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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书籍名:《风从哪里来》    作者:青衫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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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黄经三百四十五度,惊蛰,春雷乍动。十八弯北侧坡地上,散开了十五块新田。

太阳黄经零度,春分,昼夜平分。越冬的种籽破土萌芽,谷物庄稼依次落地。

太阳黄经三十度,谷雨,雨生百谷……

赵喜坐在地头,边抱怨边灌水:“娘欸,这跑一趟,老命都去掉半条。”

“忙完这趟,就能歇个半年了。”纪康把田里撤下的塑料膜捆实,拿过水壶接着喝。

“歇个屁,回头又得种苞谷。”赵喜抖着两根麻杆腿,叫苦连天:“去年冬,旱得洋芋都下不了地。”

纪康笑:“你勒紧肚子,就不用种了。”

赵喜翻眼,懒得理他,转过来招呼赵辉:“听说,林业局长撤职了。”

“是吗?”赵辉道:“你消息倒是灵。”

“那是,”赵喜得瑟开了:“据说是省城里来的人,还挺年轻,希望能办点儿实事吧。”

赵辉接过水壶,也灌了几口:“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愿吧。”

“哼,祸事过去,总得有个顶缸的。”纪康拾起塑料膜往肩上一甩:“再年轻有为又怎样,几百里不毛之地。”

赵辉看向遍野的焦土,没吭声。自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毁林炼钢,这片土地,已经历了两次残酷的浩劫。再复苏,真不知要待到哪朝哪夕。

“甭讲这些丧气的。”赵喜拍着裤腿站起来:“不管咋说,都捱过一关,”他换上笑:“上我家吃酒去吧。”

“吃酒?”赵辉回头:“吃啥酒?”这时节,仓底子都掏空了,哪儿还来的闲钱吃酒?

“我儿子今个儿满月。”赵喜苦笑:“伍秀,把她陪嫁的银镯子典了,兑了点儿酒菜,非要给他贺贺,说倒倒晦气。”

“唷,那可真是喜事!”赵辉笑着站起身:“瞧这段儿忙的,都给忘了,啥也没准备。”

“喜个啥,”赵喜叹气:“多个儿子,就多个讨债的。唉,”他拍着**在前头走:“上有老,下有小……”

“当我们死的,还能光跟你赵喜讨债了?”纪康也挺高兴:“对了,种芥菜秧子那块地,旁边不是有片枣树林,找棵小的给你挪回去?”他笑:“要种得活,等你儿子会爬树,正赶上打枣子。”

“就是,咱还有一口气在,就亏不着孩子。”赵辉突然怀念起那段险阻的路途,那段朦胧的时光,那时他们都还小,一晃,就过了数年:“趁还早,就走那道儿回去?”

“嗐,费那事儿……”赵喜囊着鼻子,没回头。

“走吧,算啥事儿。”纪康给他后脑勺一下,当先拐上岔道:“都当爹了,别成天摆个熊样儿,叫你媳妇笑话。”

“嗯。”赵喜继续囊鼻子,从最前落到了最后。

大洼地,险峻的断崖,干涸的河道,巨石滚滚的深坳。迎着高岗上跳跃的光斑与荒凉的长风,岿然默立。像场没有尽头、永不止歇的混沌大梦。而岁月更迭,几度春华秋实去了再来,沉浮着的是事,消磨了的,是人。仿佛谁都忘了说话,静走着,没入那片郁郁葱葱、幸免于难的密林。

“开花了。”赵喜的声音很轻。

四月春深,枣花开得正喷。满树细细碎碎挂枝而下,绿中透白,白中缀绿,于新翠间繁花成雪。枣花不事争抢,总等着新芽吐了青,才悄悄孕育。待到浓荫如盖,花儿也细纷纷地开了。

“真好看。”赵辉仰起头。怪不得以前没注意,这花儿也太过朴素,远看只显叶,哪儿见得着花。而识香莫若蜂,绵长清冽的馥郁里,繁忙的嗡嗡声早已不绝于耳。

几人很快挖了一棵,纪康撂下树苗,又往另一棵走。赵辉跟上去:“还要吗?不够?”

“够吗?”纪康瞟过来,含了笑:“你不是说好?”

赵辉眼角眉梢都欣欣地泛起喜色,微红了脸,匆匆一回头。赵喜正弓着腰收拾过长的根须,仿佛根本没听见,更没开声问。只可惜两棵枣树最终只活下一棵,赵辉院子里那株稍弱了些,没能扛住赵家村的日晒风急,不多久就开始落叶,那是后话了。

回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倒腾完枣树苗,又分头洗了洗,才往赵喜家吃酒。一个银镯子不过换来几盆素菜两瓶烧酒,还有锅酥烂的猪头肉,那是伍秀专门备给婆母刘氏的,他们只象征性地到了下筷子。

