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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书籍名:《焚心劫》    作者:四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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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宝很快就带了太医进来,南玖守在床边,见来的是太医院医正黄明奇,知道他医术了得,稍稍放下心。花清浅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浑身冷得发抖,感觉到有人抓自己手腕,往回缩了一下,睁开眼睛。
  早就有下人来换过被褥,福伯见着花清浅的样子,更是难过的差点老泪纵横。如今花清浅深陷在被褥里,本就白净的脸更如纸一般,几乎透明了。南玖一边用布巾沾着水润湿花清浅的嘴唇,一边轻声吩咐:“仔细瞧,有什么好药都用上,不妨事。”
  黄明奇今年六十有七,太医院里大半辈子,见过的稀奇事多了,与面前这位被子里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尝见皇帝这般低三下四伺候过人。听着皇上的话,小小的高热,竟然洪水猛兽一般,莫不是,已用情至深?
  他这边厢想着,那边厢把脉,脉象知道了,又去翻花清浅的眼皮。花清浅挣动了几下,很是不情愿,一劲躲着,南玖上前按住他的肩,轻声哄道:“叫太医看看,开个方子,吃了药就不难受了。清浅,听话。”
  花清浅的手摸索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南玖立刻握住他手,他安静下来,黄明奇趁这机会立刻翻他眼皮。一番诊视下来,行了个礼,便去外间开方子。王宝跟着出去,黄明奇甫出门便问:“万岁爷这是……”
  王宝把食指放在唇上,“嘘”道:“黄太医只管瞧病,别的都别管了。”
  “那我这方子……”
  “黄太医是明白人,开便是,花大人这病早一日好,黄太医早一日领赏。”
  黄明奇安下心来,心中暗叹一声“祸水”,手握毛笔,却是斟酌再三才敢下笔。
  内间里,花清浅用了好大力气将眼睛张开一线,南玖立刻凑上去,抚着他的脸问:“怎么了?哪难过?”
  “你……离我远些,仔细……仔细过了病到你身上。”花清浅每说一个字,嗓子都着火般疼。
  南玖皱着眉,无奈地笑,这个人怎么病了还是这般?他拉了拉被子,柔声道:“朕是真龙天子,不会生病的。”
  花清浅笑起来,眉目间堆砌着疲惫:“瞎说,这些我从来不信。你帮我叫福伯来吧,连累你生病,我会被折子淹死。”
  “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我的陛下,你此生,可曾伺候过人不曾?”
  南玖瘪着嘴,不知道忽然跟谁置气。花清浅笑了笑,疲惫地闭上眼睛:“帮我叫福伯来,你在旁边看着还不行?”
  这才同意,扬声叫福伯进来。福伯眼睛红红的,几乎扑在花清浅床边,替花清浅敷上冰袋,又拿热水擦了手脚。花清浅开始还偶尔眯着眼睛看看周围,后来睡沉了,什么也不管,任福伯动作。南玖看着福伯轻车熟路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太医碰他一下,他尚且挣动,这才知道,花清浅心里头那本帐算的多清。只怕这世间人早在他心里标了名,谁是能信的,谁是不能信的,谁是敬而远之的,谁是不能得罪的,他心里头都清清楚楚。
  那自己在他心里,叫个什么名字?
  天色渐渐晚了,这一番折腾,转眼就到了回宫的时候。药刚刚煎好端上来,福伯叫醒花清浅,他开始皱着眉不愿意吃,福伯哄了几句求了几声,吞了两口,没过上一会儿,都吐了出来。南玖放心不下,王宝在旁边几番提醒是回宫的时候了,他只挪不动步子。眼见着花清浅被呛到,咳得几乎气都上不来,心就像揉成一团,王宝再一次提醒的时候,就发了脾气,叫王宝到院子里跪着去。
  没人在耳边催促,总算清净了些。花清浅顺过气,对着福伯再次递到面前的药如临大敌,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看,福伯怎么求都没用。南玖从福伯手里接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坐着,轻轻抚着他胸前给他顺着气:“你一天没吃东西,先吃些东西再吃药,可好?”
