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哀吟一声，他又趴了下去。手指在遥控器上不停按着，电视屏幕上的节目还未发够半句声音便又被他跳走了。
雨点落下来，滴答滴答作响，磨在耳朵里，他觉得格外难受。
渐渐的，风起了，雨势也大了。
客厅里的挂钟指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但是苏陌北还没有回来。心里有些担心，叶零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电话往学校那边拨了过去。
找到苏陌北的班主任卫老师，他想她细细打听了情况，却被告之小孩儿一早便已经走了。
他家小孩儿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但是做事却向来很有分寸。叶零挂了电话，直接在玄关处拿了一把雨伞，穿了鞋就出了去。
叶零其实很讨厌开车，所以尽管有这个经济条件，家里的车库却是空空的，没有买车。
雨水砸在地上，欢快地跳跃着，叶零皱了皱眉，还是撑着伞冲进雨幕里。
他沿着去学校的路走去，一路观望。是在半路是忽然接到苏陌北的电话的，他笑嘻嘻地说，“小零我到家了，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做饭啊？”
叶零送了口气，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放学不立刻回家，干嘛去了？”
苏陌北一听，先是楞了楞，然后委屈的说道，“昨天我和你说了的啊，我要去书店买本书，晚点才回来……你又不记得了……”
叶零想了想，模糊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也许是最近心情不大好，大多时候他都像是在走神。他走到超市门口避雨，抿了抿唇，冲电话那头说道，“对不起，我忘了……”微微一顿，他笑着说，“嗯……为了道歉得更有诚意，我买巧克力给你吃？”
苏陌北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欢喜地叫好。
叶零笑了笑，把电话挂了，转身走进超市里。
正好家里也要添加些日用品和储备的食物了，他在各个区逛了逛，看到合用的便扔进推车里。
走到水果区，他见一个个苹果似乎都鲜嫩可口，不禁走了过去。那么多水果里面，大概他最爱吃的就是苹果了。
所谓狭路相逢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他的手刚伸出去，本来在他背后买香橙的一个人又转了过来，也将手伸出去，像是也要买苹果。
那样的手熟悉得如同自己的一样，他记得它的温度，记得它摩挲过肌肤时略微粗糙的质感。
两人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
向柚凉回头冲沈奕丞说，“要不要再买点西瓜什么的，夏天吃刚刚……”话说到一半，才猛然意识到叶零的存在。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奕丞只是抿紧唇，默不作声地将他看着。
叶零微微笑起来：“好久不见……”
“……”男人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像是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推车仍在身后，但是叶零已经不想再去拿了。他冲两人友好的笑了笑，垂低眼眸，然后企图绕开两人走过去。
心胀砰砰跳动着，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叶零想让自己装得毫不在乎一些，然而心却先一步开始疼痛起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忽然伸手拽住叶零的手臂。
呼吸一窒，叶零僵硬着停下，脚像是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了。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滞，向柚凉惊讶地睁大双眼，急忙叫道，“奕丞……”
晚上的小型超市其实人流量并不算太多，向柚凉戴着一个鸭舌帽，穿着一身普通的T-shirt和牛仔裤，看起来和时下普通的年轻人差不多。再加上这一区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所以他们的举动并没有吸引过多的目光。
男人的手拽得死紧，叶零挣了挣，却没有办法挣脱开去。
“雨下得很大，你肯定没开车吧？”男人沉默一会儿，低声说道，“我送你回去……”
叶零强迫自己笑了一笑，道，“不用麻烦了，有人会来接我的。”说着，他用右手去推开男人紧紧箍住他手臂的手。
沈奕丞随着他的力道，五指慢慢松开，然而又在即将脱离的一刹那猛地再次握紧叶零的手臂。
叶零一怔，抬头看着他，浅浅呼出一口气，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赶时间，请把手松开吧……”
向柚凉走过去抓住男人的另一只手，小声提醒道，“奕丞，我们也走吧。”
男人沉默一瞬，手终于慢慢送开了。
叶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的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才发现刚才把伞放在存物台忘了去拿，现在也不想再进去了。他看着面前哗哗下着的大雨，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迈脚打算冲出去。
