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云的家族怎么说，在台湾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户。
爷爷是政界大老，奶奶是富商的独生女，他那些叔叔舅舅婶婶阿姨们，分散政商各界，没一个不是新闻里常出现的大人物，顶着这么显赫的家世，就算是只对社会毫无建树的米虫，只要安安分分的，都能快乐的挥霍到死。可身为家族中最小最受宠的孩子，林云那笨老爸，却偏偏任性地背弃家族，带着没有背景的小孤女私奔，为爱走天涯……
唉，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林云听到这事时，当场毫不给面子地吐槽老爸。居然追求这种吃不饱的浪漫，也活该被逐出家门。
他自认比老爸实际两百倍，如果没有面包吃，哪来的力气去追逐爱情？
有天，他们父子俩挤在骑楼里，边烤肉边喝可乐边聊天，林云嘴里啃着玉米，问他老爸：
「老爸，你有没有后悔过爱上妈妈？」
林爸爸说：「在我发现你妈煮饭实在很难吃时，后悔过一下下。」回答得老实。
「老爸，那你有没有后悔过生下我？」
林爸爸说：「在我发现你这小家伙非常调皮捣蛋时，后悔过很多次。」毫不讳言。
「老爸，你怎么可以在这个项目上后悔比较多次？」这样很没感情耶！
「等你将来也当了老爸，你就会知道，老爸我没时常把你抓起来揍，已经是耐性极佳，可以当选全天下最好最有修养的老爸。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阻止你妈把你这兔崽子生下来，哼哼。」
虽然林爸爸嘴上这么说，神情更是严肃得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但林云就是知道，老爸实在是对他好得要命。
林云是个早产儿。
在台湾，像他这样的婴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巴掌仙子。
因为不足月产下，许多的早产儿先天都带有器官上的缺陷，林云自然也不例外。发育不全的心肺系统，让他一出生就被医生断言最多活不过十岁，可偏偏他发挥了强大的求生意志，经历大大小小的手术，撑到了如今二十岁了都还活蹦乱跳着。
虽然，偶尔难受，身体感到痛苦时，他也会想着干脆就这么死掉算了；毕竟就算再贴心再懂事，他不过也还是个幼小的孩子，连大人都不见得忍受得住频繁的侵入性治疗与长时间的手术过程，但他却是已经忍受了二十年。
死掉算了，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可是这样懦弱的想法，他却是只敢想而不敢实行。
他永远都不敢忘，在老爸发现他藏在抽屉里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后，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客厅中，对着妈妈的遗照，默默流着眼泪的背影。
老爸跟他说：「孩子对不起，爸爸妈妈没能给你一副健康的身体。」
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随着年龄增长，林云越是懂事，便越能明白，自己是在父母亲多大的期盼下出生的孩子。自己身上任何一点病痛，坚强的父亲看在眼中，心里向来都只有更难受；一贯柔弱的母亲为了护他安危，甚至还丧失了性命──他对父母从来都只有感恩的心情，怎么可能产生一丝怨怼？
「如果你真的选择自杀……爸爸……将来也不会怪你的……真的……」笃信基督教的父亲，因为怀着对孩子的愧疚之心，甚至说出如此违背教义的话来。「看着你痛苦，爸爸也很难受，如果……如果……那样真能使你脱离痛苦……爸爸心中不会怪你……以后……爸爸也将与你一起背负自杀的罪……」
中国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心中产生自杀想法的他，肯定就是天底下最不孝最糟糕的孩子吧？
林云撕毁了那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而由网拍上购得的书籍，他向父亲低头认错，承诺自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他会努力鼓起勇气撑下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但绝对会坚强，不让爸爸及天上的妈妈失望。