  花清浅想到吃东西就一阵反胃,他烧的太厉害,神志不清,现在只想睡觉。听见南玖的话,心里无端一阵烦躁,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推了南玖一下,自己却失去平衡。他这点力气实在微不足道,南玖根本没被推开,伸长手臂,让他重新靠进自己怀里,愠言道:“你不听话,我便要带你回宫养病了。”
  花清浅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仰头看着他,似乎辨认这话的真假。南玖知道奏效,故意竖起眉毛,叫道:“王宝,起驾回宫!”
  “不!”花清浅几乎扯着嗓子喊,“我不去!我不去!”
  他声音本就哑,这一声更加凄厉,叫过了,竟然筛糠一般抖得不成样子。南玖知道他是真的害怕,对于花清浅而言,这世间最可怕的去处莫过那重重宫墙里头。南玖心疼他,却不能跟他说都是吓唬他的,招招手,福伯递上热好了的白粥,南玖用勺子舀起来,一点点吹凉,送到他嘴边。花清浅立刻凑上去咽进嘴里,生怕自己吞晚了,就真的被人抱进宫里。一碗粥很快吃下去,花清浅胃里头有了东西,浑身也暖和起来。南玖将人搂的更舒服些,问他:“还要么?”
  花清浅摇摇头,眼角却一点点渗出泪。南玖大惊失色,用绢帕擦掉一点,立刻又有一大颗,渐渐擦湿了半张绢帕。福伯看着花清浅流泪,自己也在一旁跟着抹泪。南玖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竟然威力如此,忙道:“清浅,我不带你进宫,你在府里修养便好,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允你。”
  花清浅摇摇头,不说话,拿绢帕把泪擦拭掉,探手要那一碗药。早有婢女去换了碗新的,南玖一勺勺喂他喝下去,也不知几多泪掉进碗中。他这一口口,都像撕咬着南玖的心,南玖再三考虑,也未能知道他为何突然垂泪,就只为了自己语带威胁的一句,要带他入宫?
  他这一生都不明白,自己输在纪清言哪里。而其实,不过是因为,纪清言从不敢触碰花清浅心里最不堪的那个部分,而南玖肆无忌惮地用花清浅的不堪来要挟而已。
  吃药这一番折腾过后,花清浅连强打精神的力气都没了,躺下便沉沉睡去。南玖知道回宫的时辰早就误了,叹了口气,想嘱咐福伯好好照顾花清浅,却不知从何说起,终究只留下一句“朕明儿个来看他”,走出门去。
  王宝还跪在院子里,南玖从他身边走过,他也未敢动。南玖走出几步,恨声道:“不该聒噪的时候聒噪,这会儿倒没胆子了?还不跟上!”
  王宝站起来,膝盖麻着,向前扑了一下,却满心欢喜,跌跌撞撞跟上皇上的脚步。
  
  南玖回宫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因为是悄悄出宫,也没惊动多少人。正因为如此,奉先殿这般灯火通明实在不对劲。南玖对王宝使了个眼色,王宝先行一步,推开奉先殿的门,只朝里头看了一眼,双腿就不停打着哆嗦,膝盖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南玖心里头隐约猜到,加快步子,走进殿里,见了里头等着的那人,虚行一礼,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太后坐在奉先殿上座的左边,旁边站着眼眶泛红的梁贵妃。见皇帝终于回来了,太后的火气更大,鼻子里哼出一声道:“皇帝还想着回来?”
  南玖一见这阵势就猜到前因后果,现下无暇去追究梁贵妃多嘴多舌之罪,先得安抚了太后。说来奇怪,太后并不是南玖的亲生母亲,因为地位高又无所出,正巧当时九岁的南玖亲生母亲去世,于是就担起抚养皇长子的责任。也正因为不是亲生母子,所以太后平日并不多干涉南玖的行动,她安心在自己宫里吃斋念佛,南玖心里头敬重她是个明理的女人,也感念她并不干涉自己,对她一向不错。今晚会为了这点事情亲自到奉先殿来一趟,南玖才更加重视,放软了语气哄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心了。儿子下次不会了,天色已晚,母亲回去休息吧,儿子明儿早晨给您请安。”
  太后不领情:“去哪了?听说,你晚膳都没用就出宫了?在宫外吃了么?”
  回答吃了,太后必定说外头的膳食不干净,回答没吃,不是正中太后下怀?南玖想了想,道:“母亲多虑了,儿子饿不饿,自己还不知道么?”
