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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陌路莫回倾尽天下》    作者: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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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不想让这样的担子压在皇甫訾身上。
  天下二字看来易,守来难,国家二字写来易,治来难。
  君人者,纵手握天下,却比不得寻常王公的逍遥。他一心期盼訾儿幸福,可竭尽全力也只能交给他一个稳定的格局。
  如今大局平定,只差北隅。訾在此刻接受也算是捡了个现成。又有什麽“难当重任”可言。
  “臣弟无才!请皇上收回成命!”皇甫訾咬著一口银白的牙,哽咽著说,语气却比石头还要硬上几分。他不要做什麽皇太弟!他不要天下之权,不要储君之位!只要……只要皇兄好好活著!
  皇甫翰气得浑身发抖,伸出右手揪著皇甫訾的领口强迫他站起来:“君无戏言!你不担此任谁来担!”
  皇甫訾抬起头,淡堇色的眼眸中闪著波动的水光,左眼忽地滑下一行泪来,戚哀地喊了一声:“皇兄。”
  皇甫翰心一痛,像有无数针在细细地刺著。他一向最疼这个弟弟,从来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可这一次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他不可能一直挡在弟弟面前。他的訾儿……他的訾儿该长大了。
  “自先祖开国以来,大宓一直壮大,直到今天,西至华硕,东到宜宁,南达陇海,北抵辽疆。大宓从未出过无能之君。你,皇甫訾既是我皇甫家的子嗣便能当此任……”
  “我不要,我不要!皇兄,皇兄!”皇甫訾泣不成声,挣开皇帝的钳制,踉跄著向後退了几步。“什麽寒寝,我不相信!皇兄有真龙护体,是真命天子,才不会……才不会做个短命皇帝!”他痛极失智,说话也开始没了分寸。
  这事来得突然,任司马悦然等人从皇帝日渐憔悴的脸色中看出了一点端倪,却也没料到事态已发展成这般严重,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去劝。只能眼睁睁看著最受宠的和亲王爷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皇甫翰连指尖都在发抖,这一巴掌用力不小,皇甫訾被打得偏过一边脸去,绝望的泪水顺著脸颊滑下,一滴一滴地刺在皇甫翰的心上。
  千疮百孔,却又不得不装出怒不可耐的样子。
  “你这样任性,等哪一天朕死了!只剩下一座碑,一把骨的时候,看谁来护你!混蛋!混蛋!”
  皇甫訾转过脸看著皇帝青灰的脸色,心如刀绞。他开口想再说些什麽却见皇甫翰晃动了几下,生生地向後倒。

