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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蜚兽

书籍名:《都市夜归人》    作者: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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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陲,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可惜在这时又重聚在边关的罗靖和丁兰察等人,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北蛮在签定和约之后不到半年就撕破了脸再度扰边,打了边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虽然秋季草黄马肥正是北人南侵的好时机,但毕竟刚刚约和,这般无耻到坦然的出尔反尔,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且边关自丁兰察离开后颇有几分群龙无首,新任的守将是郑王门生,其实不是无能之辈,但一来初到边关根基未稳,终日里忙着将自己心腹安排下去,难免疏于防范,二来他虽有身手,少经战阵,北蛮突然来袭,攻进了外城,他便有些着慌,加以军中多是丁兰察旧部,主帅大胜而被夺了兵权,纵然他们只是吃皇上的粮饷,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平处,总归不与新任主将一条心,指挥便难免滞涩。如此一来二去,北蛮有备而来,竟被它一口气攻破两处城池,百姓扶老携幼,仓皇而逃,一路上被北蛮砍杀的、被自己败军乱马踩杀的、甚至是累杀吓杀的,也不知有多少。幸得第三座吴城墙高河深,又得了消息备下强弓硬弩滚木擂石,堪堪将北蛮拒于城外,如今后退三十里,在城外山下驻扎。
仗打到这份上,郑王再是偏袒自己人,也不好说话了。守军弃城,主帅按例要问罪,亏得郑王居中斡旋,止问了个降职,调往别州做守将,重新起用丁兰察及其一干旧部,前往边关带兵。
吴城不甚大,胜在地处要塞,居高临下,城下是一条天然河,河水自远处的阴山流下,分了两条支流,如今北蛮大军便在三十里外另一条支流旁安营扎寨,显见是对吴城志在必得了。
罗靖站在城墙上远望。北蛮此次军容之盛,更胜于前。探子已得了消息,北蛮本有十五六个部落,其中有两三个部落势大,彼此互不相服,虽然有时一同南侵,也免不了各为各利,彼此掣肘。上次和谈,也是郑王着人先送了两个部落大礼,教他们提出收兵,这般来一个内反,北蛮大军也有些分裂,顺水推舟也就和谈退兵。不想他们大军退回草原,却有一个部落得了一匹神马。草原部族对马向来尊重,不少传说都与马有关,更说道草原之上有匹神马,毛黑如漆,汗赤如血,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其力能敌虎狼,若一声嘶啸,凡马无不俯首而至,王者现,神马方才出世,若能得神马,则能得草原天下。这虽只是传说,草原部族却无人不信。此次这部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当真竟得了这般一匹马。该部落本为众部中势力最强者,又得了这神马,如虎添翼,其他部落无不倾心奉从,因此今年来侵,竟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北人本骁勇善战,现下又得这神马,正是士气大盛,自然锐不可当。罗靖遥望过去,河流边营帐密密麻麻,直扎到山脚,正不知有多少人马。他虽是征战有年,临阵不畏,却也不由皱眉。北人悍不畏死,若不能击溃其士气,这仗,还真是难打。
城阶之上传来甲胄之声,罗靖一回头,却是丁兰察同着左穆走了上来,守城兵将纷纷行礼。丁兰察一眼看见罗靖,点头道:“你也上来了?看这形势,一时半晌,只怕打不退他们。”
罗靖也点头道:“北人此时气焰正盛,我们不宜直撄其锋,吴城墙高河深有险可守,还是相峙为宜。到天寒下雪,北人自然退兵。”
左穆点头附和道:“罗将军说的是。此时硬碰,损耗必多,杀人一千,自伤八百,非为上策,还是坚守的好。”
丁兰察看看眼前的两名年轻爱将,摇头苦笑道:“这是上策,但需有粮草支撑。吴城太小,恐怕供不起大军消耗三五个月。虽然军中无人掣肘,但白城转运使,却是郑王的人。”
