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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醉南柯》    作者: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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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绝云到扬州后,最初两日都忙着巡视萧家的商铺,直到今日才闲下来,被几位朋友约了去潋滟阁喝酒。以萧绝云的意思,本欲去柳叶桥上观花舫,却被朋友笑话是外地人,才去凑那热闹。
「站在桥上人挤人,左右都是后脑勺,能瞧清楚什么?你又比不得那些官老爷,自有好位置留给他们。不信你现在走去瞧瞧,柳叶桥上可还有落脚的地方?」
萧绝云不由得怔了一下,早被扯着身子走了。
「我们早在潋滟阁订好了雅座,临窗靠水,视角绝佳,一边饮酒一边赏美人,何必挤在人堆里一身臭汗。」友人拍他肩笑道:「再者,今年的花魁状元一定是潋滟阁的容裳姑娘,你只管坐在这里等,她夺魁后必要回潋滟阁。」
萧绝云心内微微一动,「那容裳姑娘……当真如此绝色?」
友人笑道:「凡见过她的,没有不神魂颠倒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萧绝云心下好奇,隐隐对这女子生出几分好奇,亦有结识之意。心想若当真才貌双绝,能让自己动心,也不枉千里迢迢来扬州一趟。便跟着几位友人入了潋滟阁,落了座,举目往楼外望去,果然正对着波光潋滟的水面,十几艘花舫错落而排,看得分明。
他心道不知那容裳在哪艘花舫之上?刚饮了两杯酒,便听到丝竹之声响起,却是花舫节已经开始了。扬州城内诸位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终于掀了帘,或抱琵琶、或引竹萧,轻歌曼舞,浅吟低唱,纷纷献技。只闻得岸边一阵高似一阵的喝采声,下注之声不绝于耳。
萧绝云转头问道:「那容裳姑娘是哪位……」
话音未落,只听悠扬而清远的萧声蓦地传来,直入云际,漫漫的歌声亦随之响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分明是一首送新嫁娘的贺歌,落在耳内,却只觉说不出的萧索之意。萧绝云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那十几艘花舫当中,有一艘格外素净,船首立着名绯衣女子,月光洒落下来,映在她脸上,萧绝云不禁呼吸一顿。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容颜殊丽的女子。
「怎样?」一旁传来友人的轻笑,「果然是名不虚传吧?」
萧绝云略定了定神,收回视线,酒杯掠过唇边,但笑不语。那女子却看到了他,眼神微微一黯,一抹笑容悄悄绽于唇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转头,轻声一笑,「良人已至,我又何必再守株待兔。走吧,我们回潋滟阁。」
萧绝云觉得自己醉了,那堪称人间绝色的容裳姑娘,竟主动退出了比赛,在一片惊叹和惋惜声中,径自乘花舫上岸,回了潋滟阁。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了萧绝云。
「容裳等到今日,才算遇到了公子。」她微微一笑,「可不是天赐良缘。」
萧绝云微惊的张着唇,就算他自负才情容貌不凡,可是这容裳身为潋滟阁头牌名妓,多少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如今不过初次见面,竟主动向他示好。
这陡然间飞来的艳福,委实教他吃惊。
容裳见他不说话,微微露出受伤的神情,「莫非公子嫌弃容裳?」
萧绝云回过神来,忙道:「不,在下绝无此意。承蒙容裳姑娘垂爱,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容裳闻言轻笑起来,如春花初绽,明丽无双,「若公子不嫌弃,今晚即是良辰,容裳愿侍奉公子枕席。」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一片低低的惊呼。
谁不知那容裳姑娘眼高于顶,莫说要她侍奉一夜,平常便是一掷千金,也难得见她一面。这位公子真是天外飞来的好艳福,竟得容裳青眼有加,一时间妒忌愤恨的眼神纷纷向着萧绝云射来。
萧绝云此刻却是惊大于喜,难道扬州城内的名妓,都是如此主动而大胆么?
