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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书籍名:《满江红遍》    作者: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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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一块黑面饼,一手端着盛了酒的碗,朝座下的众人笑道:“来,今个是除夕,在这除夕之夜,大败金兵,痛快!都干了这一碗!”
  说真的,我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将那摆在面前的黑呼呼的面饼,还有看不出颜色的腌肉一股脑倒到肚子里面,可惜,我现在是皇帝,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处处体现皇家风度。
  是以,我喝完了一碗酒,拿袖子揩了揩嘴角的酒水,一手拿起一个饼,慢慢的,小口的吃着。还不能一次吃太多,因为有人同我说话,我要及时回答。也不能吃太快,吃太快了显得皇帝太饥渴……
  好容易稍稍填了填肚子,见岳飞还没到,终于忍不住问道:“宗将军,朕今日险些丧命金兵之手,有一个叫做岳飞的救了朕,朕想见见他!”
  宗泽吞了一大块腌肉,道: “哦,他啊,今天他当值,出去巡逻了,估计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要不臣派人去喊他?”
  我忙摆手,表示不必了!
  有些垂头丧气,看来白跑一趟。不过……既然是劳军,那么,皇帝亲自去慰问慰问正在值班站岗的将士,不为过吧?
  宗泽听说我要去看看防务,一径要给我引路,被我婉然拒绝多次之后,仍旧要热心的为他的陛下保驾护航,急的我将他呵斥了一番,他才喜滋滋的回营休息了。
  随即转过身,对着后面跟着的一干文臣武将,露出了最最温和的笑容,道:“朕看各位也累了吧,不如众卿家先回去休息吧~!”
  话还未说完,李若水就首先跳出来,他今天穿的是赭红色的官服,将他的脸衬得更瘦白。
  “哪里有陛下还在操劳,臣子就先行享乐的道理?臣等不累!”
  又抬眼看看张叔夜,张叔夜已经准备好护驾了。
  算了,就算是我独自见了岳飞,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拉住他的袖子,让他给我签个名?还不是要端起皇帝的架子,君君臣臣一番。一群人去看岳飞,就一群人吧!
  一大群人,上得城墙,完全破坏了我之前想象的氛围!
  看着天空中银河渐现,城外茫茫雪原,还有不远处疾步而来的身影,若是星流云散,风冷如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在这除夕之夜,两人倾心而交,把酒言欢,一齐等待新年的到来,听着钟声响起(貌似这里的新年不敲钟)……该是一番什么景象啊?只是想想,就让人心驰神荡。
  可是,现在呢!!!!
  张叔夜站在城墙上朝外吐了一口痰,然后大声怒喝,金狗凶残,居然将城楼烧毁!等什么时候找到了金狗的老巢,将他们的皇宫都给烧毁掉!
  秦桧满脸笑容,李若水一脸忧虑,两人堵住上城楼的路,正在激烈的争辩皇帝陛下半夜三更巡逻查岗是否有利身心健康;
  梅执礼在叹着气,看着城内的一片狼藉,板着指头算了算重修工事要花多少钱后,又同靠在城墙上喘气的张邦彦吵了起来,说他跟随康王赵构出使,不知这个把月来东京的艰难困苦;
  一旁的高公公还时不时的在耳边聒噪,说些不干紧要的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真想把这群人统统轰走,谁不走砍谁脑袋!
  算了,一个昏庸残暴不明事理的皇帝,怎么能够守住国家天下,又怎配做他的君王?千万别向赵构看齐,还是走明君路线吧!
  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我抛开心中的恼恨,露出了一个我自认为得体的笑容。
  岳飞走到面前,相距四五米处,就单膝跪下,双手抱着铁枪,草草行了揖礼,还未等他行完礼,我便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他,伸出手的刹那觉得这样做有些失仪,于是将手改成了在空中虚扶了扶,笑道:“爱卿平身!”
  岳飞握了铁枪站起,立到一旁,我偷偷的看他,脸上已经满是疲惫之色,不过脸颊上溅的血渍已经擦干净,在铁甲红缨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刚毅。特别是一双眼睛,虽是布满了血丝,却射出剑一般锐利的光芒来。
  刚刚那阵厮杀才过去不久,还未曾休息,就要上来巡逻,真是够辛苦的,我居然还带着一群人跑来给他添乱!这样想时,竟隐隐的觉得自己挺理亏的,一点都不知体恤臣子。
  可……我总不能看他一眼,就说巡查完毕,回宫!这该引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胡乱猜测了!
