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胡萝卜
翌日起床，开门的时候恰巧撞见对面的人也正走出。
“早。”卢靖宇礼貌的招呼道。
点头应了一声‘恩’，沈傲回身关上门，就独自走了。这冷淡的回应，和之前的热情豪爽截然相反。
卢靖宇有点莫名，这人在生什么气啊……
“寨主怎么了？在那儿都看了一个时辰的蓝天白云了。”
“难道寨主最近在学习观星吗？”
“大白天哪来的星星！”
“会不会是寨主看上哪家姑娘了？那姑娘嫌咱们寨主是土匪，不愿意嫁啊？”
“咱们是土匪，不愿意就抢呗！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只能嫁了！”
“寨主不会同意的。连最基本的抢劫越货寨主都不让，你还异想天开强抢民女呢！”
“不让寨主知道不就行了。咱们偷偷把那姑娘抓来，下了春药放寨主房里，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嘘！小声点，别让寨主听见！”
翔云寨的兄弟们聚集在练武场的一个角落，交头接耳的打量着坐在远处石头上的背影，暗地里策划着这场好戏。
“可问题是，咱们不知道寨主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这怎么办好呢？”
正当众人苦无对策之际，有人道，“那不是军师吗？”
于是，正在寨里四处收集资料无意经过此地的卢靖宇被拉到了这一群人的秘密会谈中。
“为什么叫我去？”听完后，卢靖宇不乐意道。
“我们只会打打杀杀，一个比一个口出，要让我们去套寨主的话，不是自杀吗？”
“是口拙，不是口出……”
“你看，军师就是军师，书读的多，就是聪明。”
“这两者好像没有必然关系吧……”
“所以啊，这个任务非军师莫属，我们寨主的幸福和翔云寨的未来就全在军师你的手上了！”
“反正不管我怎么推辞，你们都一定要让我去，是吧！”
“恩恩！”
无聊的翻了翻眼睛，卢靖宇越来越肯定朝廷攻不下翔云寨，绝对是官兵的问题。
走近发呆之人的身后，他回头看了看那群满怀希冀盯着自己的土匪，无奈得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傲的肩膀，示意后者往旁边挪个位子给自己。
沈傲奇怪的看着坐下来的人，“有事吗？”
“你的兄弟们很担心你。”
闻言，沈傲回头看了眼，刚还聚在一起密探的众人立刻反应迅速的散开，练武的练武，扫地的扫地，望天的望天。
沈傲一头雾水的收回视线，“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是不是犯花痴。”
“恩？”
“是这样。不知道他们鉴于哪些情况推断出你看上了一个姑娘，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他们担心你会思念成疾。”
“……”沈傲再一次回头，这回眼神里的煞气立刻让装模作样的众人一哄而散。继而他萎靡不振的叹了口气，“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无聊的时候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可能是还没习惯安定的生活，毕竟以前过得都是在刀头上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个‘朝’字，念朝朝暮暮的朝，不念朝廷的朝……”卢靖宇转过头瞧了瞧沈傲沮丧的表情，的确有点不对劲，“你确定你没事？”
“你不会真相信他们的话吧。”
“我只是觉得，你有心事。”
“怎么？你很想知道吗？”沈傲面无表情的看向身边的人，后者被问得一愣。
“那你当我没说好了。”卢靖宇心虚的撇开了视线，要不是看在欠你人情的份上，本大人才懒得在这里跟你废话，还有很多细节等着本大人去调查呢。
“既然你根本不关心，何必委屈自己留在这里呢？”
“你这什么话！姓沈的，别以为你是寨主，我就要给你面子。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兄弟拜托我，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里看你脸色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你的凤阳县去？”
“你以为我不想回……”一时口快，卢靖宇噎住了，总觉得对方这句话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却不料，沈傲只是默然的站起，转身，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看到这个人半夜溜下山直冲韩贤房间的那刻，是怎样一种揪心的滋味。
“军师？”
“军师你要走？”
“军师你这是去哪里？”
“呃……”越想越不对劲的卢靖宇又决定在天黑后跳窗逃跑，惊讶的发现自己窗户外不远处居然有岗哨，更惊讶的是，这些人居然担心自己去哪里，而不怀疑自己是要逃跑，难道自己猜错了？沈傲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影射？