罗靖与左穆默然。吴城地处要塞,地势前后皆狭,前方拒敌固然甚易,后方被断却也不难。吴城身后百里便是白城,一切粮草供给,俱经白城转运,若截断白城一点,便是扼住了吴城的要害。白城转运使是郑王的人,就等于大军粮草根本,全在郑王指掌之间拿捏着,他若断了前方的供应,丁兰察十数万人再骁勇善战,也只能饿死在白城之中。若不想被人左右,只有趁着粮草尚充足之时出击,打退北人。然而正如左穆所说,硬碰硬的仗,纵然胜也也是惨胜。北蛮号称二十万大军,丁兰察手中实打实有十二万人,据险固守,见机出袭,必然有胜无败,然而若被迫摆开阵势硬拼,恐怕打完仗他也剩不下多少人了。郑王此时虽未有什么举动,却不啻是在他们头顶吊上了一柄出鞘的利剑,不知哪一天就会落下来。
三人都是默不作声,在城墙上踱了一圈。罗靖开口道:“大帅,我想今夜出城去探探北人虚实及周围地形,真要打起来也有个计较。”吴城周围的地形图他们自然是有的,但从未在此地作过战,自然还是亲眼看过才放心。
丁兰察有些踌躇。打探消息及地形是必须的,但让罗靖去,万一有什么损伤,他却舍不得。北蛮大营离此只有三十里,实在太近,出城打探,确实危险。罗靖见他不答,明白他的顾虑,不由心口发热,低声道:“大帅放心,属下只带十人,来去灵便,亦不走远,断不会有事。”
丁兰察知他脾性,拿定了主意的事就是死也要做到底,也只有点头道:“多加小心,我派人等在城外接应。”
罗靖应了一声,看日头偏西,便先下了城头,自去准备。此次在吴城扎营,其实是遣散了部分百姓,教军士入住民居,与平常不同,故而碧烟也得以前来,在城中觅了个小院,与沈墨白住下,碧泉出入军营方便,自在罗靖身边随侍。
罗靖回了小院,碧烟正在院中洗衣。罗靖扫一眼未见沈墨白,随口便道:“沈墨白呢?”
碧烟甩着手上的水道:“出去了,说要去城上看看。”
罗靖眉头一皱:“胡闹!城关是他上得去的么?”
碧烟跟随罗靖也有些日子,这些事自然知道,只是故意不与沈墨白说,由得他去白跑一趟,最好再被守城军士斥骂一番,若遇到粗鲁的被推打几下就更中下怀。罗靖何等精明的人,只消一转念便想到她的用意,微微沉了脸道:“他不通世事,你不说提点着,反而看他笑话,说出去我罗靖的人擅闯营防,成何体统?”
碧烟看他真冷下了脸,吓得不敢说话。她虽是爱罗靖爱到极点,却也怕他。碧泉在旁低声道:“爷,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检点东西,一会儿我去寻沈先生回来便是。”
罗靖看他一眼,知他是为妹子解围,正要说话,沈墨白却恰好从门外进来。罗靖瞥他一眼,冷冷道:“如今是在打仗,你到处乱跑什么?若被城防上当做奸细捉了去,有你的苦头吃!”
沈墨白一回来就被他劈头盖脸来了一通,不由怔了怔,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走。罗靖眉头皱得更紧:“站在那里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过来!城防上有没有难为你?”
沈墨白摇摇头。城防上的士兵恰好是上次随罗靖押粮的人,还认得他,看看守将没有过来,便带他上了城墙一角向外看了几眼。至于碧烟所希望的什么训斥推搡,自然更是没有。罗靖面色这才稍缓,走进房中,一面检点武器一面道:“我要出城,你老实在房里呆着,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
他说得淡淡的,沈墨白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低声道:“我没有乱跑,只是觉得城外那山有些古怪,想去城头上望望。”
罗靖如今对他的话是十分重视,何况他出城查勘地形也须入山,闻言停下手上动作道:“有什么古怪?”
沈墨白细长的眉皱了起来:“远望一股黑气,说是阴气又不十分像。”
罗靖识得他这些时候,还是头一次见他皱起眉来,显然这山中黑气非同一般,略一思忖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出城,走近些看看。”北蛮军营在三十里外,夜色之中北人也不敢轻易离营,若不惊动他们,去看一看也还无甚要紧。
碧泉轻声道:“将军,沈先生骑术不精,万一被北蛮人发现,只怕……”沈墨白从前哪里骑过马,还是在京城那几个月罗靖教了他几回。马儿倒是跟他投缘,什么样的马背都上得去,只是一跑起来他便坐不稳。若真是被北蛮兵发现,他必然是逃不回来。
罗靖略做沉吟,道:“无妨,跟我一骑便好。此山近在吴城之旁,若真有什么蹊跷,须得查探出来。”看一眼沈墨白道,“你这宽袍大袖的,都穿不得,进来,我找件衣裳给你。”
沈墨白稀里糊涂被罗靖拽起房。罗靖砰一声关上了门,从行李中翻出一件紧身箭衣扔给他:“穿上。逃起命来也方便。”
沈墨白拿着衣裳还在发愣,罗靖已经不耐烦,走过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他腰带,将外衣剥皮似的扯了下来。他手劲太大,连里衣都扯歪了。沈墨白有些惊慌要退,罗靖双臂一收将他箍在怀里:“乱扑腾什么?”
