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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书籍名:《最终流放第一季》    作者: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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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tasequoia。”纪策用一种总结报告的语气说,“它是一个数据库,是整个C-3工程的中枢。纪轲和沈未青一手构建了这套索引式卡片数据库,被敌人俘虏后,为此被迫害致死,并背上疑似叛国罪。”
  梁上君默然。
  是啊,两位把敌我双方都摸得清清楚楚的情报工作者,毕生的心血都洒在了战场上,最终却被逼至死,落得个无功反负罪的下场。
  而他们用生命来创造和守护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地方埋藏了二十多年……
  怎能不让人扼腕!
  他一个旁人尚且觉得心痛,更何况是他们的儿子!
  望着眼前这个坚强到让人牙痒痒的男人,梁上君倒宁愿他骂出来恨出来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毫无波澜的情绪。
  他都替他委屈!
  可是纪策是纪策,至少在这一刻,他选择了冷静面对,没有失控。
  沉默中,山洞里显得越发寒冷。
  拉过犹在发愣的梁上君,纪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肩靠着肩,腿并着腿,互相分享着体温。
  “纪策……”
  梁上君想说点什么,被纪策拦了下来。他从背上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模样和水杉上其他的盒子差不多,只是略小一点,也没有贴标签。
  纪策摩挲着这个盒子,带着苦涩的笑:“这是我在最顶端的横木背后找到的,可以说是这里最隐秘的情报了,想看吗?”
  *******
  想看吗?
  当然想看。
  辛辛苦苦找到的数据库,里面藏得最深的机密……梁上君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心里头跟猫挠似的。他甚至大胆想象,会不会是谁谁谁的艳照门。
  当然,那只是随便猜测的。
  纪策在他面前打开了木质盒子,里面是整齐的两排卡片,中间用一层薄板隔开。
  一排卡片上的字迹潦草狂放,另一排的字迹小很多,也秀气很多。
  很容易分辨出来哪个是纪轲写的,哪个是沈未青写的。
  一张张地看过去,与其说这些卡片上记载的是情报,倒不如说这是夫妇俩的私人日记。从水杉刚刚构建开始,一直记录到他们被俘虏的前几天。
  跟其它索引卡片相比,这些卡片上所记的条目零乱而没有章法,写写画画都很随意。在专业人士的眼里,它们恐怕就是废纸垃圾,远远没有那些正规的卡片值钱,但是在纪策的眼里,它们全都是无价之宝,胜过满树的军事机要。
  梁上君看着手中的卡片,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好几天的记事条目:
  一直穿着棉袄工作真的很不方便,脱下来一会儿,谁知道就感冒了。
  不想再吃馒头了,明天跟团长提意见,我要吃大白菜烧肉。
  没有大白菜烧肉,依旧啃馒头,好在纪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烤野兔。
  感冒还没好,不想动,但是有新的消息过来,很忙。
  今天要吃面,说什么我也要吃面,给小策过生日。
  ……
  全都是琐碎的事情。
  可是纪策在看的时候那么认真,像要把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瞄了眼纪策手上的卡片,那是几张卡通简笔画,主角是个笨拙的小人。
  小人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手。
  小人枪杀了一只野兔。
  小人做梦梦见一个更小的小人,更小的小人头上顶着个气泡喊“爸爸”。
  还有一张同样是做梦,不过梦里的人被擦去了脸。
  ……
  两个人的卡片很少有什么交集,那是他们各自的日记,他们恪守着不侵犯对方隐私的规矩,在一个盒子里,各写各的,互不相扰,相敬如宾。
  梁上君不由得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们的战友情谊比夫妻情谊更深刻。
  然而翻到其中一张卡片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纪策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过来看这张卡片。
  卡片是纪策的母亲写的,上面的日期是1986年3月26日,这是C-3工程胎死腹中的时间,也是他们被俘虏的前五天。
  此时水杉的使命已经基本完成,他们应该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按理说应当心情愉悦,就算最终忙了那么久的C-3工程没有批准实行,但能够从战争中脱身而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此这张卡片放在最后显得很突兀。
  隽秀的字体在上面写下了三行: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致纪轲
  “这是什么?”梁上君为自己的文盲略感羞愧。
  出乎他的意料,纪策居然回答出来了:“这是《牡丹亭》寻梦和惊梦里的两句唱词。”
  “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叔叔和我爸妈都喜欢听戏,我跟着听过。”
  “哦。”
  纪策抚摸着干燥粗糙的纸张,有些心不在焉。
