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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墨登场!

书籍名:《岸渚江篱墨风起》    作者: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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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回去?”江庭赭轻咳两声,缓缓道:“为什麽?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但是……”漠十三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推了推江庭赭:“你走吧。”
江庭赭点了点头,佝偻著身子缓缓迈步,走出两步却又回了头,问道:“後来那小姑娘怎麽样了?”
“後来说起来就有些神奇了,十五岁那年瘟疫肆虐,寨子里来了个能够妙手回春的医者……再後来,她嫁了人,有了儿子,现在应该十分幸福吧……”
就见江庭赭不甚相信地摇摇头,拖著病臒的身子,慢慢向远处走去。
殷雨啸虽武功高深,睡觉时却没有高手们普遍的那种浅眠。漠十三回了房间,看著他守望了十年的人,默默直到天明。
他以为自己并不能够看到那日的夕阳了,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跪著对醒来的殷雨啸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後,殷雨啸只是愣了许久,然後淡淡道:“罢,也许最好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了。”
殷雨啸并没有派人去追,这结局虽出乎意料,倒也不失完美,毕竟好的结果是没可能,亲手逼死他日後也会後悔。就这样不知道他死活,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倒也少了许多烦心,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他说不罚漠十三,然而那男子还是在他床前跪了一天一夜,晚上的时候,殷雨啸将他拉到床上,给他磨破的关节上了药,然後说:“只此一次。倘若再叫我发现你做出违逆的事情来,绝对不可能不惩戒,你听明白了麽?”
於是,就这麽算了。漠十三最终也不知晓自己是怎样被原谅的,也许自己对他而言,根本连被责罚的资格都没有……
江庭赭一直在走,漫漫没有目的没有边际,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要在何处停留。已经是隆冬的天气,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各处旧伤也一起疼起来,几乎每走一步,都是一番折磨。
身上的银子在买了两个馒头之後,就被盯上他的乞丐流氓抢了去,堂堂苍寒堡堡主,失了武功废了双手,也就落魄到了什麽人都能欺负的地步。虽然天气极寒,但伤口居然还是开始化脓,肮脏不堪,偶尔路过市集,人们全当他是疯子,纷纷避之不及。
怎麽样在江边捡了一只破旧的木筏,顺水飘向下游,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很多天之後步履艰难地上了岸,然後浑浑噩噩进了城,城里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似乎在过著什麽节日,他实在走不了了,缩在城墙的角落,看著满眼喜气洋洋的街道,老人孩子笑容满面,丈夫妻子互相携手,恍惚中再一次落下眼泪。
这碌碌一生,飞快地在眼前闪过,满眼都是苍寒堡冰冷的青灰色的墙,在那个巨大的桎梏里,他几乎渡过了一生。唯一一点如太阳一般的橙黄光芒,就是与曾以为命中注定之人在一起的那段炙烤著心脏的灿烂日子,而如今,也已经不堪回首……
泪结成冰,他咳出一口滚烫的血,缓缓滑到在地上。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不好了,有乞丐冻死在街上了!”
“什麽?!”正在自己暖阁里面酌著小酒逗著小孩笑眯眯享受春节的望月郡太守风羁墨闻言一下子跳起来,推开房门就跟著跑进来的大群守卫往外冲。屋里面一个十岁左右大的小男孩探出头来,对里面的小女孩摊了摊手说:“唉,爹爹又多烂摊子了。”
小女孩打了个哈欠,抱著布娃娃闲闲道:“少说风凉话,爹爹多不容易,在回来之前给他沏壶茶吧。”
太守亲自出马,这阵仗已经是望月郡百姓习以为常的事情,自从两年前继任,风太守就以百姓安居路无饿殍的政绩数度得皇上嘉奖。如今大年夜晚上出了事,风羁墨头都大了,一路飞奔一路还在念叨:“不可能啊……乞丐都一起收容在西街的庙里,让人拿去足够的毯子被子馒头米酒了,这根本不可能的啊……”
旁边的小兵不断劝他冷静,风羁墨跑到城门口,真见那一堆百姓围著个冻僵的人,脊背都冷了,冲进去抓起那人一摸,才心下一宽,回头对之前来通报的一干侍卫大怒道:“还没死!你们干什麽吃的?快点给我抬回去请医者!”
“太守大人,人已经搬进西厢房了。”
“真实的,也不知道谁那麽缺德,大冬天放了个要饭的来我们街上,要不是善良的百姓们及时通知我,岂不是被陷害了?肯定是临江城太守他们,那些个看人有政绩就眼红的笨蛋──”
风羁墨边抱怨边跟著手下去了厢房,屋里正在诊疗的老医官似乎对他这种念叨十分习惯了,头也不抬就笑呵呵道:“大人,您息怒。”
“我如何息怒?这来历不明之人要是死了,我今年的考核就全完了!财伯……不不,我们望月郡最善良的神医大人,您要救我啦~”
“太守大人,你自己明明医术过人,之前一脉已经看得出他哪里有问题了吧?”
