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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事故

书籍名:《流光印记》    作者: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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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无论是直觉,还是判断,他都知道季鸿是危险的,切忌再和他之间有往来了。
他不再去季鸿家里,想着要和他之间切断一切联系。
他从小就沉默,因此不大合群,在学校也几乎没什么朋友,连同桌,也因为看曲悠懦弱而经常指使他帮着干各种事情,曲悠心里不喜,但嘴上不说,不过,却是从不把同桌当成朋友的。
别人玩的时候也不会叫他。
冬天里,女孩子们会踢毽子,跳绳,跳房子,曲悠不会加入到她们之中去。
男孩子们一般是以欺负女孩子为乐,他们也弹弹珠,扇卡,打乒乓球,还有人偷偷躲在教学楼后的小角落里玩牌,这些,曲悠也是不会加入进去的。
他多数时候就是发呆想问题,那些问题说不上高深,但是却是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经常反复地想季鸿为什么要对他做那种事情,最后只能想是季鸿的恶作剧,他从来就不好,只是那样做更恶劣而已。
他也想风的形成,云的变化,花坛里的鸡冠花为什么有那么多种颜色……
有时候,他也看书——季鸿原来的那套十万个为什么。
看到这书,曲悠就会想到季鸿,但是,他却不能因此而放弃这部书,就如他以前无数次对自己说,不要再贪吃季鸿的东西了,吃了别人的东西,最后他只会付出更多不愿付出的,但是,他做不到不吃。
腊月初,曲家出了大事情。
曲悠的伯伯是个木匠,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给城郊某户有钱有势的人家赶工做木工,但是,有一天,他却没有回家来,而且还有警察到曲家来了,到处查看取证。
这个时候的普通人对于警察有种打心眼里的畏惧,要是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就会用“叫公安来把你抓走”这种话做恐吓,孩子往往变得乖顺起来。
由此可见,警察在孩子眼里已经是大魔王一般地存在。
那天曲悠回家,看到有警车和穿警察制服的人在他们家大院里,他躲在树后不敢走近,他看到爷爷在抹眼泪,奶奶在哭,妈妈也在家,也是眼圈红红的,伯妈边哭边道,“不可能的,他不会偷钱,他没有拿钱回来,公安同志,他真的是好人啊,不会偷钱。”
小孩子们都和曲悠一样不敢上前,大人们很多也是蔫着的,只有少数几个上前和警察说话,说的是曲建国是多么多么地老实,决计不会干出偷钱的事情的。
曲悠家里,他爸爸是老二,上面一个伯伯,下面一个小爸,他爸和他小爸小妈都在外打工,今年过年也不会回家,他家此时伯伯被抓了,爷爷又老了不中用,于是,是一个堂叔在给警察们递烟,弓着身,讨好地说话,但是却没有警察接他的烟,他们都冷着脸,比这寒冬腊月的空气还要冷,他们说是在公干,只让大家老实答话就行了,高高在上,如高人一等,神灵在上。
曲悠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爷爷奶奶与妈妈伯妈的眼泪水让他心里像是被割地痛着,他厌恶起这些警察来。
从书里学到的警察叔叔如何如何,那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文字,不能深入地刻到人的心里,而这种心酸又无奈的切身的生活,才会形成人最初世界观人生观的奠基。
曲悠以前是不喜欢这个堂叔的,因为他被村里人称作二流子(流氓),不务正业,还喜欢勾搭年轻媳妇,但是这时,曲悠见他如此卑躬地讨好警察,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警察局让曲建国好过点。
曲悠再也不能在心里鄙夷这个二流子的堂叔了,觉得他也是可尊敬的。
所以,并不是人高高在上,就能够让人打心眼里敬重;那些卑躬讨好的底层人的脸,有时候也能让纯洁的心灵敬佩。
那些警察很快就开着车走了。
只留下一院子冷寂,还有女人的哭泣,男人的摇头叹息。
堂叔给曲悠爷爷出主意,说是警察局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没有罪的人,被拷打一番,也得招供,即使不招供,以后又澄清了罪责,回来后怕也会落下病根。
大人们似乎都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大家都商量着该怎么办,说是还是先去找关系能够去看看建国。
曲悠是个小孩子,他没有发言权,只听大人们说话,不过,他也因此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该是他伯伯做木工的那家丢了钱,说是他伯伯偷的,便报了警,警察抓走了他伯伯,他伯伯在警察局里没有招供偷钱,也说不出钱放到哪里去了,警察来他伯伯家里搜查,看他家有没有藏这个钱。
这是今天事情始末。
曲悠还想呆在爷爷家里听他们要怎么办,不过他妈妈不要他参与,让他姐姐把他带回家去了。
现在已经到了期末,要准备期末考试,曲赋让曲悠不要去乱想,要好好学习。
