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血色黄浦江 >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这神情看在方振皓眼里,更添孟浪轻浮,毫不客气便是一声冷哼。
沈思杰将酒杯递过去,“会弹圆舞曲之王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吗?我认为,这曲子很适合今晚的气氛。”
不料那人只瞟了他一眼,冷淡回道:“抱歉,在下并非专业,只是自娱而已。”
“娱人娱己,岂不两全其美?”高档的法国玻璃杯在如昼的灯光下明晃耀眼,杯中美酒微漾,沈思杰执杯缓缓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是风流倜傥。
不料那人却没再理会,更未正眼瞧他,微微低头,自我陶醉般弹起曲子。
沈思杰反倒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神色态度所吸引,一手插着裤兜,笑吟吟倚在钢琴边凝神静听,手指轻轻打着拍子,目不转睛的凝视他一双俊目。
指法娴熟,音乐明快,琴声高亢雄健,沈思杰听着嘴边噙着一丝笑意。他弹的是《拉德斯基进行》,这曲子源于欧洲革命时期,拉德斯基是位残酷的镇压民众起义的强硬军阀。维也纳保守派聚会时,请作曲家老约翰斯特劳施谱写一部热烈庄重的进行曲,尽管约翰斯特劳施不情愿,但还是谱写了这曲传世名作。
但对于方振皓而言,这首琴谱他早就熟背,只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下对于世事一种发泄讽刺而已,单为了炫耀而无应有的慈悲之心,国难当头仍是如此的纸醉金迷,令他在愤慨之余只觉悲哀。
铿锵有力、又略带欢快的节奏回荡在大厅里,与此刻宴会的奢靡氛围似乎不协调。但众人沉迷在繁花似锦珠光宝气中,也无人分神去看,琴声里夹杂着时断时续的捐款诵读声,偶尔竟然被盖了过去。
一曲终了,方振皓长长吁了口气,合上了乐谱,正巧一个侍者端着托盘经过,他起身从侍者手里取水喝。沈思杰见状笑着寻机凑近,对了他嘻嘻笑道:“依我说,还是《蓝色多瑙河》适合。”
方振皓只淡淡抬眼一瞟,完全不予理会。
他见状低声温和的自我介绍说:“在下姓沈,是《晶报》记者,你叫我Edward就行,我们可以就圆舞曲来聊一聊。”
方振皓露出淡漠的陪笑,径自喝了口水,又把空杯子交还给侍者,低沉的嗓音说了声:“沈先生幸会。”说完微微致意就要走。
沈思杰却笑了伸手拦住他,抢身在他身前,双手紧钳了他的双臂,迫他贴近自己,挑逗般说:“那首《蓝色多瑙河》你真的不会弹?”
顿然一愣,方振皓随后隐隐皱眉,甩开沈思杰的手,按捺住不悦回道:“不怎么熟悉。”
“想学吗?”沈思杰觉得已然上钩,眼中微醉的神色略带挑逗。
方振皓嘴角挑起,敷衍一笑。沈思杰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便微微倾身靠上去,压低声音诡秘笑道:“跟我走,今晚我教你。”
已然看出对方的不怀好意,方振皓连身顿时阴沉下来,飞快转身欲走,沈思杰却难耐冲动,一把拉过,就势伸手想去挑起他下巴。
“哎,邵督军恐怕现在正应付爱慕他的小姐,根本没时间管你,这些军阀都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九一八拱手揖贼入城,跟卖国何异,还好意思腆着脸继续当他的封疆大吏。再说当兵的脾气都不好,他就没对你动过粗么,要是打在这么俊的脸上,连我一个外人看了恐怕都要心疼。”
他说着就伸手摸了上去。
正巧又有侍者经过,方振皓侧身一避,顺手兜起杯酒,多半杯潋滟如血的美酒劈头盖脸朝他泼去。
“闭嘴。”他倾身靠近,下颌微扬,唇角凝笑,“你算什么东西?又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
沈思杰愣了一瞬,“难道我说的不对?九一八他们就是白白将东北让给日本人,真是败类,中国人的耻辱!”
“滚!”
话音未落,沈思杰手中的酒杯就咣当摔落在地,砸的粉碎,方振皓抬腿愤怒踹了他膝盖一脚,冷冷看到他弯身抱住腿,又恶狠狠吐出一句,“你也配?!”