萧绝云虽非情窦初开,不识风月之人,但也是第一次遇到像容裳这般积极主动的女子。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容裳已自转身上楼,侍立一旁的两名小丫头迎上来,笑着推他也一并上楼,一旁的几位友人均是一脸的艳羡,只叹自己没有这等艳福消受。
萧绝云恍如踩在云雾中一般,被拉着上了楼,随即被推进了房内。
一名丫头笑道:「公子,千万对我家姑娘温柔些。」然后反手关上房门,离去了。
萧绝云抬眼一看,只见那容裳已经坐在了床沿上。粉面含羞,含情脉脉的望着他。忽明忽暗的烛光衬着满室幽香,说不尽的旖旎缱绻。
「公子,」容裳轻轻开口唤道:「怎生还不过来?」
萧绝云却没有动,似乎有些迟疑。
容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向着他走过来,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莫非是害羞?」
她一面说,一面便伸出手去拉萧绝云的衣袖,冷不防突然被一把挥开,不由得稍微变了脸色,「公子?」
萧绝云也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这容裳分明是难得的绝色,自己远远在花舫上瞧见时,也有些动心。此刻被她一碰,却是说不出来的反感,不由自主的便将她挥开了。
「抱歉,」萧绝云开口道:「在下……似乎有些喝多了,怕辜负了容裳姑娘的好意,还是改日再来吧!」
容裳一愣,怒色在眸底一闪而过,下一刻却是笑靥如花,「公子,难道嫌容裳生得不美么?」
萧绝云退了一步,那张明艳无比的脸,竟让自己生出些寒意来。他想果然是喝得多了,竟无福消受这美人恩,低声道:「容裳姑娘天人之姿,在下岂敢嫌弃,只是忽然记起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恕在下失礼,下次一定重金奉上,再来探望姑娘。」
语毕,他便想转身开门离去。谁知身子还没动,手腕忽然一紧,竟是被一道白绫紧紧缠住了。
那容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容裳一再俯意相就,公子竟如此不领情。既进了这门,难道公子还以为出得去么?」
萧绝云大吃一惊,那白绫也不知怎生缠上他的手臂,居然扯都扯不开。
容裳微一抬手,他便不由自主的被拉了过去,容裳娇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公子,容裳等了这么久,才算等到了你,如何舍得放手!莫辜负春宵,成就这良缘吧!」
嘴里笑着,将萧绝云推在床上,手便去扯他的衣衫。萧绝云此刻哪还有半分缠绵意,吓得不轻,用力挣扎躲闪,冷不防被容裳堵住嘴亲了上去,冰凉而滑腻的舌头钻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腐腥味,萧绝云陡觉眼前一黑,恶心感油然而生,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是一把将她狠狠推开了,跌跌撞撞下了床便往门口逃去。
容裳勃然大怒,白绫破空而至,一把缠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萧绝云呼吸一窒,竟是晕厥了过去。
容裳冷冷一笑,「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慢慢松开白绫,俯下身子,便要将萧绝云抱到床上去。
「砰」的一声,房门忽然被凌空而至的剑气破开,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声响起,「姑娘,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非逼着人与你成就好事呢?」
容裳脸色陡变,转头一瞧,却见一名灰衣男子正含笑站在她身后。
容裳之前从没见过面前之人,那是个笑得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温润的眉眼,却让她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是什么人?」她冷冷的开口,却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罢了。」孟适青依旧带着微笑,眼内却没有半分轻视。这女子——不,女鬼——绝非简单之辈。浑身散发出来的浓浓鬼气,倒像是不知聚集了多少冤鬼在她体内一般,强大而骇人。
难怪整个潋滟阁笼罩在一片黑压压的煞气之下,看来这女子,便是那阴邪煞的源头了。
容裳后退了一步,倏然间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既是路人,劝你别蹚这浑水,替人强出头,可别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孟适青微微一笑,「姑娘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在下实在无法坐视啊……」
他嘴里笑着,却是冷不防陡然祭出八卦铜镜,兜面向那女鬼掷去。那女鬼猝不及防,被八卦铜镜罩住,惊叫了一声,双袖急忙遮住了脸。
孟适青笑道:「不过披了张人皮罢了,怕照镜子么?」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那八卦铜镜竟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孟适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女鬼慢慢的放下了衣袖,一头赤色长发垂及脚踝,一双眼珠子恰似一对血琉璃,嘴边缓缓浮出一丝冷笑,「自找死路。」
她的腹部诡异的蠕动起来,孟适青眼睁睁看着她的肚子上陡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阴森凄寒的鬼气源源不绝的自内而出,无数厉鬼嚎叫着争先恐后从洞内爬了出来。
整个房间,瞬间成了一片活地狱。
孟适青刹那间惨白了脸,「你……你是九子鬼母……」
南海小虞山,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其九,只余其一,故名九子鬼母。孟适青从来也只闻其名,作梦也没想到竟会亲眼看到。
可那九子鬼母早在千百年前便被北阴酆都帝君镇于罗酆山下,不得出世,如何竟会出现在扬州?
九子鬼母大笑起来,「算你有见识,居然认得出我。」笑声一敛,骇气顿生,「我被那北阴帝君锁在九幽阴曹之下,好不容易出来,怎可被你坏了好事!」
孟适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你……为何非要萧绝云不可?」
既为九子鬼母,自然恨不得天地间皆为鬼魅。为何她要抓走萧绝云,还一副迫不及待要与他成其好事的模样?
