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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刚刚苏醒过来,就见牢门开处,曹被推了进来,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一时站立不稳,跌倒于地。
曹霑抢上一步,将曹扶起,抱在怀里:“阿玛!阿玛!我们看您来啦!”
曹眼含热泪,声音微弱:“孩子,我好悔呀,好悔呀,当初何必那么贪心,一定要官复江宁织造,还要那么显显赫赫、威威扬扬,钦差大臣能跟两江总督,平起平……坐……”曹一阵晕眩。
众人急呼:“老爷!老爷!阿玛!阿玛!”
曹重新睁开眼睛,喃喃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曹说着,忽然站起来,昂首捋发,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呼天抢地般悲愤而歌道:
金满箱,银满箱,
转眼乞丐人皆谤。
昨怜破袄寒,
今嫌紫蟒长。
因嫌纱帽小,
致使锁枷扛。
正叹他人命不长,
哪知自己归来丧。
唉——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曹言罢目光四散,一腔鲜血,喷在墙上,溘然长逝。
众人急呼:“老爷!老爷!……”
曹霑抚尸大恸:“阿玛!阿——玛!”
一辆牛车上拉着一口白皮棺材,车上坐着一身重孝的曹霑和如蒨,还有墨云。
曹霑怀里抱着灵幡如醉如痴。牛车在街心缓缓行进。
牛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一座新坟上插着灵幡,坟前放着灰瓦的香炉,其中点着三支香,一盘苹果,一盘点心,还有一碗白酒。
曹霑、如蒨和墨云跪在坟前,顶礼膜拜。
大家礼拜完毕站起身来,墨云一回头,一声惊叫:“霑哥儿,你看!”
曹霑顺着墨云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荒坟,坟前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他念着碑上的刻字:“紫雨之墓”,“义父丁汉臣谨立”。
曹霑不觉“啊!”了一声。
墨云一头撞过去,抱住石碑:“紫雨姐姐!你看见咱们姑娘了吗?她的气色好吗?她跟你诉委屈了吗?她都跟你说什么啦?……唉——她能跟你说什么哪?恩恩怨怨都了结啦,都了结啦!……我给你磕个头,你就保佑还活在这苦难人间的亲人吧!”墨云以头触碑,幸被曹霑一把抱住,才避去一场新的灾祸。
小卧佛寺东跨院的耳房里。
桌上供着用白纸写的曹及吴氏的灵位。灵位前燃点着线香,两侧是一对素蜡,还有几件简单的供品。
墨云跪拜灵前,曹霑、如蒨跪在两侧陪灵、还礼。
祭奠过后,三个人都站起身来,墨云向他们诡秘地一笑:“你们二位看我像个尼僧吗?”
如蒨觉得她话里有话,诡秘的笑颜更加令人难猜难测,她走过去拉住墨云的手:“姐姐,何出此言哪?”
曹霑也有同感,猛然间他想到:“啊!我猜中了,你想还俗,对吧?”
“哈哈,哈哈……”墨云笑得很爽朗:“从前我们姑娘总说你一阵聪明、一阵糊涂,果然如此。霑哥儿,你怎么不好好想想,我们主仆到毓璜顶之后,她就起不来炕了,我们哪有精力跪拜佛前,祝发为尼呢?”
“这样说来你们并没有出家?”曹霑顿时恍然大悟。
可如蒨犹自不解:“既未出家,何以又做如此打扮呢?”
“香山距此虽不算远,可也不能说近,扮作尼僧,岂不方便了许多。霑哥儿,这一招儿还是受了卿卿的启示。”
“那太好了,我还想劝你还俗呢!”曹霑满脸的喜色溢于言表。
“说实话,我们姑娘临终之时是有遗言。”
如蒨问了一句:“玉莹姑娘怎么说?”
“姑娘让我回芷园,好歹再伺候霑哥儿几年,九泉之下她也好安心。可是谁知道二次遇祸急如迅雷,让人不及掩耳。这些天来我是前思后想,想我小小年纪竟遇过三次抄家,三劫三难,真让我心如枯井、万念俱灰,再也无心留恋这茫茫浊世。如今正好有个机会,我决心回香山,顺水推舟祝发出家,倒可以枕石漱流,寄兴山林,六根清净,一心向善。”墨云双手合十,打了个问讯:“阿弥陀佛,神佛怜念,指我迷津。霑哥儿有这样义骨侠肠的如蒨姑娘相伴,不单我放心,我们姑娘也一定会含笑泉下的。话已说完,我们也该分手啦。”
如蒨抢上一步,拉住墨云的手:“你怎么能说走就走,还是多盘桓几日,我们也好促膝长谈再盘算盘算。”
“不用了,我意已决,得空再来给新少奶奶请安。”墨云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愿死者的亡灵,保佑您跟霑哥儿没灾没病,平安度日吧。”
曹霑满怀离愁万种,他慢慢地走到墨云身边:“让我送你出西直门吧。”
墨云点点头:“其实不必,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不让你送,你是不会安心的。好,走吧。”
西直门外车马喧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曹霑跟墨云走出了西直门,墨云将曹霑拦住:“回去吧,霑哥儿。”
“让我再送你一程。”
“君不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吗?”
“那,我给你雇辆车。”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是往日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就凭你那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个月一石七斗五老米度日,你可要处处节省,勤俭于家,再一说,久居鹫峰寺也终非长计,总得想想办法找个营生啊,口遮身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