传情。而元稹所写的《莺莺传》又称《会真记》,不过是为他年轻时的始乱终弃而辩白罢了,不想竟引发后世的《西厢记》。因此,他与亡妻韦丛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也不过是走一条攀附权贵之家的捷径而已。”
  整个教室寂静了,孩子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老师也一知半解。
  谷秋莎却像被刀子扎中心脏,极不自在地低下头,想象所有学生都在看自己。
  “哦——司望同学请坐吧,我们继续说这首《菊花》。”
  老师急于摆脱这一尴尬状况,颠三倒四地念起了教案。
  下课铃声响起后,谷秋莎在校长耳边说:“我想跟那个孩子谈谈。”
  教学楼下的院子里,老师把男孩带到了她面前。
  他的个子瘦高,四肢长得颇为匀称,后背挺得笔直宛如站军姿,不像许多孩子因为打游戏的缘故,要么戴着厚厚的眼镜要么弯腰驼背。他生就一双精致的眼睛,是个白嫩的正太,唯独鬓角的汗毛颇重。面对校长与贵宾,目光从容镇定,有天然贵胄之气。
  谷秋莎俯身问他:“同学,你的名字怎么写?”
  “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司望,我很喜欢你上课背的那首诗,我想知道你的诗词是从哪里学来的?”
  “平常自己看书,还有百度。”
  “你知道元稹还有著名的《遣悲怀三首》吗?”
  “知道。”
  男孩目不斜视,眸里的微澜让她心跳加快。
  谷秋莎仍未打消怀疑,有必要再考验一下:“好,你能背出其中的任意一首吗?”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谷秋莎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孩,这是她能背诵的少数几首唐诗之一。
  校长情不自禁地叫好,男孩不假思索地背了第二首:“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够了!”
  男孩已念出《遣悲怀》第三首:“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最后那两句话,是谷秋莎与男孩异口同声而出的,居然还成了和声,她惊惧地后退一步。
  “小朋友,你可知这‘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是什么意思?”
  “夫妻埋入同一座坟墓,恐怕已是遥遥无期,如果还有来生,我们也难以重逢吧。”
  自始至终,男孩脸上没任何表情,目光却不离谷秋莎双眼,带着难以察觉的成熟与冷漠。
  谷秋莎深呼吸着,伸出一双纤手,抚摸男孩白皙的脸颊。他下意识地往后躲藏,又站定不动,任这女人的手在脸上游走。
  上课铃声响起,她揉着男孩的鼻子说:“回答得真好!快去上课吧。”
  司望和所有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上了楼梯,再也看不出刚才的老练。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九年前听说未婚夫的死讯,她翻出申明写给自己的信笺,其中就有他亲笔抄写的元稹的这首诗。
  校长找来司望的班主任,问到这个男孩的情况,回答却是学习成绩中等,沉默寡言,上课时也不主动发言,从未觉得有过人之处。
  “是否有家学渊源?”谷秋莎补充了一句,“比如父母是大学教授?”
  “司望的爸爸是个普通工人,两年多前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了,他的妈妈在邮局做营业员,家庭层次不是很高。”
  “谢谢,麻烦再帮我打听下他的情况,我想这样优秀的孩子,必须好好培养,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校长连连点头,把谷秋莎送上了车。沿街的户外广告墙上,是尔雅教育集团的大型喷绘,某个童星代言托出两行字——选择尔雅教育,选择你的人生。
  她早就不是教育出版社的编辑了,而是全国排名前十的民营教育机构的总经理。几年前,父亲谷长龙从大学校长位置上退休,拿出毕生积蓄创办了尔雅教育集团。因为长久积攒的政府资源,公司在短短几年间突飞猛进,从出国语言学习到学龄前儿童教育甚至老年人培训班,购买与新建了数所私立中小学,囊括了从摇篮到坟墓的各个阶段。从创业那天起,父亲就让谷秋莎辞职回来帮忙。今年,他因病不再兼任总经理,便让女儿继承这个位子。
  一小时后,回到郊区的别墅。
  谷秋莎脱掉高跟鞋,在梳妆台前卸去厚厚的妆容。镜子里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皮肤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皱纹与色斑,浓妆出门也还是仪态万千,至少在镜头前光彩照人,男女老少都会多看几眼。可惜无论如何装扮,再也不复当年青春,总想起二十五岁那年,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自己。
  父亲出国开会去了,晚饭嘱咐菲佣做了些简单的菜,她独自在餐厅吃完,喝了小杯法国红酒,便进卧室看韩剧了。没多久,房门骤然被推开,进来一个男人。
  他也是三十多岁,脸上没有半根胡子,额头上有块淡淡的青色印子,缓缓脱下西装与领带,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谷秋莎早已习惯于这样的夜晚,对着丈夫的背影念出两个字:“废物!”
  他叫路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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