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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哈哈,橙子回归了)

书籍名:《岸渚江篱墨风起》    作者: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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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庭赭非常果断地遣散了後宫,一点不留。後宫里一片要死要活唐黎也没管,只是对江庭赭破釜沈舟的决心又不得不相信了一点。
然後江大堡主甚至告诉了他苍寒堡最大的秘密。原来这样一个邪教之地能够顶著众怒昌盛许久不衰,是有原因的。
苍寒堡是皇族暗地里支持的情报部门,所有朝廷里想做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做的事情,才都有苍寒堡来背这个黑锅。什麽剿灭武林世家,抢劫焚毁城池,一定是皇帝老儿有他的目的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才交给苍寒堡来做。
唐黎一直以为江庭赭无恶不作是天性恶毒,没想到背後还有这种曲折,不禁长吁短叹。一国皇帝如此,简直是成何体统。
“你就心甘情愿给朝廷办事,不惜自己的名声?”唐黎为他不值:“这一次要没有我你就死掉了,未免代价太大了吧?”
“你是当我傻麽?”江庭赭斜了他一眼,拉著他打开了暗室的门。
龙袍玉带盔甲武器,甚至连龙椅和玉玺都安放在暗室里,一片金光闪烁。唐黎张了张嘴,突然笑出声来:“别告诉我你真想当皇帝?”
江庭赭觉得常人看到这一些都不该是这个反应,正觉得没面子就听唐黎笑道:“野心也太大了吧,况且你这样单纯之人,靠蛮力在江湖打打杀杀也够了。江山社稷这样一国经济之事,怕是很不适合你。”
“我单纯?”江庭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堂堂苍寒堡堡主,你,你说我单纯?”
“恩啊,你自己不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其实表达得很明显麽?”唐黎摇摇头说:“虽然你常常面无表情,可是一激就一定会生气,做事也一根筋,你下一步要干什麽其实都很好猜。”
江庭赭张口结舌,这唐黎未免也太……太直接了吧,难道是恃宠而骄,难道就不怕他生气翻脸?
唐黎想来是不怕的,又轻笑一声说:“真正深藏不露的人,看起来经常是嬉皮笑脸的。我师……啊,是我一个朋友,碰巧认得当朝太子,据说太子大人从来不会生气,每天笑眯眯的,真的那麽多高兴事?我不相信。”
江庭赭不是没见过太子,印象中不过是个贪玩的小孩而已,完全不知道唐黎在说什麽,便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天天笑?”
“天啊,你完全没明白我在说什麽,”唐黎叹了口气抬头说:“总之,你要是听我良言,那就是放了做皇帝的念头,好好过眼前的日子吧。”
其实唐黎想跟他说,连苍寒堡也别要了吧,这样下去没什麽好结果,还是趁早金盆洗手销声匿迹算了。可是想想要劝动他放下祖业可能有些困难,还是往後慢慢来吧。
江庭赭低头思量了片刻问:“你是不是怕我将来做了皇帝会把你忘了?不会的,我就是因为重视你才把什麽都事先告诉你了的。”
唐黎觉得这江庭赭真是没救了。假使是自己有此等野心,就算是再亲密的爱人也不可说啊,人心叵测,谁知道他将来不会背叛你呢?见江庭赭如此信任自己,既感动又实在觉得他不够气量。
“行吧行吧,就算是吧。我担心你当了皇帝必须封後纳妃,你行行好,试试看能不能打消这个念头成麽?”
江庭赭的皇帝梦是做了很多年的,其实之前也不是没人发现苗头没人劝过,他都置若罔闻。
可如今,唐黎说出来比任何人都有效得多。江庭赭想著当皇帝似乎也没什麽好,束缚那麽多,现在说杀人就杀人说解散後宫就解散後宫,等当了皇帝……好像真就不行了。而且现在想和唐黎在一起江湖也没人敢说话,当了皇帝……好像还真不行。
大大叹了一口气,江庭赭一副不情不愿地抱怨:“唉……真是,真是遇到你,我简直什麽都干不了了。你不是上天专门派下来磨我的吧。”
“呵呵,红尘不过梦一场,”唐黎笑笑:“要江山,要我,悉听尊便,我又没有要逼你干嘛。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在通往王权的路上恐怕会被人随随便便害了,做一方枭雄也就罢了,治理国家,你真的不适合。”
“行了,有了你,皇帝不做也就不做吧。”江庭赭忽而莞尔,从後面揽住唐黎。唐黎僵了一下,皱眉道:“就这麽答应了,这麽容易?怎麽总觉得你这表象下不是暗藏阴谋就是阳奉阴违呢?”