  倾尽天下145 美强 帝王受

  “皇上!”一干臣子七手八脚地扶住软倒的皇帝。
  “太医!太医!你还愣著做什麽!快来!快来看看皇上怎麽了!”
  皇甫翰比皇甫訾高了半头,可此刻皇甫訾却力气大得惊人,合著众人之力,半扶半抱地将他
  安置在床上。
  太医拿出一根发丝般细的金针,神情紧张地朝著皇帝的人中穴刺下去。皇甫翰挣开眼睛,面
  前一片昏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围著床榻的一群人。
  “訾儿,訾儿。”他张皇地喊著,脆弱从碎裂的高高在上中泄露出来。他到底是个人,面对
  至亲终难以自持。
  “訾儿在这里。”皇甫訾扑到床前,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
  “做个好皇帝,答应我,做个好皇帝。”
  曾记得先皇病重也说过同样的话,用同样的语气。
  当时不懂,现在却洞若观火,心如明镜。
  他为天下杀了亲叔,逼死了皇後,除去了嫡妃。不过换来史册上的寥寥数字,天下是每位君
  王的命,用鲜血筑起,用鲜血巩固。
  成就了太多,也辜负了太多。
  皇甫訾你不能毁了它!父皇要的太平盛世,由你建立。
  “皇兄!”
  “答应朕!”
  “是,是!”皇甫訾死死抓住皇帝的手,他何尝不知道天下是皇帝的执念,只是他这一答
  应,皇兄恐怕便心愿已了:“訾儿答应,那皇兄也要答应訾儿,好起来!好不好?”
  皇甫翰听皇甫訾应承下来,顿时放心了一大半。
  “答应訾儿!”
  听到皇弟焦急的声音,他勾起嘴角轻轻说了个“好”字。虚弱得连他自己都骗不了。
  风刮在脸上,肆无忌惮地带给人刀割一般的痛楚。
  十万大军顶著严风齐集城下,等待皇帝出现。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众人没等来皇帝却等来了执著圣旨的司马将军。他勒住缰绳,翻身下
  马,看了军前主帅打扮的公输月一眼。遂大声宣读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身
  染风寒,难送众将。特传此谕,以鼓我大宓之士气,集我大宓之雄心。望汝等奋勇杀敌,捍
  我国土。钦此。”
  司马悦然目光如炬,声音如洪,他扫视了一眼待发的将士道:“众将士,接旨吧!”
  “是,我等誓死保卫边疆!保我大宓万世安昌,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兵率的声音宏亮有力,直干云霄。
  公输月突然胸口一紧,抬头去望城墙之上,却瞥到一抹淡黄的影子。悸动肆无忌惮地蔓延开
  来,他控制住突如泉涌的情绪,定睛看来,却只看到一面孤单的军旗,在二月仍冷的风中僵
  硬地翻动著。
  深刻的黑红色花纹给惨白的天际添了几分沈重的色彩。
  皇甫翰。
  他收回落在城头的视线,在心里轻轻地念。
  那滋味说不上来的难受,像有一只手戳著心底快要结痂的伤口,又痒又痛。
  “出发!”立起手中的军旗,执疆调转方向。
  那座城,那个人,在整齐的马蹄声中慢慢远去。
  皇甫翰,皇甫翰,皇甫翰。
  他用尽力气地想,无数次地默念这个带著所有谎言的名字。
  一种预感笼罩在心头,让他恨不得立刻穿过重重的人墙,纵马调头回去。
  明明是他被欺骗,被利用,可这是他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辜负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这一世,总有些最美的细节被虚掷,被辜负有意或无意。可此刻遥遥记起,心却不可抑制地
  疼起来。
  皇甫翰!皇甫翰!皇甫翰!
  他曾竭尽所能想要保护的皇帝,那个身无长物,寂寞无依的皇帝,那个不可一世,骄傲到从
  不愿低头的皇帝,那个独自饮酒醉到胡乱献吻的皇帝,那个看他受伤急到红了眼的皇帝,那
  个城头眺望孩子气的皇帝,那个半勾嘴唇戏谑挑衅的皇帝……
  所有画面重叠在一起,一幕幕,一场场像台上演的戏,摇晃著不断出现在眼前。那画面泛
  黄,发黑,模糊得像是浸在雾气里。
  他竟然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蓦然在记忆深处隐约见到一个人影。
  他负手而立,竭尽勇气,集了天下的风情,嗓音如绸:“我不愿世人说,皇帝身无长物。”

  倾尽天下146 美强 帝王受

  皇甫翰站在城头,望著身著盔甲的那只狐狸越走越远,心一下子空了。
  他注视著万马扬起的灰尘,竟然笑了出来。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笑声自发地从裂开的唇里蹦出来,像光不上闸门的水,怎麽都止不住。
  “天子。”冷硬的嗓音传进他自己的耳朵:“既然朕是你的儿子,那你为何这样对我?”他
  用只他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质问著谁。
  眼前是一片壮丽的河山,纵横著无数尘埃,无数鲜血,这是死亡堆积起的芳华,而他不过是
  众多枯骨中的一把。
  用嘶哑的声音小心地,倔强地唱:“江山再美水中花,万里乾坤不如他。”
  那情景似乎就在眼前,公输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夕阳深荫,孤云碧草。
  就像一场最绚丽的梦。
  可──总有醒的时候,醒来只有寂冷的边,无边的夜,人和神一个也没有。
  那一段段在岁月里轰轰烈烈的戏码,昨夜或者今宵看见的画面摇晃著靠近,压得他喘不过
  气。
  做下的明明都是正确的决定,可最终还是换来这样的结局。
  事若求全,便无所乐。既然暖暖终归要死,还不如,死在他自己手里。既然翰终归要死,还不如少一个人伤心。
  事到如今,也没有苦言凄语。因为他是皇帝。
  静静地站在那,送一个人,守一座城。
  无星,无月,没有酒。
  却是此生最好的践行。
  月,一路平安。
  “皇上昏倒了!”宦官尖细的嗓音为这太过岑寂的夜拉下帷幕。
  身後再没了怀抱,背触在冰冷的地砖上,凉得发疼。
  这一夜,风冻而止,月冷而幽。
  皇帝病重,久日没有上朝。
  满朝文武皆惊,提心吊胆地等著任何关於皇帝状况的消息。
  就在这时,宫内传来一道令众臣涕泪横流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抱恙,药石无医,恐将不久於世,特立和亲王爷皇甫訾为皇太
  弟,天年之後,新君践祚,望乃侪尽心辅佐,以报天恩。钦此。“
  像极了皇帝平日的作风,即使是传位也是这样雷厉风行,短短数行字,没有任何累赘。却叫
  人心痛难当,肝肠寸断。
  盛世常有,明君鲜出。
  失去这样一位好皇帝,是天下苍生之痛,人间百姓之悲。
  “怎麽?他们都知道了?”皇甫翰半倚在床上,看著皇甫訾眼眶发红地走进来,目光落在对
  面床柱的一条翔龙上一动也不动。
  “是。”皇甫訾忍泪忍得辛苦,本暗自决定不在皇兄面前落泪,却又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訾儿……”皇甫翰仰起头喊了一声。
  皇甫訾坐在榻边连声应著。
  “你说朕要是死了,用什麽陪葬?”他神情轻松,却极度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所有
  安排都已妥帖,他也该为自己想想。
  皇甫訾全身发僵,耳边嗡嗡地作响,许久才放声哭出来,死死抓住皇甫翰的手道:“皇兄!
  訾儿不知道!訾儿……不知道!”浓重的哭腔勾起了皇帝心底的痛楚,他转头望著这个从小被
  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戚戚地笑了一声:“这多像一场梦。我还记得你刚出生那一会
  儿,这麽小,现在这麽大了,却还是和那时一个样,成天……只会哭鼻子。”伸手擦掉留在皇甫訾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哄道:“皇兄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麽?”
  皇甫訾半跪在床前,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皇兄你要照顾訾儿一辈子的!”
  皇甫翰仍在笑著,温柔如水肆意在黑瞳的深处,“皇兄也想照顾你一辈子,可惜不可能了。皇兄还想照顾另一个人生生世世,可惜也不可能了。皇兄想同时照顾两个人,太贪心,所以都不可能了。”