沈墨白被他搂得动弹不得,只觉罗靖的呼吸滚热的直冲到脸上,连耳根也红了,结巴道:“将军,这,这——”
罗靖看他领口开了,露出一点儿秀气的锁骨,不由得有些嫌那衣裳碍事。不过他有分寸,知道此时是正事要紧,只是心思一动便收敛了回来,放开沈墨白道:“快把衣裳换上。”
沈墨白窘迫地看着手里的衣裳。他的里衣也是宽大的,手里这衣裳却是紧身箭袖,除非把里衣也脱了,否则根本穿不上。他迟疑了片刻,才走到床帷里面,背过身换衣。罗靖只听床帷里悉悉索索,心里不禁微微作痒,颇想也进去亲手给他换衣,想着从领口看到的肌肤晶莹细腻,不知那看不到的地方又是何等风情。正在胡思乱想,沈墨白已经走了出来。那件黑色箭衣穿在他身上,越发勾勒得腰细腿长,更衬得肌肤白皙如同美玉。罗靖上下看了他半天,直看得他彻耳根通红,才忽然笑了笑道:“还算像样。走吧。”
罗靖带的十人都是丁兰察亲军中的精锐,个个身手过人,更是一等一的好骑手,早已腰刀背箭,候在北城门口。此时已是三更,夜色如墨,众人马去鸾铃,蹄上包以厚绒布,个个黑衣黑帽,只在马尾上各系一小条白布做标记,黑暗之中悄悄将城门打开一线,鱼贯而出,全无动静。罗靖让沈墨白坐在身前,一手控缰,一手搂了他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作声,否则惊动了北蛮,大家糟糕。”
沈墨白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那山中黑气上,乖乖由罗靖摆布,轻轻点了点头。罗靖心中大悦,一抖马缰,率先奔出。
吴城出城门二十余里,便是山脚,再过五六里便是北蛮营地,灯火通明,有士兵巡逻不停。罗靖一行人借着树木阴影遮身,悄无声息,直走到火光范围紧外边,遥遥张望。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只见一顶顶牛皮帐篷密密麻麻连着,也不知有多少。罗靖思忖片刻,低声道:“分散开来,五人去探敌人营地,五人在附近察看地形,不要深入,若有动静,立刻返城,大帅安排了人接应。”
这十人都是跟着丁兰察久经战阵的,不必罗靖多说便已明白:所说探营,就是打探敌人粮草屯于何处,将帅如何安置,扎营布置有无破绽等等;察看地形,便是寻找有无路径可通往敌后,或有无地形可供伏击之类。当下各自散开去行事。罗靖自己一提马缰,往山上走去。
山路狭窄,幸得树木不甚茂密,虽是有云,月光也透下一点,勉强还可行走。罗靖这匹马是吴城本地马匹,个头不高,却擅走山路,虽然有些跌绊,却是一路走了下来。愈是深入山中,路越是难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林木森森,马匹已难通过。罗靖皱眉道:“还有多远?”前方一片漆黑,他是什么也看不到。
沈墨白道:“还在前面,该是不远了。”
罗靖看看马匹已无法前行,索性跳下马来,回手去抱沈墨白。人还没抱下来,忽然一阵风吹来,风声细微却甚是尖细,马儿一个冷战,突然扭头便跑,竟然生生将沈墨白甩了下来,幸得罗靖已经伸手接着,否则定然摔个五体投地。罗靖有野外遇兽的经验,只道马匹是被野兽所惊,唰一声拔出剑来,却听怀里的沈墨白惊声道:“疫鬼!”眼前微微一亮,却是沈墨白拉出了衣领里的菩提珠,那不起眼的珠子竟然在黑夜中放出幽幽毫光,将两人都笼在珠光之中。罗靖耳中似乎听到那尖哨般的风声突然往来处倒卷,倒似是暗中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不禁更握紧了手中剑,沉声道:“什么东西?”若说是鬼,沈墨白从未如此惊慌过。前次在雍州寻银,冤死鬼就在身畔崖下,也不见他取出菩提珠来,可见此次与往常不同。
沈墨白将菩提珠捧在掌心,半晌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疫鬼!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似乎是从前面来的。”
罗靖一手挽了他:“疫鬼?可是疫病致死之人的鬼魂?你见的鬼也多了,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墨白轻声道:“人死于虎则为伥,助虎食人,死于疫则成疫鬼,可再传疫。此地有这许多疫鬼,幸好没有出山,否则遇者皆病,病则必死。我们若无菩提珠,怕也难保全。”
罗靖且惊且奇道:“疫鬼不能出山?”