江庭赭挑眉,在他耳边磨著牙提高声音大吼:“喂,我是认真的!这是多大决心才能应承你的事情,你小子不知感激,居然还怀疑我?!”
唐黎笑著堵住耳朵。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唐黎庆幸苍寒堡等级森严,所有人远远看见江庭赭都是要让路的,否则他还真不好意思,然而这苍寒堡堡主公然和他手牵手走在路上,也是在令人汗颜。他几次想抽手,都迎来江庭赭不满的眼光,只得让他拉著。
竟然就这麽走到了湖边,唐黎看著月光下的波纹,明明耀眼却沈静著,江庭赭看他看得仔细,有点儿醋劲上来,把自己的脸凑到唐黎面前邪魅地笑道:“荷花比我好看?”
“月下之花,向来有无可比拟的风华,”唐黎倔强地看向江庭赭,笑著损道:“你算什麽。”
“我比它们好看多了,更何况这花又不禁开,过两天雨一下就谢了,哼哼。”
“过两年,你也就老了。”
江庭赭吃瘪,虽然他比唐黎就大了五岁,可是论容貌气度,他就不信他将来会差。可是这小医官根本不懂得欣赏他的魅力,好容易在一起了也好像很不屑一顾似的,令苍寒堡不可一世的堡主很有点儿伤心。
“那什麽,你到底……到底对我还有什麽不满?”
“没有不满啊,”唐黎哼哼笑了一声道:“堡主大人内外兼修,又善良可爱,天下一绝……”
看吧看吧,又是讽刺!江庭赭默然蹲下,拾起小石子自顾自往湖里丢,丢得水中明月的倒影被搅得乱七八糟。唐黎自然知道他在生闷气,皱了皱眉,忽而升起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在江庭赭背後一推,那人就咕噜一声翻进水里。
江庭赭一时没防备,扑腾了好几下,刚探出头来就又闪过唐黎砸过来一颗飞来的石子,继而又一颗飞来,江庭赭的轻功可以踩在水上,但是落入水中又要躲避石子就要使不上力了,岸上唐黎还一颗颗地砸,他在水里一边试图保持平衡一边躲,不禁郁闷:“你干什麽,谋杀亲夫啊?!”
唐黎之前也不晓得为什麽自己会捡起了地上的石子砸他,此时听得他一声声闷哼,却越砸越带劲。同样的月下湖边,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幕,他才发现,那委屈至今仍堵在心间,如今终於有处发泄,他竟发现他停不了。
江庭赭此时看见唐黎的表情,已经不是刚刚那样笑著的,眼里似乎闪著一层水雾,表情凶得要又可怜得很。他看得心惊,忘记了闪躲,而他不闪唐黎反而砸得不泄愤,一颗颗石头划伤了那天英俊的脸颊额角。
“你这个混蛋!你还……记不记得我?”
江庭赭想要摇头又不敢,兀自在水里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唐黎丢下手里的石子,握紧双拳冲他大吼:“四年前,你和我在月下,在这里,赏过花。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一直等!我知道是我蠢,你根本不记得遇到过我,我认了,可你怎麽可以随随便便就容别人诬陷我?江庭赭,你可知道我差点死了?你下令杀我,你如今根本不应该遇到我,现在又凭什麽说喜欢我?”
他说得颠三倒四,然而江庭赭已经听出了大概,虽然仍旧想不起,却在水里大大舒了口气:“唐黎,你吓死我!一句‘记不记得我’,我还当你我之间隔著什麽杀父灭门的血海深仇呢!”