  墨迹带着陈年的灰暗质感,他看着这三行字,仿佛听见了沈未青的叹息。
  她愿意和纪轲同生共死,就算零落成泥,也要守着梅根相见。
  只是曾经以为的如花美眷,终究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写下了这段话,却收在了纪轲看不到的卡片里。她似乎预感或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她像在惋惜纪轲,又像在惋惜自己。
  明明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可是此刻纪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了异常清晰的面容,干净清秀的瓜子脸,眼中的神采那么任性又那么哀伤,被定格在这张薄纸之上,藏于人心深处。
  这是已故之人留下的小谜语。
  沈未青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
  纪策合上了这个盒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梁上君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愣愣地瞅着纪策的脸色,可能是退烧药的药效发挥作用了,瞅着瞅着被一阵困意弄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寒冷且沉寂的气氛又加重了这种睡意。
  梁上君轻咳了一声:“纪策,我们先上去吧,这么多卡片,要收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抬头看见梁上君带点迷糊的眼,纪策像是刚刚回神。
  他直直地望着梁上君,惨白的手电光照出的人脸实在不怎么好看,可就是这种没精打采的模样,让他悬空的心蓦然落地,那种被冻僵了的情感慢慢回温,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上升的热度灼灼地烧着他的眼眶、心脏、手掌。
  “梁上君……”不由自主地喊出这个名字,纪策的声音有些沙哑。跟情欲中的那种沙哑不同,他的声线沉稳却犹疑,像是一种寻找,或者确认。
  就是这句很轻很轻的呼唤,让梁上君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纪策的忍耐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
  “嗯,我在。”尽管知道这是废话,还是很认真地回应他。
  “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梁上君听见纪策这样说,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的纪策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纪策,这个纪策用乞求的语调说着那么纯情的话。让他觉得又酸又甜又惊悚,难以招架。
  隔了好一会儿,也许只是几秒,又传来纪策自嘲的笑声。
  看他的样子,梁上君有些不安:“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父母双亡的事实他在六岁的时候就接受了,再多的难过也早就被岁月冲淡了,只是在这个寒冷的洞穴里,他重新记起那个没有色彩的童年,记起那些年少时硬扛起来的杀戮,还有那场逃兵一般的自我流放……再看到身边的这个人,突然感到无比后怕。
  这片土地已经埋葬了他的至亲,如果梁上君真的死在这个战场上,他想,自己一定会崩溃。
  就算追加再多的荣誉和勋章都是不够的。
  因为梁上君是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唯一的幸运和唯一的战利品。
  没有替代,无法弥补。
  “算了,就算你给了保证我也不会信的,还不如由我来保证。”纪策说。
  由我来保证你不会离开,这样就安心多了。
  *******
  唇舌相碰时,那种烧灼感从皮肤传达到脊椎。
  梁上君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是真的在发高烧,呼吸在冷空气里都形成了白蒙蒙的雾,退烧药又让他很想睡觉,于是回应纪策的吻都有点懒洋洋的。
  他感觉得到,纪策并不是在向他寻求慰藉,他只是单纯地想亲亲他。所以他也不准备劳心劳神去安抚这个足够坚强的男人,反正他也很想亲他,干脆亲个够本。
  这个亲吻不急不躁,并没有过多情色的意思。两人跪坐在地上,纪策把梁上君拥在怀里箍得紧紧的,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梁上君很享受,觉得温暖又舒服。吻到深处时,喉咙里溢出轻微的呻吟,才给这个平淡宁静的吻添上几分缠绵。
  “好了,纪策……”神智飘忽间,梁上君骤然想到地面上的人还在等他们,在这里他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来寻他们,因此找到空隙推开纪策,“我们上去吧。”
  本以为纪策会就此放手,谁知道他完全不为所动,短暂的分开后又再度压上来:“再一会儿。”
  “可是他们……”
  “不管。”
  人渣式的命令,附带着不容辩驳的任性。
  好吧,梁上君承认自己溃不成军。
  其实他们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谁都不能保证什么,他们今天在这里拥抱,明天就可能生死相隔。
  他们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实践“在一起”的承诺。
  总比那最终仅用一张卡片来承载的“深爱”要好。
  即使做不了如花美眷,也能经得住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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