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如果你离开（上）
天下着大雨，让人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格雷特从昏睡中醒来，有一瞬间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候，直到他触摸到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
“瑞伊？瑞伊！”格雷特瞬间清醒了，他难以置信地扶起倒在他身上的瑞伊，他的脸上一片死灰惨白，连唇色都是灰败的。从斗篷下探出的手上满是血痕，掌心和手腕上的伤痕已经流出不哪怕一滴鲜血。
他的血已经在繁复的魔法阵和燃烧血液的魔法中耗尽了。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已经死去了。
乌云密布，大雨瓢泼，天空是阴沉沉的，林间也是如同黑夜一般昏暗，一道惊雷响起，闪电的光芒让瑞伊脸上欣慰的笑容显得那样怵目惊心。
格雷特紧紧抱住了瑞伊，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格雷特的脸上，同样是冰冷的。
失去，从来都是痛苦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失去瑞伊会是这样深重的痛苦。
锁骨上的契约消失了，他们的牵绊也不在了，可是他知道他此生都无法忘记重生后与他一起度过的日子。
从他复生以来，最重要的人……只有瑞伊。
自从他睁开眼的第一刻起，残留的精神烙印开始启动，那个少年有些不安又鼓起勇气问他“你愿意成为我的守护骑士吗？”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无法分离了。
格雷特在瑞伊的口中塞了防止身体腐化的晶石，手指却颤抖得几乎掰不开他的唇。
瑞伊的唇很薄，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微卷的暗金色头发因为雨水紧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就像是被采摘下来却又被暴雨打湿的鲜嫩花卉，流露出毫无生气的稚嫩和孱弱。
他还很年轻，还有很美好的将来，可是死亡突如其来，给这一切美好的预想粗暴而匆忙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格雷特静静地看着被他紧抱在怀里的人，他脸上的微笑是那样坦然，丝毫没有畏惧。
冰冷的唇贴上冰冷的唇，毫无温度的吻，雨水打湿了唇瓣，连温柔都显得那样绝望。
格雷特觉得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害怕过、恐惧过。
——这是我第一次对死神孟菲斯特感到如此敬畏，因为他将你送到了我身边。
——不，我亲爱的格雷特，这是我的荣幸，能看到我的骑士为我决斗。
——虽然离下午茶的时间还有些早，不过亲爱的格雷特，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格雷特，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的骑士。
——格雷特，记住，你是我的守护骑士，是超越亲人朋友和爱人的存在，我的秘密都可以与你分享，但是记得，你必须对我保有绝对的忠诚。
——离永别的那一天还很远，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我的意思是，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格雷特，不要让我失去你。
——我不喜欢看着你的背影。
——格雷特，我是不是……需要再坚强一点？
——晚安，格雷特。
记忆是绪乱的，曾经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回溯，忽然回忆到了很久之前两人在地下收藏室的时候，瑞伊看着水晶棺中的艾伦大神官，讲述了他关于艾伦的回忆：【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菲尔老师让我穿上黑色的仪葬礼服，带着我来到神殿的正门口。那天天下着小雨，绵绵的，只能濡湿人的头发。骑士埃尔利驾着一辆马车来到神殿门口，他下了马车，从马车的棺木中抱出艾伦大神官的尸体，神情沉痛——我没法描述那种表情，那或许是自己的灵魂崩解的时候才会有的浓重的绝望，他拒绝了我们的帮助，一个人抱着他来到了这里，将他放入水晶棺中。艾伦大神官的神情很安详，就像刚才你看到的那样，甚至带着一点稚气和孩子般的委屈。埃尔利骑士站在水晶棺前看了他很久，很久，最后他将艾伦的空间戒指交给了菲尔老师，他一个人默默离开了神殿。】那时候的格雷特并不理解埃尔利骑士的心情。
现在，他却明白了。
那是失去了生命中最不能失去的人的时候深重的绝望。
十几只魔狼被死气吸引，踏着泥泞的土地悄然来到格雷特的身边。它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格雷特抚摸着瑞伊的脸，默默闭上眼，大量的死气被吸引到了他的身边，像是黑洞一样尽数进入他的身体。
情感渐渐麻木，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从身体里抽离，绝对的冷静。他像是进入到了只属于死神的领域。
深红的眸子里泛出慑人的血光，他缓缓起身，将瑞伊靠在树上，瑞伊安静地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雨越来越大了，格雷特紧握着叛龙之牙，一步一步向围拢的魔兽走去。
每一步都凝聚着浓重的死气，恐怖的威压让魔狼呜咽了起来，野兽的眼中也流露出了畏惧，直觉让它们退缩，眼前的这个人太危险了。
银灰色的剑气爆发出强光，计算精准的距离，毫不留情的砍杀，一跃而起的魔狼在半空中被劈成两半，血液和内脏先一步从它被腰斩的身体里淌了出来，它还没有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终于咽气了。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树林间弥漫，其余的魔狼开始退缩，夹紧尾巴地伏着身躯，每一丝肌肉都紧紧绷住了。
格雷特像是杀戮机器一样收割着魔狼的生命，魔狼开始溃退。
身后传来的响动让格雷特猛地回过头，一只魔狼就在瑞伊的身边，森森的尖牙已经露了出来，血盆大口张开，想要一口咬断瑞伊的脆弱的脖子。
格雷特一把将手中的叛龙之牙掷了出去，速度之快、力气之大直接将魔狼钉死在了树上，魔狼发出濒死的吼声，抽动着四肢，最后被叛龙之牙吸干了生气，化成了僵死的尸体。
雨水很快将格雷特脸上的血迹冲洗干净，他渐渐清醒了过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尸首和散落的肢体，血迹很快被雨水冲走，瑞伊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下，靠着树干闭着眼睛，格雷特甚至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上盛满了水珠，又一滴滴落了下来，像是在哭泣。
浓密的树叶也挡不住雨水，瑞伊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可是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他们的距离只有十几步而已。
可是中间却横亘了生与死的界线。
或许瑞伊的灵魂还没离开，可是很快，他就要穿过罗生之门前往死亡的国度，那里充满了亡灵，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灵魂的力量也会渐渐消失，最后他将化归虚无。
格雷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瑞伊身前，蹲了下来。
瑞伊苍白的脸看起来还带着点青涩，长长的卷发贴在他的脸颊上，被雨水打湿的脸和头发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怜。
格雷特的手贴在瑞伊的脸上，细腻的皮肤已经没有了生机，摸在手上只有冰冷的触感。他紧紧握住了瑞伊伤痕累累的左手，把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中——就像几小时前的黑暗中，瑞伊固执地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中，那时候他执拗地不肯松开手，就好像握紧了彼此的手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残忍，何况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告而别。
他已经死了。
格雷特紧紧抱住了瑞伊，用力地。
压抑的低泣声被大雨的滂沱掩盖，仿佛是受伤动物绝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