唐黎气得要命,甩手就走。这时候江庭赭终於想起来从水里一跃而起追上去,唐黎甩开他,他又粘上去,就这麽拉拉扯扯走一路。

第22章

後来的风寒,一向体魄强健的江庭赭死不承认与他落水有关。不过偶尔病病也好,这样唐黎就不能对他生很久的气,还得给他煮药端汤,而他,只要装成有气无力的样子躺著就好了。
只是……这两天的药怎麽那麽苦,肯定被放了奇怪的东西。
这时候江庭赭已经缠著唐黎跟他说了之前的种种,心里确实有那麽一丝愧疚。经他那麽一说,似乎有那麽点儿印象,他是好像带了什麽人看过他的月光花,也记得那个叫凤兰的倔强美人,只是唐黎……实在想不大起。
江庭赭暗自可惜,原来四年前他就在身边了,早知道那时就下手,还不至於如今追得那麽辛苦。也自骂是猪头,怪不得唐黎痛恨他草菅人命,原来……
可是在唐黎面前,他的表现则一点没有反省的样子,而是坏坏地嘿嘿笑著:“原来……原来你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
每到这个时候,唐黎就敲他暴栗,并偷偷在汤药里加更苦的东西。他其实没有想过要把一切说出来,那一夜真不知道著了什麽魔,然而讲明白了一起之後,他忽而也觉得心中好过了不少,也许这结了四年的心结,终於在那时候解开了,他终於能够释然了。
心结是解开了,但释然就难了,病人身上的蛊毒还有大半年,身为医者责无旁贷,更何况如今和江庭赭已是这种关系,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解不掉的死结了。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日子过得对唐黎来说实在是没什麽可抱怨的。日日闲来无事看看书、帮堡里的上上下下治治病,每天有身材完美脸庞帅气地位高贵的堡主大人暖被窝,这要还不知足,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倒是并不期待江庭赭能很乖很好,然而意外的是堡主大人自从和他在一起以来真的一直表现得很乖很好。自从那日他告诉江庭赭他已经把他身上最後一只蛊虫清掉了之後,他也不再算是他的医官,不再能掌控他的生死了,但江庭赭对他还是千依百顺粘得要命。
这段生活,成为两个人後来回忆时都最常想起的日子。无知是最幸福的,如果能够一直那样简单的爱,简单的相依,会是怎样静好的一生。然而最终,还是走入歧途,再难回首。
“後天开始我要出去一趟,可能一两天,可能十天半个月,总之你等我。”
寒冬腊月的,江庭赭都冻得不愿意下床,现在窝在旁边忽然来了这麽一句。唐黎心想不是又要去干什麽伤天害理的事了吧,有点没好气:“去干吗?”
“翠月殿郑天问找事找到门口了,我得去解决一下。”江庭赭往唐黎身上蹭蹭,叹了口气。唐黎心中一跳,他并没有和江庭赭提过郑天问是他师兄,毕竟苍寒堡和翠月殿对立,他亦担心一旦说破,江庭赭会对他心存芥蒂,然而如此情况下两方要打起来,他可真算是里外不是人了。
“你到底什麽地方招惹到郑天问了?”唐黎实在想知道,郑天问性情淡泊,江庭赭能做了什麽才得罪他至此。想到这,不禁汗颜,弱弱问道:“你,你该不是对他,对他做过无耻之事吧?”
“你把我当什麽人?”江庭赭瞪起眼来:“我才一直想不通他为何处处针对我呢!除非他是我曾经灭门过的帮派的遗孤或者亲戚,要不然就是想要我北边的势力想疯了,他那麽歹毒,要我看上他?做梦!”
如此唐黎只得叹气,毕竟江庭赭也不曾记得四年前对自己做过的种种,也许无意中什麽地方牵连了郑天问,他真的自己都不知道。又思及自己前来江庭赭身边,就是因为他被郑天问伤了,不禁急道:“这次又是他,不会很危险?你上次……”
“别提上次,上次是那小人落毒。这一次绝不会那麽便宜他了。已经约好後日在望月郡城郊一战,这一次我可谓全方位不熟,定把翠月殿杀得片甲不留。”
那倒不会。唐黎深知郑天问实力,当真担心江庭赭,却想不出什麽恰当的理由阻止,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递给他:“提前服下一颗,解百毒的,有了这个郑天问什麽毒也不能拿你怎样。”
“嘿嘿,你果然是关心我的。”江庭赭笑得极为灿烂,毫无怀疑地就当面吃下一颗,剩下的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唐黎又劝说:“好歹翠月殿在南方声誉极好,郑天问郁沈影之类的,你能不杀就不杀了,当心引起武林公愤。”
“知道知道,放心,只是把他们赶回去而已。”
江庭赭启程之後,唐黎在苍寒堡里总有些心神不宁,哪天非得偷偷跑回去跟郑天问说一声,既然自己和江庭赭已经是这麽回事了,还是没什麽大事就高抬贵手吧。虽然江庭赭作恶多端,但是他貌似在改,嗯,真的在改了。
整整两日,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唐黎开始焦虑。一年前,郑天问需要他的蛊毒才能放倒江庭赭,而“涅盘”之功突飞猛进得厉害,如今的郑天问肯定已不是当日的他,再况且……唐黎悚然,郑天问上次给江庭赭下的蛊毒就是致命的,他想杀他,而且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自己怎麽没想到这一点?