  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笑道:“岳爱卿,朕听说你在此巡查,所有的岗哨,可都查完了?”
  岳飞道:“回陛下,臣还有一半岗哨未曾巡查!”
  舒了一口气,心中自我安慰,反正这是他的工作,我这个皇帝来不来,他都要干完,我这要是同他一道干活,顺便还可以给他解解闷。
  便笑道:“朕也想看看外城的防务,不如就同你一道,去查查岗哨罢?”
  岳飞一伸手,做了个这边请的姿势,我转过身,故作镇定的穿过一干破坏除夕把酒气氛的文臣武将,走在岳飞身边,在这有些破败的城墙上,在这寒风刺骨的子时,兴致盎然的“散步”!
  我同岳飞走在前头,灰色的石墙,染着血的颜色,在城墙底部,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从这里看去,星光铺展下来,将城内城外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清冷的色彩。城内到处都是被烧毁掉的房屋,特别是靠近城墙这一部分,已经几乎被拆成了平地,平地之上,搭建着大军的营帐,还有一些战场未来得及打扫,残肢随处可见。
  我叹了口气,问出了一个藏在我心中十多年的问题。
  “岳爱卿,你当初,是为何想到要投军的?”

  城楼对

  “岳爱卿,你当初,是为何想到要投军的?”
  他听了我这话愣了一愣,一时没说话。
  我含笑看着他,有人说是因为他家里穷,当初投军的目的,是为了赚两个兵饷。也有人说,是为了立志抗金。
  我等待着他给我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回陛下,臣一直在军中效劳!”
  我愣了楞,这算什么回答?
  看着他,他看向城外,目光中尽是苍茫。
  他可能不愿回答,故此避重就轻吧?我只得心中暗自揣测。
  他才17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地武功最高的人。这样的人,武艺超绝,胆色过人,必然心中骄傲,不会去同朝中那些只知道捞钱保命的家伙沆瀣一气,亦不会为了区区一贯半的兵饷,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似乎是痛心疾首。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城外,城外的远山上,倒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似乎未有玷染的摸样,而靠近城墙处,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血,尸体,一排一排的堆在城墙下,有金兵,也有宋兵。
  再往外看一点,就是结了冰的护城河,河面上七零八落的抛石车,鹅车,洞子,云梯,以及躺在上面已经僵硬又被雪掩埋了大半的尸首。
  再往远处,零星的血,零星的尸体,零星的巨石,交错的马蹄印,鞋印,车轮印,将本该是洁白无暇的大地,生生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灰褐色伤痕。
  满目疮痍,战非罪。
  大宋重文轻武,做得一篇锦绣文章,就可位列三公。
  而一身武艺者,却往往为士大夫所不耻。
  若非金兵入侵,国家需要武者,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军!
  也许在我面前,他不便说这些,故此避而不谈?
  我笑了笑,说道:“爱卿今日救了朕的性命,朕心中实在是感激无比,朕要好好的赏赐与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依旧没有看我,他的眼睛,掠过远处一望无际的莽原,最后停留在近处的城楼之上。
  “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要任何赏赐!”
  我又愣了愣,猛然间想起,曾经看过的,历史上,他留下的无数奏折。
  赵构曾经给过他很多赏赐,每一次,他都全然拒绝。
  最后,他锒铛入狱,在狱中写下四个大字——还我河山。
  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他的皇帝,不是赵构,而是我,希望在他临终老去的时候,写下的是“江山风华”,是“锦绣河山”,而并非“还我河山”。
  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身边这位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岳飞,笑了笑。
  时间还很长,机会也很多,总有一天,他能够将这已经飘摇破碎的山河,收复,重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我希望,自己能够见证那个时刻。
  我同他边走边谈,他的话不多,也不怎么爱笑,有时候,甚至是沉默,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更动的停留在手中的铁枪和破败的城墙之上,即便是看我,也只是匆匆一扫而过。
  只有当我问到金兵的时候,他的话才猛然多了起来:“金兵今晚虽走,可损失并不惨重,他日必定还会再来!且黄河以北民生凋敝,官员四散,毫无防御。他日金兵再来,定然会更加容易。”
  我微微笑道:“那依爱卿看,金人何时会再来?”
  他的眉硬朗刚毅,在月华的晕染下,更显锋利。
  “或许是秋高马肥时节,或许只是几天之后!”
