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招安
翌日清晨。
沈傲正笨拙的用左手替自己右肩换药，卢靖宇推门而进，把早饭端到桌上，然后默不作声的走过来，替上对方的手，给伤口换好药。接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沈傲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卢靖宇背对着前者，平静的问道。
久久等不到回答。
再度回应的是背部贴上来的体温，是温暖的，也是他恐惧的。
反射性的回身推开了人，慌忙之中牵扯到了对方肩头的伤，刚包好的纱布渗出一大片殷红。
“对不起。”卢靖宇垂下了脑袋，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沈傲安慰的笑了笑，起身上前再度把人拥进怀里。卢靖宇挣扎了一下，臂弯的力度是那么强，他挣脱不了，也没有办法抑制全身的颤抖。
沈傲却是把瑟瑟发抖的人拥的更紧了。
你以前到底过得是怎样的生活让你如此畏惧与人亲近……
所以在那夜之后，这个人可以如此坦然的面对；所以在那夜之后，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就像看以前那些蹂躏他的人一样……因为习惯了这样的暴行，习惯了这样的践踏……
此时的安静，甚过任何一句话。
这个人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与人之间最初的那份温暖，在需要帮助之时会伸出援助之手，在饥寒交迫之时会分饼充饥互相取暖，在伤心难过之时有一个臂弯可以依靠，在心烦意乱之时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分担。
良久，他们就这样站着。
直到卢靖宇低声的开口。
“放开，你伤口又流血了。”
静静看着眼前之人认真上药换纱布的小心表情，沈傲微微扬起了嘴角。
“笑什么？”卢靖宇的表情还是那样平淡，视线一直专注于伤口的包扎。
“你刚才没有推开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口严重，省得找借口留在本大人的县衙里浪费口粮。”
“口是心非，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吧。嗷嗷——”
卢靖宇狠狠打了一个结，沈傲痛得皱眉。
“就算你不乐意，也别下手这么重啊！”
“活该。”转过身去收拾剪刀纱布，慢慢的，卢靖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黯然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会放光，带给别人阳光，却把最深的黑暗隐藏得天衣无缝。”沈傲抬起可以活动的左手，转过了前者的脸，和自己平视，“当我错以为你是女子的时候，就被你这双眼睛吸引了；当我知道你是男人后，我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自拔；你的阳光，让我向往；你的坚强，让我心疼。你说我除了继续爱你还能怎么办？”
“可恶！”卢靖宇别过了脸，眼底雾蒙蒙的，“谁允许你说这种煽情的话！我把你出卖给胡封，你不生气吗？”
“难道我该气你又把我从二叔手上救回来吗？再说了，你是为了你的理想，也是为朝廷解忧，谁能谴责你？”
“不要这么纵容我，我会得寸进尺的……”
“难道你还打算把我卖一回？”
“我会的！”卢靖宇不甘心的抬眼去瞪胸有成竹的人，坚定道，“我真的会的！！”
“好好，你会。”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还笑！我真的会把你卖掉的！”
“那你记得逢年过节，带上好酒好菜来看我。”
“你……可恶！不跟你说了！”
看着卢靖宇赌气鼓起的脸颊，沈傲失声笑了。
这时，小陈紧张的闯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胡封带着翔云寨的人团团包围了县衙，要闯进来！韩师爷去和他们解释，谁知那个胡封二话不说就出手，龙公子的侍卫为了救韩师爷，双方大打出手！”
“胡封你个乌龟王八蛋！”卢靖宇气得跺脚，当今天子在这里，万一出了事，别说升官发财了，自己这颗项上人头都不保了！
“我去跟他们解释！”沈傲作势就要起身。
“不行，胡封制造混乱，就是为了逼你现身，他好伺机行动。他在暗，我们在明，你不能出去！”
“那个龙三的身份不简单吧！看到你对他的尊敬我就猜到了。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人受伤。能阻止这件事的，只有我！”
卢靖宇纠结的咬紧了下唇，抓过一心坚持之人的手，忿忿道，“那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离开我身边！”
当两人匆匆来到公堂上，就见韩贤与龙三已经被逼退到墙角，那三个大内高手齐齐挡在前面，表情严重。