“出什么事了?”钢琴旁一些人围过来。
方振皓直起身没多解释,只是狠狠的瞪了眼,头也不回走开。
面上还滴着水珠,沈思杰看着他的背影混入人群,又羞又怒,但碍于人多不好发作,只得暗自咬牙。
舞厅里又响起缠绵婉转乐声,各色裙袂飞扬,转瞬间又是灯红酒绿,舞影婆娑。邵瑞泽笑看同僚带了女伴去向舞池相携着共舞,顺手又拿起一杯酒慢慢抿着,抬眼看都方振皓走了回来。不经意一瞥,却见面含薄怒,似乎很是不悦。
“怎么了?”待他坐下,他探身问。
“文人堕节,盗犹不及。”方振皓不忿道,侧脸望过去,一时心中怒气仍旧难消,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只略过那人轻薄之举。然而令他惊异的是,邵瑞泽听完了并未动怒,只似乎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喝下最后一口酒。
“算了,跟这类人生气,划不来。”
见邵瑞泽含笑但无动于衷,方振皓终于发了火,夺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就由得他们这样胡说,由得他们糟蹋你的名望?为什么还故意迎合流言,唯恐他们将你糟蹋得不够?”
邵瑞泽就势往沙发上一靠,食指将帽檐轻抬,然后拍拍他肩膀,“你也说了,文人堕节,盗犹不及。跟小偷强盗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要他们不写我亲日投敌,我就懒得去理他们。”
方振皓鼻子里哼了一声,抿唇不语,身体也放松了靠上沙发。
邵瑞泽看了看四周,又收回目光,“算起来沈记者也是某位官员的裙带,在上海滩混的小有名气,也就不知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我若打定主意要做了他,有千百个理由能让他死的难看,不过是看着同僚的面不想计较罢了。”
“这种人靠着裙带爬上去,信口开河,行为举止还不是一般下作,真是玷污了记者这个职业。”
他说话时气息局促,愤然涨红了脸,耳根微红,却又垂着眼,做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泰然姿态。
“息怒。”邵瑞泽起身,笑着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头,象对个小孩子般安慰道,“所以说,在这里说话要小心,指不定背后就有谁的影子。”
低低哼笑了声,他暗中捏起他手指握住摩挲,“比起这个,我倒更担心你傻头傻脑被人揩油。”
“少看不起人。”方振皓回了一句,心却不由跳快,向前倾身拿起酒杯喝酒遮掩。
他却着靠近他,贴了耳朵轻声问:“没被人占便宜吧。”
方振皓闻言凝眸,心下急跳,顿时面红耳赤。又听他在耳边说:“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若是气不过,我让青帮的人把他套了麻袋揍一顿然后扔黄浦江里淹死,怎么样。”
他张张嘴,局促侧过头,扔去一个白眼,“你表面上好像很绅士,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土匪!”
邵瑞泽嘿嘿笑,“我本来就是土匪,坑蒙拐骗偷统统做过,张大帅几百土匪起家,我爹跟了他混一开始就是土匪,有‘匪气’就对了,还怕谁说吗?”
鼻子里冷冷哼一声,方振皓注视着舞池不再搭理他。邵瑞泽也收起笑容,坐端直了,手上却仍是捏着他手指慢慢摩挲,方才的戏谑褪去,脸色变得铁青,眸子在人群里巡视着,带上不动声色的冷意。
对他而言,他干净得象一汪泉水,真是不适合这种场合,明里衣香鬓影,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龌龊,耿直正气在这里毫无用处,还会被人讥讽嘲笑。若不是吴炳章的缘故,他也不会让他在这里勉为其难的陪着。
只是不晓得这场募捐酒会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才完,邵瑞泽沉吟不语,望着他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想要快些回家的念头。
“喂,你难道不捐钱捐物吗?”方振皓冷不丁回头问。
“那个啊,我帮了吴老点忙,他示意我不用凑热闹了。”邵瑞泽见他仍是询问目光,于是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我得帮他找儿子。”
方振皓诧异睁眼,又听他说,“他的三子一女死的只剩下一个,父子政见不合反目成仇,儿子跟着大批学生跑去陕北,把老子急得直跳脚。陕西现在是东北军的天下,他便要我帮他找儿子,找到了捆回来。”
“捆回来?这完全是封建家长做法,他是他儿子,但不是他的附属品,人有权利决定自己走什么样的路,不能用父母亲情的名义行专制之事!”