九子鬼母冷笑了一声,「我要与他交合,生下天地间最强大的鬼之子。」
孟适青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了声音,「他……不过一介凡人……」
「一介凡人?」九子鬼母看了昏迷中的萧绝云一眼,笑得说不出的诡异,「你这凡夫俗子懂什么?我为了找到这么个被困于凡人之躯内的上古元神,等了多少岁月才等到这场机遇!阴气聚为鬼,阳气聚为神,我若得他精元,生下的孩儿则御阴阳为一体,上不惧天神,下不畏鬼役,到时候那北阴帝君还能奈我何?」
她纵声狂笑起来,一干爬在她脚边的厉鬼也跟着「桀桀」大笑。
笑声一顿,她冷冷看向孟适青,「你也可以去死了。」
话音刚落,一群厉鬼瞬时便向着孟适青扑了上去。九子鬼母嘴边噙着抹阴森之极的笑,知道那孟适青片刻间便会被群鬼所噬,俯下身子,将萧绝云抱起来,回到床上,径自解开了他的衣裳,便欲强行交合。
刚伸手至他胯下,忽然觉得身体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恰好对上萧绝云正缓缓睁开的双眸。
那是一双冰冷至极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九子鬼母不由自主浑身一寒。
这种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的恐惧感……就如同她当年被北阴帝君生擒时的感觉一样。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人绝非北阴帝君。
因为他身上,没有半丝鬼气。
从萧绝云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强大到几乎将她肝胆震裂的仙气。她虽早看出这萧绝云的体内,困着的是个上古天神的元神,却没料到他竟会觉醒。
不,不可能!
既被打为凡人,必定是触犯了极严重的天条。他现在不过是个凡人之躯罢了,怎可能突然恢复仙体?
萧绝云冷冷的看着她,身子一动,九子鬼母瞬间便被弹到了床下。
只听他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什么鬼东西,也敢伏在我身上?」
见他慢慢的从床上下来,九子鬼母吓白了一张脸,狂叫一声,「孩儿们,娘亲有难!」
霎时间,数只厉鬼便向着萧绝云扑了上来。
九子鬼母所产之鬼,非是普通的鬼,生前非人,死后也不在地府名簿之上。乃是天地间之纯鬼,生食人肉,阴煞无比。萧绝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凭这群鬼扑了上来。在沾到他衣角的瞬间,只闻数声惨叫响起,这群厉鬼顷刻间灰飞烟灭。
九子鬼母面若死灰,见萧绝云毫无表情的向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吓得肝胆欲裂。却是忽然看到躺在角落不知是死是活的孟适青,忙飞身过去,一把将他的身体拖了出来,尖叫道:「你若敢伤我,我便将这人的魂吞下去!」
萧绝云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孟适青身上,陡然一凝。
九子鬼母见他冷冰冰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由得悄然松了一口气,趁势道:「这人可是为了救你而来,你也不想他死了后,连鬼都做不成吧?」
孟适青一动不动的被九子鬼母抓在手内,衣衫破成一片一片,浑身是血,体无完肤,显然是被那群厉鬼噬咬所致。
看样子……即使没死,也没有几分生气了。
若他的魂魄被九子鬼母抓出来吞下去,则会成为她腹中鬼,永世不得超生。萧绝云紧盯着孟适青血淋淋的身体,忽然一伸手,拧上了九子鬼母的脖子。
「喀嚓」一声,只听得一声脆响,伴随着个冷冷的声音,「我生平,最恨受人欺骗,最恨受人威胁。」
而她……竟然有胆两项都占全了。
上一个敢这样对他的人,是谁?
他的视线缓缓的落在了孟适青的身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无比的脸,那曾经无比熟悉的眉眼。
「想不到……你竟也转世为人了?」冷冷的笑意泛起在唇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人的面庞,猛然瞳孔一缩,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般,倏然间松开了手。
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目光一转,那被他拧断了脖子的九子鬼母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被逃脱了么?
无碍,他也懒得去追。那种低等下贱的鬼魅之物,哪里值得他污了手。
他收回视线,将孟适青的身体翻转过来,探了探他的心脉,随即缩回了手。慢慢的俯下身子,印上了他的唇。
缓缓将真气渡到他体内,直到听到一声微微的呻吟,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带着冷意的笑,看来是死不了。
「都快被那群厉鬼咬断气了,也不肯恢复真身吗?做人就这么有趣?」萧绝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那好,我就陪你做一世人。」
那笑意,渐渐在他眼底凝结成冰。
孟适青被那群厉鬼扑上来,随着阵阵剧痛向他袭来,喉管被咬开的瞬间,眼前一黑,身子却陡然一轻,在一片黑暗间,飘飘荡荡,仿佛魂魄已经离体。被隔断了一切感知,只迷迷糊糊的,朝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芒飘去。
自己是死了么?
