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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籍名:《醉南柯》    作者: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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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舜之自当夜起,便开始传授孟适青堪舆之说。他虽然师承玄空一派,却精通风水道六大派之理,由浅入深,以八宅派和阳宅三要派引其入门。先教他认罗盘,识八卦,以八卦坐山配游年九星论吉凶。
所谓游年九星,指伏位、天医、生气、延年四吉星,五鬼、绝命、祸害、六煞四凶星。以八卦坐山作伏位,配合游年九星,得出的结论是吉则吉,是凶则凶。继而将八卦坐山分出东四宅和西四宅,然后再将八卦宅命与东西四宅相配,以东四宅配东四命,西四宅配西四命以论吉凶。以年干支为准,根据命主出生年而得出宅主是什么命。最末将游年九星配上七曜星,可得出宅主吉凶应期。此法乃风水入门者首选,易而可行。
孟舜之以其试孟适青的悟性,原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谁知孟适青靠着死记硬背,加之他从旁指点,不出月余竟然便小有所成。
孟舜之大为欣慰,笑道:「孺子可教也,你熟记此二法,略入门道,为师便可授你摇鞭断宅法。若后劲有余,则再授你紫白飞星风水法。不出三年,便可将玄空派所学倾囊相授。须知风水之道门派虽多,但综其所源同出一家,融会贯通,审时度势,不为门派所拘,方为上行之道。所谓阴气聚为鬼,阳气聚为神,阴阳和合为人。世间一切吉凶,皆因阴阳变化及五行生克而成。若运用纯熟,天下之大,何愁你没有出头之日。」
孟适青似懂非懂,也没想过将来要依仗风水之说谋生,不过见孟舜之说得高兴,便也顺着他的心意,越发卖力的刻苦钻研。他不识字,孟舜之又是个瞎子,只能靠言语相授,加上孟适青的死记硬背,一点一点朝前进展。
自从那日得罪了萧府的小少爷,孟适青也不敢再提及要随他一同入学的事,只是得空便悄悄伏在小少爷的书房之外,听那先生讲课,回房后自个儿胡乱琢磨。
有时候小丫头偷懒,他便自告奋勇去收拾少爷的书房,偷了几张少爷练过字的纸,揣在怀内,磨着帐房先生教他认得后,得空便来写着练习。
只是苦于一知半解,白天晚上都在颠来倒去的念着那几句,终于被孟舜之察觉到了,便问他,「你是不是偷偷去听先生给小少爷讲课了?」
孟适青不敢隐瞒,应了声是。
孟舜之叹气道:「我原先答应要送你入学,是我不知你命格。如今你入了我门,那小少爷……便不是你能亲近之人。也罢,我去和帐房先生说说,由他教你识字,你再去听先生教小少爷学问,若有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吧!我虽看不见,却能替你讲解一二。」
孟适青知道孟舜之这是默许了他偷着去旁听,不由得大为欢喜。自此后白天便偷偷趴在小少爷书房的窗外,默默将那先生念的课文记熟,晚间再由孟舜之替他逐一讲解。他悟性颇高,慢慢的也入了点门道,又缠着帐房先生教他识字,不多久竟也认得了百余字。心下已是小有满足,盘算着日积月累,大约也能粗通文墨了吧!