伍秀出了名的贤惠,不单活计做得漂亮,难得的是孝敬老人。旱荒那段儿,人都饿疯了,她还怀着身子,却宁肯减省自己的饭食,也不叫老人饿着。这事儿早听李氏念叨过几回,言下之意不用说,是把她做了以后挑儿媳妇的参照。赵辉嚼着菜没了胃口,才放下筷子,伍秀就从里屋出来,回手拉拢门帘。

“娃儿睡了?”刘氏招呼:“来吃饭吧。”

“睡下了。”伍秀答,抿了抿头发,过来给各人满上酒,在赵喜旁边坐下,又拿起筷子为刘氏布菜。

“你吃你的,”刘氏搛了块肉给她:“别管我。”

“妈,我不爱吃这。”伍秀立马让回去。

“不爱吃也得吃。”刘氏不由分说又搁她碗里:“你不吃,我孙子还要吃。”

伍秀便没再推,笑了笑,捧起碗扒饭。扒了两口,抬起脸来向着纪康,笑问:“他叔,那药材,长得还好?”

纪康微愕,扫了眼赵喜,说:“挺好。”

赵辉起先就觉得不对,自打伍秀坐下,赵喜就没正眼瞧过她,这会儿更是脸色不渝,摞下筷子冲他俩端起酒盅,仿佛有心打岔。伍秀却又适时插了句,仍旧对着纪康,一瞬间眼神儿竟是晶亮:“那得谢谢他叔,没你借的钱,咱家可种不起药材。”

纪康端着酒杯,晃了晃,笑了:“嫂子记错了吧,钱是赵喜跟他同学借的,该我说谢谢。”又接着道:“上回赶着去县城,借条还没写。有纸笔吗?拿来我写好,赵喜你给人送过去。”

赵喜黑了脸,腾地站起身:“什么话?!来喝酒喝酒。”

伍秀也笑着拉开椅子:“我屋里有。”说罢就要去拿。

赵喜猛然转身,一巴掌盖她脸上:“我老赵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插嘴!给我滚!”

伍秀万料不到他竟会动手,瞠目捂着肿起的半边脸:“你!你还打我?!”她忿然尖叫:“你当我不知道……”话到此处却蓦然刹了闸,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刘氏颤巍巍护住儿媳,见赵喜还要上前,气得手指发抖:“你站住!要打她你先打我!没良心的东西,我命苦哇!”说罢就哭开了:“要不是我这媳妇,我早死了,呜呜……”

赵喜又急又气,硬梗着脖子:“哎呀妈!你哭啥子……她太不像样!”

赵辉见闹得不可开交,赶忙拉开他:“赵喜,消消气,嫂子也是为你好,本来就是一块儿借的钱。”

纪康倒是没劝架:“那借条回头我给你同学送去吧,你给他怕不肯收。”说罢放下杯子就走。

“纪康,”赵喜追出来,一把握紧他胳膊,脸都急红了:“你别当真,要写一块儿写……”

“得了得了,”纪康笑,打断他说:“咱兄弟谁写不一样,你着啥急。”

赵喜转瞬红了眼,却愣是不松手。纪康拍他一下,抽出胳膊:“进去吧,别把你妈急坏了。”说罢拉着赵辉出去。

这酒吃的,俩人转出大路,赵辉苦笑着摇头:“没看出来,伍秀还挺厉害。”他不由纳闷:“赵喜是不是被她拿捏了啥?”

纪康微皱了眉,过了会儿才说:“能拿捏啥,还是计较钱吧。

“我觉得不止,”赵辉道:“才过门多久,你没看伍秀那眼神儿?肯定有问题。”

“哦?我还真没看,按你说是啥问题?”纪康瞟他一眼:“赵喜就性子面了些,一不喝二不**三不赌,”说着哗一下笑出来:“儿子都生了,那方面更没问题……”

好好地说事,这小子偏搅得一团糟:“流氓!”赵辉推开人就往前走:“再瞎扯我告诉赵喜去!”

“诶,别呀,我咋就流氓了?”纪康一脸无知,追上来缠紧人不放:“不是请教你问题吗?”

赵辉甩又甩不脱,瞪起眼骂:“请教个屁!我咋知道?!人家夫妻感情……”

“对对对!”纪康猛点头:“人家夫妻感情还真不好说。”随即腆着脸挨上去:“那说说咱俩呗,你看咱俩感情咋样?”

赵辉恼得直咬牙,一巴掌拍过去:“死开,少扯淡!”

“哦,说别人就起劲儿,”纪康揉着胳膊龇牙咧嘴:“咱俩不是一家啊?”边抱怨边拐着他往家走:“不行,今天非得说清楚!”

“你干啥,”赵辉猛甩手:“就这儿说!”

“嘿嘿,”纪康不由分说拽着人跑起来:“上我那儿说。”

“你……说个屁!”一听就知道是别有用心。赵辉气得翻白眼,这混蛋咋那么欲求不满,两天不来就上火,啥都能往那上头绕。上礼拜憋急了,也不看地方,逮着他就往草窝里压,吓得赵辉至今心有余悸,只能认命由他拽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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