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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矢第一次知道,原来那次的事件被人传成这样。
“在知道和你是兄弟以前,我就听过你的传闻。十六岁就刺伤人被送去吃牢饭,只能说真的是天生混黑道的料。”
吐出的烟在眼前晃动。
“后来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你为了保护有贺的少爷,把好几个人揍到差点小命不保,最后被判了缓刑?那个少爷似乎是个有脑袋的美人,不过,还不值得让你这样的男人替他办事。”
烟灰愈来愈长。
“不是还有传闻说,有贺的少爷是因为色诱片仓的干部,才能这么年轻就接任有贺的组长吗?那个有贺大全也一样,听到和儿子有关就昏了头。只不过稍微撒下一点饵,他就乖乖地上了钩,甚至连那个叫户田的都被波及。真是杰作啊。”
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笑,只见义孝一个人自得其乐,发出下流的笑声。
“就是因为他毫无警戒地随意出门,才会遇上不幸的意外。你不觉得这些人都缺乏危机意识吗?”
降矢终于把过长的烟灰抖落至烟灰缸。
“——重点呢?”
降矢连视线都懒得抬,不悦地反问。可惜,对方似乎没感受到他的不耐烦。
“不用那么急嘛。对你来说保证不是坏事。”
义孝把右手肘靠在一旁的小桌上。
“当初,我本来是打算对逼茅野上绝路的有贺组复仇,和他们同归于尽——不过,知道有你的存在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我打算推举你成为茅野的新当家,再兴茅野组。”
这男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再兴,茅野组现在还没倒吧。”
“跟倒了也差不了多少。那个混帐老头现在只顾着自己活命,其他什么都不管了。现在组里变成什么样子,他大概也不清楚吧。”
“所以呢?”
“有贺那边,大全马上就要去片仓担任干部,他的儿子则会变成下任组长。也就是说,只要把下任组长做掉,有贺就会变得群龙无首。再来就是看准时机,把有贺的地盘全部抢过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茅野组顺利接收这些地盘。”
“原来如此。”
降矢把变短的香烟丢进烟灰缸,用力捻熄。
“所以,你现阶段最大的目标,就是取真之少爷的性命——没错吧?”
降矢顺着他的话,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没错。”
“你打算让我去做这件事?”
刻意把不可能的事实再确认一次,降矢突然有种发笑的冲动。
“那当然!茅野组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是你害老爸不得不隐居的。如果你真的有意舍弃有贺改投茅野,自然要拿出证明诚意的证据来。”
“所以才要我去杀了有贺的下任当家?”
“就算被判有罪,只要请个能干的律师,就可以把罪名换成伤害致死或防卫过当。这样一来,就算被判刑,顶多也是七、八年。说不定还可以适用减刑,连假释一起算进去,搞不好连五年都不到呢。出来之后,茅野组长当然不用说,顺利的话连当片仓连合的干部都不是梦想。”
听了他异想天开的妄想,降矢忍不住叹了口气。
“的确是很美好的计画。”
“对吧?不过光是计画没有用,还需要一位主角——你应该了解吧?”
“是啊,我很清楚。”
没想到这么令人不快的谈话,自己还可以听这么久,降矢几乎都忍不住想夸奖自己了。如果是以前,对方一旦承认对真之有杀意,谈话就会立刻终止。
降矢总算缓缓抬起头。
“既然如此……”
“我已经了解,让你这种人活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降矢将缠着绷带的手伸入大衣内侧,取出刀子“咚”地一声用力插在桌子上。下一瞬间,一颗子弹堪堪擦过后退的义孝脸旁,射穿了薄薄的墙壁。
“什么……”
“茅野义明今日已经正式宣告,要与儿子义孝断绝关系。”
被踹开的房门外,出现了一名手持贝瑞塔M92,外表看起来却和手枪一点都不搭的华丽男子。
他用手拨开滑落前额的头发,锐利的黑眸望向降矢。
“虽然贬低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对你不太好意思……”
对降矢说完,真之用轻蔑的眼神看向降矢同父异母的哥哥。
“不过,这实在太愚蠢了。”
真之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请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降矢拔出插在桌上的刀子,站了起来。接着,朝后退好几步、整个人紧贴墙壁的义孝走去。
“正如真之少爷所言,这个男人的确很愚蠢。”
只是用刀尖贴近他的鼻子,义孝就吓得全身发抖。看了他这副模样,降矢忍不住扬起嘴角冷笑。
“竟然打算命令我去取真之少爷的性命。”
“叫你取我的命?笑话。”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真之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就算世界毁灭,降矢也不可能动手杀我。”
真之缓缓踏步向前,拉开了手枪的保险。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想要再兴茅野组。”
“再兴?茅野组还没倒吧?”