沈墨白摇头道:“疫鬼多半不能离开死地太远,但此山离吴城不过三十里,并不甚远。这些疫鬼如此之多,却又不能出山,只怕另有蹊跷。”
罗靖素来胆大包天,何况沈墨白身有菩提珠,显然不怕疫鬼,当下道:“既然是从前面来的,我们上前去看看。”
沈墨白也想弄明白这些疫鬼的来处,当下两人又复前进。走不多远,却是一堵峭壁迎面堵住,只山壁上有个窄窄缝隙,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沈墨白举起菩提珠照一照,道:“疫鬼便是从这里出来的。”
罗靖仔细看去,这峭壁上爬满藤蔓,只有缝隙四周一片干瘠,半根草也没有,不禁又握了握手中剑,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沈墨白急道:“不行!我跟你一同进去。”
罗靖听他声音中满是急切,心里平白的有几分高兴,当下握握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从那缝隙里挤了进去。外面林中少风,这缝隙里却是风声飕飕,自外向内吹,吹得人彻骨冰凉。约有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个小小山谷,并有流水之声。因四面再无树木遮挡,月光直落下来,反比外面看得清楚。罗靖目力极好,一眼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晃动,立刻将沈墨白按着伏下身去。恰在此时云彩被风吹动,将一整个月亮都露了出来,照得四面一片明亮,只见那游走之物乃是头似牛非牛的怪兽,身躯较之常牛更为高大,颜色苍黑,头上毛色却是白的,那双角之间竟只长了一只眼睛,尾巴在身后来回晃动,却不是牛尾,倒像是条蛇尾,其长几乎垂地。这般一只怪物,黑夜之中看来尤其令人心中发寒。罗靖正想再仔细看看,却听身边沈墨白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拉他,声音都有些变了:“快走!”
罗靖一怔,沈墨白却加了力,扯着他直往后退。罗靖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惧怕,只好跟着他退了出来。沈墨白出了山壁还不停步,拉着他只管走,走得太急,脚下一绊,险些仆了下去。罗靖一把拦腰抱住他,皱眉道:“做什么急成这样?那是什么怪物?”
沈墨白喘了口气,拉着罗靖仍然不肯停步,边走边道:“难怪有这许多疫鬼,此后千万莫要再来。”
罗靖由他拉着走,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沈墨白唯恐他再转回去,紧紧拉了他手,道:“我在藏书阁中看到过,有兽名‘蜚’,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想不到当真有这种凶物,此处疫鬼,想必都是误入山中之人,遇之则死,死后变为疫鬼。那山壁有些怪异,窄仅容人,蜚兽却不能通过,想是天地虽生此凶物,却自有辖治之法。且风向内吹,蜚兽之毒便不易泄出。此物大凶,不知那谷中水声从何而来,又流往何处去。想是流入地下了。若是由它流出山外,饮水之人皆会大发疫病,一传十十传百,极是可怕。”
罗靖被他说得也有些心惊。沈墨白拉了他手,郑重道:“你切莫再到此地来。若不是有菩提珠,只消风向稍稍一转,我们也难免染疫。若是将来战后,着人来将这缝隙也填上才好。”
罗靖忽然发觉这一路上沈墨白都在拉着他手,还拉得极紧,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不由微微有了点笑意,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搔,果然沈墨白一怔,火灼一般就要将手缩回去,却被罗靖反手握住了,笑吟吟道:“好,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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