身后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男人追上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喘着气，沉声道，“叶零……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谈？”
放弃吧
113
男人手心的温度滚烫得几乎让他颤栗起来。叶零抬起眼看他，然后低声说，“没什么可谈的，你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语调轻慢，几乎被漫天的大雨所覆盖。
沈奕丞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想极力看穿叶零说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他就这样深深望入青年的眼睛，忽然短促的笑了一声，哑声道，“等了这么久，你就让我等来了这样一句话么……叶零，你真行……”
他的手慢慢松开，叶零的手腕随着他的动作而无力落下。
浅浅吸了一口气，叶零侧过身去，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雨下得愈加大了，周围的空气紧紧包裹着肌肤，冷得人直打颤。
远处一辆悍马在朦胧的雨帘中渐渐靠近，停下的时候溅起一地水花。沈奕丞本是转身要走，此刻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零，上车吧，我可是特意来接你的哦。”车子里的青年半开了车窗，冲叶零扬了扬眉笑道。
叶零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等你很久了，再不来的话，今天晚上就不许再爬上我的床。”他的右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缓缓捏紧。
林南先是一楞，然后笑着调侃道，“是是是，sama请进吧。咱儿子还在家等着呢……”
沈奕丞不自觉跟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叶零……”
叶零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拉开车门，然后钻了进去，坐好以后先是在林南的脸侧亲一下，笑着说，“我饿了，回去轮到你煮饭了，快开车。”
林南宠溺的笑了一下，发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男人在原地怔了半响，转过身去时候，看见的是向柚凉苦笑的表情。
114
车子并没有开回叶零的家，而是直接去了Illusion酒吧。
随着车子熄火，空气里的沉默便更加明显了。
林南将手搭在叶零自始自终紧紧捏着的那只手上，缓缓说道，“放开吧，你这样折磨自己……开心吗？”
叶零僵硬的动作像是被他这一句打破了，他慢慢松开紧捏成拳的那只手，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迹。
林南皱了皱眉，从车子翻出包扎用的药物和纱布，一边替他上药，一边说，“我打电话去你家的时候，小北告诉我你在学校的附近……”叶零疼得抿紧了唇，林南看了他一眼，放轻了手下的力道，“零，我来找你，是因为Key决定要接受刀刃出的任务。”
刀刃是中南亚地区显有名气的黑道组织首脑，那个男人手中所拥有的力量几乎可以随时将“归”像只蚂蚁一样捏得粉碎。
叶零猛地看着过去，因为震惊而使得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难道他心里不清楚吗？”
林南将绷带系好，抬眼看着叶零，郑重的说道，“利益是……任务完成之后，刀刃替我们消灭对手‘凛’，从此保证‘归’一家独大。”
叶零讥讽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林南深呼一口气，道，“这是Key的父亲在世时，最大的愿望。”
“……”
115
沈奕丞匆忙回到家的时候，在书房待了很久，佣人只听到里面劈里乓啷地响，却是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到了吃晚餐的时间，管家去请示向柚凉。他沉默半响，起身走向楼梯，低声说，“没关系，我去叫他……”
手握在门把上，他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开了一个缝，刚想笑着说话，声音却在瞬间戛然而止。
男人正背对着他，拿着手机，站在窗边，沉声发令：“我要你立刻去查叶零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那边不知回了句什么，男人忽然提高声音，厉声喝道，“就算再困难，我也要在一天之内，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包括他现在住在哪里！你听明白没有？！做不到的话你他妈就立刻收拾包袱从地球上滚蛋！”
这样怒气冲冲的沈奕丞，向柚凉发誓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男人在他眼中，虽然外表冷漠，但是内心却极其温柔。他就算发脾气，也从来没有这般歇斯底里过。