真之露出了苦笑。
“就、就算没倒也只剩下空壳了,把茅野逼成这样的,不就是你们吗!”
看着抖个不停,却依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的义孝,降矢突然有点佩服。
“无知也是一种愚蠢。”
穿着合身黑色西装,手上持枪,露出残酷微笑的真之,看起来就像掌管死亡的天使阿兹拉艾尔。据说他拥有四头四翼,在天际飞翔时还必须用百万张薄纱遮起覆盖全身的无数眼睛,是令人闻之丧胆的恐怖天使。
“看来你还不知道,那我就好心告诉你。昨天片仓连合的干部会议上,新的决定已经出炉了。关于先前茅野组组长茅野义明隐居一事,全是因有贺大全个人专断的命令,即日起解除。同时,未来茅野组的再兴,有贺组必须给予全面援助。”
“什么……怎么会?”
义孝的声音变得慌张。
“就算名义是再兴,一旦让你们介入援助,茅野终究还是要纳入有贺组管辖,不是吗?”
真之和降矢对看了一眼,轻轻笑了下。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那么笨……不过,不管以后会变成如何,如今你的父亲为了保住茅野组,已经决定和造成骚动的你彻底划清界线。这是不争的事实。”
站到降矢身旁的真之,将枪口对准了义孝的额头。
“关于你的处分,他已经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真之扣在扳机上的手,不见一丝颤动。就算手里拿的是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手枪,真之依然冷静自若。
身为有贺的独生子,不知遇到过多少次攸关生命的危险,就算遭人凌辱,也可以重新站起,这才是真之的强大。不论发生什么事,真之的立场绝不会动摇。
永不动摇的坚定意志,决定的事绝不改变,有时连降矢都忍不住感到害怕。
这才是降矢所爱的真之。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立刻抽手,从我们面前消失,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犯的错。第二个,现在立刻死在这里。”
“根本没必要让他选择。”
一旁的降矢出言反对。
“害组长和户田大哥受了重伤,甚至还觊觎真之少爷的命……”
“这个男人身上,和你留着相同的血。”
“真之少爷……”
真之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着眼前的男人。听了他的话,降矢心中不禁一惊,再次感受到真之对自己用情之深。
心中充满了幸福感。在踏出少年监狱前的十八年岁月,降矢从来不觉得活着是一件好事。世上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碍眼,无聊又令人生气。心里总是有股冲动,恨不得把眼前所有的东西全部破坏掉。
自己的母亲也一样令人厌烦。既弱小又爱哭,只有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却又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对于自己悲惨的命运,降矢不知道在心里咒骂过多少次。
可是,自从遇上真之,一切就有了改变。自己的生命,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因为真之的存在而有了意义。
真之对自己的爱,自己对真之的爱,两者在质量上并不完全相等。降矢对真之的爱,几乎接近类似宗教的崇拜。当然,降矢并不求真之必须付出相等的爱。只要真之用自己的方式,尽全力爱着降矢,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降矢不愿看到真之为自己背上沉重的负担。他举起刀子抵住义孝的喉咙,吓得义孝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如果真之少爷不愿下手,就让我来。”
“降矢!”
