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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页

书籍名:《满江红遍》    作者: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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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片寂静,看得见下面人的脸色,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更能够看得见张浚的神色,他也想说什么,可他也一样不敢。
  
  内殿批折子,不出所料,张浚求见。
  他开门见山,要求我屏退所有太监,宫女和侍卫。
  我没抬头,只在折子上,鬼画符似地写了个准,然后告诉他,想说什么直接说。
  如果事关机密,那就上折子,现在不兴留身奏事。
  
  他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问道:“陛下是想要近的位置,还是远的?”
  我打了个哈欠,剩下的一半折子懒得再看,丢到一旁,留给张浚一句话:“看得清楚地!”
  
  那日,天气格外的明朗,空中云也没有一丝,扶着太监,带着侍卫走出禁中,然后銮驾缓缓而行。
  午时行刑,我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是在开封府旁的西角楼大街,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了水泄不通。
  
  监斩官是张浚,他早已坐在高台之上,正中的位置,尚且留着。
  见我到了,疾步而来,行礼,然后低声问:“陛下,时辰已经过了,要不明天吧?”
  我随意坐下,打了个哈欠,道:“朕出来一次不容易,就现在开始!”
  
  秦桧浑身已经被扒光,绑在柱子上,身上未见一丝伤痕。
  我有些不满,看了张浚一眼,张浚却没有看我,直直的盯着前方。
  却看见秦桧似乎是想挣扎,只是他背对着我,看不清楚。
  
  张浚手中的令符落下,两名行刑官□着上身,开始行刑。
  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听得见秦桧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凄厉,可怖。
  他们手中的小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似乎是下去了三四刀,又好像是五六刀,我没有数。
  只对一旁的张浚说了句:“停一下!”
  行刑官停下,张浚看着我。
  
  我吐了一口气,道:“朕看不清楚,让他们把此贼转过来,朕要看清楚。”
  木桩被抬起,两名行刑官将秦桧转过来,正对着我。
  秦桧原本低着头,此刻却抬起头,看着我。
  他身上已经有两处被刮去,血尚在往外冒。
  然而看着我的眼神中,却好像有无尽的话想对我说一般,然而他却开不了口,通过他张开的嘴巴,我看到了他的舌头,被缝在一起。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
  眯起眼,不是因为发怒,不是因为想要冷笑,仅仅只是因为,太阳有些大。
  
  他看了我一会,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浚。
  这次,他的眼神,终于让我满意。
  因为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之色,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一般。
  这种神色,在秦桧当刑部侍郎期间,在那些被他整治过的囚犯眼中,都能看到。
  看来,张浚这两个月来,对他招呼的不错。
  终日难以露出笑容的我,称心如意的笑了。
  
  凌迟继续,我靠着椅背,看着一刀又一刀落在秦桧的身上。
  行刑官都是老手,能够让他神志清明,却又承受痛苦。
  我就这样看着他,他亦看着我,血缓缓的在他的脚下流开,腥味慢慢的扩散。
  一刀下去,又是一刀,每一刀,割下的肉都很小,最多只有指甲盖大小。
  落在地上的肉,永远是那么大,行刑官的动作,永远都在重复。
  我觉得无趣,闭上了眼,有些累了,我想睡觉。
  
  甚至,我还在这血腥弥漫的刑场,做了一个梦。
  梦见那一年,花开,随着春风落下,飘到湖面,荡荡悠悠的,顺着湖水飘出老远,一直飘到天的尽头。
  花碎成灰,又被风吹散,什么也没有剩下。
  
  猛然一声啼哭传入我的耳朵,惊醒我的梦。
  抬眼看去,却是一名尚未束发的小儿发出,那小儿边哭边喊:“娘……我怕……我怕……”
  他被他的娘,拥入怀中,蒙住眼睛,温柔的细语抚慰。
  
  打起精神,再去看秦桧,他还是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大约,他认为我是会恨他,大约,他是会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
  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看着他凌迟,而打起瞌睡。
  
  这一天,我在心中,期盼了很久,可当真实现,有觉得无趣。
  强打起精神,想要看下去,却又再次睡着。
  
  直到一旁的张浚将我推醒:陛下,今日行刑已经结束,该回宫了!
  
