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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吒立在河边看了一会儿，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自语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欠了几个人的命，大概也是该还给他们的时候了。”
又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面，更难的是被剥夺了力量之后，一旦闪躲不及必然是个死局，连补救的机会也不会有。
“奈何桥！我就以凡人之身来闯你一闯，看你是不是真能困得住我。”语毕他一脚踏上了桥面。
“嗤”地一声，尖锐的冰棱角刺穿了鞋底戳入血肉之中，而这却是避无可避的，桥面上密密的皆是这东西，既然飞不起来就只能从上面踏过去。
郑吒脚步略微一滞，继而又坚定地往前踏去。突来的热量传递着警示，他往旁一跃，险险避过劈在头顶的一道雷电，一线幽蓝光华劈斩在桥面上，冰棱也因他这一跃下沉之势而更深地扎进了脚底。郑吒咬一咬牙，并不停留，径直向前走去。
身体里面的血族能量也被控制，身体恢复的机能不再，走不多远，头顶密集的雷电和脚下的冰棱已经让他脚底血肉模糊，在桥面上洒下一路血迹。他身体摇晃着，困难地继续走下去。
一步，两步……这条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不可能走快，只能一步步慢慢挪。
“我不会输！”他口中喃喃着。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只有眼里的光。他在光线里，或者说，他就是光线的集合体。光在眼睛里，像尼罗河上的点点灿金，波光闪闪，明亮至穿透的犀利。
黄泉之路，又岂是好走？曾经与那人言道：若是他算计落败令得自己死去，便会等在奈何桥上不走，等他来了狠狠揍他一顿。谁曾想，这次却是真的来到了奈何桥。只是，却无法耍赖地滞留在这里了，必得走过去，走过去，才能找着那先一步到了黄泉彼岸的人。
这条路不可能是什么坦途，可不管是怎样的阻碍也好，都是自己要走的路，非走不可的路。
他没有童话中人鱼公主的本事，不可能在锥子上行走时还轻盈得像一个水泡。现实中的凡人只是脚踏实地地往前走，用鲜血铺垫出一条路来。
他撑得艰苦，这种挑战身体极限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摧残，他必须努力集中渐渐被痛觉消耗得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时向边上跃开来闪避雷电之威。幸而每次被痛觉麻痹神经之后，又有新的冰棱贯穿刺激神经，使得意识即使昏沉也不会彻底失去。
头顶落雷的频率极高，三道雷电一起劈落下来的时候，闪避已是不及，他闪过两道，仍然被剩余的一道劈中手臂，“嘶”的一响，整条手臂瞬息间化为了飞灰，散落进河水之中，顷刻被湍急的黑流卷进了漩涡中不留分毫痕迹。
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迟缓，而前方三米之内依然没有看到尽头。这时又是两道雷电落来，呈现彼此交叉的倾斜角度，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开，闪躲了劈向头顶的那道雷电后，另两道雷电将他的腿转瞬毁灭，他一下子栽到了地上，一时间数不清多少声“嗤嗤”声响起，周身几乎同时被桥面的冰棱尖端刺穿，鲜血迸射而出。
无视巨大的疼痛，他眼中闪出一抹哀伤之色。
——好不甘心，难道竟然又会输了吗？我已经发誓过不会再输了啊。
这时空中又是一道雷电向他腰际劈下，眼看就要把他拦腰斩断，郑吒眸中厉色一闪，突然向旁边滚去，虽然身上又添无数窟窿，却竟然还是被他闪了过去。
——天天发疯地想人的日子已经够了，这次，我一定要赢！
全身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顽强地用手撑在桥上，像笨拙的乌龟一样，将身体慢慢地向前拖，用翻滚的方法闪躲顶上密集的雷电。
“请等着我……我不要再一个人了。”
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魂兮归来的希望就在黄泉彼岸。
在桥上的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人，没有双腿也没有左手，只能用仅剩的一只手艰难地往前爬。如果不是已经渡过了心魔心智异常坚定的话，只怕早就痛昏过去，也不可能还有往前的力气了，但他只是一直往前爬去，像是除了这个什么也不需要了一般。
这个惨淡狼狈的躯壳里面，始终有一团灵魂之火没有熄灭。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来到这里，就代表一份重新来过的可能摆在面前。他要找回的，是自己的心脏，不管天上地下，碧落黄泉。