不是来挑衅,是来屠杀的,江庭赭会是他的对手麽?万一,万一……
唐黎再也无法等下去,取了匹马就从苍寒堡一路南下,他全力狂奔,不到一日便到了望月郡,望月的郊外树林茂盛鲜有人至,他在熹微的晨光中向那林子里狂奔而去,林子外面茂密却越走越稀疏,他开始看到血,看到遍地横陈的尸体。
不,不,他跨过那些尸体向内围跑去。里面还有厮杀,还有那麽多人在缠斗著,他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穿过层层血海找寻著那一个人。
终於他看见了,远处的一处断崖边的那个身影,黑衣已经全身浴血,摇摇晃晃站不直身子,唐黎知道他已经撑不住了,而对面那人手执一把青峰剑,正要斩下。想要伤他,怎麽可以?纵容武功平平,唐黎还是毫不犹豫咬牙飞身扑上,同时抽出佩剑生生接下那一招,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拼命去保护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竟看见了熟悉的清澄眸子,对面的青衣男子亦是满脸的惊讶,那竟然是郁沈影!他看著唐黎,动作僵著,而唐黎此时已经回身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江庭赭,回头看郁沈影的眼神,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什麽也别说,什麽也别做。放我们走,否则,否则……
郁沈影默然收了剑,一如他素来的温和,唐黎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背起江庭赭转身离去。并没有跑出多久,就听得肩上江庭赭模模糊糊地在说什麽,唐黎将他放下来抱著,细听下去,那人竟然是在说:“笨蛋,你来做什麽,很危险……”
还没说上几句,一口鲜血就涌出来,江庭赭痛苦地咳了几下。唐黎探向他脉门,竟发现心脉受损严重,江庭赭的心脏本来就被那些虫子弄得不好,如今还雪上加霜,不禁又心疼又气愤,虽然他治得了,还是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说话了,睡一下,我将你带回去,会没事的。”唐黎掏出一枚养心丸喂给江庭赭,轻声安慰了几句,江庭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唐黎正要再背上他,忽而有一只手抓上了他的脚,唐黎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踢开,就听得一声极其微弱的:“殿主,救命,救命……”
抓著他脚的人他见过,是之前他在翠月殿时身边的近身侍从。这个人的颈子已经断了大半,却还是凸著眼睛不死心地抓著他叫道:“殿主,殿主,救我……”唐黎忽然脊背生寒,转过头去望向江庭赭,却发现他已经昏倒在自己怀里。
幸好,幸好,他什麽也没听到!唐黎松了口气,再看向身下之人,刀锋闪过那人便人头落地,他看著那没有瞑目的尸体,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能救你。”
因为我不是翠月殿殿主殷雨啸,从来不是。

第23章

苍寒堡全军覆没,他只带回了江庭赭一人,这次打击让这被称为北方最为森严的堡垒有了一丝裂痕,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江庭赭受得伤极为严重,胸口有一处透骨之创几乎致命,若不是唐黎医术超凡,估计就要回天乏术。然而辛苦地看护江庭赭还不够,他还要代他处理堡中大小事务,幸而之前在翠月殿也代过管理,还算不是焦头烂额,只是几日下来唐黎已经清减了许多。
江庭赭一直在发烧,情况时好时坏,似乎被什麽梦魇缠绕著,经常睡不安稳,有时显得极为痛苦甚至会落下泪来。就算之前蛊虫那样的剜心之痛,唐黎也没见他这样,不禁心痛非常,思前想後觉得一定要去和郑天问好好谈一谈,然而他尚未考虑何时行动,郁沈影已经找上门来。
苍寒堡就算戒备森严之时,郁沈影这样的功力潜入,也费不了多大力气。他出现时唐黎虽然意外,倒也并不吃惊。
“你已经和他说了吧,天问打算怎麽办?”