  我站起身,一旁的太监赶紧扶住,走的那一刹那,不经意的看到秦桧,他的身上,已经体无完肤了,只一双眼睛,带着绝望。
  
  走上两步,张浚赶过来,问道:“陛下,明日还来么?”
  我摇了摇头,道:“算了,还不如在宫中画画,你在这里看着好了!”
  入夜,我很奇怪,睡了整个下午,还是沾到床就睡熟了。
  梦中依旧是那年的桃花,杨柳,身旁有人对我微笑:“天下的鸟,都不会数数,也不独独臣家乡的那只。”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不敢醒来,可是,在梦中却忍不住落下泪。
  最终,泪湿了发鬓,冰凉无比。
  从梦中醒来,殿中一盏琉璃灯中,火光明灭。
  天漆黑,春天的夜,明明已经不长,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毫无尽头。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天亮?
  
  第二日,我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看凌迟之刑,更提不起兴趣去看折子。
  案头的奏折,有些已经蒙了灰。
  提起笔,一笔一划的写字。
  毛笔笔尖柔韧,按下,再弹起,横斜平直,妙趣横生。
  写的还是那篇千字文,只是从“宇宙洪荒”,写到了“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第三日的傍晚,我在湖心亭,看着宫娥起舞。
  霓裳长袖,舒卷流云,无一不是赏心悦目,伴着落英缤纷,更是人间美景。
  张浚疾步而至,他依旧长得好看,美人配美景,相得益彰。
  
  我对他微笑:“张相公,你来的正好,看这些女孩子,舞跳得真美。”
  他低着头,即便是他低着头,我也能透过他的官帽,看到他的神情。
  张浚有着不满,他不满时,定然是面颊粉红,犹如敷了胭脂一般。
  只听他说道:“陛下,秦桧行刑已经结束,他还没死!”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随意答道:“凌迟,最后一刀应该一刀毙命,他不死,那两名行刑官可是大不敬,处死!”
  张浚似乎是想发作,他的肩头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忍住,依旧低着头,道:“陛下,秦桧说,要见陛下!”
  我一面看着满天飘落的桃花,一面道:“他还能说话?将他的舌头没割下来?”
  张浚没回答我这句话,只道:“秦桧说,此事和岳宣抚有莫大关系,事关岳飞性命,非要见到陛下,他才肯说!”
  已经冻结成一块冰的心,被冰锥再次刺破,我没答话。
  却听张浚道:“陛下,秦桧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估计剩下的时间不多,陛下莫要抱憾终生!”
  
  我猛然站起,大踏步的朝宫外走去。
  




金字牌

  张浚紧紧的跟在身后,数十名侍卫,亦左右不离。
  我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疾奔起来。
  路过宫女太监,他们拿着一种惊诧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我视而不见。
  出了禁宫,跨上马。
  扬起不知是谁递过来的鞭子,冲出皇宫。
  白色的梨花花瓣,纷纷乱舞,犹如雪落。
  一路疾驰到了北街口,秦桧行刑的地方,路上还撞到数名行人。
  夕阳如血的颜色,涂抹着城中的一切,法场观刑的市民,都已经渐渐散了,直看到,远远的,有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直直的矗立在那里,血的颜色比夕阳更红,而暗影处,却比即将要到来的黑夜更黑。
  我跳下马来,尚未站稳,便抢上一步,朝那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人奔去。
  秦桧的耳朵尚未被割掉,眼睛也没被剜出来,我只看见那眼珠动了动,然后直直的盯着我的方向。
  我冲到他面前,气也未喘匀,朝他大声的说:“朕来了!你想要说……说什么?”
  秦桧脸上满是血,我根本看不出,到底他的脸上,是否也被刮了,只看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辨别他的表情,很困难。
  他艰难的动了动下颌骨,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我必须将耳朵,贴近他冒着血的嘴,才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声音辨不出语气,更辨不出声调,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的一句话:“你喜欢我……说……你喜欢我……说……你……说……我就……我就说……你说……你说我就说……”
  呵,我在心中笑话自己。
  就为了赶来听他说这个?
  将他上下打量,然后缓缓摇头:“朕厌恶你!”
  却猛然听见凄厉的声音响起,声音很大,即便我的耳朵,离开了他的脸,我依然能够听得清楚:“他死定了!他死定了……哈哈……赵桓……他回不来了!你会后悔没说……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会后悔!你会——”
  声音嘎然而止,秦桧的眼珠,朝外凸出,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再无呼吸。
  