他漫无目的的向前飘去,渐渐的,那道光芒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个人。
一身白衣如雪,华发如苍,那人慢慢转过头来,孟适青吃惊的张大了嘴。
这人怎么会和自己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就仿佛站在镜子前一般,分明是和自己丝毫不差的眉眼,只是那人神情清寂,衣带翻飞,三分似仙,七分似鬼。
他分明就站在那人面前,那人却仿佛没瞧见他一般,苍寂的目光落在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人一动不动的站着,浑身一抹刺眼的白。
良久,那人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张开手掌,几缕青丝缠绕在他指间。他的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轻笑,然后慢慢抬眼,看向孟适青。
「你……是谁?」
「我,就是你。」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寂寞夹杂着痛苦向着孟适青袭来,下一刻,他竟然已经与那白衣人合为一体。他看到自己掌心握着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他看到自己立于漠漠的夜色之中,触眼所及,除了黑还是黑。
「十里南柯一池醉,薄酒艳色缚情丝。」他听到自己轻声说:「换来痴人一梦。终究是,求不得。」
手指松开,那缕青丝轻轻的滑落,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刹那间,孟适青感觉心脏仿佛被利刃穿透,太过强烈的痛苦恍若要将他吞噬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身子猛然一挣,睁开眼,却是躺在地上。
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孟适青艰难的转头,跃入眼帘的却是萧绝云的脸。只见他双眸紧闭,似乎还陷在昏睡中,还好,安然无恙。
略松了一口气,身子一动,剧痛便席卷而上。孟适青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鲜血淋漓,简直是惨不忍睹。
他竟没有被那群厉鬼咬死。
那九子鬼母呢!?
孟适青急忙抬头四处看了看,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鬼气,却早已不见了九子鬼母和那群厉鬼的踪迹。见师父亲赐给自己的八卦铜镜被劈成两半落在不远处,孟适青心疼得想要爬起来去捡起。
怎会料到这次撞上的竟是如此可怕的恶鬼——奇怪,怎么会没事呢?
他刚强撑起身体,痛得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却被一双手臂抱住了。
一转头,才发觉萧绝云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了。被他接在怀内,伤处摩擦着衣料,痛得孟适青禁不住变了脸色,差点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没事吧?」萧绝云担心的看着他。
与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的瞬间,孟适青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抽,似乎自己在失去意识时,身处黑暗中所承受过的那种连身体都要撕裂一般的心痛感又要袭上来一般。
「我没事。」他急忙避开萧绝云的视线,努力调匀气息,将痛楚压下去,「你……无碍吧?」
萧绝云迷茫的看着他,「我?我一睁眼,就发觉自己昏睡在地上,你就躺在我旁边。」顿了顿,他问道:「孟兄,你怎会在此?」
孟适青哑然,心想难道他一直昏迷不醒着,什么也不知道?
「容裳姑娘又去了哪里?」萧绝云皱起眉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弄得浑身是血?」
孟适青苦笑道:「你撞鬼了。」
萧绝云大吃一惊,「鬼?谁是鬼?」
「就是你那容裳姑娘。」孟适青浑身是伤,实在是痛得撑不住,不得不靠在萧绝云的肩上,尽量言简意赅的回答:「我恰好经过,想收了她,结果被那厉鬼所伤,就成这样了。」原以为萧绝云必不会信,至少也会怀疑两句。
孰料他在吃惊过后,竟一脸愧疚的道:「原来如此。孟兄,多谢你相救,害你弄成这样,萧某实在过意不去。」
咦?
孟适青吃惊的抬头,心想这萧绝云不是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么?怎这次自己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萧绝云似乎瞧穿了他的心思,带着些歉意的笑了笑,「之前,孟兄劝我不要留宿于那民舍,萧某却执意不肯听,结果真的就撞邪了……看来萧某此次来扬州,果真是不宜出行。」
孟适青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觉得奇怪,莫非你天生容易招惹这些不干净的玩意?」
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那九子鬼母之言,说萧绝云是困于凡人之躯内的上古天神,不由得伸手便向他面上摸去。命骨之说,他也稍懂几分。
萧绝云虽有些吃惊,却没有推开他的手,任凭他摸索了一番,只好奇道:「孟兄,莫非这是在替在下摸骨?」
孟适青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笑了两声。心下却极为吃惊,这萧绝云的命骨……为何他完全参不透?一丝也算不出来。
萧绝云含笑追问道:「孟兄替在下算出了什么命?」
孟适青随口一笑,「萧少爷自然是大富大贵之命。」
「哦?」萧绝云状似不在意的一笑,「不是天命孤煞么?」
孟适青微微一怔。
「又或者,」萧绝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有什么夙世孽缘么?」
孟适青被那双微微斜挑着的凤眼盯着,那分明含着笑却带着一丝说不出寒意的眸子使得他心下陡然一颤,勉强笑道:「萧少爷……说笑了。」
萧绝云微微一笑,眸底的寒意一闪而逝,又是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仿佛刚刚只是孟适青瞬间的错觉。
「在下委实是说笑,孟兄伤得不轻,还是先去医馆要紧。」语毕,他弯腰将孟适青抱了起来,便向房外走去。
孟适青大为窘迫,忙挣扎道:「多谢萧少爷好意,在下可自行前去……」
萧绝云轻声一笑,「既是萧某害得孟兄如此,理应负责。孟兄就别逞强了,不然萧某会更加过意不去啊!」
孟适青还欲拒绝,只是身子一挣扎,伤处便越发的痛入骨髓。他心知自己为厉鬼所噬,不是普通的受伤,寻常的药草又如何治得好。这要一去医馆,不是图添折磨么?