郁沈影摇摇头,轻声道:“天问说了,就算是你护著,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江庭赭。他说,他说限你一年,离开他身边,不然……”
“不然怎麽样?连我一起杀?!”唐黎没想到郑天问会如此不近人情,不禁提高了声音:“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究竟江庭赭能哪里犯了他?”
“不知道,天问不肯说。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唐黎,江庭赭并非善类,你本是知晓的。而且你曾经说过,来苍寒堡只是为他医治,解开心结变会回来,如今,如今你为何又偏要重蹈覆辙呢?”
“并非善类?你怎麽知晓?”唐黎苦笑一声:“你又何曾了解过他?你这个任人欺骗的善良性子,又上哪去了解任何人?”
唐黎想起红玉,对啊,会喜欢上那种人,郁沈影懂什麽,如今站在面前也不过是郑天问的傀儡而已。他抬眼挑衅地看著面容悲哀的师弟,却听得郁沈影轻轻说了一句:“当年,他们苍寒堡,灭我郁家满门……”
唐黎忽感寒冷彻骨。才想起哪里还需要郑天问的恩怨,仅仅是眼前这个人就有足够的理由当场置江庭赭於死地。然而在断崖上,郁沈影还是什麽也没说就放了他们走……
“对不……对不起……”
郁沈影摇摇头,顿了顿:“唐黎,师父曾经说过,每个人因不同的选择而踏上不同的道路,我们永远不该干涉他人,所以,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亦试著接受。只是我真的……不希望看见我们师兄弟反目成仇。”
唐黎再也无话可说,呆呆望著他离去的背影,这一别下次可能便是兵戎相见,可是正如郁沈影所说,他们已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无可避免。
年少时的日日夜夜,还深深铭刻其中,只是各入歧途,个中恩恩怨怨,走得太远……
他深感欣慰的是江庭赭终於醒了。
他的精神仍旧十分萎靡,像一只需要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常常空洞地独自思索著什麽。唐黎知道这次战败对他打击很大,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江庭赭好像一蹶不振一般,终日恍恍惚惚。唐黎替他撑起堡中一切负担,成天累得要命,回来还要帮他换药哄他休息,江庭赭任他摆布,唐黎却有一天在睡梦中惊醒,发现江庭赭正窝在他怀中哭泣。
又哭了,为什麽要哭?唐黎悚然,脑海中不知为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和翠月殿的关系。然而唐黎却不相信那个声音,低下头,温柔地在他耳边笑问:“你哭什麽?”
他盯著身下人的反应,想要从那表情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是自己多心了,他不可能知道的,他那时昏倒了,他是什麽也听不见的。
江庭赭伸出手就把他压到自己胸口,力气大得唐黎差点喊疼,忽然想起江庭赭还受著伤,这麽用力不是自虐?却挣脱不开,眼睁睁看著那人胸口的白纱又染上红色,唐黎终於挣脱出来,看著江庭赭的眼睛。
告诉他吧,说清楚一切,就算阴错阳差地冠上了殿主这个名号,自己和翠月殿实际上根本是清白的,怕什麽呢?江庭赭会相信自己的,他会……他会吗?
他出现在苍寒堡,替他疗毒,一点点获得他的信任,获得他的感情,然後在苍寒堡几乎被郑天问毁灭性地打击之後,再告诉江庭赭那虫蛊本就是他炼的,他就是那个叫做殷雨啸的神秘殿主,然後说他待在他身边并无任何目的,这一切都不是处心积虑安排的,谁会信他?
