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大卫的囚徒 > 第86章

第86章

书籍名:《大卫的囚徒》    作者:师小札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决定辞去夜市的工作后,我马上联系钱同,奇怪的是怎么样也联系不上,想来自己和钱同一向分工明确,也没多有过多的来往,一时半会更是找不到人。
晚上,夜风凛凛,透着浓烈的寒意,我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抖嗦地吸着烟。
再看看这个夜市,每当夜幕笼罩,华灯初起时,这儿就如沸了的大锅,熙攘喧阗,环境真的很差,但呆的时间长了,对这里也有份特殊的情感。静静地在角落里吸根烟,抬头看看漫溢墨汁的天,觉得自己前世就是个做夜市买卖的,或许是在秦淮河边卖菱藕,夜夜篝火达旦,周围星布珠殊,皎如白日。想着想着叼着烟感叹下,一个夜市在任何时代都能反映一个城市的繁华与落寞,而我栖息于这个角落,藏在喧嚣的热闹面里偷点安慰而已。
斜对面的铁板烧丝丝冒着热气,烤着鱿鱼,鸡翅膀,香肠,几个女孩笑嘻嘻地叉开腿,俯着身豪气地吃着,年轻真好,这样热闹的街边摊永远是他们的主流。
一根烟抽完,刚又掏出第二根。
“师傅,你昨天卖给我的东西这里都破的。”一个女孩捧着两个小熊,皱着眉头。
“啊?”我拿过小熊,仔细看看,边上的缝线的确是一点都不缜密,稍稍一扯就破开,像是被人反复地扯过许多次。
“你买回去就是这样的?”我狐疑。
“是啊,就是从你这摊买回去的。”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这些货质量很好的。”我左右瞅着这些玩意。
女孩抱怨着,站在一边。
“那我给你换个吧。”我又从麻袋里掏出新的小熊抱好递给她,“下次回头生意啊。”
女孩嘟着嘴离开。
突然地,我直觉地又去检查麻袋里的其他玩偶,发现有好几只的缝线口都歪歪曲曲,线头又松又粗,像一条条破裂开来的蚯蚓。
正看着,两三个影子覆盖下来。
抬头一看,是警察,我本能地开始颤栗,口袋里的烟掉在地上,我马上去捡,却捡不起来。
“你是104的摊主?”为首的一个胖警察问我。
我点点头。
胖警察蹲下身来,捞起几个小玩偶仔细地看,旁边两个警察也凑着头说话,神情严肃后又彼此点头笑笑,随即又严肃地盯着我。
“这些货都是你弄来的?从哪里弄来的?”
“不是我弄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我紧张着,边说边检查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在警察面前说话像是洗米挑沙砾一样。
“你涉嫌参与一桩毒品走私活动,跟我们走一趟吧。”
边上那个戴眼镜的女警察嘴角微微开启,两瓣唇慢慢蠕动,吐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顿时我如晴天霹雳,惊愕失色。
周围人密集过来。
“警察先生,你们会不会弄错了,这兄弟我认识,人很老实本分的。”大刘凑过头来,递上一支烟。
“老不老实,本不本分,一调查就清楚。”胖警察头也不转。
“走吧,这些东西全带上。”女警察尖声说。
我慌忙地收拾着,那些平日里憨态可掬的小玩偶今天个个面目狰狞,让人不敢触及,像是一碰到就染黑了手。
呆滞麻木地跟着警察走。
“小冬,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是误会。”大刘拍拍我肩膀,又往我裤袋里塞上几根烟,“抽着暖身。”
警察局里,我的面前是一张微微发乌的桌子,上面搁着一杯凉了的水,对面一个年轻的警察打量着我,对上我的目光时,又职业性地笑笑。
“放松点,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认真,诚实地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我两手插在口袋里摸着大刘给我的烟,点点头。
“手放上来。”年轻警察又说。
我放上手来,像小学生上课一样的肢势。
“你叫苏小冬?你在夜市工作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
“一直是在104摊位做买卖的?”年轻警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抬头问我,目光时而犀利,时而缓和,有时候还附送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自忖着没什么不妥。
“你认识一个叫钱同的吗?”年轻警察突然目光凝聚,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珠子往左边,他的眼珠子马上也跟着往左边,我往右边,他的也立刻移过来,这也许是职业场上一种心理逼视。
我点点头。
“你认识一个叫钱同的吗?”他又问了遍。
“我认识。”我开口承认。
“你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
“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认识的。”
“从大学开始认识的?”年轻警察紧紧抓着笔身,反复咀嚼这两句话,“那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有来往吗?”