「医馆不必去了,在下受的伤……恐怕非是普通郎中能医得好的,还请萧少爷将在下送至知府府宅。」
横竖他这个样子,走出房门都难,又何必死撑。最好是萧绝云雇辆马车将他送回去,见了师父应当就没事了。
萧绝云笑了笑,抱着他走出了房间。
孟适青略微疲倦的闭上了眼,他不明白自己和萧绝云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那九子鬼母怎会如此好心,放他们一马?
而自己……在失去意识游离于阴阳界时所见到的那人,所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实在太痛、太累了,只得暂且将满腹疑虑搁置一旁,闭目养神。因此也就没有看到萧绝云浅笑着的唇边,一闪而逝的那一抹冰冷。
第七童,
萧绝云抱着孟适青出了潋滟阁,果真替他雇了辆马车,吩咐车夫前往知府府宅,自己也钻进了马车。
本就不甚宽敞的马车内陡然挤进了两个人,孟适青只得忍着伤痛往一旁让了让。一路上萧绝云也不多话,大约是体谅孟适青伤势甚重,免得扰他休息。只是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个人的身子时不时便撞到一处,孟适青痛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苦于出不得声。
又是一阵颠簸,孟适青的下颔一下子撞在了萧绝云的肩上,硬硬的骨头戳在他的伤处,痛得他「啊」了一声,险些飙泪。
他的喉管之前被厉鬼咬破,也不知怎么止的血,结了痂。此刻恰巧撞上,顷刻间鲜血便涌了出来。
萧绝云吓一大跳,急忙扶住他的身子,「唰」的一声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孟适青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肩上,只能用眼神示意多谢。
萧绝云有些不可思议的瞧着他,「孟兄……真是命大。」
喉管都破了,居然还活着。
孟适青也觉得自己命大,两次在鬼门关打转,居然都强撑过来了。他昏沉沉的想,十年前我胸口差点被鬼爪插穿都活过来了,咬破喉管又算什么。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是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后福在哪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么?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知府府宅门口,萧绝云便要抱着孟适青进府。孟适青却是陡然记起自己的师父——天啊!若是让萧绝云撞见了孟舜之,那还了得!
于是他急忙挣扎着身子,艰难的开口:「多谢萧少爷送孟某回来,在下自行进去便可。」
萧绝云皱了皱眉,「这怎么成?我自然要亲自送你进去,不然怎么放心?」
孟适青一阵焦急,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瞧,只见知府老爷跌跌撞撞的一路向他奔过来,「孟公子……孟道长!你可回来了!令师和我孩儿在哪里?」
孟适青大吃一惊,「师父……我师父不见了么?」
知府老爷满面惶急之色,「令师抱着犬子出府后,便被人群冲散了,到如今都没有回来。老夫打发下人去寻,一夜也没有结果。我还道是和孟公子在一起,难道孟公子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孟适青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师父竟然一夜未归?还连带着和小少爷一起失踪了?
知府老爷抖着声音,「莫非……莫非过上了歹人?」
孟适青断然道:「不可能,就算遇上了歹人,我师父也不会有事。」
他师父可是地仙之体,区区几个歹人能伤得了他?除非……除非是师父遭遇了什么厉害之物,发生不测……
心内一急,喉口猛地一甜,便呕出一口血来。
萧绝云急忙抱住他,转头对知府老爷道:「大人先莫急,再多派些人手去寻,或许真是一时走散了,疲累之下,便在附近的客栈投宿了一晚吧?倒是孟兄受伤不轻,还请大人先让他进去休息。」
知府老爷这才注意到孟适青浑身是伤,不由得吃了一惊,「孟公子这是怎么了?」
孟适青苦笑了一声,只得道:「遇上了几名歹人……幸得这位萧公子搭救。」
他随口胡讹,知府老爷便也信了,叹气道:「扬州城内竟有这等宵小之辈,老夫之过啊!」忙命人将孟适青扶了进去。
孟适青回房后,盘腿于床上,运息自行调理伤处。也不知为何,虽浑身上下伤处甚重,体内却好似流淌着一股莫名的真气,压制住了他的气血翻腾,一时之间倒也无甚大碍。过了两天,便能行走自如了。
这伤也未免好得太快了!
他自觉惊诧,隐约察觉到在自己昏迷之时,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制住了那九子鬼母,救下了他与萧绝云,只怕还替他疗了伤……却会是谁呢?