我会一直走下去，在找回你之前。
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哪里都不要分开。之所以羁留在人世，为的就是一个希望。
我不能死，虽然死去比较轻松，但活着才有机会弥补遗憾。
如果我无法再走下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死了。
在我生命终结前的每一天，我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虽然现在卑微困顿，但还不至于束手无策。
事实上我始终相信自己不会输，不会再输。
相信分离是为了再次相见。
希望你也一样相信。
如果再见的话，我不会再任性，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只要别再给我这该死的没有期限的再见。
终于爬到桥尾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支撑地瘫在了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但他勉强抬眼，确认确实渡过了黄泉之后，唇上绽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像是金色的雏菊在风中微微开了。
“我做到了。我没输。”
他脸上的光彩极其温柔，让人几乎怀疑它会出现在一个男人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实在太忙，所以更新无法保障。下周末会再更新。快要结束了，这个故事。谢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
痴儿
恢复了一点气力之后，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往前爬。他已经不可能站起来。
爬了一段时间后，头顶上空笼罩的红色云雾居然一下子稀薄起来，或者说是被一股阴森寒气强行敛聚而去。前有一座陡峰平空拔起，如同斧凿刀劈而成，极其险峻，几乎是呈90度角直直插向天空。
但是最震慑人心的并不是这山的陡峭，而是整个山体上覆盖的居然尽是白骨，红色云雾化为带状缠绕着白骨山，红色光晕中透出幽幽寒光。山顶上空悬着一轮血红的月亮，在这人间没有的月光下，阵阵阴风从山顶吹下来，荡体生寒。
在白骨山上隐隐绰绰看得到一些寺庙的影子，具体数目一时却难以分明，依稀仿佛是按九宫八卦方位分布。
郑吒从山下开始，慢慢向山上的寺庙爬去。
他的衣服早已变得残破不堪，碎布条凌乱地残挂在身上，露出来的肌体都已变得黝黑。因为肢体残损，他以一种古怪的姿态像爬虫类一样缓缓行进，那种不成人形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怪物在骨山中蠕动，更添了一股阴森之感。
没有恢复的伤口随着上行之路而一路流下鲜红的血水，在散发出幽幽寒光的白骨上落下滴滴红斑。满目白色中现出数点鲜红，沿着一条上行线蜿蜒洒下，像开了一路凄艳哀绝的花。
痛得久了也就感觉不到痛了，郑吒仿佛失去知觉一般，只剩下了往前走这一个动作，这唯一的一件事情。
寺庙是神佛的象征，但神佛又岂是会随意助人之辈？昔曰三藏法师去领取真经，历经13个寒暑九九八十一难抵达之后，藏经阁的一双弟子尤向他讨要了唐王御赐的紫金钵作为布施才肯给他经书。
所以，若想满足心愿，不经苦难磨折不付出相应代价无以达成
所以，以吾血换彼血，以吾难换彼难，也是理所应当的。
好长的一条路，在只能一点点慢慢挪的动作中，这条路更是尤其漫长，路的尽头便是视线所及的第一座寺庙了。
庙门上方有一道石匾，上面字体似乎并非寺名，而是四个字“九九归一”，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似乎蕴藏玄妙。门框上刻的字体则是“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分列左右两边。
郑吒试探性地往里进，越接近寺门，身体颤抖就越剧烈，到了门槛处，那股强大的力量压得人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全身骨骼更是诡异地咔咔响了起来，仿佛即将错位散架一般。他转向旁边避开了这股大力，转而开始思索匾上的“九九归一”四字。
九九之数，便是八十一。历难归一，应是最后一处。
郑吒眼神一黯，苦笑了一下，八十一座寺庙，这才是第一座，难怪寺门上要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便是正常人要遍历八十一庙亦是艰难了，何况是经过了黄泉之险的不完整的人？只是，他有得选择吗？
——等我，还要一会儿。
眼中闪过一道坚锐之色，他毫不迟滞，转头向另一座寺庙的方向行去。
他不曾奢求什么上苍的垂怜，而意志和力量则是可以通过努力去达成的东西。没有了力量，他剩下的也只有身上这点未泯的意志了。