  太后没接茬,厉声道:“王宝,万岁爷用过晚膳没有?”
  王宝膝行几步,颤声道:“回……回太后的话,万岁爷行程匆忙……还,还未曾用过晚膳。”
  “大胆!”太后喝道,“你们这群奴才,三天不管教,越发上脸了!万岁爷是一国之君,是国之命脉,你不劝他保重身子,竟连晚膳都不提醒着,万一饿出好歹,你有几个脑袋!”
  王宝磕头不迭,直喊着“饶命”“恕罪”,南玖知道太后是在发作给自己看,可还是要忍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回来,的确是有错,但因为花清浅生病还有此刻堆积的怒气无从发泄,实在难受。他不能怨怪太后,便恨上嚼舌根的梁贵妃,就算梁贵妃是最早封贵妃的一个,家世地位也足够高,可从此失去帝王的宠爱,已经是后宫中的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太后发了一通火,缓过气,叫贴身的婢女吩咐御膳房预备几道清淡的小菜,她要看着皇帝吃下去才放心。南玖随她折腾,看王宝一直发抖,轻轻踹了他一脚,道:“还不出去,在这里碍眼!”
  王宝赶忙谢恩出去了。
  饭菜很快端上来,并不很丰盛,夜深了,也不适合吃的太多。太后叹了口气,对南玖招招手道:“快过来吃吧,哀家刚刚也是气急了,还当你小时候,贪玩忘了吃饭呢。”
  太后故意说南玖小时候,简单的一句,就叫南玖无法怨恨自己。梁贵妃比起太后,道行浅得很呢。南玖顺从地坐在桌子边,问太后:“母亲不用些?”
  太后笑起来:“你一说,倒真像饿了,好了,就陪你吃一些。无关的人下去吧,让我们母子说说体己话。”
  宫人都行礼出去了,梁贵妃没想到预计的一场雷霆,竟然这么轻易就结束,还不能置信地看着太后。太后挑起眉,道:“怎了?”
  梁贵妃轻声道:“母后……”
  “没听见哀家刚刚的话么?”太后冷淡的像根本不记得是谁先告诉了她皇帝夜半未归。
  梁贵妃的眼泪一下子飚出来,草草行了礼,便擦着眼泪便退出去。宫人把宫门关上,宫殿里只剩太后和南玖。太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笋片到南玖碗里,见南玖乖乖吃下去,心里头五味杂陈。这个儿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想什么从不跟自己说,就算是母子俩闲话家常的时候,也都带着一点距离。太后抚养皇长子并非没有私心,这皇宫里的女人,谁不想做皇后?她养南玖,虽然最后没坐上皇后的位置,也未曾后悔,一是因为这个儿子实在优秀到她无须再去争那无谓的后位,二是因为,皇后的位子,是争不来的,那个位子,先皇从来没说过,可是她心里明白,只会属于花清浅。
  花清浅是男人,当不得皇后,所以,皇后的位子就一直为他空着。
  她知道,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看得清,无论是先皇对花清浅的着迷,还是儿子对花清浅的希冀。南玖暗地里是如何收集着花清浅的一切,她比谁都清楚,也知道,这种感情是拦不住的。拦不住,便索性不拦了吧,反正先皇的男宠新皇重新纳入后宫的,前朝不是没有过。
  她见南玖狼吞虎咽吃的差不多,倒上杯茶放在南玖眼前,道:“今天用过晚膳,天刚刚擦黑,梁贵妃就到我那儿,说晚上给你做了碗藕荷羹,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宫,她慌了神,来问我怎么办。她那点心思我还不懂?我便叫人仔细问过,知道你是去了花府,还没想好是管还是不管,邱淑妃那边就来人了。”
  南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怎么,她也告状来了?”
  太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人告诉你?邱淑妃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要当父亲了!”
  南玖大惊:“母亲,这是真的?哪位太医看的?可曾确认?”
  “太医院的太医,除了你叫去那一位,都来看过了,两个月,分毫不差。”
  “那邱淑妃现在身体如何?能顺利产下皇子么?”南玖先是狂喜,猛地站起来,拔脚就想去看看淑妃,却忽然间想起什么,又重重坐下,喃喃道,“怎么是她先有了身孕?”