难道是师父?
他心下猛然一颤,莫非是师父赶来救了他,对上了那九子鬼母,然后……遭遇了不测?不然,怎会无故失踪了两天还不见人影?
越想便越是心惊,孟适青不顾伤势未愈,下了床便要出府去寻孟舜之。却被下人拦在了门口,吞吞吐吐的告知,知府大人有令,不得放他出府。
孟适青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知府老爷……恐怕是疑心孟舜之拐走了小少爷,这是留他作人质呢!
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孟适青只得回了房。
等到夜深人静.他便悄悄的出了房门,勉力提气跃出了府宅,孰料刚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孟兄这是要去哪里?」
孟适青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萧绝云。手上提着个纸包,正满面惊诧的看着他。
「萧公子怎会在此处?」
「在下担心孟兄的伤势,特意买了些补药送过来。」萧绝云扬了扬手中的纸包,「孟兄为何要从墙头上跳下来?」
孟适青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道:「知府大人对孟某下了禁足令,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萧绝云何等聪明,略微一怔,便明白过来。
心知那知府老爷爱子心切,怕是被孟适青的师父拐走了小少爷,故不肯放孟适青离开半步。
「令师还是没有消息么?」
孟适青摇了摇头,「在下也着实担心,正要去寻。」
萧绝云失笑,「人海茫茫,毫无头绪,孟兄要从何下手?」
孟适青没出声,心想去哪里寻?自然是去煞气重的地方寻,若师父和小少爷落在那九子鬼母手中,只怕此刻还在扬州城内。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萧绝云见他不出声,便道:「不如,在下陪着孟兄一起去寻吧!」
孟适青吃了一惊,「不敢劳烦萧少爷……」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怎么说在下的命也是孟兄救回来的,如今孟兄带伤在身,在下岂可坐视不理。自当略尽薄力,孟兄就别客气了。」
谁在跟你客气啊!
孟适青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便是多个你,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别成累赘就好。
孟适青一再的推拒,然而萧绝云却甚为坚持,一定要跟他一起去。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堆,言辞切切,大有孟适青不答应他,便是瞧不起他的意味。孟适青实在被缠得没了法子,只好答应和他一起去找孟舜之。
实在不行……趁他不备敲晕了他,送回客栈去,省得啰嗦。
于是夜色浓浓之下,满心无奈的孟适青只好带着这毫无自觉的拖油瓶,踏上了寻人之途。
僻静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两道人影。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萧绝云摇着折扇,含笑望着孟适青,「扬州之美名,果然名不虚传,能与孟兄把臂同游,实乃幸事。」
孟适青敷衍的「唔」了一声,他实在没心思也没兴致游山玩水,这几天靠着罗盘,只往穷山恶水处走。也不知萧绝云哪来的这般闲情逸致,分明是一路山径崎岖,怪石嶙峋,人迹罕至,哪来的什么美景,偏他还是一副得趣的模样。
富家少爷的脾性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萧绝云兴致不减,「孟兄,看样子,今晚你我又要露宿于山头了?」
孟适青终于开口:「萧公子若是不适,还请回城内住回客栈吧—在下是为了寻人,萧公子何苦跟着一起受罪。」
萧绝云笑如春风,「孟兄说的哪里话,在下可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孟适青十分无语,其实他不是没有动过将萧绝云敲晕了送走的念头,可这人实在是精力旺盛,跟着他赶了几天的路,也不露丝毫疲态。晚间睡觉时,还要吟风咏月一番,好不雅致,往往是孟适青实在撑不住,先睡过去了,于是也就找不到机会动手。
想要甩开他先走吧,又怕这么个富家少爷在荒山野岭内转不出去,若遇到了什么凶猛野兽,岂不是他的罪过。
孟适青带着这么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公子哥儿,觉得自己好像是萧绝云的贴身小厮一般,饿了是他寻找食物充饥,渴了是他到处找水源,晚间睡觉他负责拾柴生火……萧绝云顶多会举着树枝烤烤鱼。
他是觉得新鲜有趣了,自己真是累得半死。
可萧绝云似乎是从心底觉得愉悦,一路走来十分享受他的种种照顾,万分体贴的问他累不累.时常还自告奋勇的主动去寻找食物。
只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指望他就只能活活饿死了。野果分不清有毒没毒,野味半只也打不回来,叫他下溪去捉鱼吧,自己还提心吊胆的看着,生怕他一不小心掉进去被冲走……罢了罢了,还是自己来吧!
于是萧绝云便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笑眯眯的望着他,「有劳孟兄了。」
孟适青抽搐着嘴角,心想,劫数,果然是命定的劫数!