  倾尽天下147 美强 帝王受

  皇甫訾惊恐地抬头,望见皇甫翰眼中泛著欲滴的雾气,黑瞳如墨,贵气缠绕在一双眼里,让人不敢正视:“皇兄想到用什麽陪葬了,訾儿要把它和朕葬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要!不要!”至亲就在面前,云淡风轻地计划著死後要用什麽陪葬,皇甫訾的心像是裂开了,痛得他除了摇头,什麽都做不了。
  好不真实!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人混混噩噩的,不愿意相信。
  皇甫翰突然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连外袍都不披就要冲出门去。
  “皇兄!皇兄!”被猛地一推跌倒在地的皇甫翰,狼狈地转身连滚带爬地想要拽住皇甫翰不
  稳的身形,却没有够到,眼睁睁看著他穿著单衣跑了出去。
  小卓子站在门口候命,却看见皇帝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皇上!”他心里疼,狠狠地。他看不得这个骄傲的男人沦落成这般。“皇上,您要上哪里
  去!”
  皇甫翰像是想起了什麽,身形一顿,扶住门框一字一顿地命令到:“去,让人替朕把流水亭
  下的水抽干了。”
  小卓子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他眼里含著泪应了一声。
  他知道,事到如今这个皇帝还是想找回那人的影子……
  被誉为天下至景的流水亭,其实也不过如此。
  充满江南韵意的一座亭,坐落在北方的宫殿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好在亭下水四季不冻,
  总算也称得起这个名字。
  这水本是由城外的河里引进宫的,怕雨季水涨淹了亭子,因此四处都有排水口,仍是通向城
  外的大河。
  皇帝说要抽干河水,便没有人敢有异议。
  正值初春旱季,水位不高,只消一上午,河水便见了底。
  皇帝像是要找什麽,谁的劝也不听,自顾自地在淤泥里寻觅。
  岸上跪了一群人,皇帝下命,谁敢下来阻止他,格杀勿论。
  这麽大一片湖,那个没入波涛中的盒子会在哪?或许早就随波逐流,去了城外的大河。
  几百条锦鲤在淤泥里痛苦地扭动著,鱼尾不断地鞭著,试图捕捉空气中并不适合它们的氧
  气。
  水藻横生的河底,泥泞不堪,很滑,皇帝不管,弯腰在污浊的河泥中不断找。
  冷风顺著半敞的领口不断地灌进来,他低著头任由寒意肆虐。
  还好,老天并没有毁了他最後的一点希冀。在手指冻得渐渐没有知觉时,他触到了一块四方
  的硬物。
  心里一喜,急忙挖起来,果然是那只被他亲手丢弃的盒子。
  等不及擦干净就打开看,其中有一团淤泥。
  那块翠色的玉被发霉看不清原状的面团糊住,他将满手的污泥擦在至高无上的龙袍上,等到
  一双手干净了才忍心去碰。
  满心欢喜地将那玉从淤泥中拿出,放在冷白的阳光底下细细的看,心一下子便凉了,彻底
  的。
  一条裂缝在玉佩中间,将所剩无几的希望横腰生生地割裂。
  他环视周围的幢幢人影,突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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