这一日,孟适青服侍孟舜之歇下后,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便悄悄出了院子,走到了离他住处不远的园子里,随手扳了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费力练字。他这边写得来劲,忽然听到身后「噗嗤」一声轻笑,吓一大跳,急忙转过身来,这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
却见那萧府的小少爷萧绝云,正抱着双臂立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而他身后,影影绰绰的立着个人影,红衣如血,正是那晚见过的那名红衣妇人。
「这鬼画符是什么玩意?」萧绝云瞧着孟适青在地上歪歪扭扭写的几个字,勉强认出了是《大学》中的几句: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是字迹粗劣,犹如一团团泥鳅,不由得心里一阵好笑。
孟适青的视线却落在萧绝云的身后,那妇人惨白着一张脸,紧盯着他,忽然露齿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红艳艳的嘴唇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里头黑洞洞的,舌头却是墨黑色的。
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子一个劲的抖,只想转身便逃。
偏那小少爷毫无所觉,见孟适青犹如见鬼了一般的表情对着自己,不由得一阵恼怒,「本少爷是鬼么?要吃了你不成,你怕成这样?」
孟适青抖着声音道:「小,小少爷……你过来些。」
萧绝云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你站的那处,正在风口,小……小心别受了风寒。」孟适青不敢再看那妇人,半垂着眼,拼命上前去扯萧绝云的衣袖,「还……还是站过来些吧!」
萧绝云瞧了瞧孟适青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神情慢慢的放柔了下来,「你倒懂得体贴人,那瞎子心肠那么狠毒,你怎么去做了他儿子?」
孟适青无心去计较他说些什么,只拼命将萧绝云扯到自己身边,急急的道:「我,我送小少爷回房……」
萧绝云登时又不高兴起来,冷下脸道:「和我多说两句话会要了你的命不成?」
孟适青急得快哭了,心想不会要了我的命,只怕会要了你的命!情急之下只好胡乱道:「我只是个下人,怕无意间又冒犯了少爷,被关进柴房!」
萧绝云顷刻间变了脸色,竟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那日他错将孟适青当小贼关进柴房,事后也有些后悔。又得知孟适青不过是从外头买回来的,送给了孟舜之当儿子,便想,那孟舜之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适青却懂什么,迁怒到孟适青身上确实也是自己不对。事后见孟适青总是远远的躲着他走,便越发觉得不爽快起来。只是他生来高傲惯了的,拉不下面子去赔个不是,今晚出来散心无意中撞见孟适青练字,见他虽写得差,倒是一丝不苟,咬着唇认认真真的模样,竟也有几分招人喜欢之处,便放下身段主动和他说话,不料竟被这么给回了一句。
他一怒之下,指着孟适青道:「好,好!本少爷还稀罕你不成!」一转身拂袖而去。
孟适青见那妇人脚不沾地的也要跟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竟硬生生的拦在了萧绝云的身后。
那妇人见孟适青拦住了自己,竟顿住了身形,眼见着萧绝云去远了,她朝着孟适青慢慢的飘了过来,「小公子,你瞧得见我么?」
孟适青吓得魂飞魄散,拔腿便逃。
那妇人一路跟在他身后,哀怨如泣的声音不断的在他身后唤着:「小公子,你别跑啊……」
孟适青拼命的朝着自己住的院子跑,那声音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
「你看得见我,为何不同我说话?」
孟适青闭了眼,捂住耳朵,死命飞奔。
「我好寂寞啊……」
冰凉入骨的双手慢慢的缠到了他脖子上,孟适青已奔回了院子门口:大叫了一声:「师父!」
那双手便倏然间滑开了。
孟舜之在屋内听到孟适青的惊呼,忙摸索着走了出来。孟适青跌坐在地上,浑身冷汗,那妇人已经消失了。
孟舜之慌忙的问:「适青,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孟适青喘息未定,抖着身子爬将起来,飞奔到孟舜之的面前,一头扎进了他怀中。他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之前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可怕的事物,被那女鬼一路追赶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怕是小命不保了。
孟舜之猝不及防被他扑进怀内,也吓了一大跳。触手之处,涔涔一片冷汗,不由得焦急道:「你是不是又撞见了什么?」
孟适青带着哭腔道:「我见到了小少爷,身后跟着那女鬼……她,她知道我能瞧见她,方才一直追在我身后。」
孟舜之大惊失色,「那小少爷呢?」
孟适青抽着气,「我拦着那女鬼,小少爷走远了,应该无碍。」
孟舜之一张脸顿时青白一片,良久,才喃喃道:「她竟有本事能出来……还好,既然只敢跟着小少爷,想必还未成气候,暂无大碍。」慢慢的摸上孟适青的头,「你能瞧见她,她势必要缠上你。莫怕,她奈何不了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慢慢的她便不会再来缠你了。」
孟适青抖着声音道:「师父……你为何不想法子将她除了?」
孟舜之叹了口气,「我是风水师,不是捉鬼的,她只要不害人,便由她去吧!」
孟适青隐约觉得不对,心想风水之道,分明有化阴煞之说。所谓阴煞,便是鬼,既然可以化煞,又如何说捉不得鬼?显然是师父不欲对付那女鬼了。
只是他也不敢多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小少爷……会不会有事?」
孟舜之皱着眉头,淡淡道:「不碍事,我自有法子保他。」
孟适青稍微放下心来,却听孟舜之道:「日后你若不小心被那女鬼缠上,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可相信,记住没?」
孟适青忍不住问道:「师父,难道你知道那女鬼的来历?」
孟舜之面色微微一变,转身道:「不干不净的东西,为师怎知她的来历。鬼言鬼语,从来只是蛊惑人心,自然半句也信不得。」
孟适青察觉到孟舜之的言语间隐瞒了一些事情,却也没有多问。既然师父说那女鬼暂无大碍,又奈何不了自己,便松了口气。只是心下还有些微的疑惑,心想师父说那女鬼害不了人,可自己方才分明差点被那女鬼勒住了脖子。
莫非她不是想勃死自己,只是想同自己说话?