“呃……这人冻伤严重,脉象极虚,内伤外伤都没处理,手经还被挑断,似乎不是一般的流荒者,应该是逃亡的江湖中人,而且有很凶狠的仇家,”风羁墨一口气说出来,顿了顿又道:“可是他脉象里有一些很诡异的异动,我感觉不出那是什麽,所以才要请经验丰富的您出山啊!”
“唉,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什麽没见过,” 财伯被风羁墨拍中马屁,摇头晃脑道:“这毒像是用了苗疆的巫蛊,有毒虫在他身子里。我也是几年前听同行说起过,据说这东西犯起来如万刀!心,十分歹毒。”
“啊?……虫?也太残忍了吧!”风羁墨听得倒抽一口气:“那……有治吗?”
“一时半会死不了,至於康复……老夫就无能为力了。而且这人身子太虚,仅仅吊著命恐怕还要废掉大人一些名贵药材……”
“财伯,我是清官,你以为我家里会堆著珠玉灵药啊?”风羁墨翻了个白眼道:“我厨房里连多的一根葱都没用,你说现在要怎麽办?”
“怎麽办,你小子要真想救此人,也只能破例一次了。”
望月郡太守风羁墨两袖清风,致使想要巴结他的权贵们一直高攀无门,最近却不知谁走漏风声说风大人不收金银古玩,却偏爱千年灵芝人参等名贵药材,一时间望月郡附近的豪门全部四处搜刮,装成车往太守府上送。
“都是你,我的清誉啊……”风羁墨举著一支大白参,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摇头叹息。他已经躺了半个月,人参汤不知道灌下去多少,风羁墨繁忙之余也常亲自为他熬汤煮药,但这人却还是迟迟不醒。
太守府里干细活的都是小丫头,风羁墨也不好劳烦她们照看这名男子,只得亲自帮他隔三差五擦拭清洗身子。卸去一身污垢,风羁墨才惊讶地发现这男人生得极为英俊,虽然憔悴嶙峋,相貌却仍旧不由得令人咋舌。可身上就只能用伤痕累累来形容了,还有几处大伤怎麽看都几乎致命。
风羁墨每次目睹都难免犯疑,这样俊俏的男子看著著实不像坏人,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搞得那麽惨?想想自己活得安逸有房子住有仆人使,而眼前的男子却拖著这样残破的身体饱受风霜,不禁非常觉得自己当初没学师兄他们选择江湖,是无比英明的抉择。
毕竟,读点书,考个三甲,轻轻松松。退一步说就算考不上也不会掉块肉,哪需要好好的弄得这麽惨。

第33章

这样又过了半月,男子的脉象逐渐稳定,风羁墨又和财伯一切给他接了手上筋,这双手以後怕是不能再拿剑了,可是日常起居,应该还是无碍的。财伯这时也看清了躺著的男人的容貌,不禁叹道:“小墨啊,这样看来真倒是不枉废了那麽多药草……”
风羁墨脸都黑了,嘟囔道:“什麽不枉费?长得好看有什麽用,他又不是姑娘能让我娶了回来。唉,要是让临江太守他们知道我收了贿赂,日子就不要过了,唉……”
“没趣,你这官当的,既不贪财物又不要美色!”财伯打了个哈欠:“你在这继续守著吧,我回去睡了。”
“我当官是为了抱负,抱负!”风羁墨冲著财伯的背影喊了几嗓子,兀自笑著坐回了江庭赭床边,却见他动了动,风羁墨心中一喜,便轻轻推了他几下,那憔悴的男子,便微微睁开了眼睛。
风羁墨活了二十三年,还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在朦朦胧胧的时候还能那麽漂亮,那缓缓睁开的一瞬间简直是销魂动魄。不过心跳归心跳,他还是恪尽职守的,在男子无神的双眼前晃了晃手,他轻声叫他:“喂,你醒了?感觉怎麽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江庭赭微微皱起了眉,表情像是疑惑,又有几分痛苦,是黑夜,旁边一只油灯燃著,他恍惚地看著四周,很是陌生,再看坐在床边的年轻男子,生得很是俊美,一副书卷气息,却也从未见过。
一袭蓝衣,墨色的长发,儒雅的气质……那种感觉与记忆中那人是如此相似。江庭赭望著他,恍惚间竟是唐黎在面前浅笑,他剧烈地抖了一下,缩起身子避开眼神。
风羁墨看到他的不安,温和地安抚道:“这里是望月郡太守府,你昏倒在城门口,被我们救起的。不用担心,我绝对是好人,也不会向你要什麽报酬,你安心在这里养病便好了。还有什麽你想要知晓的吗?”