翔云寨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吹胡子瞪眼，叫嚣着‘放人’。
“住手！”沈傲提足一口气，大声喝道。
闻言，翔云寨的人纷纷回头，一见人就激动的大叫‘寨主’，然而在看到对方身边的人时，立刻怒发冲冠。
“狗官！居然潜进我们山寨做卧底！设计抓了我们寨主！拿命来！”
一见形势不对，卢靖宇立刻往沈傲身后挪了半步，刚才那副‘别离开我身边’的气势早魂飞魄散了。
“大家别被骗了，听我说！我没有被抓，你们上当了！”沈傲大声解释道，肩头的伤让体力有些不支，身体晃了一下。
卢靖宇赶紧扶住他，看清前者脸色愈见惨白的模样，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这群凶神恶煞的土匪吼叫道，“你们这群白痴，胡封那个乌龟王八蛋根本就不安好心，他千方百计想要你们寨主的性命，你们居然还糊里糊涂的帮他！一群蠢货！饭桶！”
话音落地，底下一片安静，继而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卢大人说得没错，那就请卢大人和沈寨主随我胡封走一趟吧！”
冷飕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旋即，便有两把刀分别架上了沈傲和卢靖宇的脖子。
林里刮来的风吹滚起地上的碎石，不远处的菜园因为刚走过的四人被破坏的一塌糊涂，被挟持的两人不懂胡封为何要将他们带到翔云寨后山。
刀疤脸却一路烦躁不已，再也忍不住冲着胡封吼道，“你现在连自己都回不去翔云寨了，怎么把这个地方交给我？现在不仅连官府要找我麻烦，连翔云寨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是一伙的，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你娘的，搞得老子现在麻烦缠身，不跟你玩了！”
转身离开的刀疤脸突然脸色一变，口中涌血，扑倒在地，他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把锃亮亮的刀。
过河拆桥的人拔出刀，嫌弃的把死不瞑目的尸体踢到一边，伸手抓过卢靖宇，冷笑一声，沿着悬崖往另一边跑去。卢靖宇被迫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路后，就被一个力量甩出去，扑倒在一堆小土丘前。
他抬头一看墓碑，吓得他立刻往后爬。
不关我的事，是胡封那个乌龟王八蛋亵渎你的，别来找我，阿弥陀佛！
心里默念完，卢靖宇看清了碑上刻得名字。沈之城，他猜是沈傲的爹。
胡封哼了一声，把刀搁在地上之人的脖子上，就令急忙追来的人停在三步之外不敢再接近。
“你想怎么样？”沈傲脱口而出。
胡封却是盯着眼前的墓碑，仇恨之心溢于言表。
“沈之城，想不到我会回来吧！你居然比我死得早，真是便宜你了！大嫂死后，你说过你不会再动情，可以啊，我理解你，即使被你拒绝我还是留在这里做这个二当家，可是那个臭女人却带了你的野种来找你！你真是会演戏！”
说到恨处，胡封咬牙切齿，粗暴的抓起卢靖宇，把刀塞到后者手中，指着沈傲道，“你要想活命，就杀了他！”
“疯子！”
卢靖宇像是摸到烫手山芋似的，使劲要甩掉手中的利器，却被胡封牢牢按住。
“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呸！朝廷命官你也敢恐吓！本大人还有大好前途要享受，才不会背上杀人罪名！你死心吧！”
“你！”胡封气结，明明这个人之前还胆小如鼠，生怕在翔云寨身份泄露会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却不畏生死，“那我就成全你！”
眼见着刀就要砍下来，卢靖宇闭上了眼，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和胡封一起扑倒在了地上。趁着这一间隙，沈傲忙不迭把人从对方身边带回来，跌坐在边上，刚才那一冲击已经消耗了他所有体力，右肩的伤口复发，染红了一片。
眼见着胡封毫发无伤的爬起来，拿起刀，卢靖宇暗叫完了，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做贪官去了，却要死在这里，他不甘心啊！
“二叔。”沈傲忍着伤口的疼痛，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紧紧握住了身边之人的手，镇定道，“有件事，爹叮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沈寨主的原配失足掉落悬崖的那天，是她知道了沈寨主心里有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娘，是他的结拜兄弟。沈寨主虽然落草为寇，但是义薄云天，因此，他一直愧对自己的原配夫人，而决定永远不会将这件事说出。”
细心的卢靖宇发现，沈傲对自己爹的称呼突然变了。