邵瑞泽连忙伸手掩住他嘴,轻声道:“又不是今天要找明天就能找到,反正我给他找儿子,他也要给我便利帮忙,多一层人情关系有什么不好。”
方振皓见状自知多言,悻悻住了嘴,拿起酒杯喝酒。说曹操,曹操就到,酒正酣舞正好的时候一身长衫的吴炳章走了过来,两人急忙站起迎接,吴炳章温和的招呼又坐下,笑问他们怎么不去邀人跳舞,邵瑞泽规规矩矩回说表弟对这里不熟悉,他也不好走开就陪着。
吴炳章捋胡子呵呵笑,“明儿早上,太阳可真要从西边出来。”说罢又问方振皓见了些什么人,方振皓便回答说领着他见了市府的头头脑脑,不过都没怎么深谈。吴炳章又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的训导起琐事来,两人虽觉无趣,也得陪着耐心听且赔笑,一来二去吴炳章又开始如自家子弟般教训起邵瑞泽的风流韵事来,听得他暗自苦笑。
“我夫人那边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女孩子寻婆家,家世都是十分不错的。我看你俩都是成婚的年纪,下次都去南京叫她给你们看看。”
“烦劳吴老他费心。”方振皓笑着不卑不亢的一番应对,“国难当头,报效国家,个人私事暂且放在一边。古语也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嘛。”
吴炳章略带遗憾,却赞许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听沙发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幽长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方振皓忙回头寻声看去,只见了个穿西服的背影缓缓而去,没看清是谁,然而这话明明是甩给邵瑞泽听的。
邵瑞泽虽然没回头,但脸色已经阴沉,仿佛被人照脸抽了一记耳光,吴炳章重重一跺手杖,勃然怒道,“哪个混蛋灌多了马尿!几句屁话就能救国打日本人了?合该人人都要作出一副苦瓜脸过日子?!”
惊得邻座的人默不敢做声,邵瑞泽无奈一笑,“吴老,您息怒,不用因为衍之与人闹不痛快。习惯了的。”
吴炳章叹息,“你这孩子,唉。”
好好的气氛被搅得冷了场,吴炳章又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其他地方查看,司仪出现在旋转楼梯上宣布:“现在,夏小姐先生愿意出十万邀请邵先生跳一支探戈舞。”
“喔——”全场发出唏嘘声,十万跳一支舞,真是大手笔,哪家的淑媛这么热情奔放邀请男人跳舞。白光投在了方振皓身边的邵瑞泽身上,他转过脸,嘴角隐有抽搐。邵瑞泽也被吓了一跳,夏小姐?哪个夏小姐,金融巨子夏家么,他是见过一两次还聊过劳什子的艺术文学的可又不熟悉!
若不去跳这支舞,就是不肯慷慨捐这十万赈灾,一曲十万也是身价不菲了。方振皓局促不安中含了恼怒,邵瑞泽却翘着腿端端坐那里,浅笑却是不动身。夏家小姐如同公主般立在令一束白光下,一身削肩鱼尾型黑色晚礼服裙,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身材,容长脸蛋眉眼俏丽,上挑眼角露出几分挑逗不羁,宝石项链坠在皓白的脖颈下漾着蓝光。
“她朝你来了。”
“呃。”
“你去还是不去?”