这晚,孟适青睡到半夜,朦朦胧胧中被一阵低低的嚎叫声惊醒,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竟是一群野狼三三两两的围在火堆周围,徘徊逡巡,不住的低嚎,显然是畏惧火光,不敢靠近,却又不甘心离开。
那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眸子,闪烁着饥渴的光。
萧绝云也醒了过来,见状大吃一惊。
「狼?」
孟适青心内一寒,低声道:「过来,靠紧我。」
萧绝云立即从善如流的贴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真是紧得不能再紧。
孟适青的脸不由得黑了一半,实在很想将那双爪子拍开,却听到萧绝云微抖着声音道:「孟兄,怎么办?在下……最怕这种凶残野兽了。」
那群野狼仿佛也瞧出了萧绝云的畏惧,兴奋得嚎叫了好几声,不停的围着火堆转圈,口水直流。萧绝云立刻将孟适青抱得更紧了,连头都埋在了他肩窝处,身子还在不住的抖。
孟适青被他死死抱住,连动都动不了。心知若是火堆燃尽,狼群势必扑将上来,他背上的桃木剑,用来斩鬼除妖倒是利器,若是指望用来对付这群恶狼……只怕「喀嚓」几口便会被咬断。
为今之计,只有举着火把突出重围,找个安全之处躲开这群恶狼。
他推了推萧绝云,「萧公子,你没被吓到腿软吧?」
萧绝云依旧伏在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连声音都酥了。
孟适青不由得抖了一下,这声「嗯」简直麻到了骨子里去,饶是他二十几年来不沾情欲,也不禁一阵面红耳热,勉强镇定道:「快些从我身上起来,想法子逃出去!」
萧绝云慢慢的抬起头,在他耳边声如吐息,「怎么逃?」
微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孟适青不由得一阵心如擂鼓,强自镇定的道:「自然是拣几根火枝,冲出去。」
他心想这人平时瞧不出来,一旦受了惊吓怎变得如此妖孽。有意无意间,直若挑逗。这要是多来几次,自己心脏可真承受不住。
萧绝云却是软软的在他耳边道:「我不敢,腿都软了……有劳孟兄背我冲出去吧!」
孟适青简直想一掌劈晕了他直接将他丢到狼群里去,但一看萧绝云,真是一副吓得连动都动不了的模样,总不能真的丢他在此喂狼,只得将满腹的怒火强压了下去,果真将他负在了背上,捡了几根火枝,一鼓作气的冲了出去。
狼群立刻「嗷嗷」嚎叫着追上来,碍于火光,不敢靠得太近,却也是穷追不舍。
孟适青一心想逃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去,爬上去也就安全了。熬到天明,再想法子。只是背着个萧绝云,便逃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奔到了树下,不敢稍歇,背着萧绝云提气纵身一跃,却是终究旧伤未能痊愈,气力不济,只略构到树枝,萧绝云眼疾手快的攀住了树杈,他却身子一软,不由自主的便滑了下去,随即被扑上来的一只野狼蹿起来咬住了脚踝。
利齿深陷进肌肉,鲜血顷刻间涌了出来。随即又是一只野狼扑上来,咬住他另一只小腿,死命往下拖。
孟适青挣脱不开,力气渐失,只远远听到头顶上传来萧绝云的惊呼:「孟兄!」
孟适青双眼一闭,无力的松开了双手,任由身子被扯了下去。他苦笑了一声,心想若是这么个死法,实在也太丢脸了。
果然萧绝云便是他躲不开的劫数么?
师父定会被他活活气死。
一落地狼群便扑了上来,孟适青心知自己只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伴随着剧痛袭来,意识渐渐远去的瞬间,却只觉身子陡然一轻,似是被什么人从狼群的利爪下拉了出来。
他实在没力气睁眼,只模模糊糊的想,这是哪里来的高人相救?
他耳边传来轻得几乎听不分明的叹息声——
「原来做了人,你才会变得心软呢……若是以前的你,只怕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丢进狼群中吧?」
……这人是谁?
「我开始体会到做人的乐趣了……孟适青……」
几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孟适青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当孟适青再一次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得不感慨自己未免也太倒楣了。先是对上厉鬼,接着又遭逢狼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短短数日之内所受的痛楚,比他在罗浮山上十年间加起来还要多。
早知道这趟扬州之行如此背运,当初死活也要赖着不来。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压在地上,不但被压着,连嘴唇也被堵住。对方湿软的舌头还在自己口腔内蠕动,发出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水泽声。
「唔……嗯……呜呜呜……」
孟适青瞪大了眼,奋力挣扎,半晌终于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气急败坏,「你,你做什么!?」
被他使劲推开的人,反而一脸的无辜,「孟兄,你醒了?我听你在昏迷中一直喊渴,就哺了水喂你喝。怎样,有没有好一点?」
孟适青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萧绝云,却说不出话来。这人语气诚恳,满面关怀之色,仿佛方才果真是为了帮他。
就算喂他喝水,有必要连舌头都伸进来吗?还推了半天才推开!
