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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距离

书籍名:《大汉未央》    作者:林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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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哥哥,你还活着?”我惊喜的上前,抓着他的手。
他垂着眼帘,睫毛微颤。
我想到景帝,担忧的说:“刘荣哥哥,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从中尉府逃脱的,可是阿父尚在,你怎么能回京呢。你不但回京,居然还进了未央。快,我们马上出宫,找一处地方让你藏起来,等……”
他抬起头来,目光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由得停下了。
“太子殿下,您认错人了。在下名叫李荣,淮南人士。”
李荣,不就是栗容么。他不过是抛弃了刘这个姓氏,随了母性。虽然容貌与少年时只有两三分相似,连景帝和刘彻都不一定能认出,可我认定了他就是刘荣。
“刘荣哥哥……”我想要继续劝他。
“太子殿下,”他放松了神情,微微笑道,“在下听说,刘荣是前太子殿下的名讳。”
我的动作僵住了。
被刻意遗忘的事实再度涌回脑海。
没错,我鸠占鹊巢,取代了他的太子之位。
“还听说,那位殿下,几年前便于中尉府自尽了,他的母亲栗姬娘娘也忧郁而死。”
而且,他的母亲的遭遇,以及他的离开,也是因为我。
我心中冰凉,松开他的手,肩上的大氅无声的坠地。
“在下一介士子,与那位前太子殿下并无任何关联,更不敢高攀皇室。还望太子殿下,勿要错认。”他转过身,望着窗外雪景。
郁蓝色轻薄的阔袖,像一湖碧波荡漾。青铜兽吐出的袅袅烟雾,将我们隔开。
更有太子这个身份,以及栗姬的死,横亘在我们面前。
两人虽有相同的血脉,两人虽然近在咫尺,距离却比天涯还要遥远。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
“殿下,您的衣服呢。”韩说有些吃惊。
我清醒了些,这才发觉果然有些冷。
韩说使唤宫女去取新的大氅和炭笼。
我重新披上外衣,点出几个往日与刘荣接触较多的宫女宦者,让韩说处理掉。又吩咐桑弘羊给刘荣换一处僻静的居所,好好布置。别让人接触。
经韩说提醒,我记起我与太傅的棋局还没完。我匆匆赶去,见太傅仍自如的坐在亭中。
“太傅,我来迟了。”我进入帘子。
太傅看了一眼我新换的大氅,点点头:“该你了。”
我捻起一颗青玉,满盘棋在我眼中乱成一团。明明胜机就在眼前,我却找不到突破的那一点。
是这里吗?我犹疑的将棋子落下。
转而发现局势被这颗子扰乱的一塌糊涂。
太傅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匣中:“太子,这局棋就到此为止吧。”
我愧疚的起身,对太傅施了一礼。
重逢的惊喜与失落过去后,被刻意忽略的疑问浮上心来。刘荣自尽那天到底发生了何事,景帝知不知道他还活着?刘荣为什么会和刘陵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冒着被景帝知道的风险,回到未央宫?
他当初既然从中尉府侥幸活下来,就此隐居,逍遥自在不是更好吗?
这些问题我都没法直接开口问他。
我派人去调查李荣这个身份,发现确有此人。李荣是淮南一个士族的幺子,十六岁开始习纵横之术,五年后出师,至淮南王府为食客,尔后今年十月来到长安。
刘陵将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她究竟是想借此取悦我,还是另有图谋?