  “哦?”我挑了挑眉,“怎么讲?”
  “我朝定都开封,河北为其外围屏障。现下外围不保,金兵长驱直入乃是易如反掌之事!陛下若能经营河北,控扼太行,收复太原,则金兵定不敢轻易南窥!若陛下听之任之,臣恐怕金兵今日去了,明日便会再来!”
  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抬头道:“那卿可有良策?”
  岳飞沉吟片刻,随即答道:“臣以为,河北,河东为汴京屏障,河东路太原已经失守,况且易守难攻之地,而河北路仅沦陷三镇,其余各镇依旧在拼死抵抗。陛下不若派兵前去,先救河北,控扼河北与河东路之间的太行八陉,然后从井陉和天井关两处,出兵河东路,上下夹攻,则太原可复!”
  我继续问道:“之后呢?”
  岳飞颇为讶异,看起来我这个问题,提的比较白痴,这不能怪我,他刚刚说的那些地名,很多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夺回河东路,则可拒守雁门关。夺回河北重镇,便可经略幽云十六州。幽云十六州为河北外围屏障,若无此,河北终难固守,河北不固,则开封危矣!”
  我沉吟片刻,尚未说话,跟在身后的汪伯彦忽然上前,对我笑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明日是正旦的朝会,是否该让众位早些回去歇息?”
  我点了点头。
  是该回去了,不过不是回去休息,而是回去学习。
  他刚刚说话,我完全听的云里雾里。
  只能在那里装着听明白了表示赞赏,以后若两人讲起来,他说的我完全不懂,连话都插不上,岂不是要被他看扁?
  而且……
  还我河山,既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我要是一直都是现在的水平,恐怕还我河山,终生无望了!
  下城楼的时候,岳飞只在城墙上行礼送别,我走开一阵距离,再回头望时,他的影子,已经揉进了这青灰色的城墙之中。
  虽然已经是半夜了,可外城中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刚刚只看见一些百姓拿着瓶瓶罐罐,现在,已经有的将包袱,老小都带了出来,也有一些已经找到自家的破墙,坐在破败的墙堆旁,默默流泪。
  看见我的銮驾经过,都跪下磕头行礼,我张了张嘴,本想说两句,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在星光的指引下,穿过御街,到了宫中。我要保存体力,精力,来面对明天即将到来的,更多的问题!
  进了宣德门,猛然发现秦桧还跟在身边,我微微一愣,道:“秦卿,如今金兵退了,内城的百姓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搬到外城了,你可以回家去睡了!”
  秦桧道:“臣的衣物都在崇政殿的偏殿,还未来得及搬走!”
  我点点头,道:“哦,这样啊,那只有继续在偏殿委屈一夜了!”
  秦桧沉默片刻,然后道:“不会委屈,臣原本以为,今夜根本就不能逃出命来……”
  我看着远处,多日不见的烛火,喃喃道:“是啊!朕也以为,今夜是必死无疑,都已经吩咐皇后,若是金兵冲进宫城,就将这宫城,付之一炬!”
  秦桧有些诧异,问道:“难道陛下一点都不留恋着宫城吗?舍得将它毁掉?”
  我一笑,道:“多亏岳飞来的及时,不然这宫城毁掉了,朕今夜,就要露宿街头了!”
  到得崇政殿门口的时候,秦桧忽然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
  我今夜心情甚好,道:“何事?尽管说!”
  秦桧道:“陛下之前,见过岳飞?”
  我摇摇头,若非要说见过,在梦中那看不清面庞的背影算不算?
  秦桧道:“那陛下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竟然能如此信任?还亲自上城前去探望?”
  我收了笑,冷冷的看着秦桧,他也看着我,毫不退让。
  我握紧了手,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几乎渐渐忘记了他,这个害死岳飞的人!
  此刻重提,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对岳飞的敌意,虽然我并不明白这是为何。
  他们二人,也是第一次见面,难道说,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我张开口,一字一句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朕,是九五之尊,朕做事情,还不需要别人来教!”
  看见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只是看了看我,随即说道:“是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我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下了銮驾,一手扶着高公公,一径朝北离去。
  看着高公公又准备将我往坤宁殿带,我浑身一个激灵,皇后聒噪起来,我可受不了,连忙咬牙切齿带凶相毕露:“高公公,你给朕记清楚了!以后,别动不动就把朕给送到坤宁殿去!朕的寝宫,是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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