萧绝云在他的瞪视之下,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还微微一笑,「孟兄别误会,在下可不是有意轻薄。怎么,还觉得渴么?」
并非有意轻薄?那敢情是自己想太多了?
孟适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定了定神,也笑了笑,「如此,多谢萧公子好意。下次要唤醒在下,直接掐人中即可,不必如此费事。」
毕竟不是十八岁大姑娘,一个大男人难道要跳脚怒骂对方借机轻薄自己么?何况孟适青实在不觉得萧绝云会有那种念头。
自己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若说萧绝云存着偷香窃玉之心,那实在是孟适青无法想像的。
就凭萧少爷的样貌,以及数年来在惠州城温柔识趣风流佳公子的名声,吃错了药也不可能对他存着什么歪念头。
如此一想,孟适青便将方才的尴尬丢到了一边,神智恢复清明后,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左右瞧了瞧,吃惊的发现自己四周竟然到处散落着野狼的残肢断骸,也不知是被什么人将那群野狼尽数击毙。
只是……这手法也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这……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绝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昨夜见孟兄为救在下几乎命丧狼口,在下正欲拼死与那狼群一斗,竟然恰巧遇到高人路过,救了孟兄与在下的性命。」
孟适青模模糊糊也记得当时自己似乎被人所救,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些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觉中听到的呢喃碎语,忽觉一阵头疼欲裂,勉强压住,疑惑道:「那高人,救了在下后便离开了么?可曾留下姓名?」隐约中,总觉得那是个无比熟悉之人。
萧绝云摇头道:「不曾留下姓名,屠尽狼群后便走了。大抵世外高人,皆是如此吧!」
孟适青喃喃道:「原来如此……虽是感激那位高人救命之恩,只是……这手段也未免残忍了些……」
那群野狼兽性所趋,食人果腹,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杀便杀了,何必还要将尸体碎成四分五裂。
萧绝云淡淡道:「横竖一死,莫非孟兄还想替这群狼留个全尸,埋葬了立个碑么?」嘴角挑起一抹轻笑,「原来孟兄竟是如此悲天悯人。」
孟适青皱了皱眉,却只听萧绝云继续道:「在下当时见孟兄被那群野狼所伤,只恨不得将它们尽数碎成万段,幸得高人替我出气——残忍么?倒是不觉得。」
这话说得轻柔,孟适青却是无端端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眼前的萧绝云,仿佛不是自己年少时认识的那萧家小少爷,也不是这月余来所熟悉的萧公子。
记忆中那骄纵任性、其实内心却无比柔软的萧家小少爷,以及十余年后重逢,略带冷淡、高傲却不失温柔的萧少爷,都无法与眼前这漫不在意的说出如此冷寒话语来的萧绝云重叠起来。
是他的错觉么?
萧绝云转过头来,孟适青忙镇定了神色,掠过话题,站起身来道:「既然你我皆已无碍,便继续赶路吧!」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想太多为好。他与萧绝云终须一别,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性子下又藏着另一副怎样的性子,和他有什么相干呢?
待回了惠州,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牵扯。
只是身子一动,浑身的伤处便开始揪心般的疼。之前为厉鬼所噬咬,原就不曾痊愈,如今又添新伤,这身子还能撑到现在,委实也是奇迹。
萧绝云见他脸色苍白,忙扶住了他,柔声道:「你伤得严重,何必强撑。这荒山野岭又寻不到医馆,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两日,养好了伤再说吧!」
孟适青心里记挂师父,勉强笑了笑,「不碍事,皮外伤而已,寻我师父要紧。」
痛就痛一点,还要不了他的命,撑也得撑住。
萧绝云双眸陡然一黯,声音也沉了下来,「寻你师父,比你命还要紧?」
孟适青一愣。
「你这样子,即使找到了你师父,他瞧到你如此模样,会安心么?」萧绝云不由分说的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更何况孟兄两次受伤,皆因在下而起。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
孟适青分辩道:「昨夜不是因你而起……」
那狼群又不是萧绝云引来的!
「那也是为了救在下,不然孟兄又怎会失了力气掉落下去。」萧绝云无视他的抗拒,抱着他就往附近一处山洞走去,「你先给我养好伤再说,要寻你师父,我自然会陪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陡然一阵阴风掀过,天色霎时间暗了下来。
孟适青面色一变,「附近有煞物!」使劲从萧绝云怀内挣扎下来,面色端肃,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剑,对萧绝云道:「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我半步。」
萧绝云怔了一下,忽然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好。」
神情中不见丝毫惊恐,倒是仿佛带着一丝满足,以及,无比的愉悦。
孟适青一见他那种神情,没来由的心一乱,忙撇开头去,全神凝聚以待来敌。
那股煞气,隐约就在附近,阴寒无比,也不知是鬼是妖。
但是孟适青知道,无论是哪种煞物,这次遇上的,只怕是极厉害的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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