“我在考虑是不是出十五万让小许去跟她跳舞。”
邵瑞泽抚着下巴说的平淡,见这副无所谓的模样,顿时方振皓气不打一处来,探戈,说不好听就是贴面舞,心里隐隐起了火,忽的又生出些恶作剧的心思,冷不防将他拽起一把推了出去。事实上邵瑞泽真是在思考小许代劳的可行性,但问题等他回神已经晚了,明艳照人的夏小姐已经伸出手给他,齐肘丝绸手套愈映得肤光胜雪。
回头看,看到方振皓脸上含义不明,笑得别有意味,还冲他挥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回头将纤纤素手放在掌心,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姿态,故意亲昵地翩跹滑入舞池中央。节奏明快的探戈舞曲,尽透了神秘的诱惑,高调又内敛,激昂、狂热的节奏配上铿锵有力的步伐,优雅的舞姿征服整个舞池,二人跳得从容而旁若无人。
夏小姐眼神熠熠,微昂着头,一会轻摆柳腰,一会柔若无骨贴在舞伴胸前,跳的热情奔放,邵瑞泽倒也不投入,只是配合她的舞步,任是节奏高低变化,急缓相济,看她下身、甩头、前进,握着她素手,托着她纤腰,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邵主任不会怪我自作多情吧?”她甜美一笑,眼神灼灼。
“夏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受宠若惊。”他托起她手,微笑回道。
舞姿回旋,变幻陆离的灯色间他朝座位那里看去,不经意看到方振皓被一个银灰色礼服的男子纠缠住,而方振皓似乎很是愤怒,想甩开却又被那男子揪住拉扯,脱身不得。他心下隐隐起了火,脚步一乱竟然踩住她裙袂,两人踉跄贴在一处,此刻正值舞曲高潮,女方搂住他腰顺势往臂弯一躺,合着结束音符,做出一个完美的舞姿。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声轰如雷鸣,她无比骄傲,脸上一片潮红,搂了他腰起身想借势邀他去喝杯酒,不料邵瑞泽只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将她推开,冷着脸向座位走去。人群嘈杂又起,她站在那里,看他一把推开那银灰色礼服的男子,将白衣男子拽向身后。
黑眸里透出迫人冷意,逼得沈思杰不忿遁入人群,邵瑞泽将他手腕拽住,拉出人群。时近半夜,爬满紫藤花的露台上早就没了有了人,夜风透凉更带起冷意,空旷庭院里只有绮靡音乐隐隐回荡,方振皓只是沉默,俯身撑了露台雕花栏杆,一言不发望向远处。
邵瑞泽紧贴他身侧倚了露台,点燃一支烟,看风吹散烟零,指尖青烟燎绕纷飞。
夜风拂面而来,撩人深思。
“衍之。”
邵瑞泽侧头。
“这样的日子,你还要过多久。”方振皓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问。
他吐出一口烟,淡淡道:“不知道。”
话语入耳方振皓只觉不是滋味,抬眼更是撞上他无奈目光,撞上他满目的黯然。
“我想回西安,”他缓缓开口,语声落寞,“什么上海行营主任,什么上海督军,我统统不想要,只想回西安。”
方振皓心里一滞,想劝慰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伸手覆上他撑着露台的手,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他。看他戎装笔挺,却透出莫可言说的孤寂。
邵瑞泽缓缓吸了口烟,抬起眼来,“南光,我若是能回西安,你会同我一起么?”
此言一出,方振皓蹙眉,神色紧张凝重。他紧盯了他,良久开口,“你能回西安?有多大把握?”
“帮吴老找儿子,但我人不在西安自然不能保证。吴老可以帮我去南京周旋打点,他是两朝元老,一句话比我去南京求多少人都有用。少帅也知道我在上海险些被日本人绑票,来信说,已经下定决心争取让我回去。上海这地方,一年半,我实在够了。”邵瑞泽轻轻叹口气,“如果委员长能同意,大概在这月中旬就能动身。”
他望住方振皓仍是笑,“西安那个地方,不比上海繁华。往北是层层重叠的黄土山,干旱少雨寸草不生,而城里夏天很热,城市建筑街道都很旧,生活环境也不怎么好,春天风一刮就黄沙漫天尘土飞扬,天是黄的,地也是黄的,说实话,各方面比上海条件差的不是一个档次。”
“这些也就罢了,现在那个地方牵扯各方势力,局势一触即发,南京严逼、委员长亲临督导,学生又要情愿抗议,详细的我不能多说,但事实上很危险。”
话还没说完,方振皓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来,神色里略有些恼意,“你觉得我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邵瑞泽目不转睛看半晌,攥了他的手在掌心,目光复杂,“我是觉得,暂时还是上海安全。”
心中气恼愤慨,方振皓仰头瞪他一眼,将他拽的贴近自己,语气里不掩气愤,“你别想甩开我,同甘共苦,到那里都是一起。你想让我安全,可你觉得现在中国还有哪个地方是绝对安全?我绝不贪生怕死只图安逸,不在乎生活条件有多差,也不在乎环境有多危险,选了这条路,旁人说你什么我更不会在意。”
他将手按在他左胸上,掌心下是心脏搏动的起伏,是血脉奔涌的声音,缓缓说,“你若回去,我绝不会留。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要两个人一起,一起面对。”
之后更是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生死相托,无分彼此,与你,我心甘情愿!”