“没有…中间断了一些年,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他直口而问。
我浑身不自在,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进了监狱后就没再见过面,直到一年多前才又见的面。”
“哦?”他两眉挑高,像是终于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内容,欣喜却谨慎地微笑,一手飞快地记着。
我大汗淋漓,却有丝冷静,诚实回答至少能让我心里塌实。
年轻警察立刻起身,“坐在这里等着。”
我呆呆地坐在原位上,心里已辨不清是紧张还是不紧张,一手伸进裤兜里,刚想掏根烟,看见墙上那个硕大逼人的禁烟标志,以及一幅崇山峻岭里蜿蜒的万里长城,有些威严肃穆的逼仄感觉。
周围的几个警员正笑着商量买什么夜宵好,墙上大圆钟的秒针缓慢凝重地走着,每走一秒,我的神经就绷紧一根。
一会儿工夫,年轻警察夹着一叠档案回来。
那牛皮纸袋里是我的资料,他认真地琢磨着。
“判刑七年…挺长的,刑事犯。”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沉着脸,脊椎上伏着一巨石一样,再多过一秒就要倒下。
“非法持有鸦片一千克以上,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五十克以上,或者其他数量教大者要处七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你知道吗?”年轻警察缓缓地开口,半只眼睛吊起,悬在档案上。
这番话如此熟悉,七年,刑法,徒刑,这些支离破碎的字眼多年之前也回荡在庄严肃穆的法庭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摇着头,几乎要晕厥过去,如果再一次失去自由,那比死亡都恐怖。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年轻警察瞟一眼,冷笑,“来了。”
我机械地转头,看见了钱同,他整个人木木的,两眼呆滞,灵魂出窍,手上被铐上了。
“钱同!”我大叫。
“不许说话,不许交流,不许使眼色。”年轻警察立刻用手扣击桌子。
我被迫转过头来。
继续接受讯问,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害怕说错了什么,像电视上那样被作为呈堂供证。
一直到深夜,一切一切都弄清楚了,事实是钱同参与了一桩省内毒品贩卖,藏匿活动,那批货从越南缅甸越境走私,一步步伸入内地,通过藏匿在一批批小货物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些与我无关,我如释重负。
钱同被捕了,他的眼睛里死寂一片,什么颜色都凋零后只剩下光秃秃的绝望。我想起大学时候的他,有些纯真,有些傻气却不失可爱,那样的灵魂早已脱离躯体,灰飞烟灭。
岁月缓慢地流淌,越是慢越是沉重,比风驰电掣更具有爆发力,也更具有毁灭性。
走过钱同身边,我停下脚步,心里无限惆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同猛地跪在地上,伏在我脚上,抽动着肩膀,最后号啕大哭。
“小冬,你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哭声凄凉,悲怆,像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钱同,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太傻了。”我痛心道。
“我也不想这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救救我,小冬!”他抬起头来,满面鼻涕泪水纵横交错。
“钱同,我也想帮你,但无能为力,你只能好好地认罪。”我蹲下去,对视他。
“小冬,我不要坐牢,我不能坐牢的,让我死了算了。”他两眼里的火苗熄灭,空洞洞的。
“钱同,撑下去,别轻易说死,你会撑下去的。”我摸着他的肩膀。
“不,小冬,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坐牢的!不能的,不能的!”他摇晃着头,谵语起来。