“哟，怎么我一回来，军师就要走啊，这是看我不顺眼吗？”
“二当家！”
“二当家回来了！”
在几个惊呼声中，卢靖宇看着自己反间计的对象胡封缓缓朝自己走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就当给我胡封一个面子，军师留下来，如何？”紧接着，这人不露声色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卢大人’。
继而，在卢靖宇瞠目结舌之际，他又朗笑道，“军师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好了没事了，大家各回岗位吧！军师，我们到一边谈，怎么样？”
卢靖宇很想说，不怎么样……
两人朝着夜色渐浓的林子里走去，路越来越偏僻，偶尔会有一阵凉风拂过，吹得卢靖宇心慌。
他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开口道，“你想谈什么？”
“当然是谈谈卢大人关于如何破翔云寨的计划了。”胡封驻足回头，满意的看着前者的表情由惊恐转为心虚，“难道卢大人委曲求全来这翔云寨做个土匪军师，不是为了替朝廷解忧吗？”
“……”既然选择在这里摊牌，暂时就没有危险。卢靖宇安静的盯着这个二当家，眼神就像在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我只是实在好奇你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怎么会愿意落草为寇，所以就去走访了一下凤阳县。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有目的才来这里。”
“……”原来这个人借口‘东西落在邻城客栈去取’，是在暗中调查自己，卢靖宇有点挫败，输人不输阵的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我们是盟友，不是敌人。”
听到这里，卢靖宇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你大哥把翔云寨给了他儿子，又断了你一条胳膊，所以你不服气，想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才短短几天，你就和翔云寨的人打成一片，连这些成年旧事都知道了。果然，选你当盟友，没有错。”
胡封巧妙的避开了话题。
卢靖宇总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可现在的情况又不容他选择。俗话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反正即使对方不来找他，他也打算离间这个二当家和那姓沈之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但你知道，本大人是要灭了这个地方的！”居然不让我吃肉，活该被出卖！
“卢大人是要烧了翔云寨还是踏平龙牙山，都请随便。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
“沈傲的命。”
卢靖宇一愣，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不过，大哥把偃月刀传给了这小子，想取他的命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我现在就一只手。所以，还要请卢大人你助在下一臂之力！”
这夜，卢靖宇辗转反侧，脑海里回荡的都是胡封的那句话。
虽然攻下翔云寨的最好方法是擒贼先擒王，但擒不等于杀。好歹他也是一堂堂七品知县，这种助纣为虐的事他怎么做得出。
他是要做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不是草菅人命的昏官。
但如果这次不做昏官，就当不了贪官；要想升官发财，必须昏庸一次。最大的问题是，如果自己不合作，身份就会被揭发。
卢靖宇矛盾的头皮发麻，依稀可见东方黎明的曙光，他的理智才被睡意侵袭。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睁着惺忪的眼来到大堂，一群人围聚在一起似乎在聊天。
有人叫了声军师，卢靖宇对这个称呼还是不喜欢，干笑着上前打招呼。刚走近，人群里的一人转身走了。众人诡异的注视着他们寨主冷淡离去的身影，心下不解。
卢靖宇无所谓的耸耸肩，“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吃？”
“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见军师还没起床，就留了一份。”
“有肉吗？”
“寨主说了不能让军师碰肉。”