望月郡……那几日顺流而下,居然已经从腹地漂到东海边,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麽?他又抬起头,想要问面前的儒雅青年什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啊,你之前肺炎,烧得很严重,短时的失声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急,不出十天就能恢复。对了,我叫风羁墨,正好你醒了,之前都只能进食一点米汤,应该饿坏了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说著他便向门口走去,却见门开了条缝,两个小人儿四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正在门缝往里瞅。“你们两个一边玩去啦!”风羁墨刚要关门,又拉住对那两个小孩道:“等一下。茉茉、起芳,你们去吩咐夥房做些蛋羹来!”
小女孩听话,转身就去了,小男孩则腆著脸从门缝挤了进来,跑到江庭赭床边看了一会儿,转头问:“爹爹,这便是你捡回来给我们过冬进补的乞丐大叔了?可是瘦巴巴的……看起来不甚好吃啊,爹,今年还是宰头肥羊吧。”
“过……过冬进补?”风羁墨头上爆出一根筋。
“嗯,财伯说的。”小男孩说著对江庭赭笑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风羁墨连忙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耳朵把他拎到一边对江庭赭赔笑道:“啊,你千万别听这孩子胡说,这孩子馋羊肉馋了一年了……总之,我们绝对不吃人的。”
“果然……财伯还说,爹爹看大叔长得好看,舍不得吃,所以……”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风羁墨:“所以爹爹,既然不能吃大叔,今年冬天还是有羊肉吃的吧?”
“没有!”
“爹~芳儿想吃羊肉啦,爹~茉茉也想吃,财伯也想吃,您就买一只吧。要是让临江太守他们知道你连羊肉都舍不得给儿子买……”
“财伯和茉茉都有羊肉,就你今年冬天什麽都吃不到!”风羁墨咬著牙压低声音威胁,然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著可能被吓著了的病人,不料他看到那男人正似乎著迷地看著他们两人斗嘴,嘴角勾著一层浅浅的微笑,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感伤与欣羡。
风羁墨心中一滞,放下揪著儿子耳朵的手。以自己一家和乐融融的幸福肆无忌惮地去对比那人孤苦伶仃冻昏在街头的凄楚,确实是很不该的。
“爹爹,蛋羹和药都拿来了。”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小女孩推门进来了,风羁墨连忙将她手中端的东西接过来,顺便瞪了一眼对著蛋羹流口水的儿子,茉茉收到了爹爹的眼神,揪著起芳的耳朵就把他拖出门去了。
“嘿嘿,小孩子这个年岁,就是调皮一点,”风羁墨在床边坐下,陪著笑轻轻吹著蛋羹问:“对了,兄台是否会写字?方便告诉在下如何称呼吗?”
江庭赭的手虽然还垂软无力,但好歹能够动弹。他展平被单,却迟迟不动。怎麽写?写江庭赭吗?那个已不应该还存於人世的大魔头?风羁墨见他的手在抖,正想说你不愿意讲就算了,就见那男子轻轻在被单上画了个“庭”字。
出来一个字都那麽艰难,风羁墨当然不好再去问他姓什麽,便笑道:“好,那麽我以後就称呼你为‘庭兄’吧,来,吃点。”说著他便把勺子伸了过去,江庭赭顿了顿,还是顺从地就著喝了。
喝完一碗蛋羹,又被灌下一碗中药,这药根本算不得苦,喝碗之後风羁墨却还是硬塞给他一块冰糖。在那冰甜驱散口中的药味之时,江庭赭不禁苦笑,之前唐黎给他喝的药,多苦的都有,却从来没有想起要含一颗糖。
之後的几日,那两个小孩时不时就溜进来。江庭赭从未与小孩子相处过,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那两个孩子根本不怕生,也不在意他不能讲话,围在他床边很是自娱自乐。风羁墨一开始还担心自己家两个小调皮鬼会打扰江庭赭休息,後来见他似乎是欢迎的,就也不拦著。
两个孩子常常当著他的面猜测他的来历,从丐帮帮主到落难神仙,还能编出不同的故事,江庭赭常常听著听著不自觉就微微笑起来。这些孩子不知道他的过去,也就不会忌惮害怕他,甚至会伸出嫩嫩的小手在他脸上蹭蹭,这种单纯与信任,对他而言竟也弥足珍贵。
风羁墨将他花白的头发剪掉了许多,剪得江庭赭的头发如今连扎都扎不起来,他安慰说没关系,调养得好的话很快就会重新长出黑头发来,而起芳与茉茉也在一边帮腔,说大叔把白头发弄掉了之後,看起来年轻了好多。
比起孩子们给与他精神上的抚慰,负责他饮食起居的风羁墨可谓是更为细致周到。江庭赭觉得自己明明没有表现出来才对,却不出几天就被摸清了爱吃什麽不爱吃什麽,无聊了或想要走动一下,风羁墨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出现给他讲故事解闷,或者扶著他在院子里稍微走走。

第34章

但是江庭赭可以微笑著任两个孩子在床边闹腾,却惟独和风羁墨不亲。他越是温和善良,越和当年的唐黎神似,甚至在一些细小的喜好与习惯上也有惊人的雷同。
