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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第二世》    作者:墙头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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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远应该是来找我的,当然也不排除我自作多情的可能。
我将要迈出一步同他打声招呼,却见他抬眼冲着偏离我四十五度的方向笑了一笑,于是我总算坐实了这个自作多情的猜想,尴尬地收回临空那只脚,讪讪地站在原地。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麻木了,重生之初那种热情澎湃此刻也已经淡了,我所以为的很多事情基本都没走上正轨,没有改变也没有起色,就是这样一个动态的平衡,也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低着头跟了系队那帮人踏进了小饭店的玻璃门,然后默默地握着一瓶青岛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小青年嬉笑怒骂肆意言欢,脑子里定格着的却是丹青空洞而失焦的双眼。
在民法意义上讲,现在的她属于限定民事行为能力人。换句话说,她真的有点疯了。
这倒是我没预料到的。
我原本以为她是认出了我,实际上却是一种很微妙的场景,她只是恰好在那时产生了错觉,便也恰好迷乱了心智,张女士同曙光离开之后她便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攀着我的双臂,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她说:“寒川,不要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莫名异常,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是谁,结果又是什么?
她摘下墨镜,她说你看,我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得到过祝福,我们失去一切,上天也不放过我,让我失去双眼,还有我们的儿子,寒川,我们的儿子……
我突然觉得很心酸,虽然已经料想过她过得并不顺利,却没能猜到她竟然过得如此艰难,我说丹青你回家吧,回到你家人的身边。
她摇头时配了副绝望的表情,恰到好处的烘托着这一幕悲情戏,看得我心如潮水,她说:“寒川,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状态,往复杂了说,它是个不受控制没有参考系的既定状态,往简单了说,它其实就是条射线。
于是在射线之外,我木然地看着她空洞的双眼,那眼神里终于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不甘。什么都没有了。
且不论她当年如何待我,但凭这样一个顽强抗世的人都屈服了,足可见命运的硬度,堪比金刚石。
我叹着气站了很久,在心中也默默掂量了很久,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句她在梦里头对我说的话。
我说:“丹青,我们结婚吧,你看我们儿子都这么大了。”
她的焦点不知定在了哪个虚无的三次元里,然后咬紧下唇不发一语。
我说:“真的,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待你好的,信我一回成不成?”
这话说出去的当口其实有那么点儿破釜沉舟的意思,我累了也乏了,这几天里立场换了又换,只为寻找一个最优解,不是局部的,而是全局的。
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儿子是我的儿子,老婆是我的老婆,差不多也就得了。
十三年前我真的这么想过,所以任凭丹青如何厌恶我,辱骂我,我都没有在她父母面前把话说死,只是丹青太过执念,偏要一路奔着理想爱情而去。
任谁年少轻狂都不曾想象结局竟如此尴尬。
十三年后我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趁她神志不清钻个空子,也就太平了。
我想待她好的心愿是真诚的,但她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于是我说完了这一句,便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我的心愿是真诚的,但她的回应也是惨淡的,因为上天弄人,这一刻她突然清醒了。她一把推开我,继而跌坐在床边,接着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弄错了,我怎么忘了寒川其实已经死了……而且我不爱他,无法把心交给他。”
这句话虽然像言情剧里的说辞却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我知道自己是没戏了,于是有些颓然地靠在窗边,不知为何,颓然里头还夹杂着一丝庆幸。
我说你放心,孩子会有书读的,眼睛也能治好的,我猜你这是肿瘤压迫了视神经,才导致的失明对吗?
她摇着头说:“其实我这次来,一是为了钱,二是来找人。”
我问她找谁,她说找寒川当初的恋人。
我说那你找到了没?她说找是找到了,但好像找错了。
“喂,杨浅,嫁给我吧!”
楚东的声音响在耳侧,这位壮士秉承第一次见面时的传统,握着啤酒瓶大着舌头对我表白,一干小青年兴致勃勃在场外加油助威。
我尴尬地笑了笑,随他们闹去了,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人会当真,也没有人会介怀。
我自以为自己是个看得开的人,殊不知从来都是为了看开而看开,早已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当中。
就比如为了看开曙光的决裂而选择婚姻,为了看开婚姻的破裂而专心仕途,为了看开被染黑后的罪恶感而四处寻求纾解,为了看开混乱无序的私生活而幻想曙光会在那个结尾处等着我,救赎我。
老子生平扯了无数句谎话,自以为牛逼高端,没想到拙劣得连自己都骗不过。
手里的酒瓶渐渐空了,眼前的景致也慢慢糊了,我笑着看见沈疏楼和温淮远坐在斜对面的方桌上,似乎正愉快地交谈着,然后若隐若现混成一片虚空,隐藏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我记得自己费劲地拽着楚东的胳膊,然后没有下文了。
我其实酒量还可以,但没想到杨浅不行,连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淮远递了杯热茶过来,表情温和,没说什么。
我接过灌了两口,说实话没尝出味儿来,大概是醒酒茶之类的东西,将杯子递还给他我问了句:“你家?”
