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刘新一走进酒店大堂便发现了敏明，他在大堂的茶座里闲适地坐着，桌上是一杯咖啡，手里是一本《财经》杂志。谢敏明，这是他两年来日日夜夜追寻的身影、牢记的名字。
刘新寻找过很多人，找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了解这个人所有的经历和故事，其中不乏新奇的人物和落俗的恩怨纠结，但谢敏明依然是留给他深刻印象的一个。张扬的时候，他泰然处之、挥斥方遒；收敛的时候，他也能对平凡的生活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作为场面上最优秀的侦探之一，刘新有不少身份显赫的客户，他也清楚，在人们体面生活的背后，充斥着太多的欲望和丑恶。即使这些显贵只是优雅含蓄地提出要求，他也能够从一次次任务中理清或沉重、或荒唐的故事。显然，谢敏明的故事是其中传奇而无奈的一个。随着调查的深入，刘新也逐渐明白，为什么像谢期久这样的人物会对他如此执着。
也许是感觉到刘新灼热的目光，敏明放下手中的杂志，转头看过来，和刘新对视片刻，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刘新颔首，走过去。
在刘新注视着敏明的同时，敏明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个人，可以肯定，刘新是这一行的精英，形容干练、目光锐利、神色警醒、不露锋芒。难怪，即使自己走偏门也能被找到。真是奇怪的情境，和寻找自己的侦探见面多少还是有些怪异。
刘新坐在敏明对面，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意外。习惯了完成任务后闭上嘴、遮上眼，却从未遇到过和自己任务对象面对面的时候。
沉默片刻，敏明一笑，说：“今天找刘先生，是想委托你找一个人。”
刘新听了，神色一呆。
“这个人你知道，”敏明接着说，“就是之前和我住在一起的刘嘉陵。你那里应该有他的影像资料，找到他，对你来说应非难事。”
刘新有些意外，但依旧没说什么。
“我喜欢开门见山，虽然不知道谢期久给你多少报酬，但只要帮我找到刘嘉陵，你可以尽管开价。”说完，敏明静静地等待刘新的回答。
刘新看着敏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刘新试探地问，“刘嘉陵……有没有关于他的最新线索？”
“有。”敏明说，“他已经从海比辞职，人不知去向。他的房子正在挂牌出售，是否已经卖掉我不清楚。”
“知道了。”刘新点点头，“我会尽力的。至于报酬，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可好？”
敏明看着刘新，笑了，“随你。还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说着，敏明拿出了一张支票，“刘嘉陵的房子，请你帮我买到。我不问过程，只关心结果，相信你能够办好。买到了房子，最好保持原来的样子。”
刘新接过支票，“办成后我再联系您。”
“好，拜托了！”敏明站起身来，从容离开。刘新仍留在原地，望着服务员刚刚摆在自己眼前的一杯冰水，若有所思。
通常周末的傍晚，北京的道路都很拥挤，进城的、出城的，在北京四个方向的重要地段挤成一团，不管是奔驰宝马还是奥拓QQ，一律平等。张伟载着谢期久和谢敏明就堵在北边出城的路上。
谢贤齐的住所在北边风光优美的山脚，一栋不大的独门独院附带泳池的小楼在这个意味特殊的地方已是十分难得。每隔一段时间，谢贤齐都要谢期久过来度个周末，不一定是因为思念儿子，更多的是为了维持一个体面家庭的秩序，借机也能谈谈公事。这种场合，谢敏明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参与的，可谢期久一再轻描淡写地坚持，敏明无奈地发现，自己跟许多年前一样，没有拒绝的可能。
等二人到达谢宅，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张伟将车驶进院子，小楼门口已有人在那里等候。谢期久带着敏明下了车，张伟自行开车离去。
“少爷回来了！”站在门口的顾妈笑眯眯地迎上来。
“顾妈，最近身体还好吗？”谢期久连忙伸手扶持，脸上带着少见的温情。
顾妈笑着，“好着呢！现在什么活计都不用我做了，每天就是养着，还怪闷的，身体能不好吗？”说着，她看向站在一边的敏明，“哦！这孩子有日子没见了，今天也来了！”
“顾妈好！”敏明微微点头，不带情绪的声音在刻意推开自己的距离。
“嗯。”顾妈也点头，又转向谢期久，“你们快点进去吧！晚餐马上就要开席了，少奶奶下午就到了。还有朱先生，刚才还在书房跟老爷谈事情呢。你们先到客厅坐坐，我到厨房看看就来……”
谢期久一路答应着走进小楼，敏明则看着房子侧面的游泳池迟疑了片刻，才跟着进去。
走进客厅，正巧书房门开了，汤美伦推着谢贤齐的轮椅出来，朱伟家跟在后面，几人见了面，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敏明觉得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向旁边迈了一步，避在谢期久身后。