林云就是这么贴心的一个孩子，让林爸爸临死前，都还挂念着，放心不下。
「老爸，你别担心云云……」
临时被通知到医院急诊室的林云，扑在病床上，忍着眼泪，哽噎着嗓音，对着出了车祸意外，满身是血的父亲啜泣道：「我知道老爸你有保险金，我可以申请下来，就能缴学费、能生活的，我很聪明，钱花完了也能去工作，不会让自己饿死，你不要担心……我会乖乖吃药，定期跟王医生报到，治疗再辛苦我也不会胡思乱想……」
他胡乱说了一通，他知道爸爸放心不下自己一个人。
「老爸，今天早上教授才说要让我代表毕业生上台的，我都还来不及告诉你，老爸你本来可以看我上台的，老爸你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嘛，呜……」
「……云云……你妈妈……给……你的……咳咳……」
「老爸你别说话！」
林云慌得抹去爸爸嘴角不断淌出的鲜血，他求助地看向床旁的医生，但医生只是同情地摇摇头，除了指示护士给予更高剂量的止痛剂消除病人的痛苦之外，没再实行其它动作。
已经是回光返照的现象，与其让病人接受众多痛苦又没建设性的急救，不如让病人能与家人好好交代后事。常出入医院的林云，自然明白医生的想法，他依依不舍地拉着老爸的手，呜噎哭泣着。
「爸爸……不痛，云云别怕……」抚着儿子的脸颊，林爸爸不舍地看着他，无力的，断断续续地交代：「你妈给你的……如果……觉得寂寞……就离开……」
「老爸？」
「爸知道……云云跟妈妈的……秘密喔……」林爸爸艰难地扯起嘴角，他知道这对母子俩的秘密，妻子从来没瞒过他任何事，包括她的异能，包含她体内其实容纳着不只一个灵魂，以及「她们」遗传给这个孩子的能力……
「从前……爸舍不得你……装不知道……以后爸……不在了……云云想去哪……就去哪……好好利用你的能力，走完你的人生……」如果上天注定这孩子的人生非得是短暂的，那么，就让他自由无拘束地来去各个地方，在有限的生命当中，做足自己喜欢的事，或许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吧？
「云……儿子……不要为爸爸难过太久，你应该早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该离开的……是不是？爸真的爱你……谢谢你……成为我们的儿子……也对不起，没给你健康的身体……你不是负担……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看见儿子含泪点了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林爸爸总算放心地阖上了眼，从此离开了宝贝儿子的身边。
他知道这个独特的孩子将会好好地走完最后的人生，也许拥有的时间是比别的同龄孩子还要更短暂些，但他肯定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快乐知足。
林云以极优异的成绩自学校取得博士学位后，便行踪不明。他没回宿舍、没有回家，平空消失了也似，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
一向对他印象不错的房东太太，主动去警察局报了失踪人口，警方也只能查到他离开校园之后，到慈善团体捐出了所有的财产，接着去医院领走了将近半年份的药剂，然后到墓园中为父母亲扫墓，之后便没了行踪。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所以……这样那样……嗯嗯……他，曾经的国民优质美少年、如今的国民优质好青年：林云，又回到古代啦！锵锵！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林云站在空无一人的山间小径上，下巴扬起，挺胸缩腹，腰杆打直，双手高举成V字形──可惜一旁没有整排裁判轮流帮他举起写着十分的小牌。
对于自己才第二次进行穿越就这么安全又准确地降落，他心里好不得意洋洋啊！他怎么会如此厉害呢？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天赋叫做「穿越时空」，应该就是像他这样子吧，哇哈哈哈！
天气这么好，接下来他该往哪儿去玩？
记得多年前来到此处时，还因为担心破坏了历史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而考虑着许多，明明是难得的跨越时空旅程，却是极端绑手绑脚，他甚至不敢擅自接触人群，两个月的时间内全乖乖待在深山中不与别人接触，临走时还小心谨慎地带走所有的垃圾，就怕那些古代不可能会出现的物品，造成生态破坏。