一念澄明,恰如心间繁花盛开。既然他有这份回护之心,他亦不会临阵退缩。
看他倔强面容,看他眼里泛起光彩,心下蓦然触动,邵瑞泽唇边浮起苦涩笑容,未燃尽的烟头从指尖掉落,火星微弱一闪。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抬手抚上他肩头,半晌却一个字也未说。
他将抚在肩上的手轻轻握住,而他低了头,自然而然靠在他胸前。
他展开双臂,一手牢牢握住他,一手将衣裳单薄的他揽入臂弯。
眼角隐有湿意,他缓缓道,“好,与你,我一样心甘情愿。”
咔嚓。
德制相机拍照声几不可闻,镜头里摄入紫藤花露台上画面,浓密夜色中虽然不甚清楚,却依旧能看清是两个男子彼此张臂相拥。白色礼服的男子被遮住了眉眼,微微侧身背对的军人仍旧能看得出是上海督军,沈思杰躲在阴暗角落暗自发笑,一边悄声后退,一边盘算明天报纸副刊的标题究竟是用“俊俏娈宠”还是“风流将军”来的耸动。
他翘起嘴角,放缓脚步,决心在撰写稿件标题的时候一定要再加上“后庭花”几个字。
露台上的人似乎仍是没有发觉,他窃笑着转身,不料眼前一黑,堪堪撞上身后一堵似铁铸的墙。
戎装整肃的许珩双目一扫,打量着撞在自己身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道:“先生,你踩到我了。”
沈思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许珩目光扫过他脖颈上的相机,迅速扬手扭住他胳膊,脚下重重一扫,沈思杰自持学过几天搏击,挥拳击去,却不是对方之敌,对方身手利落,训栋有素,根本不容他反抗,几招已将他双手反剪,直接一把将他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墙壁。
脊背发钝的疼痛,他呲牙咧嘴,而双腿虚软,眼前一阵发晕,等他回神才发现自己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军官牢牢压在墙上,双手反剪动弹不得,竭尽全力的反抗也是徒劳。抬眼看到上海督军嘴角微翘,神情悠闲站在他两步之遥,手上拿着相机,修长指尖按上装菲林的按钮。
而那白衣男子站在不远处,脸上神情冷若寒霜。
“沈大记者。”邵瑞泽挑眉,闲闲甩动照相机带子,“我很好奇你拍了些什么。”
沈思杰目光从白衣男子那里收回,心怦怦跳,却强自微笑,“邵督军的风流史,还需要保密么?我还很好奇您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开始玩兔儿爷。”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就重重抽过来,脆响间颊上火辣辣的痛,随即又是一记耳光,他被打得满眼金星,嘴角立即就见了血,两边脸颊高高地红肿起来。
邵瑞泽收回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根一根拉扯着手套的指尖,慢慢抚平,斜眸睨他。“我在想你们陆厅长去究竟应该是龙华看守所领人,还是去陆军监狱领人,或者干脆不要领了。”
微笑僵硬在脸上,沈思杰脊背发冷,挣扎着喝问:“你们还有没个王法!军阀!专制!南京保障文化言论的条款都被你们吃了不成?!”
幽黑眼睛微微眯起,眼里犀利笑意闪过,邵瑞泽笑意盎然的脸上透出煞意,“你有讲条件的资格么?”
那目光中分明含着一股杀气,让沈思杰尚在痛楚的身体一阵颤栗。
许珩戴了雪白手套,一手牢牢钳住他,一手拔出佩枪,枪筒抵住他的下颌轻轻向上用力一抬,那枪就顶在沈思杰下颌上,修长食指一挑,子弹上膛,随了“噶噔”一身,他心头一震,嘴唇顿时毫无血色。
“王法。”邵瑞泽倨傲的低眼藐着他,傲然的笑笑,“你还是先去问问陆文正什么是王法,再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迟!”
说着按下按钮,相机后盖啪的弹开,然后是蛮横的抽出菲林,特意对了壁灯唰的拉开。沈思杰挣扎着,欲哭无泪,他一晚上拍摄的成果,就这样被生生曝光。
钳住他的人松了手,他几乎是无力倚着墙壁滑落,踉跄跪倒在地,相机和被曝光过的菲林啪一声掷在地上,滚了几滚摔到他面前。
纷乱脚步消失在走廊楼梯口,沈思杰茫然看着,忽的握紧了拳头,狠狠咬住牙。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