他点头,伸手关了床头灯,转而开了顶灯。
典型的冷色调房间,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
我在沙发上坐正,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便要起身,他按住我说:“你要去哪?”
我四处瞧了瞧,然后望着房间门的方向,说了句:“去拜见令尊大人,好些日子没见了,实在是想得不行。”
“把这个喝完。”他拽我坐下,杯子又递回我手中,“我早就搬出来住了。”
我点点头:“幸好没住一起,空着手挺不好意思。”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爸也不是指着那些活的,况且他已经退了二线,院里都很少去,我估计帮不了你什么。”
我回望了他一眼,颇为无奈:“淮远,我受你爸照顾这么些年,就算不是出于什么理由,也总该感谢感谢,这样都让你说成一副别有用心,难道我在你心中当真如此不堪?”
淮远轻笑了一声,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之后果断一个跨坐,娴熟地开始解我裤带,他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要不今天我们换点别的花样?”
似乎他与我之间只剩下这一个主题,我叹口气,握住他的手腕说:“淮远,你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不需要这样。”
他眉毛一挑,又笑了一声,翻了手腕想挣脱开。
我又加了些力气:“淮远,你要什么,明明白白地说,我能办到的绝对尽力。”
他神情一丝异样,望着我说:“我喜欢你,就要这些。”
我苦笑一声,推开他也脱了身,便索性把话说开:“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我死也死透了,你要真想拿我的名声换一个副处级犯不着费这么大劲,毕竟你同曙光联手调查我这么久,到最后谁都不想无功而返。你要什么名单我现在就可以列给你,就是伪造一份悔罪书都很简单,毕竟我的笔迹还没变不是么。”
他没料到我竟然说得这样直接,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我便又说了一句:“我猜那晚你在酒里预先备了药,大概是为了逼我就范,亲自认罪伏法。”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没说什么。
我继续道:“虽说秦曙光言之凿凿一脸功德无量,但实际上你们调查到最后也没拿到什么有分量的证据对么?”
他总算是有了反应,表情略微僵硬之后点了点头:“系统内部一直有人压着,取证很艰难。”
这一个没有主语的句子,基本上就算是证实了我的所有猜想,我突然觉得太阳穴隐约有些微痛,便用拇指揉着,我说:“差不多就得了,总是蒙着张皮演戏,任谁都不会舒坦。”
淮远贴着我的身边坐下来,语气里一派平静:“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用不着解释了,不过总还留了几件事要交待给你。”
我目视前方,心想着还不如不要捅开,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过着,多捱一秒是一秒。
他说:“你说为什么叶丹青想分遗产会找到我头上,这件事倒不是我刻意安排,其实是她认错了人,错将我认成当年的秦曙光。”
我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他继续道:“她说她对不起我,当初若不是她假意答应了与林寒川的婚事,也不至于拆散我们,那时我才知道,实际上秦曙光是在你父亲的恳求之下才与你分手的。”
我在脑子里细细地梳理,总算是整理出一条时间轴。
我父母与丹青父母是旧交,这点不假,因此我与丹青在大学里是认识的,不过也只是见面点头的程度,并无来往。
后来我出柜,丹青大概也在同一时间出柜,双方家长大概万念俱灰之时机缘巧合之下一拍即合,集思广益酝酿出了这桩婚事,之后的战略部署也是一致的,我家人做曙光的思想工作,她家人做张女士的思想工作,只不过战果产生了一些偏差,曙光思想前后就范了,张女士带着丹青滚蛋了。
淮远偏了头看我一眼,我也回望过去,他的眼神里有种欲言又止,我俩定定地观望了一阵子,他才终于叹了口气继续道:“之前我不太想得通,为什么秦曙光会去接那些灰色案件,现在我才算是明白,他如果不那么做,你早晚有一天会毁在自己手上。”
我打断他:“兄弟,你知道的太多了。”之后松开一直攥着的拳头,发觉掌心潮了一片,且踢完球一身的汗涔涔也正难受着,我便又说:“我能不能在这洗个澡再走?”
他没有说什么,起身出了房门,随后便是水声潺潺,我脱了外套也往门口走着,却不经意瞥见了墙上那幅猗兰操,只不过落款处落的并不是启功,而是我的名字。
温淮远坐在客厅沙发里,指着浴室门说:“水不够热的话就再加一点。”
我点点头跨了进去,然后将门锁落了个反锁。
躺在浴缸里,一池温水拥在四周,我突然感觉很疲惫。
曙光挂着反腐倡廉的旗号积极与温淮远联手实则暗中护短,我也握着手里那一点公权力尽量不让他遇到麻烦,其实捅开了就这么简单,我们并没有站在对立面,只不过这中间隔了一层致命的东西——向来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他注定不会与我重新走到一起。
这样一来,上辈子的事儿就算了了。
其实了在这儿,也真就可以了。
只不过死前一桩心愿总隐隐地勾着我,让我有些不甘于就此结束,不甘于五年的努力就此付诸一炬,落得个有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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