风羁墨和唐黎一样喜好穿一身蓝色,同样用一根蓝色绸子松松绑了头发,风羁墨也做过医者,拿针时的动作几乎和唐黎一模一样。甚至房间的布局陈设,也和唐黎有相似之处,江庭赭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执念不散,总之他不喜欢那人在他身边时的感觉。
然而身体如今这样,根本由不得他选,风羁墨仍要照顾他沐浴。虽说对方同为男子,而且已经是有小孩的人,江庭赭还是难以忽视自己赤裸的身子被看光的事实。浴室里他只能闭上眼睛,风羁墨一手扶著他一手轻轻按揉他手脚的冻疮,那动作与力度都有几分似曾相识,江庭赭皱眉不愿去想,脑中却还是浮现出苍寒堡的骤雨之後,他与唐黎浑身湿透没入雾气缭绕的浴池,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抚过……
不,不!他猛地睁开眼睛,从风羁墨手里挣脱,然而下身根本没有力气,一下子就沈在浴桶里。他喝了两口水,就被一把抱了出来,朦胧中眼前是蓝衣与黑发,白皙的皮肤,他开始嘶吼,剧烈挣扎,他没有逃开吗,没有逃开那个人身边,还是又被抓了回去?不,不要……
“喂,你冷静,冷静一点。”忽然脸上的水被干净松软的毛巾擦去,清晰的视线里是一张俊美温和的脸庞,那人笑著,又替他擦了擦,继而也不顾他浑身湿透就将他揽进怀里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有我保护你,你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的。”
这个怀抱是陌生的,却意外地温暖有力,江庭赭默默靠在上面,看著蒸腾的雾气,一片茫茫白色。忘记,都忘记吧,既然好不容易展开了新生,那些曾经的……
过了几天,失去的声音终於回来了,两个小孩对於大叔不是哑巴一事很为惊讶,缠著他问这问那,江庭赭自然只能微笑不语。
“你的过去,真的不能告诉我麽?”在孩子们都睡下的时候,风羁墨也悄悄问他。他似乎觉察了江庭赭不喜欢他的蓝衣服,从那天之後就变成一身月白,衬得那黑瞳墨发更为鲜明。
江庭赭歉意地摇了摇头,风羁墨便不死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江湖中人,大概有什麽不愿想起的事情,可是……一点点也罢,我现在除了知道你叫‘庭’之外,对你一无所知。起码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家在哪?受了这麽严重的伤,家里人可能会担心的。”
家人?江庭赭苦笑了一下,偏过头道:“我……我没有家。”
那声音哑哑的,极为低沈动人,风羁墨听著却极为後悔自己问了一个那麽愚蠢的问题,看见江庭赭放空的眼中的疏离,微微有些心疼,连忙摆出笑容道:“啊,那刚好。茉茉和起芳都很喜欢你,你要是不嫌弃就留在我家好了,反正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情,呵呵。”
这个邀请,其实很难拒绝,这些日子的闲适,已然让江庭赭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然而他不是,风羁墨这样融洽幸福的一家,他虽然向往,但与他这一生实在相隔太远,正如唐黎所言,他做过的事情,已经连死都不配,上天又为何会那样仁慈,让他简简单单便寻到平静。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不是什麽好人,很快……很快就会离开。”
“那离开之後,你会去哪里?”
“……我……”江庭赭愣了愣,竟然想不出能去哪里。家,亲人,朋友,他都没有。已经三十有五,也早已过了重头再来的年纪,如此谁又能接纳他,他又能相信谁?他呆了好久,才慢慢说:“哪里,哪里都可以……”
“看吧,你根本没地方去,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流浪直到昏倒街头?我告诉你,这泱泱华都大国,治理得极好的也就只有我望月这一块地方,在别的地方倒下,你就遇不到好心人救你了。所以别想太多了,乖乖留下来吧!”
风羁墨说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江庭赭的嘴唇抖了抖,转头不确定地看向这个温柔的男子。
“就算我……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情?”
风羁墨歪歪头,看著江庭赭笑了:“呃,这句话说出来可能没什麽安慰的。不过,你看起来像是好人,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改了便好了,这是我师兄以前跟我说过的。”
看起来像好人吗?江庭赭觉得挺讽刺的,又道:“收留我这样背景不明之人,你就不怕危险,不怕仇家寻上门,连累你和你家孩子们?”
“喂,我堂堂望月太守,官列三品,就算是江湖中人找我麻烦也是不想活了!”风羁墨又嘿嘿一笑:“放心吧,如今你放眼天下,绝没有比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望月太守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江庭赭看著眼前人灿烂的笑靥,心道,真的可以吗?自己真的可以……从现在起尝试去忘记一切,尝试去过一种不一样的人生麽?