一回想起那女鬼的模样,孟适青心里还是一阵的发寒。
接着,他又听得孟舜之道:「以后无事,莫要再去招惹小少爷。萧府上下,唯有他,你离得越远越好。」
孟适青惊道:「为何?我不会再得罪他……便是遇见了,说两句话也不行么?」
他见那小少爷方才立在身后瞧着自己练字,虽嗤笑了一声,但也并非恶意。及至他后来伸手去扯他的袖子,萧绝云露出高兴的神情,一笑便映出唇边两个浅浅的酒涡,衬着月色,眉目如画,当真好看。
孟适青心想,这小少爷也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富家公子。心下略有亲近之意,却记着师父的话,不敢再去多做招惹。只是日后在这萧府之内,抬头下见低头见,总有遇着的时候,难道也要远远的绕道走么?
孟舜之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日后你便明白了,不想落得为师的结局,便记着我的话。」
他背过身去,月色下一袭青衫下包裹着的身躯,似带着些微的颤抖。
「无知者无畏,当年我一念之差,而成劫数,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勘破。一入堪舆之道,切忌起妄心,生执念。」他慢慢回过头,「情动,念生,便成孽障。」
孟适青呆呆的立在原处,只见孟舜之说完这番话后,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那双呆滞无神的眸子里,仿佛浸着一层水光。然而终究是他的错觉,孟舜之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转过身,慢慢的摸索着走回了房间外,伸手推开房门,如雪的月光倾泻而下,映出地面上长长一条人影,说不出的寂寞。
他不懂,何谓妄心,何谓执念?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从没人教过他这些。
一路自出生到如今,跌跌撞撞,但求温饱,他只是这么活过来而已。
如果师父说心里有了那些东西,便会落得同他一样的结局,那么,他就不要。
波光潋滟的水面上,映出惨白一轮凄月。孟适青糊里糊涂的不知自己怎么就站在了萧府内的荷塘边,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四处看了看,眼前只有池子里盛放的大片荷花,花枝招展,迎风摇曳,却皆是血红色的花瓣。
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可怕的荷花。那一朵朵宛如手掌般大小的花朵,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凄厉而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恍如生在一池子的血水里。而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凄红中,轻飘飘的笑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小公子,你舍不得我,来找我了么?」
孟适青吓得瞬间跌坐在地上,一双惨白的手臂伸了过来,一身红衣的妇人仿佛从血水中钻出来一般,带着吟吟的笑意,手指慢慢的攀住了他的脖子。
孟适青的牙齿开始上下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要爬起来逃走,却动弹不得身子。
「好不容易……有人能看得见我……」那女子叹息一般,冰凉的气息吹在孟适青的颈间,似乎要渗进他的骨子里去,「我在这池子里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他,却碰不到、摸不着,好寂寞,好寂寞……」
孟适青吓得闭上眼,双手胡乱的想要挥开这女子,抖着声音道:「你莫要再来缠我了!也莫要再去害小少爷!」
那女子倏然松开了双手,冰凉入骨的手指伸了过来,缓缓的抬起了孟适青的下颔。然后,朝着他吹了口气,迫得他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凄凉笑意的面孔,眉似远山,唇如涂朱,明艳不可方物,哪里还是那个惨白阴森的鬼物,分明是个美貌的妇人。
「那是我的孩儿,我怎会害他呢?」女子幽幽的说:「我只是想摸摸他,想让他见我一面……小公子,你师父是不是教你千万别信我的话?」
孟适青吓得不敢言语,心中却是震惊万分——这女鬼,难道真是小少爷的娘?