可如今他时日也无多了，就算待在原有的时空八成也看不到二○一二的盛事，他想自己根本不必在意这么多；只要行事不太过分乱了历史，到处走走看看一番，过完剩下的岁月，应该是无所谓的吧？
林云乐观地想着：相信上帝或是玉皇大帝或是那个什么阿拉啥啥的，不会那么小气才对。
「咦，你是……」
脚步一顿，林云两只眼睛，突然像是点上了五百烛光，刷地一下亮了起来。「天啊，你好可爱好漂亮好美丽好帅啊！」他惊喜一呼，整个人立刻蹲了下来，双手合十，好激动好激动地对着身前那只小小的紫毛动物说道：「你是有人照顾的吗？要不要来我家？我当你爸爸好不好？我真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喔！你是吃肉还是吃素的？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呢？我可不可以叫你飞飞？跟你说啊，我以前啊，就想着如果将来能有机会养一只──」
「咳，这位兄台，那是我家里的宠物，不是无主的。」树上，黑发蓝眸的华服少年，忍着笑出声：「小笨蛋，快上来！要不你就给别人拎回去养啦！」自己再不说话，恐怕小宠物都要给取好新名字，变别人家的孩子了。
拥有一身罕见紫金色毛皮的貂儿张着圆滚滚的大眼珠，骄傲地睐了林云一眼，后腿一蹬，便一溜烟地窜到树上华服少年的肩膀上，亲热地蹭着小主人的脸颊。
紫色的呢！是紫色的呢！立于树下仰着头的林云看得双眼发直，心中好生羡慕。那么可爱、那么灵妙的小兽，如果自己也能养上一只，该有多好！
「它叫小小，是只貂儿。」说话的少年长得很好看，浑身打扮也很贵气，天青色的丝绢袍子衬着他脸上那双湛蓝的眸子，在翠绿的叶丛里，显得相当醒目。
他笑问：「大家都叫我海儿，你呢？叫什么名儿？」树下被问着的那人，两道目光始终着迷地盯紧他肩膀上打着呵欠的可爱小兽，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海儿好笑地戳戳小貂儿脑袋，半是认真地低声抱怨：「小小魅力真大啊，难怪小舅妈要我带着你了！」
貂儿仰起脑袋「吱」了声，可爱的模样让树下的林云见了，整颗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林云那副就要流出口水的馋样，海儿实在忍不住咯咯直笑，他觉得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自己这一下午待在树上，可没白等。
林云双手圈在嘴巴上，对着树上喊：「喂喂，海儿，好兄弟，我可不可以也爬上树去跟你说说话呀？」
我看你是想跟小小说话才是。海儿道：「你不用上来，我下去吧……阿丑，送我下去。」
一具高大的黑影陡然出现在海儿身后，手臂从他腰间环上，身势一跃而下。林云只觉眼前一晃，再细瞧，两人一兽已是稳稳踩在地面上。
第一次看见这种「现场表演」的林云忍不住就脱口喊出：「喝！你们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海儿忍住笑，拍拍将自己抱在手臂上的蒙面男子。「我家阿丑或许算是吧，但我可谈不上……欵，你还没跟我说说你的名字呢！」他问着，脸上一双蓝眸晶灿灿的，混血儿的面孔也精致漂亮，实在讨人喜欢。
「我叫林云，你可以叫我云云！」林云觉得自己真的超幸运的，两趟来这里，都遇上漂亮可爱到爆的小朋友。「我是白云的云喔！你是海儿啊？我们两个一个云一个海，多相配呀，简直就是超有缘分！为了庆祝这一点，你能不能让我摸摸小小？」
海儿噗哧一笑，「好啊。」将窝在自己肩膀上懒洋洋蜷成一团的貂儿拎到青年摊开的手心上，顺便警告了整个毛全竖张开来的小家伙：「小小乖喔，你要是乱咬人，我就回去跟爹爹打小报告，让他把你关起来！」
「它会咬人的啊？」
「战斗力可强悍了，把人咬掉一根手指头事小，它身上的毒性，才真正是秘密武器。」
「真的啊？看不出来呢！」把看起来一副很不爽的紫毛小貂儿捧在面前大眼瞪小眼，林云讨好地道：「小小你真可爱耶。」
「吱！」貂儿在他手心上转过身去，蓬松的大尾巴往林云脸上一扫，让他当场打了个喷嚏。
海儿伸手过来，就往貂儿小脑袋瓜上敲了一下作为警告，林云见了可心疼了。「海儿别打它！会吓坏它的！」
海儿听了咯咯直笑，也学着林云蹲在地上，围着自己家里的小宠兽打量。「云云别担心，它呀，很古灵精怪的，这样才吓不坏它哩……看起来你真喜欢我们家小小？」