“留下来吧。”
这个救了他却不求回报的人,和记忆中的人神似,只有笑起来的时候,不像那个人的腼腆,而是灿烂……如阳光般夺目的灿烂。
江庭赭也想要尝试著像冬日的雪水一般,融化在这阳光之下,什麽也不去想。
他点了头。
第二天两个小孩子知道了大叔会留下来,又叫又跳喜了一整天,江庭赭不知道自己如何能给两个孩子带来这样的雀跃,但是他们的反应,著实让他感激。
又过了几日,他已经可以自行下床。虽然风羁墨嘱咐他什麽也不用做,可是这样待在别人家中白吃白喝,江庭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除了无条件陪起芳与茉茉玩,还执意去帮忙做家事。
苍寒堡曾与朝廷有莫大的关联,江庭赭也知遇过很多达官贵人,一般能够做到太守的,绝不可能有人两袖清风。然而风羁墨真的算是一穷二白了,府中仆人只有财伯与一个做饭的小姑娘,江庭赭的到来刚好给府中增添了壮年劳力,虽然一开始都做得不好,毕竟江庭赭一辈子也没干过这事儿,但风羁墨从来也都只有赞扬没有挑剔。
当清官俸禄很少,风羁墨自己也是得当业余问诊大夫才能够养家糊口,以往半夜回家还得挑水劈柴,因为家里除了他就还剩老弱妇孺,这些粗活他不干谁干?现在回到家,柴已经堆得很高,水桶也是满的,这对虽然身为青年但力气十分有限的风羁墨来说,简直是谢天谢地。

第35章

“你虽然身子还虚弱,可力气要比一般人大很多哎,不愧是江湖中人。不过不要太勉强啊,为免身子吃不消,还是多休息休息得好。唉,这些日子茉茉和起芳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太惭愧了。”再一次替江庭赭号过脉,风羁墨写了张药方让两个小孩去街上买。
江庭赭微笑著摇摇头:“没事儿,孩子们很可爱。”
“对了对了,”风羁墨突然神秘兮兮地拉著江庭赭跑到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江庭赭还以为他要做什麽,怎料风羁墨只是从树底下挖出来一包铜钱,兴奋万分地说:“你看,我终於攒够了,今年正月十五可以买一整只羊回来炖,哼哼哼哼……”
江庭赭看著他的笑容,心中整个翻江倒海起来。想风羁墨身为太守,自己节俭得衣服里面还藏有补丁,却因为省吃俭用攒够了一包铜钱能够满足孩子一个单纯的愿望而如此欢欣鼓舞。
这种朴实得几近平淡的幸福,这种在千家万户里甚至可以每天都上演的溺爱,对风羁墨,对起芳或茉茉,对世上千千万万的家庭来说,或许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这样的普通让江庭赭羡慕,乃至嫉妒,甚至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在这个男人身边稳住身子。
溢满感慨与无尽的酸涩,江庭赭拼命忍著,眼泪才没有掉下来。风羁墨吓了一跳,忙劝他,却根本不明白他突然在感伤什麽。只有江庭赭自己知道,在如此靠近这属於别人的幸福之时,自己的心有多愤恨多煎熬。自小他想要的东西哪里曾向父亲要过一毫?什麽都只有自己抢到手,而且即便是抢到手,父亲常常毫不留情便把那东西损了扔了,所以让他如何懂得寻常人的温柔?他根本不懂,完完全全不可能懂得。
已经三十五岁了,自己都可以做爹了,却因为别人家的小孩偶尔能够得到家长无条件的纵容而感觉委屈不甘愤懑,是不是很可笑。可是假如能够选择,他死也不要降生在苍寒堡那样冰冷强权的地方,他想只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虽然平凡但有人疼有人宠,过年过节的时候可以腆著脸撒著娇问他那穷得叮当响的爹要羊肉吃。
当天晚上,江庭赭房间的暖炉被起芳上蹦下跳给弄砸了。风羁墨很是无奈,飘到江庭赭身边无奈地说:“那个……家里的钱全用来买羊了,不然今天,你将就一下到我房里睡吧。”
江庭赭那一晚就爬上了风羁墨的床。风羁墨一点不见外,一把抱住,嘿嘿笑:“别见怪啊,经常起芳和茉茉来跟我睡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江庭赭一点也不觉尴尬,反而悄悄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知道风羁墨比他小,他这种年纪的人在这个人身上去寻找一种父爱的感觉,简直是可笑,可是风羁墨现在不就把他当小孩子了麽,他也就当自己还小,做个荒唐奢侈的梦,也没什麽不好。
能够在床上抱著入眠的人,除了唐黎,就只有现在这个人。
江庭赭忽然想起从来没有见过茉茉与起芳的娘亲。这是怎麽回事呢?要说风羁墨这样的人会把娶回来的姑娘休回家,他觉得不至於,那难道……难道是死了?江庭赭这麽想著,就不敢问了,可是心底难免有一些异样。