一切从很早以前便就是命运好似玩笑的离奇预设,从他行医至盐海城,从那次月下的初遇,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著,一件事一件事环环相扣,走到如今这一步。如今不管他是否怀疑什麽,自己也只能装作什麽也没发生,时候一长,相信江庭赭也会明白“笨蛋,我知道你难受。可是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吗?”他温和地扶起江庭赭帮他换下纱布,而那人就像木偶一般,毫无反应地任他折腾。唐黎最终还是看不得江庭赭这样子:“你……你究竟想要说什麽,说出来吧。”
“……你说亡国之君,是我现在这样子麽?”
“什麽?”
江庭赭苦笑两声,淡淡道:“父亲几十年辛苦创下的所谓战无不胜的苍寒堡,到我手里不过尔尔。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从小到大从未懈怠,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翠月殿的实力在我之上不知多少倍,我如今,仿佛亲手葬送父亲的半生基业,我……真是不肖……”
这一番话唐黎听得大气也不敢出,然而听完之後实在如释重负。原来真是他太多心,唐黎摇摇头,劝慰道:“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江庭赭轻声道:“错得离谱……”
“每个人擅长的事,适合的事都不同,你有否想过,也许你命中就注定不该留在这堡中?”唐黎忽而问他:“我听你们仆从说,你父亲自幼就教你要拥兵自重雄霸一方,然而你可曾想过这是否是你想要的生活?如果……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行走江湖行医治病,踏遍四海山川,你可会考虑?”
“和你一起?”江庭赭问:“你是说一直一起,不问江湖之事,你,我,都一样?”(倒,怎麽都要纵情红尘啊?你们究竟有没有所谓责任感啊?学学人家有抱负有担当的雪融去!……插花被PIA飞)
唐黎看他竟有被自己说动之意,连忙趁热打铁:“是啊,忘了江湖恩怨,忘了你父亲教你的种种吧!你为了完成他的梦想,已经努力了那麽久,受了那麽多伤,还不够?你自己想要什麽,从来都没用真正想过吗?”
江庭赭的眼睛在黑夜中闪了闪,默默摇了摇头,他竟真的从未想过。如今被唐黎提点,才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在追一个父亲未完的梦,何其可悲,从小到大没用亲情没用朋友,只有不断地学习练功,经过一次次残酷的考验终於得到了认可,然而一切……到头来算什麽呢?
“我要……我要报仇。我要翠月殿血债血偿,此仇不报我无颜面对那些死去之人。”
唐黎未料会如此急转直下,却见江庭赭正看著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的绝决:“唐黎,倘若你早一些和我这番话便好了,我也许……真的会跟你走。可如今,你要等我,等我血洗了翠月殿,便不做这堡主了,那时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江庭赭一番话毫无拖沓之意,竟隔日便开始部署反击的计划,见唐黎忧心忡忡,他竟然还笑道:“怎麽一副那样的面孔?难道你不想我早些报仇,然後早日与你携手天下悬壶济世?别担心了,很快的,我绝不让你久等。”
唐黎如今唯一让他打消念头的借口,便是告诫江庭赭他如今武功根本比不过郁沈影与郑天问,然而江庭赭却神秘一笑告诉他他自有办法。唐黎不信,几番追问之下江庭赭便实话告诉了他。
“想要制服一人,必然要捏住其软肋。比如我,倘若翠月殿有人将刀架在你颈子上,那我立即不战自溃,而今郁沈影的软肋恰好捏在我手上,你说我若是不用,岂不是太过浪费?”
唐黎想也知道那软肋是什麽,苍寒堡里不是听不到江湖传闻,他前些时日便听说郁沈影和一个原先苍寒堡的低贱男宠在一起,没想到一切会在江庭赭的控制之下。那叫红玉的男子,他之前真该杀了的,一时手软不可收拾,真是追悔莫及!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後,唐黎想过要通过某种方式警告郁沈影,或者用什麽办法打消江庭赭的念头,然而最後,他竟然什麽也没做,他安安静静地等著,等著一切的发生,等著一切结束之後江庭赭遵守诺言与他远离这一切纷争。
郁沈影会如何,说到底又和他有什麽相干?自己的幸福才最重要不是吗?做出这样残酷的决定,唐黎对自己感到极为心寒,在这一刻才彻底看到,自己那粉饰的良心是多麽阴暗。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残忍付出了代价。
江庭赭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才会带著唐黎去看,让他亲眼见识他编导的这个复仇闹剧,是怎样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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