每座寺门都有巨大的力量阻挡进入，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犹未到尽头，冰冷而无情，没有慈悲。
头脑渐渐昏沉，记得的只有数目，一半了，快了。幸好即使力量被压制住，这副身体依然比常人强健许多，否则根本撑不下来。
他默默地沿着白骨山一座寺庙一座寺庙地蹭过去、爬过去，途中他昏过去几次，但是醒来之后依然顽固地向下座寺的方向爬去。
如果能够放弃，想必轻松很多。只是，男儿一诺，重逾千金。浴血横刀，叱咤天地，诚所快哉。若要服软，却是不能。
到了第八十一座寺庙，寺门口那道无形的阻力终于消于无形，郑吒咬住了嘴唇，唇上蜿蜒出艳丽的鲜红血丝，终究没有落下泪来。他知道，这真的就是终点了。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顺利地进入寺庙殿堂之中，以一个狼狈不堪的丑恶怪物形象。脚尖也进入的那一刻，一股奇妙的空间感升腾而起，仿佛踏足的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空间。
他回头一看，果然已经看不见来路，只有雾蒙蒙一片。
这个空间并不逼仄，以寺庙而言显得甚为宽阔，一尊石像立于前方，面目全然是凡人所言的美若天仙，做拈花微笑之态，栩栩如生，仿若真人一般。
凝视着这美丽的石像，他轻声道：“我来这里为的是复活我的伙伴，可以吗？”
没有任何回答。他慢慢向前爬去，石像突然绽放出耀眼华光，无数光影从石像上飞射而出，每道光影各有其形态，有断臂的恶魔、有胸膛掏空的战士、有双目滴血的仙子、有无头的神祗……光影纷乱，俱都围绕着他旋转。
巨变陡生，这情景十分骇异，但郑吒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讶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发现这些光影虽然环绕着他，但是似乎没有任何攻击的气息。
他又转头向前方石像看去，这时那尊美丽的石像原本闭合的双目居然已经睁开，视线相交的一刻，一股奇妙的精神波动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外来者，你的愿望可以达成。只是，一次只能复活一个人。而且，如果复活那个人代表着你以后的苦难，你还愿意吗？”
“什么苦难？”
“身体发肤的痛苦煎熬，灵魂骨血的抵死挣扎。”
郑吒略一思忖，沉声道：“我愿意。”
一声低叹传到脑中，“梦幻空花，执著何苦？那么，要开始了。”
“等一下。”
“怎么？后悔了？”
“不是，我还有很多同伴等待我的复活。那么，下次我还可以来这里吗？”
“可以，也不可以。”
“什么意思？”
“花非花，雾非雾。众生芸芸，万象皆幻。这个世界在不断的变动中，每一次和前一次都不会一样，但是，只要你通过了考验，就可以到达终点。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请开始吧。”
围绕着他旋转的万千光影骤然敛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层光幕，犹如一扇门一般，上面渐渐闪现出震动，如同波动的水纹一般，一个人影慢慢由模糊变为清晰。最后，光幕褪尽，里面的人清晰无比地凭空出现。
目蕴锐光，冷凝自若。正是楚轩。
郑吒呆呆地望着他，双唇颤动，眼眶一下子红了。
熟悉的一幕从记忆的深海中溯游而上，浮上水面。
那是记忆中他最迷恋的样子。
与这个人相爱是一个奇迹，意料之外的意外。他现在也不能想清楚那股子缠绕不散的恋慕是源自何时何地。
但，如果一定要追溯根源，应该是那一次。
星河战队的时候，他出现在屏幕上，淡淡地说：“我是楚轩。”
压慑性的奇异力量，一切尘埃落定。
局破刹那。
大概会有无数人因此迷上这个清癯冷凝的男子。他不过是那万千人群中的一个。芸芸众生里的一粒微尘。
可是，又有什么紧要呢？茫茫人海中，他穿越众生，唯独注目于一粒微尘。
唇上浮出一抹痴然笑意，他昏了过去。
楚轩上前两步，弯身将面前脏污丑恶的人抱了起来。
他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但是并无任何嫌恶之色，只是小心地抱住他。
一个人影从楚轩身后走出，居然是张小雪，这个美丽的女孩眼中闪过一道戾色，突然道：“楚轩，我希望你能放下他。”
楚轩没有动作，张小雪又道：“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一个礼拜。这对你来说实在是个很合算的交易。”
楚轩滞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郑吒放到了地上。
光幕散尽，石像阖目，一切恢复了原状，寺庙外的路清晰可见。
张小雪捞起郑吒挟在肋下，即使种种神异的技能无法使用，但经过强化的身体本身普通也能举起千斤万斤的物体，郑吒并不是多大负担。
踏过门槛的时候，一段如何回去的信息出现在了他们脑海中，那是与来路不同的不需要考验的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