“我并不是沈寨主的亲生儿子。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在沈寨主的原配忌日，他来烟花之地借酒消愁，我娘只是听了他一夜的倾诉。自那以后，两人成了朋友。我十二岁那年，我娘感染了重病，就来翔云寨把我托付了沈寨主。沈寨主待我视如己出，生怕我在寨里被欺负，所以称我是他的儿子。他知道你会不高兴，但是为了不让你知道你大嫂真正的死因，所以一直保持咸默。”
“是缄默……”卢靖宇小声提醒道。
“事情就是这样。四年前，你忍受不了你眼中的野种，和沈寨主大吵了一架，大大动手，沈寨主临终前一直后悔那日的冲动害你断了一只手臂，之后你杳无音讯，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你，他想，你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娘和我欠沈寨主太多，所以你这次回来，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愿去猜测。叫你一声二叔，是因为我打从心底把你当亲人。”
“……”年过四十的男人难以置信，所有的仇恨和愤怒被真相打得支离破碎，如果这是真的，他这一生活得是何等虚妄。
太自私了。
见胡封已经全无杀意，卢靖宇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生气的瞪着沈傲，他半条命都被吓没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玩心跳很刺激吗？”
“那我答应过沈寨主，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能背信弃义。”
“你现在倒懂得一诺千金了？当初你答应给我吃肉包的时候，怎么不记得？”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不该阻止我吃肉！”
“你，唉……”
卢靖宇胜利的扶起人，远远的就见小陈阿宝跑过来。
“大人，沈寨主，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
“那个胡封呢？”
“……”卢靖宇和沈傲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坟前，相视一笑。
紧接着，翔云寨的兄弟和韩贤一行人也都赶到了这里，确认安全无恙。在沈傲的解释下，卢靖宇也算和翔云寨的人冰释前嫌。
但是……
“小贤，那这翔云寨怎么办？”化名为龙三的当今天子可一心指望着他的小贤跟自己回宫呢。
闻言，众人把视线就聚集到了气定神闲的韩贤身上，仿佛他才是主宰一切的那一人。而翔云寨的兄弟们蠢蠢欲动，大有听到不满意的回答就会群起而攻之的冲动。
韩贤阴冷的扬了扬嘴角，冲着卢靖宇看了眼。后者立刻头皮发麻汗毛竖立，他不会还在记恨我诓他来救我的那件事吧……
享受够了这屏息紧张的气氛，韩贤抿唇一笑。
“当然要办！”在全场杀意亢奋之际，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不过不是抓，是招安！”
“……”卢靖宇打赌，这个人打从一开始把自己扔进翔云寨，就是抱了这个念头，真是被耍的团团转！
韩贤，你就压根儿没考虑过我会不会死在翔云寨！
“沈傲，你意下如何？”
“只要朝廷不追究两年前一批途径凤阳县外龙牙山的灾银被劫一事，保证翔云寨兄弟们的安全，我可以接受！”
“关于两年前的那件赈灾银两一事，当时你们声称劫走的只是十箱石头，但是朝廷不相信。来这里之后，我暗中请人在京城重新调查过，赈灾大臣的确是有中饱私囊之嫌，只要这件事查清楚，就可以还你们一个清白。至于你翔云寨的这些兄弟，大可以放心，朝廷给你一个将军封号，你的这些兄弟编入军队依然跟着你，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报效我朝，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们。”
就在韩贤说出赏赐的时候，卢靖宇一个劲儿的冲他挤眉弄眼，却被无视。他忍不住的抢话道，“那我呢？我立了那么大的功，没有加官进爵吗？这里还有一个朝廷通缉的岭南四虎的老大的尸体，至少有奖赏的吧！”
“当然。卢大人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功不可没。”韩贤同身边的当今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出昨晚商量的结果，“就升你做开封府尹，希望你不要辱没了开封府‘公生明清慎勤’的清廉正气。”
“……”卢靖宇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又被整了。
“沈傲，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韩贤问。
“有一个。我想知道，将军和开封府尹，哪个官大？”
“开封府尹正三品，将军之职从一品。”
“恩，那我没问题了。”
“我有问题！”卢靖宇举手提问，“凭什么他一个土匪头子的官比我大？不公平！”
韩贤与当今天子相视一笑，转身离去。
因为你是被压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