窗外的雨仍在下个不停，他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自己输了，彻头彻尾的。沈奕丞是否真的爱过他？这个问题，自从叶零出现后，他便想了无数遍。
……也许，是曾经爱过，却远远不够爱叶零那般深吧。
他轻轻将门合上，转身下了楼。
是时候放弃了吧，他对自己这样说，眼里的泪水慢慢流淌下来。
116
屋子里一片漆黑。
叶零开门走进去，脚步声没入柔软的绒毛垫子上，无声无息。男人站在阳台上微微弯腰，认真摆弄着天文望远镜。
雨停了，乌云散开，点点星光拨开云层静静洒落下来。男人的背影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圈淡淡的光晕里，他的唇角噙着笑，侧脸落在眼里，温柔得不像话。
叶零在原地站定，眼圈慢慢红起来。
这个人，从年少的时候就一直爱着，等着，直到某一天他在心里模糊着淡去。天平在心里渐渐倾斜，由爱情的一端落至亲情，没有原因的，好像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了。
他向自己表白，等了那么久的一句话，在那一刻却忽然让他觉得退缩，觉得疲惫。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点，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了……
“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定？”叶零轻声问道。
男人回头看他，唇角微微翘起来：“……上次枪伤之后。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最近才真正决定下来。”他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谈笑间的轻松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我不想你去冒险……”叶零走进他，“放弃不行吗？”
“零，你这样会动摇我的决心的。”男人微凉的指尖在他的眼角处轻轻摩挲，他低柔的说，“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抱歉，我不该说那些话来扰乱你的生活，也许我本来就是一个太过自私的人……”他温柔的笑起来。
叶零握住他即将抽离开的手，急切的问道，“是不是我们在一起，你就不会去了？”
男人笑了笑，道，“委屈自己的话，会不幸福的……”他抽回手，越过叶零，将早已准备好红酒递过去，低声道，“陪我喝完最后一杯吧。”
叶零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伸手接过了那杯酒，一点点的慢慢吞咽下去。这就像是毒一般，灼烧着他的喉咙与理智，他必须逼迫着自己连带着泪水一同咽下。
117
人果真是要逼的，刚过了十二点，传真机就有几张纸被吐了出来。
沈奕丞拿起来细细翻看，资料其实并不齐全，最多的是叶零十六岁之前的生活，十六岁之后几乎是一片空白。再然后，才是他现在回国之后居住的地址，可就连这个也是划分了一个模糊的区域。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竟然可以在一夕之间让叶零在公司里的痕迹统统都消失不见，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存在过。而现在呢，他更是无法查知叶零十六岁之后的生活。
他们将一个人的保密性做得这样好，以至于他从公司出事到现在，也只能得知这个案子是“归”犯下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查，只是他下意识的逃避这件事，便在手下告之无法深入查探的时候放任之。
叶零，他将头埋于两手之间，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低沉而又疲惫……
酒里放了安眠药，男人在叶零倒下的前一刻稳稳接住了他。
他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他躺上去，将叶零抱入怀中，唇轻轻贴过去，靠在耳廓边，低笑着轻柔道，“晚安……”
一直这样躺着却了无睡意，他静静看着被自己紧紧抱入怀中的青年，心中溢起一种淡淡的满足感。
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耳朵，深刻地刻在他的心里，会一直一直这样存在着，经久不散。
他守护了他这么多年，终于，他也要脱离开他的羽翼，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
大概，有些人注定就是要错过的吧。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黎明破晓，天空开始蒙蒙亮。
男人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拿起外套，临走之间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肌肤是温热的，相触的感觉美好的让他不想忘却。
他直起身来，看着叶零恬淡的睡颜温柔的笑起来。
“我会……活着回来的，零。”
门被拉开，然后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合上，像是忽然间将世界隔绝成了两半。微光无声无息地泻入，房间里渐渐亮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