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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书籍名:《夕阳操场》    作者:青衫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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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努力笑笑,将手伸进被中,拉了拉他宽大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结实的胸膛,“累了吧,早点休息。”
  
  月光如水银般泻进屋内,岳刚轻轻的酣声从对面传来,我没有睡着。起身,站在院子里,想再看一看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闻一闻夺人心魄的馨香,望一望浩淼无边的星夜。或许,从此之后,我将再也与它们无缘。
  第二天一早,没有理会岳刚诧异的神情,我执意先回省城,母亲和姐姐都真诚地挽留我,我只得说实在是有事情,必须处理。余光瞥见岳刚垂着手站在一旁发愣。
  临出门前,我绽放着笑脸,对他母亲和姐姐说:“你们放心吧,我保证岳刚很快就能领回媳妇,保证!”说这话时,我没有看岳刚,没有管心中零落一地的划出血的碎片。
  二十六
  同事们基本都没回来,夕阳下的宾馆空旷沉寂。独自站在院中,抬头凝视这幢风格古朴的建筑。阳光从楼顶越过,投射出的影子将整个大院笼罩在阴暗中,包括渺小的我,清凉寂寥。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如果长久地注视一面旗帜,它就会招展飘扬;如果长久地注视一幢大楼,它就会轰然倒塌。此刻我仿佛真能感觉到眼前的建筑正在我专注的凝视中,渐渐倾斜,甚至我臆想到张开双臂迎接这瞬间的倒塌,于激扬的尘埃中化作烟雾,飘向天边。
  大楼没有倒下,倒是岳刚的短信到了。
  “在干什么?”
  残阳如血,木然地想他捏着手机等我回复的样子。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你生气了?
  盯着几个字,仿佛看到他一脸无辜憨憨的表情。一路上、一天来、一脑子聚集的似悲似怒似怨似伤的情绪,就象千钧之力打在棉花上,顿时被消解得无影无踪。心中软软地化出一汪水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奈、似曾相识的温暖、似曾相识的困惑、似曾相识的挣扎重又与我结缘,散落在未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随时在不经意的时候置我于无边的落寞。
  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所谓伤感,所谓绝决,所谓终了,在我潜意识里,其实都只是面对社会评价、家庭压力、不可知未来无法释怀后的一种自虐,在这种日益扩散的痛中反复感知曾经付出的意义。其实,我怎么会和岳刚生气,他无非没有给我想要的承诺,可,谁又能给呢?
  
  再见岳刚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他急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挤进队伍时,冲毫无表情的我笑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有些讪讪地扭回身。从后面看过去,迷彩背心似乎刚从衣堆里取出,有些皱,散发着他特有的味道。不知是衣服薄了还是别的原因,眼前的背影竟显得比以往消瘦。
  岳刚没有象往常那样错过列和我并排走,或者将手伸在背后,用拇指和食指朝我做个射击动作,从院内到操场,他一直半低着头,不时踮踮脚调整错乱的步子。看着他薄薄背心下线条分明的肌肉随着手臂的甩动,一起一伏,那些以为深思熟虑过的决定开始在心中摇摆,开始变得似是而非。
  休息时,岳刚被同事们拉着站在篮球架下。他似乎有些疲惫,不跳不抢,只是当球落到手中,才随意投一下,也不关心进筐与否。偶尔抬眼,朝我站立的方向望一阵,重又无精打采地看着球在同事们手中蹦来跳去发呆。
  我不知在历经心灵的激烈冲突后,该怎样重新和他继续走在一起。要不这样讲吧,我不知道怎样在心灵考问与自我需要间做出抉择。
  中午吃饭,我故意拖着晚些去,想避开岳刚。谁知一进餐厅,却看到他坐在我常坐的那个角落,边吃边抬眼留心着进进出出的同事。
  发现我进来,他站起来摆摆手,又指了指桌子,我才注意到旁边已经放着另一个餐盘。
  走近,岳刚露出憨憨的笑,盘子里盛了我常吃的几种菜,还在一边堆了一小堆辣椒油,火红的让人看着开胃。
  “才来啊?”,他有些小心地轻轻说,“看看是不是凉了?”
  两天来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墙哗拉拉地倒了。默默坐下来,一口一口吃他为我盛好的饭。
  从他家到路口长久的沉默后,我们之间还没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什么都不说,就当这两天发生的都是在夕阳操场中做了场梦,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感到他边咬勺子边偷看我的表情,我索性停下,直视着他。
  “嘿嘿,”他晃着手笑了笑,“快吃吧。”
  所有的坚定都敌不过他一抬眼偶有泄露的温情。算了,在心中叹口气。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可追问的?我最在意,最希望的那一句承诺、表白真那么重要吗?我真能逃过一切世间诘问无所畏惧地抓住为多数人所不屑的幸福?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能要的。
  