旁边的警察面无表情。
“钱同,你早知今日,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和那些人沆瀣一气啊!”我悲痛道。
钱同的脸木木的,像一块死猪肉,突的僵硬地发笑,笑得歇斯底里。
“我为什么?我也是被逼的!是生活逼迫我的!”他披着有些长乱的头发,愤慨地看着周围,像个中世纪被教会残捍将上火刑的诗人。
我心一惊。
“我爱的人都离开我,任何人都可以踩着我,没人看得起我,就因为我没钱,没地位,我在哪里都是低人一等,我不想做一个可鄙的人!我要飞黄腾达,我要像那些高官厚禄的人一样!我绝对不能被人看扁!”钱同的声音激烈慷慨,每说一句,眼睛里的光彩就回来一层。
这个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钱同了,我终于明白了,我认识的钱同早就死在大学里了,那个憨厚的戴着眼睛说话有些腼腆,每天给我们跑腿打菜的钱同早就不存在了。
“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在做,只有我被抓到了。”钱同发泄完毕,又垂下高昂的头颅,喃喃自语。
警察在一边冷笑。
我静静地看着钱同,他那面色如土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丁点活力,他被绝望啃嗜透了,逐渐变得和一张发乌的宣纸一样。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抓起他。
最后钱同盯着我,像交代后事一样,气如游丝,“小冬,帮我和娜娜说声。”
娜娜?一个模糊的有点印象的名字,想了半天才记起,那是钱同大学时候的女朋友,那个在酒吧里当酒托的女孩。
尘封的往事一下子扑过来,蒙着灰色浓烈的灰屑,隐约地像回到昨天一样,我看见钱同拿着积攒了数个月的零用钱为女孩买下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心痛一阵又一阵,我感觉某个地方如撕裂开一样,迸发着鲜血。
钱同最终还被被这个世界,被自己污化了。
和我一样,为了某些感情,偏离轨道,最终付出了后悔莫及的代价。
上帝终是为惩罚贪婪的世人,骤降大雨,洪水泛滥,而我们都没有坐上那条诺亚方舟。
我辞了夜市的工作,大刘提出吃散伙饭。
热气腾腾的餐馆里,我看着大刘,这也是我少有的真心朋友之一。
“大刘,我和你说件事。”
“说。”大刘啃着筒儿骨。
我喝口啤酒,慢慢地,郑重地开口,“大刘,这是个秘密,但我不想瞒你,我一直一直是喜欢男人的。”
“啊?”大刘抬起头。
“就是同性恋。”我苦笑,“你知道这类人吗?”
大刘满脸惊讶。
“天生的喜欢男人,想和男人做那种事情。”我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
“兄弟,你喝多了?”大刘夺过我的酒瓶。
“也许吧,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醉没醉都一样,这个事实改不了。”我指指心窝。
大刘看着我,叹叹气。
“小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种病,总之这样是不正常的。”
“那正常是什么?是喜欢女人?谁规定的?”我较真起来。
“就是喜欢娘们啊,大老爷们不都喜欢娘们吗?就是那个道理的。”大刘急起来。
“所谓的道理又是谁规定的?”
“没什么道理啊,就是应该喜欢女人,刚出生就是那样的。”大刘用手晃晃我,企图拨开蒙在我面前的雾。
“刚出生?其实婴儿都是双性恋,只是后来外界不断地灌输一些所谓的既定的事实,强迫地扭转他们的性向。”我忍不住说着一些支持自己的科学理论,却发现其实自己谁也说服不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兄弟,你不像是开玩笑,你认真的?”大刘张着嘴。
“你会看不起我吗?”
“不会,小冬,怎么说你都是我兄弟。”
“谢谢你,大刘,你帮了我很多。“
“别说这些煽情的,小冬,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点点头。
“你们可以吗?你的父母会允许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考虑那么多。”
“那他对你好吗?”