「我那孩儿的脖子上,挂着一副长命锁。藏在衣领底下,是他满周岁时我亲手挂上去的。你若不信,就去问他……」女子轻幽幽的道:「然后,你便知我是不是骗你了。」
那话语里带着无限的凄凉,孟适青忍不住一抬头,却见那女子原本哀伤可怜的脸庞,忽然之间双目尽赤,眉宇间一片骇人的凄厉之色,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般……猛然间伸手将他一推,「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离开!」
孟适青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床上,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作梦。
黑漆漆的夜色里,那女子一双幽幽的眼睛,似乎还在暗处窥探着他。他的背后渗出涔涔的冷汗,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直到天明。
师父说,鬼言鬼语,皆不可信。
可是那女鬼说,她是小少爷的娘亲。她原无意加害,只是想亲手摸摸自己的孩儿,让小少爷能见她一面。
孟适青明知自己不该怀疑师父,不该听信梦中那女鬼的言语,却还是茫然了。
孟适青不敢把梦到那女鬼的事情告诉孟舜之,便偷偷去问府内的帐房先生,小少爷的娘当年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那帐房先生已经在萧府待了十余年,平时见孟适青老实勤快,时常帮他掌灯对帐,也挺喜欢这少年,便告诉他,当年萧老爷还是萧府的少爷时,喜欢上了个青楼女子,却因为老爷反对,不能娶进门来。萧少爷被送去了山上的道观内修身养性,攻读诗书,那女子由老爷做主,从青楼赎了出来,送至外地去了。
两年后,萧家老爷过世,萧少爷回来治丧,慢慢的承担起了家业。又过了大半年,那青楼女子竟从外地寻了回来,萧少爷怜她无亲无故,又原本是自己喜欢的女子,便接进了府内。守孝期过后,便娶了那女子入门,之后便有了如今的小少爷。少奶奶大抵因为出身青楼,有些自哀身世,也不怎么和下人亲近,平时总待在房内,鲜少出来走动。
如此过了六、七年,府内忽然开始闹怪事,总有年轻貌美的丫头莫名其妙的死去,且死状恐怖。萧老爷便去请了孟先生过来看宅,孟先生道是府内有煞物,开坛做法,隔天少奶奶便无端端溺死在了荷花池内,之后府内也平静了下来。大家都说,那煞物就是少奶奶了。
帐房先生说完后,还叹了口气道:「可怜我当年还见着少奶奶过门的,当真貌若天仙,性子也温婉,怎会是煞物?最可怜的还是小少爷,那时还不过七岁,眼见着自己的亲娘泡在池子里,当时就晕了过去。我不是说孟先生不好,也不是说他害了夫人……只是,也怨不得小少爷恨他。」
孟适青听得手足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怪不得小少爷如此恨孟舜之,要说此事与孟舜之无关,只是凑巧,天下间又哪来这般巧合。于是恍惚间回忆起孟舜之教导过他的话,风水之道切忌倒行逆施,篡改命数。不然,必遭天谴。如今孟舜之双目失明,断绝子嗣,莫非……就是逆势而为的结果?
只是……他始终不敢相信,孟舜之无缘无故怎么会去害萧绝云的娘呢?那萧夫人与他无冤无仇,何苦要为了害她,便将自己连累到如今的地步。他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师父这人虽然有些冷淡寡言,但绝不会是坏人,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害人。
然而一想到萧绝云,想起初次见到他时,他便孤零零的抱着双膝坐在荷塘边。原来,那是他娘亲去世的地方。那么,当时立在他身后的那女鬼,也许……并不是想要去掐他的脖子,而是只想摸摸他、抱抱他吧?
孟适青满腹心事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陪着孟舜之一起用了晚膳后,孟舜之照常教他风水之学,微闭着眼听他背诵前几日教的内容。
孟适青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出错。
孟舜之猛然睁开眼,道:「适青,你是怎么了?如此心神不宁,有心事么?」
明知他看不见,孟适青还是吓了一跳,掩饰道:「没……没有。」
「昨儿还背得顺畅,今儿就忘了?」孟舜之叹了口气,「罢了,也许这段日子我逼你太紧,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孟适青挪了一下脚步,忽然道:「师父,若是……若是行了风水之道,却不小心犯了人命,当会如何?」
孟舜之面色微微一变,半晌才道:「看风水是替人消灾,怎会犯人命?从来只有化阴煞之说,却没有化阳煞一论。」
孟适青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是吗……弟子知道了。」
「不过,若是风水师私自篡改宅主命数,害人性命。」孟舜之淡淡的道:「轻则双目失明,重则阳寿尽损,必遭天谴。」
孟适青的身子猛然一颤,抬头看时,孟舜之已经躺到了床上,向他挥了挥手,「你回去休息吧!」
孟适青低下头,应了一声「是」,默默的转身出了房间。
孟适青从孟舜之的房间出来,立在台阶之上,只觉心绪如麻,不知不觉中走出了院子,来到了那片荷塘边。
远远的看到萧绝云坐在池边,依旧是抱着双膝的姿势,凝视着荷塘。
孟适青呆呆的看着,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寂寞如潮水般向他卷来。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脸孔已经很模糊了,却还依稀记得幼时被温柔抱在怀内的情景。他想,小少爷原来也是很寂寞的,虽然生在富贵之家,要什么有什么,可失去的,却偏偏是无法替代的母爱。
总是这般执着的坐在荷塘边,是因为怀念死去的娘吧?