  邱淑妃的父亲邱点风刚刚当上内阁首辅,她的弟弟邱含墨也在吏部任职。这么一个显赫的家族,若是出一位皇长子的母亲,可真是尊贵到了极点,而南玖,是绝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家族存在的。但是,南玖又需要一位皇子。一来,缓解自己无子的压力,二来,有了子嗣,大臣们便不会太攻讦花清浅。他想把花清浅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就要替他扫除所有障碍,不叫他立于风口浪尖,而一个儿子,很够堵一些人的嘴。
  他犹豫不决,望向含笑的太后,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母亲,儿子该怎么办?”
  太后反问:“你想怎么办?”
  南玖想了一会儿,道:“邱淑妃肚子里的,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朕也留下。慢慢的,找个机会封邱点风个位高的现职,再放邱含墨去外头历练几年,过个三年五载再召回。到时候,朕的皇子多了,若有合适的,便择一个立为太子,若没有合适的,皇子多了,大皇子也不稀罕了。而且……”
  “而且,大臣们也不会上书你专宠花清浅,忽视后宫子嗣了,是不是?”太后的声音竟听不出责备。
  南玖揣摩不透太后的意思,心里头挂念起花清浅的病,不知道他如今高热是否退去,心里一片悲苦,不自觉道:“母亲,儿子心里头,从来想着的就只有这一个人,如今,万万不能再放手。”
  太后听着他渐渐变了语调,也知道他用情之深,叹了口气道:“母亲并没有怪你,母亲只是不明白,那个人有什么好,不就是脸蛋漂亮些?后宫里这些,不也都是万里挑一么?”
  “母亲,花清浅就算长了最平凡不过一张脸,儿子也还是喜欢他。儿子只有跟他在一起,才有片刻安心。底下的人日日阿谀奉承,我说对没人敢说错,可只有清浅不一样。他觉得错了,宁可不发表意见,也不附和朕说是对的。天底下的人都怕儿子,奉承儿子,讨好儿子,可只要看见清浅,儿子就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可以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与花清浅,也没什么两样。”
  “哼。”太后嗤笑,“皇帝这话倒真媲美情圣了。只是皇帝要记得,你从坐上龙椅那天起,就不再是一个普通人,你肩膀上是江山,普通人能享受的皇帝都不能享受。若是他花清浅真让皇帝觉得像个普通人了,母后就要除了他。”
  “母后!”南玖惊叫,“母后要除了花清浅,与凌迟儿子,只有一步之遥!”
  太后却柔柔地笑起来,带着股尚未消退的风韵:“那皇帝就要答应我,无论多么宠爱花清浅,表面功夫都要做足了。后宫里雨露均沾,为我王朝开枝散叶;朝堂上不得被花清浅的话左右政事,你要让他呆在朝廷里,就封个闲职,不想让他做官,就直接收到宫里。总而言之,你要做个圣明君主,让后世史书提起你的时候,不会有一个叫花清浅的污点。”
  “是,儿子记着了。”
  “至于花清浅,哀家自然也会让他知道该怎么规规矩矩夹着尾巴做人。他府里头是不是住着个举子叫纪清言的,听说考了探花了?如今在外头做官倒还罢了,有朝一日回京,就立刻赐个宅子叫他搬出去。皇帝的人,就只是皇帝一个人的,他夹在中间算什么。还有荣萱,明日也下道圣旨叫他搬回宫里,好好的皇家子弟,别叫他教坏了。”
  南玖应着“好”,太后似乎很是满意,抚着他的手背说:“母亲都是为你好,你该明白。”
  “是,儿子都明白。天晚了,儿子送母后回宫休息。”南玖见太后眉宇间有些倦色,忙道。
  太后笑了笑:“不用,你也累了,早些歇了吧。明日有空去看看邱淑妃,她胃口不好,你去了兴许一高兴,就能多吃几口。”
  “儿子知道。”南玖帮太后叫来贴身婢女,眼见着太后一行浩浩荡荡走出殿,对守在旁边的梁贵妃一眼没瞧,径自走的远了。他叫来王宝,也没理会梁贵妃,自去翻了翻奏折,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完成。
太后虽然讨厌狐狸精,但是更讨厌搬弄是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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