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失前蹄
“啊……好饿……”一路从山上拐着脚爬回县衙，卢靖宇已经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胃里早吐得一点不剩了。无力的挂上大门，就见桌上摆放着白三碗花花的大米饭，崴了的脚刹那变得灵活异常，扑上去就往嘴里塞。
“大、大人？”目睹此人风卷残云的吃相，小陈结巴了。
“还要！”卢靖宇沾着一嘴的饭粒，拿着空碗对着小陈说道。
小陈看着已经空了三个碗和剩下的一半菜，抽搐了一下嘴角，他们还没吃呢。
等卢靖宇把桌上的菜席卷一空，视线投向了小陈誓死捍卫着的两碗白饭，那白饭上的几块豆腐还是拼死从某人的嘴下抢回来的。
“不行！大人，这是师爷和阿宝的！”小陈义正言辞道。
卢靖宇撇了撇嘴，心里计划着要怎么把那两碗饭抢过来。
“大人，你昨晚去哪里了？本来今天早上我和阿宝想去找大人，可是师爷说龙牙山的熊不吃人肉，叫我们不用担心。”
“……”卢靖宇就知道被耍了，“他们两个呢？”
“阿宝还在田里帮忙，师爷去学堂了。”
“学堂？”
“是啊，师爷博学多识，应乡亲们的要求，经常会去学堂教书。”
“小陈，你看那里！”
“啊？啊！大人，你怎么可以偷吃！”
下午，打了个盹，恢复好体力，卢靖宇走去了街上。经过午饭的那一刺激，崴了的脚居然奇迹般的痊愈了，食物的力量是伟大的！
走在街上，几乎每个人都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叫着‘大人好’‘大人下午好’。
“大人那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大家已经听说了，乡亲们都竖大拇指夸大人您体恤百姓为民请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小陈笑嘻嘻的跟在后面，解释道。
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哪里看出我愿意死而后已了？卢靖宇表面上装得煞有介事挥手致意，心里却在嘟哝，既然把本大人捧得那么高，怎么没人上来送礼表达一下敬意？
小陈像是看出了前者的疑惑，小声道，“乡亲们本来是想准备礼物迎接大人上任的，但是大人亲自打扫县衙修葺房屋的事传遍了凤阳县，乡亲们认为这样的大人肯定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要是送大人东西一定会贬低大人身价，所以商量下来，还是决定不送礼，更能表达对大人的尊敬。”
卢靖宇踉跄了一步，咬牙切齿，“这件事谁说出去的？”那么丢脸的事，谁嘴巴那么大！
“是师爷让我们告诉大家的。”
“……”韩贤，你看你的书，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大人，您真是好人！做了好事，还不让我们说！小陈对您的敬佩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你理解错了……
“小陈以后一定以大人马首是瞻，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用那么夸张，只要别人送礼的时候，你不要再阻止就好了……
实在受不了小陈肝脑涂地的崇拜目光，太让卢靖宇良心不安了，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人。
循着朗朗书声，他走到了这个残垣断壁的院子前，视线越过拿碎石堆砌而成的一堵矮墙，落在执书缓缓走在课堂上的人。
其实，这根本称不上课堂，搬了块小石头就当椅子，搬了块大石头就当桌子，更别提笔墨纸砚了。
摇头晃脑照葫芦念书的孩子从四岁到八岁不等，也有调皮捣蛋的学生不安分的互相嬉闹。
穿梭在读书声嬉笑声私语声中的人仿若飞翔于九天之上的火烈鸟，高傲不可一世。
恍惚间，卢靖宇似乎看到那双吊稍眼中暗暗含着淡淡的忧郁，仿佛清愁洗过一般。
不经意脑海中浮现起那夜见到的妖冶佳人，令他一个冷战，甩了甩脑袋。
紧接着，脑门上传来一个刺痛，抬头看去，一群小屁孩不知道为什么拿着小石子扔他，那清脆稚嫩的笑声听上去，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别扔了！嗷嗷！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孩子！喂！够了！我真生气了！你快让他们住手！”
自顾自整理东西的人根本不把卢靖宇的求救当人话，最后，卢靖宇不得不装出一副上前来扁人的模样才让这群孩子一哄而散。
郁闷的瞪了一眼见死不救或者很可能就是唆使者的人，卢靖宇愤愤的跺脚离去。
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陪我去个地方！”
“啊？”
惊讶的回头，正巧与韩贤擦肩而过，立刻再转过头去捕捉到对方的背影，卢靖宇很没骨气的追了上去。
我干嘛那么听话？
两人走出了凤阳县，一路上卢靖宇斜着眼睛打量着走路也看书的人，真不知道这个人每天都在看什么。
“你怎么会到这里当师爷？”坦白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虽然态度傲慢性格恶劣，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流淌着一股贵族气质，尤其是那双白白嫩嫩看上去就什么活都不会干的玉手，根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韩贤的无视在卢靖宇的预料之中，他可悲的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被当空气的感觉了。
不一会儿，两人停驻在一面怪石嶙峋的山壁前。韩贤头也不抬的指着一处生长着细草的地方，道，“把那个摘下来。”
“喂喂，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找他来做苦工，而且肯定是没报酬的苦工，卢靖宇不乐意了。
“那你可以走了。”
卢靖宇严重怀疑自己又被耍了，气愤的拂袖而去，告诉自己那天晚上见到的一定是幻觉！这么性格恶劣目中无人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有那种柔情似水的表情！
突然身后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卢靖宇犯贱的回了头，急得他立刻又是跳又是叫。