孟适青慢慢的走到了萧绝云的身侧,虽然师父曾告诫过他,不要亲近这小少爷,可他此刻的眼内,只有一名无比寂寞的少年。
萧绝云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一看,见是孟适青,不由得有些吃惊。
孟适青有些拘谨的叫了一声:「小少爷。」
萧绝云微微「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并未搭理。
孟适青迟疑了一下,便在他身旁坐下了。
萧绝云皱了皱眉,心想这孟适青也好生无状,不过是萧府买进来的下人,竟敢就这么坐在他身边,而且……前几天不还对他一副避而远之的模样么?
淡淡月光洒下来,孟适青偷偷转头去看萧绝云,见他胸前微微鼓着一块,也不知衣领下是不是真的戴着那长命锁。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偏偏萧绝云还不理他。
憋了许久,他终于说出来一句,「小少爷,你很喜欢晚间到荷塘边来坐着么?」
萧绝云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说不上恼怒,但也不算和悦,挑着眉道:「怎么,不怕我又将你关进柴房了?」
孟适青怔了一下,有些脸红,讷讷道:「那日是我无心之语,抱歉。」
萧绝云倒没料到他这么爽快的就向自己赔了不是,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孟适青两眼,这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其实样貌并不难看。端正的五官,清俊的眉眼,微红着脸略带歉意的样子,实在叫人生不起气来,于是撇了撇嘴角,「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
孟适青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笑,月色下一双眸子灿若星辉。
萧绝云呆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尽量用冷淡的声音道:「你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小少爷为什么又会坐在这里呢?」
萧绝云闻言,不由得瞪了孟适青一眼。心想这人可真狡猾,明明是自己先问他,他却反问回来,于是昂起下颔道:「关你什么事?」
孟适青笑了笑,也不恼怒。
两人默默的同坐着,片刻,还是萧绝云忍不住了,对孟适青道:「你怎会被卖到府里来?」
孟适青淡淡道:「爹欠下赌债,就拿我抵了十两银子。」
萧绝云惊讶的微张着嘴,他生来富贵,从来不觉得十两银子值什么。没想到孟适青被他爹就用十两银子卖断了终生,也不知道原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值十两银子。
这样一想,他不觉对孟适青有些可怜起来,便放柔了神情道:「你爹那么对你,想必跟着他你也没好日子过。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挨饿受冻。」
孟适青抿了抿唇,笑道:「多谢。」
萧绝云不自在的扭过头去,「谢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小少爷刚刚不是在安慰我吗?」孟适青依旧是那副笑脸,「自然要谢。」
萧绝云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忽然冒出一句:「那瞎子明明那么恶毒,怎么收了你做儿子……」
孟适青面色一变,不悦道:「小少爷,请不要对师父不敬。」
萧绝云瞪了他一眼,「那瞎子害死了我娘,你知不知道?」
孟适青怔了一下,半垂下眼帘,「我不知道……想必,是小少爷误会了吧!」
「误会?」萧绝云冷笑了一声,「当年我爹将他请进府,那瞎子也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生生的害死了我娘!还胡说什么我娘是个煞物……我看他才是萧府最大的煞物!我爹听信风水之说,鬼迷心窍,不但不将这瞎子送官,还养在了府内。呸,也不知是不是这瞎子对我爹也使了邪术,不然我爹怎会这般信他的话!」
他说得神情激动,言语中已略带哽咽,「我娘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只有这副长命锁……每次我想她想得紧了,就会来这儿坐一会儿。」
孟适青脑中「嗡」的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萧绝云按在胸口处的手。长命锁……他果然戴着长命锁,是他娘留给他的。那女鬼……并未说谎。
「小少爷……」他颤抖着开口:「你很……想念你娘亲吗?」
「当然了!」萧绝云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要是还能再见我娘一面就好了……虽知不可能,但我每次坐在这荷塘边,便觉得娘亲好像就在我身边,不曾离去。」
孟适青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看到那红衣妇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慢慢的飘到了萧绝云的身后,满面哀戚。
他听到她轻声的唤着:「云儿……」
可是萧绝云听不到,看不到。那双惨白的手,在触及到他的脸颊时,慢慢的缩了回去,然后,她缓缓的回过头,看着孟适青。
那么凄凉的双眼。
孟适青呆呆的看着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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