“好,不过我知道我爱他比他爱我多,也许多很多很多。”我摇晃着金黄色的液体,猛灌一口。
“你会吃苦的。”大刘语重心长地说。
“也许吧。”我苦笑,“至少他现在对我很好。”
“那以后呢?不能只是现在。”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本来就没什么事情是不变的,以后怎么样我都认了。”
“小冬,你这又是何苦?潇潇洒洒做个人不好吗?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挺找罪受的,挺犯贱的,但控制不了。”我又喝口啤酒。
大刘不语。
“很早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个很淡情的人,什么都会无所谓,现在倒有些佩服自己了,那么黏糊。”我笑出声来。
“小冬,你…”
“你听我说。”我摆摆手,打断大刘的话,“大刘,我是真的喜欢他,具体喜欢什么我琢磨了这些年也没琢磨出原因,书上说最高级也最低级的感情就是这样没理由的。”
“总有些理由的。”
“也许吧,也许吧。”我的眼睛逐渐模糊,眼前的酒瓶变成两个,“他长得挺帅的。”
我傻傻地笑。
“小冬,别喝了。”
“我是不是很肤浅?但有时候我又有恶毒的想法,希望他变成穷光蛋,变成瘸子,变成加西莫多,我会养他的。”我头很晕,伏在桌子上。
大刘过来扶我。
“不过…不过…我也没什么本事养他,不过我会努力的。”我半趴在大刘背上。
“小冬,你太傻了,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绝对不值得!”我大声地说,突然一阵恶心,狂吐一口。
大刘赶紧拍着我的背。
“但…值得又是怎么样的?本来就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哽咽着。
“别说了,走,兄弟,回家吧,好好睡一觉。”
“好的,睡一觉,希望醒来后我就变得喜欢女人了,香喷喷的女人,柔软的女人。”我傻笑着,不停地说。
大刘叹叹气。
“大刘,你说我们会有好结果吗?会吗?会吗?”我抓着大刘的衣服,反复地问。
大刘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我昏睡过去。
次日,睁开眼是窗户外刺眼的光,我眨眨眼睛,心里想的第一个人就是蒋雪。
我想我没有希望改变了。
走进酒店,就看见水池边的蒋雪。
刚要走过去,发现他身后纤细的身影,是叶懿若。
俩人挨着彼此,说着些什么。
我看见叶懿若两手搂着蒋雪的腰,头微微斜靠在他身上,半个脸是红晕。
蒋雪轻轻推开她,俩人又低语了些时间。
“哦,小冬,你来了啊。”领班的声音准时响起。
不去看他。
“哦,那不是总经理和叶小姐吗?俩人抱得很紧嘛,都缠到酒店来了。”领班笑得开心。
我转身就走。
“小冬,你别难过。”领班追上我。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冷笑。
“别掩饰了,想通点,总经理怎么会对你上心呢,和你玩玩罢了,迟早要再娶妻生子的。”
“和我没关系。”我上了电梯,立刻关门,领班还是一个侧身,硬挤了进来。
“小冬,还是趁还没被彻底蹬掉之前能捞点算一点。”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我恨恨地说。
“呦,你都知道了?”领班皮笑肉不笑,又托起手摸下巴,“但我不会死得和你一样难看,我的目标明确,也没投入真感情,不像你,蠢到极点。”
“你还真无耻,居然笑得出来。”我撇过头,不去看他。
“无耻?你以为你被总经理玩就比我被那些老家伙玩要高贵?至少我还能收得住那老家伙,不像你,一幅奴颜婢膝的样子,识相点,总经理明显是要和叶小姐在一起的,你凭什么和叶小姐比,人家又漂亮又年轻,家境好,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和你什么关系!你也只不过是个男宠而已!整日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我终于忍不住向他吼,不仅因为他的态度,更因为他点破了我一直尽力忽略的事实。
“只不过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长得差,品位低,总经理怎么瞅得上你?”领班嫌恶地看我。
“那他该看上你吗?”我脱口而出。
像是一语中的,领班的脸微微僵硬,随即又笑,“是啊,我的确勾引过他,可是没成功,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被他看上了!”
说着,领班贴过身来,扯我衬衣的领子,我费力挣扎。
叮咚,电梯门突然一开,是那个鹤发矍铄的老人,密密厚厚的白胡子,让我照例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笑。
领班立刻转过身,屈身鞠躬。
老人直盯着我,看了一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我顿时紧张万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