「是啊，难得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绍，颜色也特殊极了，好好喔，我真羡慕你能够当它的主人，我也想找只跟它一样可爱的小动物作伴……你们这边的市集里买得到吗？会不会很贵呢？」他身上带了些从前妈妈留下的少量金饰，拿去当铺典当，应该可以换得不少这个时代的钱币才是。
湛蓝的双眸里忽闪不明的情绪，海儿嘴上自然地问道：「云云可以接触人群吗？」
小小顺着主人的暗示，活泼地在林云身上窜上窜下，顿时逗得林云乐不可支，他开心了，一时便毫无防备地回道：「为什么不行呢？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杀人放火，怎么不能接触人群？我只是来旅游的，到处走走看看，这并不是很过分吧……欸呀，你瞧你瞧，小小会抓我的手指耶！这样子真的超可爱！」把手指头向上立起来，让貂儿小小的前肢抓着晃，林云惊呼连连，完全沉溺在小小的魅力之下。
「云云会在我们这边待上很久吗？」
他边逗着手上的毛茸茸小兽，没心眼地回答：「不知道会不会待很久，不过我没打算回去了。」
「是这样啊……那么，如果云云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要不要跟我回家呢？我家里可大了，又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任你住上大半年的，也不会无聊喔！」
「才不要呢，住同一个地方那么久，不是很无趣的吗？这回我就想到处去玩，看看一些新鲜的东西……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会绕过去你家找你玩的！」看他穿的衣服料子好像挺不错，身边又有武林高手当保镳，而且家里很大？嗯嗯，大概是个出外游玩的公子哥儿吧？林云如此应承着，想着哪天没钱吃饭也许可以去投靠他。
「是这样啊……」直接了当被拒绝了，海儿脸上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来。「可是我小舅妈说，你若是任性而为，只怕破坏历史，引发大灾祸，也许会连累到我们这儿呢！卫家牧场那黑心小媳妇也说了，你的个性太过自我，总有些无法控制，若是放你进入人群当中，怕你遇了事便会忘了一些该忌讳的部分……如果你安分便好，不然将你带回家就近看着也可以……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家长住吗？」
海儿暗忖：按照卫家牧场那黑心小媳妇原本的说法其实是：你带他回去养，除了要人看管之外，还得给他饭吃，万一给跑了又要花力气出去找，当场杀了不是比较省事？也就只有你们家那个爱装善良的日巫子能想出这么样一个劳民伤财的笨方法。
伤脑筋地搔搔头，他继续同林云打着商量：「你真不同意吗？这样我就只能选择对你做最后一个处置了呢！」
「你说什么处置……」原本就一心两用跟他聊着天的林云，待他说完了好片刻才将他语中之意消化完毕，顿时一愣，再也顾不得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他说什么……小舅妈？黑心小媳妇？她们又是谁？又为何这少年语中竟仿佛是知晓他的来历？
恍然惊觉自己被套出了许多话来的林云，心中才刚升起防备，随即后颈传来一阵疼痛，下一瞬间，整个人已经被打晕倒入突然出现的蒙面男人怀中。
「轻些，阿丑。」对于林云的状况，海儿犹若未见，只是道：「你若把他弄死了，可就麻烦了，他是小舅妈交代的任务呢！」
「主子放心，他只是昏了。」方才出手的蒙面男子嗓音沙哑，像是粗砺磨着地面，刺耳至海儿轻轻皱起眉头，道：「阿丑声音真难听，回去我让慕蓉姑姑给你配些药。」
「……是，主子。」
「唉。」他叹。「可惜他真不肯答应跟我们回家，那也就只能把他扔到小舅妈指定的那个地方了……阿丑，你说，那人……那龙可会真来接他？要不等等我们躲一旁看看？」从没看过龙呢，他可好奇了。
阿丑不赞同地摇头。「危险，主子不要。」
「好吧。」他倒也不是很坚持，只是看看他，道：「将他放下吧，你还要抱着多久呢？阿丑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别要让你身上染上别人的味道。」
「是。」
一会儿，山上来了几名黑衣人，他们还扛着一顶华丽的大轿子，行走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步履如飞，不见一丝艰难。
又一会儿，黑衣人扛着轿子匆匆离去了。他们除了自家的小主人外，还多带走了一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