曲赋已经上了初中,她一直是一个很上进的女孩子,她对于伯伯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关注,但是,她对曲悠说,“这个世界是强权的世界,要想不被人欺负,只能站在高处。”
曲悠望着她,心中有茫然,也有痛苦。
他才十岁多,这个年龄的孩子,本不应该知道过多的社会潜规则,但是,他却是不可能不去知道这些的。
从季鸿外婆对他母亲的一贯颐指气使,到季鸿总是欺负他,而他不敢对别人说,从那些警察的高高在上,到他堂叔的卑躬讨好,大人的眼泪,姐姐冷冰冰的话语,他不能不知道这些。
他担心他的伯伯,虽然他和他伯伯并无太多交流,只在见到对方的时候恭敬地唤一声,但是,那是他的伯伯,是他身边,他世界里的一个人,他不能不因此事而担忧和愤概。
之后曲悠日日上学放学,母亲很少在家里,姐姐做饭做菜,警察又到他们家大院里来过两次。
曲悠从别人那里偷偷听说,爷爷去那家丢钱的人家拜访过了,但是人家家里一是要赔钱,说是有六千多块,二是要让他伯伯受些教训,却并没有私下里达成协议,让可以把曲悠伯伯放出来。
六千多块钱在那时候可是一大笔钱,一时间哪里拿得出这么大笔钱。
而且,曲建国在警察局根本就不招供自己拿了钱,但是对方却并不问他是否拿了钱,只问他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没有影的事,曲建国哪里招得出来,但被折磨得狠了,神智不清,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一会说钱被藏在家里床下面,一会儿说钱被藏在空的砖窑里,一会儿说在麦子田里,但是,没有钱,哪里找得出来。
警察局本来是不让曲家人去探望的,曲家花了钱,才有他爷爷去看了他伯伯一眼,他爷爷回到家就愤怒不已,他说建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见到他已经不大认得他,整个人神智不清。他说,必须赶紧把人救出来才行,不然就晚了,人救出来定然也完了。还说到以前某某家的某某人就是死在里面的,人死了,他们根本没法子。
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曲悠躲在门背后都听到了,他听得全身发冷,对于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地怀疑,那些以前所知道的——公正,公平,友善,自由,民主……这些,他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动摇,这些在他的心里再也站不住根。
才十岁多,他就对这个世界的运营机制产生了怀疑。
他不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是比较平和的,但是,这种人,心里往往比别人更剔透而冷清。
他的伯伯已经在局子里呆了十天左右了,曲悠的期末考试也完了,他呆在家里。
在季鸿被请到他家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避开躲着他。
季鸿为何会被请到他家来,这还得从季鸿的背景说起,其实,他的亲大舅就是警察局长,而且在警察局里做了很多年,根深蒂固,整个县城几乎可算他能只手遮天,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而且他上面又有人,故而,他能算这里的土皇帝。
那时候,县里治安实在不好,但是警察多不管这种事情,只管能够拿钱的事,而且黑白道勾结,整个地方乌烟瘴气,但是,却没人能够治得了他。
说实在的,季鸿那舅舅实在算不上个好官,完全是个流氓头子。
当然,假如他能够有作为一点,也不至于上面的靠山不提拔他,实在是他不堪提拔,才一直没有一点迁升。
曲妈妈在季鸿外婆家做保姆,多少是可以请季鸿外婆帮忙的,这样的话,这条路子就挺好走的,但是,季鸿外婆却和她儿媳妇关系非常糟糕,而且越来越糟糕,季鸿的外婆是个固执死板老旧且脾气乖戾的人,她不可能去让着大儿媳妇的,但她儿媳妇也是个霸道的人,自然不会来和婆婆搞好关系,而且她儿媳妇是个漂亮的人,又会吹枕边风,故而,季鸿外婆和儿子关系也不好,她如何会因为曲妈妈的请求就去帮忙到儿子身边去求情,她是坚决不帮曲家的。
她不帮,曲家也没办法。花钱去走了其他人的路子,但是没什么用,钱花出去就像打水漂,别人话说得好听,却根本就敷衍着没帮什么忙。
而且,曲家也听说了,曲悠伯伯做木工那家,本就是季鸿大舅妈的某个亲戚,故而曲家走关系才一直走不到位,人一直保不出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曲家才不得不想到季鸿,请他帮帮忙。
他们认为季鸿是个孩子,至少会心善一些,请他帮帮忙,去他大舅家里求求情也是好的。
曲妈妈是知道季鸿性格有多糟糕的,而且,他已经不是一般孩子的坏了,简直是如一个大人一般地阴险,而且还怪念头多,在季鸿家里做保姆,曲妈妈是宁愿让季鸿外婆不满意,也不愿意得罪这个小祖宗的,季鸿做了什么错事坏事,曲妈妈从不敢去告诉他外婆知道,生怕这个小祖宗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整人。
因此种种,曲妈妈本是有犹豫的,不想去找季鸿,但是,看大伯事情实在不容人迟疑,这才不得不请了季鸿到家里来。
自然不能一开始就说要请他帮忙什么的,先是好好地做了一餐饭,说是请季鸿到他家吃野鸭子肉。
然后才说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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