他也不明白为什麽自己才在这待了几日,就能厚著脸皮觉得这个家是他的了,和和美美的再没有一点温暖会分给外人,以至於突然想到风羁墨是有妻子的时候,会心里有些发堵。
第二天早晨,风羁墨打开了床头的一个小箱子,又从里面摸出来几枚铜钱,左手过到右手,右手又过到左手,似乎非常犹豫不决,最後他回头问江庭赭:“那个……如果你不是特别介意的话,能不能这整个冬天就在我房间过了?暖炉是可以再买一个,不过这到底已经是我压箱底打算娶媳妇的钱……”
压箱底打算娶媳妇的钱……江庭赭默默听著,还是没问什麽,直说:“我没关系的。”
“太好了,虽然委屈你,但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风羁墨一把抓住江庭赭的手眼睛闪闪亮。
江庭赭自己知道,这完全是有私心的。风羁墨凭空出现,将他从几近绝望的人生里拉了出来,让他不由得想去依靠想去亲近,最令他安心的是风羁墨坦坦荡荡,对他未有一丝不适当的情愫,因为他虽然想要有人在身边,也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去动任何不该动的心思了。
庙会的时候,一家人一起上了街看灯。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拽著江庭赭,蹦蹦跳跳开心得不得了,路人纷纷向风羁墨打招呼,脸上溢满了崇敬的笑容,风羁墨回头得意洋洋一边给江庭赭介绍望月郡的风物,一边还要在中间插上几乎:“看,我们望月的百姓多麽爱戴我。”
他看江庭赭只是微笑,就又说:“别看现在这样,其实刚来的时候很难呢。望月之前十几年内都在镇远大将军的管辖之下,两年前将军含冤下狱,百姓哭声撼城,我来的时候他们就把对朝廷的愤怒往我身上发,上街不被围攻就不错了,更别说笑脸相迎……”
他说著就看江庭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禁郁闷:“我说这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嘛,你居然笑话我……”
“爹爹,我要吃那个!”起芳指著街边小贩车里的梨膏糖,茉茉虽然没说话,也睁著期待的大眼睛看著风羁墨。风羁墨只能更郁闷,一边掏钱包一边抱怨:“吃吃吃!你们两个小馋猫!都是我压箱底打算娶媳妇的钱啊……”
又听到了这一句,江庭赭再也按捺不住了,就尽量装作顺口去问他:“怎麽?孩子都这麽大了,你还没娶媳妇?”
风羁墨和两个小孩一起愣了,继而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是起芳先说:“大叔,你看我和茉茉都长得一副贵气,哪一点像这买个糖都要抱怨的小气鬼爹爹?”
茉茉先敲了起芳的头,继而风羁墨也跟著敲了一下,他一边笑,一边不满地问江庭赭:“我看起来真有那麽老,会已经像有了十岁的儿子女儿麽?”
看江庭赭愣愣的,风羁墨只得和他好好补充:“这个……庭兄,在下呢今年周岁二十有三。假如起芳和茉茉真是我的儿子女儿,我得十二岁就……所以那是不可能的,我以为你应该看得出,所以一直没有说明,没想到你居然一直以为……呵呵呵呵。”
“我说爹,你什麽意思?我怎麽又不是你儿子了?”起芳嚼著梨膏糖不满。
“你是我儿子,但不是我跟你妈生的。”
“我都不知道我妈是谁,你怎麽就能肯定你没和我妈生过我?或许因缘巧合,说不定你真是我亲爹……”茉茉没等他胡扯完,又敲了他的头让他闭嘴,笑眯眯说:“嗯,其实我和起芳都是爹爹捡来的孩子,不过我们绝对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不是吗?”
江庭赭挂著笑点点头,心中一下舒坦了许多,转头去看正在付钱的风羁墨,却又察觉他比自己要小了整整一旬。十二年,十二年很长了吧,风羁墨都可以叫他叔叔了,这样想著不知道为什麽心境又低落起来。
十五那天,全家围在火炉旁边吃羊肉煲,起芳和茉茉用筷子打架你争我夺毫不客气,财伯在火锅料里放了许多江庭赭没有用掉的人参,被风羁墨痛批这是腐败的前兆。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桌子上江庭赭不由得又暗自露出笑意,风羁墨正坐他对面,愣愣看著那极为迷人的笑容手里的筷子啪啦一声掉桌上。
“这麽没有定力!”财伯拿了一双筷子给他,捻了捻胡须意味深长地悄声说了一句。风羁墨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夹了满满的羊肉和香菇放进江庭赭的碗里:“吃啊!光看著笑能管饱吗?”
