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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书籍名:《大卫的囚徒》    作者:师小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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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没去酒店,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关了手机,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气象台说这雨要下好多天。
终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走到厨房,桌子上照例是母亲准备的早餐,母亲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她总是沉默的,沉默中是她的隐忍,痛苦和爱意。
打开手机,有一连串未接电话,全是他的名字。
看着眼睛很刺痛。
突然手机又响了,又是他。
“小冬,你怎么了?电话不接,人也消失了?”他的声音有些急。
“我生病了,休息了几天,没请假。”
“怎么都不说一声?”
“要开除我吗?”我傻笑。
“身体最重要,你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想吃什么?”
“好些了,刚吃过早餐。”我摸着有些浑浊的牛奶杯。
“精神还行吧?”
“活蹦乱跳的。”我又傻笑。
“今天可以出来吗?我有票子。”
我沉默了许久,看看窗外的天气,淫雨霏霏。
“还下着雨。”
“我来接你。”
“那好吧。”
“那我傍晚五点多的时候来。”
“好…对了,车子别开进小区,就在巷子口。”
“知道。”
挂线后,整个手僵僵的。
“小冬,是谁啊?”母亲看着一张报纸,头从报纸后探出来。
“哦,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母亲追问。
“普通朋友。”我轻声说。
母亲不响,手翻着报纸,发出稀索的声音,半晌后,才缓慢地开口:“小冬,交朋友要谨慎,有些人专门骗人的,你实心眼,别上当了。”
我一手晃荡着牛奶杯,从瓶口看进去,整个世界都是浑浊的,有些糜烂。
“恩,我知道”我闭上眼睛,又用只有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说,“不会久了。”
傍晚,走出家门,才发现整个世界比自己想象的阴郁得多,雨有些下大的趋势,似一根根小银针洒落下来,树影婆娑,大片大片的黄绿色叶子左摇右晃,像唱着哀曲。
巷子口,那辆银灰色的车子,雨刷幽幽移动,我没打伞,一路小跑过去,发现几乎看不见车子上的脸,他的脸。
进了车,头上全是雨。
“怎么都不撑伞?”他拨落我我头上,肩膀上的雨珠子。
“这么近的路,跑跑就过来了。”我低头系着散开的鞋带。
“不是生病了吗?这样一来又要加重了。”他摸摸我的头。
我的手停顿了下,慢慢开口:“没,没病,只是不想出门,不想看这个世界。”
“什么?”他疑惑。
“其实下下雨也好,这个世界真的很脏。”我看看窗外柏油路上的黑泥巴。
他不语,手慢慢从我身上挪开,轻轻扣击着方向盘。
“我买了两张票子,歌剧票,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文艺腔调。”
我笑笑。
往常金碧辉煌的歌剧院今天被蒙上晦涩的雨幕。
整个大厅几乎没有人,我们依旧坐在最后一排。
“这么经典的歌剧,会这么冷癖吗?”他轻轻地笑。
“也许票太贵了。”
“不贵。”他马上否定。
“那就是人心太浮躁了,已经不喜欢也不适应看这些东西了。”
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
大海,城堡,回廊,祈祷台…一切都似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各种乐器交替出现,编织成一张大网,从头到尾的隐隐的悲哀最后爆发,瓦格纳女高音犹如金字塔顶端的云雀,高亢清透的呐喊。
悲剧人物奥塞罗虽然是个刚正不阿的勇士,却有强烈的人格缺陷,嫉妒,猜疑最终使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
萧瑟的管弦乐始终贯穿其中,清澈悠亮的小提琴,低沉厚重的大提琴,还有竖琴,六弦琴,曼佗林,共鸣出一剧悲酸愁苦的人间之歌。
知道真相后的奥塞罗自刎于妻子身边。
那个挑拨离间的奸人在暴雨里哈哈大笑,他在笑这样一个雄狮般的男人最终倒在了他的脚下。
落幕了,霎时一片明亮,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
整个大厅只剩下我们两个。
灯忽地又关上了,几乎是漆黑一片。
“原来爱情这么脆弱,看似强悍的奥塞罗居然落到这个地步。”他叹叹气,又点起烟。
“爱情,时间,生命,无一不是脆弱的。”我说。
黑暗中他烟上那点猩红闪烁不停。
“你相信吗?永恒的爱情?”他问。
“相信吧,好歹是个慰藉。”我说。
“永远也许是存在的,但我们一辈子是短暂的,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被限制,不可能攀于永远。”
我沉默。
“是个人就会有限制,太多限制。”他声音低沉。
“比如说呢?”