“喂！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下来！你那拿书的手能攀岩吗？虽然我也只是拿笔杆子，但我不像你是那种公子爷出身！下来啊你！我不想凤阳县三四年没升过堂，我一上任就出人命！”
而本来就只是意思意思爬个一尺二尺的韩贤，早在卢靖宇‘喂’出声的时候就安全着地了。
看着眼前之人若无其事的拍拍手，卢靖宇真想赏自己一巴掌。
“是那种细细的草，对吧！”他认命的撩起袖管，把宽大的衣角塞进腰带，抓着凸起的石头，爬了上去，一边攀一边不甘心的嘟哝，“有你这样拜托人的吗？”
嘴角扬起难以琢磨的弧度，韩贤掏出放进怀里的书，靠着山壁悠闲的阅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后，卢靖宇抓着那株细草，安全落地，除了手掌有点小受伤。
接着，两人回到县里，去了一户农家。韩贤把那株细草递给了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房里的床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妇孺。
这男孩卢靖宇有印象，就是刚才拿石子砸他砸得最开心的一个小屁孩。估计这株细草，是药材。
男孩同其母亲万分感谢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视他这个劳动者的存在。当男孩再度谢谢韩大师爷冒着危险摘来的草药，卢靖宇很没气度的走人了。
他发誓，再也不跟这个吊眼梢出来了。
可是人霉起来，喝水都塞牙。
刚出没几步，迎面就走来一行人，为首者身材高挑，不笑则一脸凶气，一笑就一脸傻气。
卢靖宇心虚得转身就逃，偏偏撞上寻找而来的小陈。
“大人，这是你要我帮你摘的狗尾巴草，搞定了。”
看着对方手中那一把迎风摇曳的毛茸茸，卢靖宇才想起这是刚才支开小陈的借口。耳尖的他分明听到了向这里走来的脚步声，小陈却还在自语。
“大人，你要这么多狗尾巴草干嘛？大唔……”
眼明手快的在脚步声贴近背后的一刹那捂住了小陈的嘴，卢靖宇对翔云寨已经产生了阴影。
“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脸色惨白的从翔云寨跑出去，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让兄弟们找遍了龙牙山都不见你人影，想来凤阳县碰碰运气，原来你真的在这里。”下意识的关心脱口而出，沈大寨主全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你的脚怎么样？能走了吗？”
“没事……”看到这个人想起那个意外，不禁又触动到那些陈年往事，卢靖宇的眼神几乎一瞬间从生龙活虎变为黯然冷淡，“那就这样。”
说完，绕过眼前的高个子，径直离开。
小陈见状，正要开口，“大——”
“大你的头！”卢靖宇回头饱含威胁的瞪了一眼，你要敢暴露本大人身份，在翔云寨杀来之前，本大人先灭了你！
一直和蔼相待的知县大人突然口吐脏话，小陈吓了一跳，对着翔云寨一伙笑笑，赶紧追上去了。
“我是不是被讨厌了？”沈傲费解的拧眉，想不通自己哪里惹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生气了。
“寨主，人是跑着离开山寨的，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胡说！本寨主虽然识字不多，现在也正在努力补习中，但礼义兼耻还是知道的！”
“寨主，是礼义廉耻……”
“……”
抬头正见从那户农家走出来的韩贤，沈傲立刻一脸郑重其事的迎了上去。
“韩师爷！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正安静。
小陈夹了块豆腐，突然想到，“对了，大人，你什么时候认识翔云寨的？”
“咳咳！”米饭从卢靖宇的鼻子里喷出，他猛拍胸脯，噎到了！
阿宝赶紧去厨房的水缸里舀来一瓢水。
韩贤自顾自的翻过一页书，悠闲的边翻阅边往嘴里送饭。
饭后。
卢靖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了想，不行，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还是收包袱走人。万一把命赔上，还谈什么贪官前途。
“现在凤阳县的百姓都赞你为勤劳肯干的青天老爷，你跑什么？”韩贤不知何时倚在门口，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冷的面容，别有一番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卢靖宇明明记得自己锁门了啊……难不成这人一到晚上就变鬼？不对，鬼没那么漂亮，妖，一定是妖！
他并指凑到唇边，默默念道，“急急如律令！”
听到这奇怪的口令，不由得韩贤把视线从书上挪开，看疯子似的盯着神经质的人。虽然对卢靖宇平时的那点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但现在他倒有点迷惑了。
丫在干吗？
“急急如律令！哈！咿？”卢靖宇做完驱邪，却见对方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他暗叫糟糕，“完了，碰到个道行高的妖怪，咒语不管用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本书迎面砸来。
韩贤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这人估算得太高了？其实，就是一白痴！
“干嘛一声不吭就砸过来！”揉着痛痛的脑门，卢靖宇一脸委屈。
对着这张欠扁的脸，韩贤努力控制住自己，平静道，“想升官吗？”
“想！”毫不犹豫。
“知道翔云寨吗？”
“知道……”心虚。
“三十六计第十八计是什么？”
“擒贼擒王……”
“准备一下，明天上龙牙山。”
“什么？”
“想升官，就要立功；想立功，必破翔云寨。”
“你为什么帮我？”卢靖宇不解了，貌似他和这人之间还有一次小过节，而且鉴于此人的恶劣性格，不得不提防。
“你今天也帮我了，不是吗？这样就扯平了。”
月色下的人突然绽开一个微笑，五官的线条瞬间柔和，云袖击破霜里月，衣袂扫碎暗香疏。
卢靖宇居然就信了！
“等等，就我一个人？”
“恩，你一个人！”
“我不要！！！！”
第二天一早，卢靖宇就被一棒打晕，打包丢到了龙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