而刘荣呢?他恨我吧。唉,或许,或许,他只是想见我也说不定。毕竟他是我哥哥。虽然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不许我唤他哥哥。虽然与他相处时,除了我的请教,他不愿谈及任何私事。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再度回首时,我发现,这是我,景帝,窦太后,刘彻,刘荣,太傅,刘舜,是我们最后亲密共聚的一段时光。虽然既不甜蜜,也不温馨,却依旧值得回顾。
然而于当时的我而言,这一季青春,是冰冷的湖蓝色。
刘荣像湖水那端的一个幻影。我在彼岸无论怎样努力的接近,触到的总是淡淡雾气。空虚不实,却在指尖萦绕不散。让我无法得到,也无法放手。
而刘彻,却是我亲手推开的。两人若无其事的过着各自生活,他纵情于歌舞,我醉心于治学。
偶尔在途中相遇,明明眸中只有对方,却只能沉默的擦肩而过,那一刻连呼吸都是疼的。
只有同韩说一起,看句黎湖和李当户带一群少年纵马疾驰,在上林苑和校场挥洒汗水,是那时唯一令我觉得愉悦的事。
出宫的筹备从去年末就已经开始,到今年五月,已经差不多了。七月便要出发,六月底,窦太后在长秋殿提前给我和刘彻设了生辰宴。
宴上的气氛还算欢腾。因为是庆贺我和刘彻共同的生辰,故两人的席在一处。
一年的时间,我将心思放于保护刘荣,训练自己的亲卫,和亲近景帝。,寄望时间可以平息两人心中那莫名的悸动。和刘彻见面的机会比以前更少。
今天在席上,我有心让关系恢复的融洽些,反而生疏到不知如何是好。
刘舜挤入两人之间,靠在我身上撒娇,倒让我松了口气。
刘舜已经长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样,桃形的小脸,眉目秀美,常常可爱的笑着。他歪缠着我喝了十几杯酒,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我看刘彻带着笑,宫女斟一杯,他就喝一杯,轻松闲适的像在喝水,不禁有些担忧。
田蚡和一干皇亲自然不会让我闲着,一轮下来,我怕喝了有二十几杯。不过这种酒灌不倒我,直到席散,我依然清醒的很。
外面月色正好,星辰漫天。
恰逢韩说当值,我有些疲惫,不想回太子宫面对刘荣,便令韩说驾车送我去大校场散散心。
白日里尘土飞扬的校场,到了晚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守卫。我走上阅兵的城楼,让守卫们离开,韩说守在入口。
夜空辽阔,万里星河纷纷垂落。
我站了许久。
城楼下,静寂无声的校场,仿佛还留着虎贲营出兵时,旗帜飞扬,兵戟如林,赤红的军袍汇成洪流的残影。我心中的压抑终于放开。
我敲击着城墙垛,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背后传来脚步声。
我以为是韩说,背对着他道:“这两年,匈奴人又多次侵扰我大汉领土,劫掠杀害了上万名百姓。就算父皇派人和亲,他们也丝毫不加收敛。真真是肆无忌惮。把我大汉当成予取予求的仓库。”
“父皇隐忍了这么多年,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大汉将士杀过去,将胭脂山用匈奴人的血染红,让草原变成大汉的牧场。”
宴上总归喝了不少,我的声音有些激昂。
“等到了我大汉无需再隐忍的那一天,韩说,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我转过身去,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无声无息的站在我跟前的,并非韩说,而是刘彻。
“小时候的承诺,你怕是一句也不记得了吧。”刘彻含着郁怒。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阿彻……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刘彻还穿着宴上的厚重华服。月色下,他清俊的容貌更显白皙,却遮不住眼中的阴翳。
“你几天后便要出宫,我们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你到底要和我疏离到什么地步才罢休。”他的目光尖刻冷厉,像要把我看透一般。
两人许久不曾独处,一见面,听到的却是指责。
“我何曾疏远你,只是没有时间见面罢了。”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刘彻冷笑着,咄咄逼人的说:“没有时间?也是,你身边有太傅,有韩说,有句黎湖,张欧,桑弘羊陪着,果然没时间。”
不知为何,他今夜的行为举止大为反常,完全不似平日模样。
我苦笑道:“他们怎么能跟你比。你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只是臣子下属而已。”
刘彻贴近我道:“不光他们,你还在宫里养了一个禁脔,不让任何人接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禁脔?他是说刘荣吗?在不知道的人看来,还真是他所说的那样。
可是刘彻所向我质疑的,已经越过了兄弟的界限。
我后退半步,笑了笑道:“是又如何。那李公子生的美貌,又会讨人喜欢,我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半年都还没腻味。不比你的韩嫣差。行了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我才转身,胳膊被刘彻狠狠拽了回去,他的五指简直掐进了我的骨头。我疼得皱眉。
刘彻隐忍了多日的不满终于爆发:“不行,我不许!你可以看着别人,抱着别人,可我不许你心里有别人!你是我的弟弟,你是我从出生到长大都没分开过的兄弟,你是我的,你属于我,你心中只能有我。你怎么可以属于别人。”
若非我早已让守卫离开,只怕明天整个未央宫都知道我和刘彻的不伦之情了。
要不是闻到刘彻身上浓浓的酒味,我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醒。我忍下怒气道:“刘彻,你醉了。”
“对,我醉了。”
刘彻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放开。”我不想在最后一刻心软。
刘彻执拗的不愿松手,我一根一根的扳开他的手指,他用的力气那样大,以致骨节都突兀的发白。
伴着松开的手指,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最后只余下倔强而浓郁的黑。
“阿彻……”我想安慰安慰他,他忽而上前一步,将两片唇轻轻的印上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瞬间,和缓的夏风在耳边停滞,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有我和他的存在。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刘彻潮湿而轻缓的呼吸,令我脑中一片空白。
那苦涩中的甜美,从相触的唇,顺着胸腔细细密密的延伸到心底,一时勾起酥酥麻麻的痒,又带着微微的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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