真之出声阻止。
“不能因为和我有血缘关系,就放过这种威胁真之少爷生命的混蛋,否则我将会无法原谅自己。”
“住手!”
降矢握紧手中刀子,准备下手的同时,真之大喝一声。
“真之少爷……”
“我先确认一件事。”
制止降矢后,真之也放下了抵住额头的枪,平静地向义孝询问。
“你、你要问什么?只要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
“命令那个女人伤害降矢的,是你吗?”
“是我没错。我也觉得很抱歉,不过,我原先也没料到她会真的下手。一开始是那个女人说,想要一个和降矢谈话的借口,我才想说顺便……”
“顺便做什么?”
“呃、不是、那个……”
义孝整个人慌了手脚。
“你所谓的计画,还有茅野组的再兴,我都没兴趣……”
真之打断了义孝的话。
“是你下的命令,没错吧?”
自己没兴趣的话,真之连听都不想听。面对真之冷静的质问,义孝忍不住点了点头——下一瞬间,手枪射出了子弹。
枪声正好被山手线电车经过的声音盖住,一时间,义孝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张大了眼睛。下一秒,才惊觉到自己右掌的异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左手捂住伤处,整个人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义孝的掌心,被子弹射穿了一个洞,汩汩流出的鲜血随即掩盖了洞口。
“好痛、好痛……好热,哇啊啊啊!”
义孝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掌,蹲在地上大声哭喊。看见他这副模样,真之的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再说一次。如果爱惜自己的生命,就立刻离开东京。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不、是我的面前。”
“……都疯了。”
义孝空虚的眼神来回看着降矢和真之,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全都疯了。”
看着义孝全身发抖的模样,真之微微蹙起眉头。
“你现在才知道吗。”
回答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们生存的世界,本来就充满了疯狂。要在那种世界活下去,当然早就做好了发狂的觉悟。”
真之随手将手枪收回西装外套内袋,转头看向降矢。
“回去了。”
看着为自己绽放的美艳笑容,降矢的背脊不禁窜过一道热流。
即使染上硝烟和鲜血的气味,真之的美丽也不可能有丝毫减损,他的心灵也绝不可能受到任何污染。
这样的真之,总是让自己为之疯狂。真之的话中,也包含了自己。一起堕落、一起前行——男人许诺了自己期待的未来,降矢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好”。看着先行离开的真之背影,降矢停下了脚步。
“你捡回一条命了。”
义孝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我可不像真之少爷人那么好。以牙还牙太天真了,换成是我,被人挖了一只眼,绝对要挖掉对方两只眼,被人打断一只牙齿,就要让他用满口牙齿来赔。”
义孝听了降矢的话,吓得整个人愣住。
“万一真之少爷因为这次的事受了什么伤,你就不会还在这了……”
只见他拼命摇着头,像是在说自己没那种打算。看来,义孝八成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降矢只是将手伸向胸口,义孝就倒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模样,降矢忍不住苦笑。手一伸出来,义孝立刻紧紧闭住眼睛。
“我只是拿烟而已。”
降矢轻声解释,也不管义孝有没有听见。他取出一根烟点了火,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缓缓抽着烟,降矢从逃生阶梯走下了一楼。一走到外面,就看见手插在裤袋的真之,一手拿着行动电话等着降矢。
“组长好像可以出院了。”
看见降矢出现,真之合上了电话。
“什么时候?”
“明天。户田好像也要一起出院。”
真之轻笑了下。
“没问题吗?”
“我怎么知道。因为户田吵着要出院,所以从明天起,武藤也会暂时住到家里。真是有够麻烦。”
嘴上虽说着抱怨,真之脸上却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看来家里暂时会变得很热闹。”
“说得没错。”
笑了一阵,真之突然看向降矢的脸。
“你不后侮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
“您问的是什么事?”
“你选择了和我一起活下去这件事。”
降矢一个不注意,被呛得咳了起来。惊讶地看向真之,却发现他似乎是认真的。
“看你一副认真的脸,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事……”
“可是……”
面对真之的疑问,降矢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