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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拉锯

书籍名:《大汉未央》    作者:林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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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事像一阵风吹过,再也没有痕迹。
我不知道景帝那天是否真的睡着了,也不打算问景帝会如何回应,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埋在心里就好。
景帝渐渐只能偶尔清醒。
只要有时间,我便会守在他的榻旁。
这天我正在宣室殿与众臣商议政事。春陀进来,说景帝醒了,想要见我。
昨夜里,钦天监禀报星象,说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贯天廷中,乃是帝星衰弱,太阴过盛之兆。
我心中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推案站起来,向大臣们告辞。
春日的走道攀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小小的花星星点点的开于其间。空气湿润清冷。长长的朱红回廊,仿佛通向山间密境。
寝宫,窦太后,众后妃,皇子皇女俱在。窦太后拭着泪,半年不到,她就要面对两个儿子的离去。
我向她们点点头,跪在景帝榻旁,握起他的手。
韩说一直替我守着景帝,他轻声耳语:“皇上刚才醒了一会,说要见太子殿下,不久又睡着了。”
景帝气息微弱,皱起的眉,怎样也抚不平。他与梁王相貌相似,却完全是两个人。他大部分时间温和儒雅,也不乏偶尔的冷肃阴沉。
此时又添了几分脆弱和深深的疲惫。
殿内时而响起呜咽声。太医和宫女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我定定的看着他,如果目光可以将他留住,就这样看一辈子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景帝从深睡中醒来。看见我,露出欣慰的笑意。春陀领宫女搬来几架屏风,请窦太后等人后退。
“太子。”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父皇,不要急,先喝点水。”
我喂他喝了一小口,他摆摆手,道:“朕,有些事,要嘱咐你。”他气息不足,说起话断断续续的。
“是,父皇请讲,儿臣一定听从。”我眼睛湿湿的。已经到了最后了吧。
“替朕照顾好太后,后妃。”
“是。”
“好好对待你的兄弟叔伯们,可是,该削弱的时候,就要削弱。”
“是。”
“阿彻做了错事,朕知道你恨他,但他永远,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兄弟再怎么斗,如果你需要他,他也会帮你。你不要逞一时意气。”
“儿臣会的。”我沉默了一会。
“还有一个人,有一天,朕希望你能杀了他。不要问是谁,不要问何时,你可以答应朕吗?”他闭目半晌,道。
我毫不犹豫地说:“儿臣从命。”
他反握住我的手,让我靠近他:“太子,朕就将大汉交给你了。朕用了二十年,将这个大汉变成现在的模样,将来,就靠你,来实现朕和刘氏众位先皇多年的理想了。”
“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别哭,”景帝艰难的抬起手,想为我擦泪,可怎么也举不起来。我赶紧擦干眼泪,将他的手按在我脸上。
“再叫朕一声阿父吧。”
我微微笑着,带着鼻音,轻声唤道:“阿父!”
景帝深深的望着我,仿佛想记住我的模样,直到再也撑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我默默站起来,后妃和皇子皇女们潮水般涌去。
窦太后拄着拐杖,侧身坐在榻上,颤抖着摸索景帝的脸:“你和阿武,一个个,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呢。”窦太后的确更爱梁王,可景帝也是她的儿子。她再怎么埋怨,也是爱他的。
我心中闷痛,反而有些茫然。
她摇摇头,掩住眸中的伤色:“好了,让大臣们进来吧,看皇帝最后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几名重臣走进大门,太傅也在其中。
第二天,景帝没有醒来。整个大汉,一片悲声。
景帝葬在早已修葺完毕的阳陵,与王皇后一起。
繁琐的登基仪式,因景帝的离去而混乱的朝政,以及袭边的匈奴,让我没有时间伤心。
登基后,我开始尝试正式接手朝政。这才发现,许多问题,不是拿到一张奏折,分析臣子所奏呈的问题,做出结论,便可以解决。
那样处理的后果,不是离题万里,就是被臣子糊弄,满足他们的私心。
不想被糊弄,我就要去了解每一位大臣的性情,了解他们的职位到底与哪些利益相牵扯,了解每个问题的背景,问题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还得弄明白,他们是否是打算借我的手,解决私人恩怨。