“那块肉是最好的,爹爹偏心!”起芳喊冤,被风羁墨瞪了一眼,江庭赭摇头笑笑,宠溺地将那块肉夹给起芳,“哇,大叔最好了!”起芳还没欢呼完,碗里的肉已经被茉茉夹走吃掉了,两个孩子互相瞪,见江庭赭还不停地在那含笑看著,风羁墨摇摇头又给他夹了几块。
当晚开始落雪,一家人又一起到院子里堆雪人,这对江庭赭来说非常新鲜,他甚至之前不曾知晓何为雪人。两个孩子滚了两个圆球往雪地里一垒,并用胡萝卜根和煤球贴上眼睛鼻子嘴巴之後,他围著这圆圆的小人转了好几圈。苍寒堡在望月郡的北边,常年积雪,可那肃穆的环境里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如此可爱的东西的,风羁墨见他喜欢,便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给他,江庭赭像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捧在手里,手心的温度,却很快让那小人化了。
他呆呆地看著,渐渐露出悲哀的表情,果然不是什麽东西都能够承受温暖的……
“大叔,你也太多愁善感一点了吧,”突然一个雪球砸过来,江庭赭侧头躲过,就见起芳笑眯眯道:“不就是个雪人嘛,每年花开花落人死人活,麻烦事儿多著呢,冰化成水反正以後还会结成冰,有什麽大不了的,明年让爹爹给你再做一个呗。”
起芳的话音还没落,身後就挨了一雪球,回头冲茉茉气急败坏:“过分,你偷袭!”茉茉机灵地转转眼珠,抱著雪球越过起芳就向江庭赭来了,江庭赭虽然失了武功,仍旧能够轻松地左右闪避,起芳见他灵巧,也加入战局,继而财伯和煮饭小姑娘也一起围攻。风羁墨看江庭赭被合夥欺负,连忙想上来帮忙,他不上来倒好一上来就是倒忙,搞得本来轻松应战的江庭赭跟著他一起被砸得狼狈。

第36章

大冬天玩得浑身湿透自然需要立刻更衣,太守府基本什麽都不上档次,只有浴室够宽敞,然而宽敞也不是什麽好事,江庭赭泡在热水里,风羁墨居然也毫不避讳开门就进来脱衣服,想想确实都是男人,现在扭捏的话令风羁墨感冒了也不好,江庭赭只得背过身去当什麽也没发生。
没想到风羁墨居然主动拍拍他,江庭赭勉强转回头去,就见风羁墨长发湿湿地散落在肩上,细长的眼睛在蒸腾的雾气里带了一股平日里少见的慵懒和妩媚,他问江庭赭:“你觉得我魅力如何?可入得了眼?”
江庭赭的心咚咚跳起来。这麽问是什麽意思?难道说?……他并非讨厌风羁墨,甚至可以说甚有好感,可是如今的日子平静而和睦,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真的再也不想起一丝波澜,可倘若推拒,会不会就什麽都没有了?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见他不答,风羁墨叹了口气苦恼道:“果然不行啊。我明明长得比我爹分毫不差,怎得就学不来他那万人迷恋的风情?哎,我说庭兄,您过去在江湖也该是阅人无数了吧,实话说你觉得我究竟是欠在哪儿?”
见江庭赭江庭赭好像有点儿摸不清意思,风羁墨就垂头解释说:“我和临江太守一起向枫叶山庄的三小姐提亲啦,结果三小姐说她要考虑!我真不明白有什麽可考虑的,那临江太守长著一对死鱼眼而我那麽俊……肯定是我魅力不够,没有让她心动的地方。”
江庭赭松了口气,几乎忘记了风羁墨是喜欢女子的,可同时又有些矛盾的怅然,摇摇头道:“你很好了,可能是人家小姐有自己处於别的方面的考虑罢。”
“对啦……我又没钱,还有起芳和茉茉。不过我肯定不会为了娶老婆而放弃我的孩子们的,就算娶,我老婆也要像你一样疼他们和他们处得那麽融洽才行。对了对了,说到他们,我有件事和你商量,我与唐门门主交情不错,他说可以收两个孩子去他门下做徒弟,你怎麽想?”