谢贤齐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来了？”
“是。”谢期久点头答应，“您过得可好？”
谢贤齐鼻子重重地一“哼”，“还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爸爸！”汤美伦略带嗔怪，“您这样说，我们心里会难过的，期久也是关心您的身体啊！”
“哼哼……”谢贤齐冷笑，“官样文章啊！你们在这一点上倒都很精通。”
“爸爸……”汤美伦有些尴尬，脸色也阴了下来。
谢贤齐上下打量着敏明，说，“没想到，你也来了。听说你又回同鑫了？”
敏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擦亮眼睛，看着呢！”谢贤齐不阴不阳的话音刚落，顾妈推开餐厅大门，“哎呀！大家怎么都站着在地中间啊！老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也饿了，吃饭吧！”谢贤齐说。
汤美伦推着轮椅率先进了餐厅。长长的餐桌边，谢贤齐坐在主位，谢期久和朱伟家分作两侧首席，汤美伦坐在谢期久旁边，敏明则坐在朱伟家下手。饭菜都已经摆好，谢贤齐拿起了筷子吃了第一口，剩下四人才开始各自夹菜。
“伟家，这段时间在同茂还算习惯？”谢期久问。
朱伟家笑道，“还好，我倒是没什么，怕自己误了谢老的事情才是真的。”
谢期久笑了，“有人说谦虚的多了就是虚伪，你也差不多了！上次董事会上你提出来的那个D市的企划怎么样了？”
听到D市，敏明也开始注意倾听。“其实，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向谢老回报D市的情况。”朱伟家说，“D市的企划主要是看当地政府的态度，这次D市建造金融中心是有着政治上的利益的，我们积极参与，一方面能够获得D市包括其辐射周边地区的商业主动权，另一方面，我们跟政府合作建项目也要承担一些风险，完全按照合同办事，没有任何商业上的余地。当然，如果能够拿下来自然是利大于弊，我们已经派出工作小组到D市了。”
谢期久点点头，又说，“我还不清楚这次D市的企划会是一次商业上的盈利，还是一次单纯的政治投机，为以后铺路。”
“当然是二者兼备了！”汤美伦说，“只要拿到这个项目，正常条件下我们需要承担的风险很小，按照地产业不成文的做法，我们照样能够大赚一笔。”
谢期久看看汤美伦，笑了，“我并没有质疑这个项目，只是提醒伟家，政治上的风险有的时候也是致命的。”
“但是畏首畏尾也会抓不到机会。”汤美伦紧接着说。
谢期久无声地笑笑，无奈地摇摇头。朱伟家连忙圆场，“谢先生提醒得是，我们今天讨论的焦点也就是政治风险，一旦我们的商业行为影响到当地政府的争执砝码，我们自保的力量也真的是微不足道。”
谢贤齐清了清嗓子，“两相权衡，这个项目还是可以做的，不只是同茂，还有很多地产公司盯着这块肥肉呢，现在谈这些，言之过早。”
老人家一发话，关于D市项目的讨论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敏明的思绪却一直萦绕不去，D市，这好像又是某种关节点的信号，脑海里隐隐有一丝意念，但真的去找它，它又飘得无影无踪。
谢期久看着敏明始终低垂的眼帘、思考的神态，微微笑了。
谢家的保姆端上最后的甜品，走到敏明身边俯身下来，说，“谢先生，家里的三间客房已经安顿了少爷、少奶奶和朱先生，没有多余的客房。顾妈事先并不知道您会来，她正带人将二楼的小书房布置成客房，说准备不周，十分抱歉，请您将就一下。”
敏明一笑，“没关系，我……”
“你叫顾妈不必麻烦了，”谢期久打断敏明，“谢先生向来都是跟我睡一个房间的，三间客房正好。”这话像一声雷，震得在座每个人手上动作都是一滞。敏明和谢期久的私密关系，在座的人没有不清楚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今天自敏明出现在这里开始，众人就在无声地支撑各自的体面，但这薄弱的体面就因为谢期久的一句话而碎成齑粉，更显得可笑。站在一旁的保姆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时不知所措。
“快去！”谢期久催促。
“哦……是！”保姆应声而去。
谢期久神情自若地拿起勺子吃了口甜品，“嗯……味道不错，你们不吃吗？”
汤美伦冷笑一声，说，“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吃着味道不错，我却是看着都觉得恶心！”
“那真是遗憾！”谢期久笑道，“这是厨子最拿手的甜品了，你这样说，她会不高兴的。”
汤美伦瞪着敏明说：“凡事也不能都想着自己高兴，别说甜品了，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惹人厌恶……”
谢贤齐忽然突兀地咳嗽了几声，朱伟家连忙招呼保姆送杯清水，这种无伤大雅的混乱让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敏明暗暗咬牙，也吃了口甜品，抬眼对上汤美伦凌厉的眼神，做诧异状，“谢太太，您有事？”
汤美伦狠狠剜了敏明一眼，“哼”了一声，看向别处。
谢期久笑了，“这个甜品确实好吃，能给我再来一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