  岳刚还是有变化的。他会尽量避免和我单独在一起,尽量避免谈论似是而非的话题,尽量用他明朗憨厚的笑挡住我不由自主的亲近。当然这一切他会做得非常自然,让我并不感到难为情。
  只是,我再也回不到一无牵挂的那种平静中了,那仅有的短暂的甜蜜不时闪过脑海,不时惊醒妄图沉睡的梦,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二十七)
  警体训练告一段落,经过简单的考核,下一步将是全天上课,进行系统的罪犯教育改造理论学习。
  岳刚因为在警体训练中一贯的优异表现,被教官拉去参与对学员的考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那套被他笑称为“化骨绵掌”的擒敌拳居然也被评为了优。
  结束考核,大家都没散去。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虽然中间不乏争执、斗嘴甚至惹他发火,临走了,大家还是颇为伤感地将教官围在中间,说些珍重保重之类的话。
  忽然岳刚提议:“大伙再给教官打一遍拳吧。”
  以往岳刚带队出操总免不了嘻嘻哈哈地与几个刺头调侃,说些大家自觉吧之类不疼不痒的话,今天,印象中一直都散漫惯了的同事们没一个拖拉,迅速站好队形,包括平日里发嗲成性的女学员都一脸严肃,直视前方。
  记得每次成格斗式散开总会有人因数错步子、不看间距导致队列七扭八歪,可这一次,大家的正步踢得整齐划一,啪啪声响彻操场。
  岳刚站在前面,目光威武地扫视了一遍队列,极利落地碎步跑向一旁的教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教官,第六十二期培训班全体学员整队完毕,请您指示!”
  “开始!”小教官的声音仿佛有此嘶哑,但目光依然炯炯,军礼依然威严。
  “擒敌拳——预备”岳刚响亮而瓮瓮的声音回荡在上空。
  “嘿——哈!”每个人都仿佛用尽全部的力量在喊。
  “第一动:直拳横踢”
  “嘿——哈!”
  “第二动:抱腿顶摔”
  “嘿——哈!”
  “第三动:勾摆连击......”
  
  阳光下,一队监狱警察在用他们并不擅长的方式向小教官致敬送行,也许此刻之后,每一个人还要重新陷于种种世俗的纷争难于自拨,但此时,所有人,所有心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是朝夕相处滋生的情怀,是人类共有的对相聚别离的感叹!从不为宏大整肃场面动容的我,似乎也被裹挟着融入到这股热流中,一样拳拳生风,招招有力。
  队前的岳刚可能有些激动,在最后成格斗式结束时,许久他都没有喊“停”,所有人都那样凝固着,专注着。
  最后还是小教官大声喊了句“停——”,我看到他背过身抬手擦了擦眼睛。
  
  回去的路上,岳刚好像犹豫的半天,轻轻问我:“你看,咱们请郭教官吃顿饭怎么样?”
  我能理解他的血气和性情,点点头。
  
  不善饮酒的岳刚,主动给三个人倒满,端起酒杯说:“郭教官,我们兄弟俩先敬你一杯。”
  小教官毕竟年龄还小,更加动容,只是用力点头,用力抿嘴,然后一饮而尽。
  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很不习惯热场的人,即使下午被那堪称“宏大”的场面短暂地感动过,但现在,却没有他俩那种气血上涌,满面通红的冲动。
  小教官看我大概有些异样,笑着问岳刚:“你们是同事?”
  岳刚扭脸望了望我,我替他回答:“不是不是,培训才认识。”
  小教官颇有感触地说:“是朋友哪在乎时间长短?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朝朝暮暮,来,为咱们共同的萍水相逢,干!”
  咽着杯中的酒,我没为他那句并不适宜的话笑出来。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高,俨然成了知己般,互留电话。推杯换盏的情景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我很多年都不曾细细品味的场景,流淌在他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友情吧?这种东西于我,有过吗?或许在那座青翠的校园,在沸腾的球场,在人头涌动的车站,会有吧。不过,那都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
  朦胧中,小教官似乎变成了我。我在想,一个月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象他一样,和岳刚如此坐在一处,将所有不能说出的话化成一句“萍水相逢”,将所有他不能领会的爱以友谊的形式张扬。
  