卢靖宇郁闷的看着这群听话的土匪，视线不经意和门外路过的胡封撞上，立刻就回想起昨晚的交谈，他烦躁的催促一个小弟赶紧带他去填肚子了。
连着两天，卢靖宇在寨里游逛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先观察四周，尽量避免和胡封撞见。没什么理由，他就是觉得看见这人心烦。
可是躲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第二天晚上，他就被堵在了茅房门口。
卢靖宇开门看见胡封的时候，下意识又要往茅房里钻，被后者一只手轻轻松松挡住了门板。
“卢大人，你这么做，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胡封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本大人怎么做了？为了有一份详细的山寨地图，本大人天天冒着生命危险调查地形！”卢靖宇理直气壮的白了一眼，这是事实，虽然他也的确在躲避这个人。
“为了不让人起疑，大人觉得不宜和我过多接触，在下可以理解。但是大人你连沈傲都避而不见，怎么博取他信任，日后怎么伺机下手？”
“喂喂喂，搞清楚，不是本大人躲他，是他自己哪根筋不对，看见我就走人，好像我是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卢靖宇这两天也很纳闷，既然你沈大寨主当我是只讨厌的苍蝇，干嘛还管我吃不吃肉！丫就是存心跟本大人过不去！
“半个时辰后，后山菜地见。”
“啊？喂，你——”眼见着这人说完就离开，卢靖宇刚想叫住他，就见走廊另一端走来了人，只有作罢。
下次堵截他，也选个干净点的地方么，站在茅房门口聊天不觉得臭么……
磨蹭了半个时辰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后山。
月影笼山，风吹树叶沙沙响。
卢靖宇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无聊的靠近那万丈深渊往下瞧了瞧，缩回脑袋，又走到菜园子旁干等着，还是不见人来。
可恶！耍我很好玩吗？
狠狠的跺了一脚，踩烂几颗白菜，卢靖宇才解气的往回走。突然听得一个嘶嘶的诡异声，他只觉得右脚一个刺痛，就立刻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一条又长又细的黑影游过他的脚边，朝深林而去。
而整个右腿都麻痹了。
他看了眼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林和大风鼓鼓往上吹的断崖，绝望得挎下了肩。
难道他卢靖宇真要命绝于此？老天爷，你不是这么玩我的吧……
“寨主！”
沈傲正从练武场走回房的途中，被胡封叫住。
“二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不用那么见外。”
“那怎么行？一寨之主就要有一寨之主的威信。刚练完武回来？”
“恩。强身健体而已，二叔不要误会了。”
“这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大哥既然把偃月刀传你，你自然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二叔，其实关于这件事……”
“不用说了，二叔明白。”胡封和蔼的打断沈傲的解释，继而忧心道，“对了，你看见你们那位军师了吗？”
“这么晚了，他应该在房里吧。二叔找他有事？”
“不是。我是刚看见他往后山跑，你也知道山里不比其他地方安全，我还听兄弟们说山脚最近有熊出没，所以想问问你看见他回来没有。”
话音刚落，平静对话的人就匆匆离开了。
来到房前，急急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撞门而入，屋里空无一人。
沈傲啧了一声，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当卢靖宇确定身体除了右脚麻痹，没有其他异样的时候，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等明天来给菜园施肥的人发现自己了。
一个晚上，还是能挨的，只要不再有其他动物来找自己聊天，尤其是那只熊。
话说回来，这几天貌似没再听到那熊的消息，会不会是自己的陷阱起效了？改明去问一下，要是抓到了，一定要活剥了那熊皮，居然吓本大人！
人一放松，就容易感觉饿。算算是吃夜宵的时间了，卢靖宇借着月色左右张望一下，往旁边挪了挪，拔出了一个胡萝卜。
往衣服上擦擦干净，张口咬了下去。虽然偶尔吃到口泥，但比起以前吃过的树皮，那味道绝对好上一千倍。
就在他啃第四个萝卜的时候，山路上传来一个脚步声，一个黑影渐渐在视野里扩大，最后形成一张满头大汗的脸。
也许是沈傲的出现太意外，也许是卢靖宇半夜在菜园里啃胡萝卜的画面太诡异，四目相对，两人都一时无语。
卢靖宇鬼使神差般的伸出半截胡萝卜。
“你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