这是一场君臣间的权力拉锯。登基这些天,类似的试探数不胜数。
每位大臣都想知道,我这个新即位的少年皇帝聪明与否,手段如何,心性怎样。以便确认今后当如何踩着我的底线,出最少的力气,谋最大的利益。
我刚即位,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在这件事上,靠得住的只有太傅和窦婴。太傅仍是太傅,兼御史大夫。在朝臣眼中,他就是第二个晁错,我对他是言听计从的。
窦婴拜为丞相。窦婴是我表舅,又是窦太后的侄子,由他任丞相,既能撑得住大局,又能平衡我和窦家的关系。
同时为免窦氏一家做大,我大肆分封母氏族人,以便有人与窦氏分庭抗礼。
舅舅田蚡封为武安侯,任太仆。田胜封为周阳侯。
桑弘羊,张汤,郭舍人,卫青,句黎湖,韩说,韩安国,庄青翟,汲黯等人中,桑弘羊任大司农中丞相,张汤任廷尉曹,郭舍人入少府,韩说任尚书令,韩安国入大鸿胪寺,卫青手下的羽林军大为扩张。刘荣身份尴尬,我让他掌管内廷。大家各司其职。
大汉的权利中心稍稍向曾经的太子党转移。
至于句黎湖,他本就有爵位在身,我又对他寄予厚望,便直接任他为边郡郡守。句黎湖觉得自己没资历没经验,对此患得患失,在我身边期期艾艾磨蹭了几天。
我不耐烦的告诉他,我这次对他根本没报什么期望。我已经做好了边郡流民四起,被匈奴人劫掠的生灵涂炭的打算了。所以他就放心去吧。
接着一脚将他踹走。句黎湖傻愣愣的拍拍屁股起来,别别扭扭的上任去了。
匈奴偷袭,而大汉因国丧无法反击。奏折中有关匈奴造成的死亡和损失,在御案上越垒越高。一开始我会摔下奏折,气冲冲的拔剑召集将领商议如何打回去。
尔后听多了窦太后和诸老臣的责备,我渐渐不再将愤怒表现在脸上,只任凭愤怒在胸中累积。
我吩咐国内储备钱粮,训练兵马,制造兵器铠甲,疏通道路,等待还手的那一天。
然而这些都是末节。在反击匈奴前,我更需要做的是,集中国内的权利,让我的命令可以畅通无阻的传达。要做到这一点,阻碍实在太多。
堵在最前面的,是窦太后,田蚡,窦婴。
朝廷中的老臣还处在自恃资历的观望状态,比起用他们,还不如启用新人。
我向全国各郡下了求贤令和推贤令,并求问国策。
人才纷纷而至。
其中董仲舒的策论让我眼前一亮。总结起来,就是通过独尊儒术,将皇帝捧上神坛,强化君权,弱化臣权和民权,形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统一思想。卫绾同时上书希望罢黜百家。
大汉之前一直休养生息,黄老思想是主流,然而到了要攻击的时候,就需要换一换思想了。
窦太后重黄老,自然不喜。董仲舒自己是大儒,独尊儒术有他的私心。妥协的结果是,罢黜百家的提议被驳斥,董仲舒被赶走,卫绾除官回家,我提上来的一批儒生,被窦太后废了大半。
独尊儒术变成重儒。得到这个结果,我已经满足了。
然而窦太后这么做,虽然并无私心,是为了令大汉政令平稳。但就如她当年为了解决七国之乱,而逼迫景帝杀晁错一样,在臣子看来,这是我与窦太后斗争失败后的妥协。
此后窦太后在朝中的权势日重。群臣有什么大事,都会先找窦太后,后找我。
登基的第一年,就在纷纷杂杂的头疼事中过去。
开元二年三月,我和阿娇举行大婚。
这桩婚事拖了两年,阿娇几乎要将我埋怨死了。而窦太后承诺,将在我大婚之后,归还我一部分在朝中的权利。
因此这场大婚虽然发生的像是阿娇,馆陶大长公主和窦太后对我的胁迫,我对这场大婚并不抵触。
月初,各藩王和王侯同时上京。
杜鹃丛丛,柳枝依依。车轮滚滚,人群攘攘。随国丧而沉寂了一年的长安开始热闹起来。
胶东王刘彻也在其中,我并未特别对待,而是让韩说前去迎接。
晾了刘彻几天,到三月中旬,我已经忘记去见他了。这天上午朝事结束,我打算去向窦太后请教些问题,一行人穿过走廊,听见兵器交错的声音。
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彻穿一身黑色铠甲,正与卫青在廊下比剑。
他们一个性情激烈,一个虽和气宽厚,又带些倔脾气,两人互不相让,打的难解难分。
争斗的间隙,卫青看见走廊中的我们一行。
我抽出佩剑,示意他让开。
卫青收剑后退,我走下平地,挥剑过去。刘彻反手挡住,回身,愣了一下。
我重新刺出,笑道:“胶东王,你和朕多年没有比试过了。朕的剑术荒废已久,胶东王又精进了吧。今日就让朕看看,朕究竟退步到什么地步。”
花瓣从枝头飘落,洒遍了这四四方方的小园。
“臣遵命,皇上。”刘彻看着我,眸中漆黑的潭水,起了细微的波澜。
韩说和卫青紧张的守着,生怕刘彻有什么不对。
然而他们多虑了。两年不见,刘彻的身手生疏不少,在我的紧逼下步步后退,最后被我击飞佩剑,横剑在颈,背靠桃树。
“胶东王,你输了。”剑刃紧贴着刘彻的脖子。
刘彻微微后仰,朝着我复杂的笑了笑。他身形颀长,肌肤白皙,清峻而桀骜。这张面容,不必看,我也可以在心中描摹出来。
他的气质变得厚重许多,岁月为他染上深沉的黑色。
然而他仍然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子。
“臣输了。”刘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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