  送小教官回去,真的有些醉的岳刚扶着我的肩,执意不回宿舍。
  我几乎是搀着脚步蹒跚的他穿过院子,来到月色下的操场。
  在台阶坐下,岳刚不时拉过我的手,拍拍或者捏捏,大概不甚清醒的神经控制不住力度,感到有些疼。
  “好朋友啊好朋友......”他无端地感叹。见我没回音,扳过我的肩膀,嘴里吐着酒气,“咱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吧?”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希望被肯定的不确定,甚至有些渴望有些祈求。我无法回答,垂下眼,为他拽拽有些上移的衣襟。
  “你走的那天,我娘......我娘说,这小赵要是个女娃该多好。啊?!你要是......你要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醉了,可是我没醉。我为什么没有醉呢?
  “咱说好了......培训......不管培训完不完,你都要认我这个哥,啊?!记住。”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
  说吧,说吧,不管他真醉假醉,我只当是他这些天来未曾开口的表白。比入心的酒暖,比入口的酒烈。
  (二十八)
  ??那一晚的月色照进纷乱的心,带来清冷,也留下些光亮。
  ??我聊以自慰地想:或许岳刚心目中我这个“兄弟”与别人不同吧。无论这不同里包含的是温情、是暧昧、是朦胧,还是尴尬,至少,这道微弱的清辉足可支撑我在暗夜里前行,哪怕只是一段小路,一截时光。
  ??进入全天候上课对岳刚是个极大的考验,经常从后面看他捧一本闲书有气无力的翻看。这天课间休息,岳刚出去倒水,我随手拿起前排他的笔记,居然只是每隔两三页在第一行大大地写了这一天讲座的标题,至于内容、概要统统没有。记得上次培训的同事说起因为没有笔记,临考核前打着的到市里复印的狼狈相,不免有些担心。
  ??端着水杯的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有些英雄气短地问:“没见过这种笔记吧,呃......简明扼要。”
  ??说着就从我桌上抄起本子乱翻,嘴里嘟囔着:“有讲这么多吗,自己编的吧。”
  ??忽然他象错过什么似的,用拇指搓着笔记本,一页一页往回倒,然后就怔怔地看着其中的一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呵,是挺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他又随意往后翻了翻,便把本子搁在桌上,坐到了前面。
  ??下课后,我让他把笔记本给我,想替他补上。
  ??岳刚垂着眼想了一下,递给我本子,在起身离座的时候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没在意。摊开笔记本开始琢磨每个讲座的重点,想尽可能概括又别丢了哪些内容。忽然感觉岳刚没有离开,只是侧着身子让后面的同事走过,就那么低着头看我抄写。
  ??抬头看清了他微微蹙起的眉毛和若有所思的神态。宽大的身影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每根竖起的发茬旁都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晕。见我迎着光眯着眼看他,他奇怪地笑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猛地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忙翻开我的笔记本,就在翻过最新记的内容,翻到中间空白页后,才明白刚才岳刚一系列不同寻常表现的原因。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手中有笔有纸,都会不自主地在上面涂抹些字句。大多数时间,那些纸片都会在无聊的会议后被随手撕碎,身首异处。可眼前这页纸却无论如何记不清什么时候写的,又是什么时候忘了处理。
  ??那是笔记本中的一页。整张纸涂满了“岳刚”两个字,歪歪扭扭的,透露了当时心绪的烦乱。最要命的是,在“岳刚”和“岳刚”之间,间或出现着“朋友”、“爱”、“家”,甚至还有一句“向左还是右,谁为我参谋”的歌词。
  ??心顿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笔还在动,心却乱得象空气中的浮尘。
  
  ??一直到了很晚,才终于赶上进度,想着用不用给他送过去。
  ??有些惴惴不安地往楼上走,快到他的宿舍门口,迎面碰见穿着球鞋的他正准备下楼。
  ??楼道里的灯光不太亮,还是那件洗得雪白的背心。我愣愣地伸过去手,“哦,笔记给你拿来了。”
  ??岳刚低头看着本子,迟疑地接在手里。
  
  ??“我走了。”不敢看他清亮的眸子,怕里面藏着洞悉我一切秘密后的任何情绪,哪怕是我所希冀的。
  ??就在转身时,岳刚喊了声我的名字,嗓音还是瓮瓮的,却短促而清晰,透着冷静,似乎从他厚实的胸腔里穿越了许多阻挡,不由分说,不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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