“天灾人祸,还有许多。”他又吸了口烟。
“我们的确抵不过。”我闭上眼,感觉他将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我们只能把握住自己最最想要的,最最重要的。”
“是吗?”我笑,“那对你来说,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不同阶段各不同,年轻的时候觉得钱是最重要的,现在呢,也许是亲情吧。”他的声音嘶哑,也许又想起小轩了。
“那我呢?我是你的亲人吗?”我继续闭着眼睛,像是等待最后的审判。
“小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他有些艰涩地说,“我想过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不管阻力有多大。”
我屏息听下去。
“真的,是真的想过。”
“但是呢?”我睁开眼睛,朝他看,却不太看得清楚。
他面色有些沉重。
“但是…我说过,一个人生来就被限制,很多阻力不是路上的石头,绕着走或搬开就可以的,也许本来就是条鸿沟。”
我凝视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像是我最亲的人,却…却始终不是我的亲人,一个人最重要的,最后可能还是血缘。”
“你有了什么决定?”我冷静地问。
“小冬。”他两指夹着烟,面色复杂,“懿若怀孕了。”
周围一片寂静,台上厚重的紫色帷幕缝里透出一丝丝风,冷飕飕地吹着,看下去,前面的位置像一个又一个洞,整个黑压压倾轧着我的神经,面前的他挺着身子,微微低着头,眼睛前的刘海有些长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那一向深邃黝黑的眸子,黑色的西服包裹着他整个身体,沉重浓郁的黑,密密麻麻充斥在我眼里,连他修长结实的手骨都是黑色的。
惨烈的色调。
“那恭喜你了。”我笑。
“对不起。”他说。
“你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不可缺少的,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要好。”我继续笑。
“还是伤害了你。”
“我,在监狱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对痛知觉少了,倒是叶小姐,她是真正矜贵的。”
“小冬,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吗?”他缓缓开口。
“你觉得呢?如果你够自私,我够犯贱,那或许可以。”
“对不起。”
他的头始终微微低着,两眼朝前方,没有看我。
即使看我,眼睛里也不会有我的影子了,不会再有。
永远不会再有了。
走出大厅,大雨滂沱,眼前的车子,马路,建筑,树木全部变形,整个世界被倾轧成一片废墟。
我转头看身后的他,照样挺拔高大的身影,坚毅的五官,这是我沉溺已久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生日时取下的愿望,微薄而坚定的愿望,只是希望他能幸福。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我看着他。
他不语,复杂的面色羼杂着痛苦,头发上湿漉漉的雨水流淌在脸上,一片湿润,但我清楚那绝不会是他的眼泪。
我往前走,没有停留。
风很大,雨很大,我的脸上也一片湿润,我不知道有没有泪水。
知道的只是一个事实,这一次,我和他是真正分开了。
我越走越快,雨却越来越大。
“诶,年轻人,买把伞吧。”一个带老花眼镜的老头从小店铺伸出身子来。
我呆呆的,几乎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爷爷,快来吃饭了。”里面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催促。
“好好。”老头走过去。
我看见那桌子上摆了些小菜和一瓶黄酒。
“爷爷,给你酒。”小男孩笨拙地端起酒瓶给老头倒酒。
“当心洒出来。”
“不会的啦。”男孩撒娇。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我盯眼看着,含饴弄孙,承欢膝下,世间最最不可断裂的亲情,或许只有这才是可以攀于永恒的。
他终究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了我。
他不要我了,我的耳朵边全是磅礴大雨轰然的声音,嗡嗡直响。
我的生命里以后不会有他了,心像被撕裂开来。
老人打开破旧的录音机,恰好又是熟悉的旋律。
再见,我的爱人,熟悉委婉的声音。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爱人,不会再见。
外面的雨泄愤似地从天空倾倒下来,像上帝为惩罚贪婪的世人所降的那场雨,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花草,树木,四季,动物全部湮没,我远远地看着那条诺亚方舟漂泊过去,遗留我在大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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