  天黑了下来,不见月。
  我近乎如释重负的,不顾形象的坐了下来,就坐在秦桧的血上。
  有凉凉的,湿湿的东西,扑在我脸上,正是细雨纷纷。
  远远的叫卖声响起,似乎是卖玫瑰糕的声音,还有拨浪鼓的噗腾声。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秦桧残破不堪的尸体,从木桩上解下,又从我面前抬走,看着秦桧的尸体,越抬越远,几乎要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猛然惊醒。
  
  跳上马背,疾奔回宫。
  衣角上还沾有血迹,鞋子上还有落下的雨所溅上来的泥,一口气奔到崇政殿,将那些落了灰的折子翻开。
  近乎是双手发抖的,一个一个的翻着,两百多本折子,全部翻完。
  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总共十五封,全部是岳飞所奏。
  
  看完一封,再看一封,整整十五封,都是捷奏。
  我松了一口气,瘫软在略略有些凉的椅子上。
  第一封,他说已经抵达燕京。
  第二封,他说已经派遣王贵,张宪前去迎敌,横尸十五里。
  第三封,他说亲自将兵,开城迎击,金军派骑兵数万前来,他令一队人,没人背上竹筒,筒中装满黄豆,交战之时,将黄豆到于地上,饿了许久的马,低头吃豆,背嵬军趁机杀出,斩落马蹄,斩首耳带金着五千余名。
  第四封
  第五封
  ……
  直到第十封,派出的一队三百名的骑兵,在归途中,遭遇金军大部队,首领战死,亦杀的金兵胆裂,将首领尸体拖回,烧出箭头两大斗,请求朝廷追封。
  第十五封,他告诉我,金兵大溃,他带兵趁胜出击,要直击黄龙府,打得金兵再也不敢来犯。
  折子后有贴黄,他说,陛下,等我回来。此次出兵,准备将金人之兵,彻底击垮,从此之后,臣便不用再出征,可以陪陛下,去看西湖的荷花,去看黄山云雾。
  将贴黄撕下,反反复复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握在手中,我等他回来,等他。
  
  提起笔,对照他呈上来的折子,一封封的写回信。
  写好,然后再翻开其它人上的奏折,仔细的翻看。
  有的是关于夏税的,有的是关于水利的,有的是关于减免赋税的,有的是关于制造兵器的。
  然而却猛然翻到一封折子,竟是陈规所奏。
  上书:近得探报,金兵在黄龙府附近,制造大量工事,疑其为诱敌深入之策,不可不防。已遣人再去探查,岳飞一军,孤军深入,恐有差池,请发诸路兵马支援。
  
  猛然就想到了秦桧,临死前的话:你会后悔,你会后悔一辈子,他回不来了,你会后悔,今日没对我说!
  惊出一身冷汗,将先前写给岳飞的手札,一股脑的揉掉。
  提起的笔,有些发抖。
  秦桧定然是同金人,有了详细深入的计划。
  岳飞走那天,秦桧刚刚入狱。
  我不需要胜利,不需要直捣黄龙,不需要他日日夜夜的陪着我,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
  甚至他不回来,永守边关,也不要,他再也回不来。
  
  写出了一封,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的手札。
  一封我之前唾弃了很久的《择利班师诏》。
  
  写完,连夜让枢密院的用金字牌送出,想了想,又将张浚找来。
  他审了秦桧两个月,应该多多少少有点东西。
  
  当我说,要召见张浚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一旁低着头的太监宫女那异样的神情,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在殿中来回踱步,从御座走到殿门口,又从殿门口,走到御座。
  
  来来回回,急躁无比,殿中的烛火,只闪个不停,跳的我心头一片乱麻。
  
  张浚来的很快,或许他根本就呆在外庭没回去,他的肩头有水珠,春雨下得淅沥,将他的赭红色的官袍,映得成了深红。
  
  他向我行礼,陛下!
  我急急的上前一步,将他扶起,随即发问:秦桧死前,到底要说什么??
  张浚摇头,臣只知,大约是同前线战事有关。
  我跺脚,又问,那秦桧是同金人有来往了??
  张浚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躬身,陛下,秦桧的罪状,都写得清清楚楚,第一条,就是谋叛。
  是么?我竟没注意他到底都犯了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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