江庭赭略略思索了一下:“唐门医术天下一绝,礼法规矩都很健全,地处巴蜀没那麽多尘间烦扰,门主唐挽书名声也极好,确实适合孩子们去锻炼一下。”
“是吧,我主要是担心你舍不得,不过既然你也赞同就没问题了。”风羁墨呵呵一笑,突然起身去穿衣服,眼前白花花一片弄得江庭赭慌乱地转过头去,却突然感觉心口一阵钝痛,那蛊虫似乎又开始动作,心脏一阵抽搐差点没令他昏过去。
“怎麽了?”风羁墨听得水声,回头就见江庭赭已经蜷成了一团,忙捞过一条布巾裹了他抱起来回房。这毒蛊财伯说过,可也没办法,他见江庭赭捂著心脏脸色铁青急得要命,他可以拿针替他止痛,可是治标不治本,蛊毒不同其他伤病,不甚清楚之时不能贸然下手否则极可能适得其反。
“我没……没事……”江庭赭冷汗滚滚而下,却安慰风羁墨说没事,他这些年常被这逐渐长大的虫子折磨得越来越频繁,已经习惯痛得死去活来。他知道那东西终将弄死他,但是以现在这个成长速度,大概还有两三年可活。
风羁墨抱起他,将手覆上他的心脏。他感觉到那活物在动,倘若是在别处他自然可以用针除去,可是偏偏在心脏,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万一一个失手江庭赭的命就没有了。可是江庭赭这样痛苦他亦看不下去,不禁问:“你到底在江湖上得罪了什麽人,会有如此毒辣的手段?是苗疆的人吗,你告诉我,我自幼生活的地方离苗疆不远,也许能求情通融的……”
江庭赭摇了摇头,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接著喷出一口血生生痛晕了过去。
那一夜风羁墨都没敢睡,熬了固本培元的汤药给江庭赭灌了好多,又翻了很多从家中带来的医书和典籍,可惜他当年真的是医武都不修只念圣贤书,如今看来十分力不从心,好不容易第二天江庭赭醒了,没有继续痛下去,他才微松了口气,却仍旧不得放心。
“你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点办法也没用麽,究竟是谁在你身上做了这样的事?”
江庭赭漠然摇摇头。风羁墨一下就火了:“我知道你的从前不愿提起,但是我在担心你!我们一家人对你的关心是真是假你还不能分辨吗,为什麽总是当我是外人什麽都独自承受?你什麽都不说,我能眼睁睁看你疼死吗,我想要救你啊!我该怎麽做,你告诉我呀!”
他喘著气,望著江庭赭,然而江庭赭只是露出一抹仿若绝望的笑容,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过去真的不堪回首。要怎麽说?要说是他最爱的人在他身上加诸了如此酷刑?要说他曾经导演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要说他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苍寒堡堡主这毒蛊这蚀心之痛都是罪有应得?风羁墨还能把他当做落难的江湖侠客麽,还会放心地让天真的孩子们围著他麽……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能够死在他们发现他的身份之前,一直拥有一个温馨的家……
他以为风羁墨必然会对他非常失望。可是风羁墨并没有那麽小气,只是扔给了他一本书:“你是被废了武功的吧,这书上有移花接木的心经。蛊毒应该是可以用内力压制一下的,你修一下吧,不过别太贪心,我定会看著你每日适度修行,以防走火入魔。”
江庭赭捡起那本小册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麽会有这武林失传十余年的秘籍?这书据说当年被邪仙风余偌从江南沈家盗走之後便没有下落,你姓风……难道说……”
“你想得没错,那位邪仙是我亲爹,不过我不肯学武,把他气得云游四海去了,如今算算也有十几年没见过了。这书是你们江湖人的宝贝,对我而言就连草纸也不如,你若喜欢就拿著用吧。”
江庭赭亦只是从父亲那里听得邪仙大名,只是不料邪仙亦有子嗣,而且这子嗣将那一身传世绝学视作无物而出来做了官。果然……自古子承父业这麽一说都是空话,他当年若对著父亲为他定好的道路有风羁墨的执著己见,不会……不会像如今这般。
“谢谢,谢谢你……”他说。风羁墨却没完:“我警告你,倘若你恢复武功便要离开我们重回江湖或者找仇家复仇之类的,起芳和茉茉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你明白吗。”
江庭赭微笑著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是小祖宗,他又怎能舍得违抗他们的心意,怎能舍得给他们带来危险。
又过了一个月余,江庭赭与风羁墨一起送起芳和茉茉离开他们生长了十年的望月郡。他们会跟随唐门的采药车队顺洛水西去,财伯也会跟著,一方面是护送两个小主子,一方面是应了风羁墨的托回雪山上找精通药理的二师兄殷莫来为江庭赭诊疗。起芳和茉茉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更多是对陌生地方的兴奋期待,没有又哭又闹,令江庭赭安心许多。
“爹爹,庭叔,你们要多保重,每年寒暑我和起芳都会回来看你们的。”茉茉要哭不哭,而起芳则明显士气高涨:“你们两个等著看吧,未来的唐门门主就是我起芳了,哇哈哈哈。”
“大人,不用非常伤心,虽然枫叶三小姐最後还是嫁给了临江太守,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麽。有的时候啊蓦然回首那人已经在你身边了~”财伯在风羁墨耳边似乎意有所指地说,眼神不断瞟著江庭赭,风羁墨偷偷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掐得财伯龇牙咧嘴。
马车渐渐远去,江庭赭望著向他挥别的孩子们,这种为人父母看孩子远行的心境,此刻才那麽鲜明透彻。风羁墨见他难受,拉拉他的手微笑:“没关系的,孩子们不能总留在身边,我们可以常去看看他们。家里还有我呢,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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