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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舞阳 断义(二)

书籍名:《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    作者:满袖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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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侧边的偏厅里,烈海气呼呼甩开冰洋的手臂。

“直说吧!你是为伏魔岛来取流火的?”

“我只是传达总领主的命令。如果你肯乖乖听从调遣,谁又会来收缴你的灵剑?”冰洋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没有一丝慌乱。

“哼,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边是几万魔军围攻夏灵山,把我们杀得几乎全军覆没;那一头又派你们来传令,叫我们干脆弃守,否则就要收缴灵剑——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何等默契!我就觉得奇怪,这里上上下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你们怎么会不早不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模大样跑上山来?你们当我夏烈海是笨蛋还是白痴?”

尖锐的眼神一下子刺中要害,锋利如刀。

冰洋的表情更加尖刻,甚至带点嘲讽:“那么,你是想连带怀疑总领主,还是萧领主?”

“说实在的,这个问题,我还真是想问——当初下令春灵山弃守的,究竟是你们,还是风总领主?而把大哥活活逼入魔军圈套的,到底是你们,还是背后另有阴谋?”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互相对峙。

冰洋想不到一向头脑单纯的烈海,也会有敏锐的时候。犹豫了一会,谨慎答道:

“那一次,的确与我无关。是风总领主亲自下的谕令。”

“怪不得。所以才能把他引下山去,落入你们早就安排好的陷阱!可惜,他偏偏就没有带上流光,导致你们的计划也只实现了一半,对不对?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哥一再要我保证绝不放弃夏灵山,而且不能把流火交给任何人!”

冰洋干脆闭上嘴巴,不予回答。

“我再问你一次,冰洋!你是不是还想拿我的灵剑送给伏魔岛?”

记得在很久以前,每逢这位唯一的好友打完架回来炫耀,冰洋总会用非常不屑的语气问他:“烈海,你怎么不明白?就算赢了这一场,接下来还有第二场、第三场……总是有更强的人胜过你,执著于这些真的有意义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的目光充满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再幼稚不过的孩子。

“烈海,你到底还是不明白——我把你的流火交给魔军,跟交给总领主,难道会有什么区别?”

有一瞬间,夏灵山领主是真的彻底懵住,完全无法确定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咬定风总领主……”

“否则,你以为自己一直在维护的是什么?保卫的是什么?这么拼死拼活、杀人无数又为了什么?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血流成河,就为了一个虚幻可笑的名义,真的值得么?反正,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你若还想顽抗到底,那就大堂上见!”

也不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冰洋懒得辩解,转身就往门外走。

陡然听到一声怒吼:

“混账,你给我站住!你敢不敢承认,你其实是依靠伏魔岛的力量,才能登上领主的位置?”

本已离开的人霍然止步,慢慢转过身来,铅灰色的眼眸似能把视线中的一切予以冻结。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夏领主。从我见到沈万江,到被他选中,到最终接掌冬灵山,这一切全都有赖伏魔岛的安排。不要让我嘲笑你的无知和天真,你该不会认为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在庶民苑上百个孩子中,独独就挑中你一个人成为夏灵山的继承人?”

“我只是一个患有寒鸡症的可怜孩子,纵然有点小聪明,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也不过是个一无靠山,二无亲人的孤儿。就在你的身边环绕无数赞扬和羡慕之声,只需专心跟随师父学艺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挣扎在死亡和病痛的边缘,处处受人排挤和冷落,还要时刻担心被赶出庶民苑,连个停尸首的地方都没有。如果不是遇到来自伏魔岛的那个人,全靠他用药减缓了我的病情,你根本就看不到现在的沈冰洋!你说我要不要感谢伏魔岛为我所做的这些?要不要替他们卖命,维护我已经得到的一切?”

惨淡的晨光照在冰洋孤傲的脸上,越发灰暗。烈海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异常难受,像要窒息一样。

“冰洋……我一向以为你的头脑比我灵活,又沉得住气,沈老领主才会选择你。其实,我师父当年也说过,论资质和天赋,你都比我好。只是……他觉得你的气质太过内敛,并不适合修习刚猛暴烈的夏灵山剑法,所以才选中我。自从我们分开之后,我的确没有时间去看你,我还以为……你的病大概也好得七七八八。”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冰洋狠狠打断了他,“从小到大,你哪一样不是强过我?你比我健康,比我高大,比我快乐,每次打架都是你赢,你的朋友永远比我多。无论到哪里,你总是比我更受欢迎,甚至连运气,也是你比我好太多!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多么的羡慕、妒忌你?每当跟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要想: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命运要对我如此不公平?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这样遥远?”

“可是……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不是也跟我一样?还有谁敢小看、欺负你?”

“哈,你竟然会觉得我跟你们一样,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大笑话!我哪里敢跟你们比?你有没有见过哪一位领主是患有寒鸡症的?要是让天下人知道,冬灵山的领主居然是一个连乞丐都会歧视的寒鸡症病人,他们会怎么想?哈哈,大概连你们也觉得耻辱吧!”

冰洋的笑声刺耳又响亮,好像这真是一件荒谬无比的事情:

“瞧你们一个个在人前风光无限,何等荣耀!在我病情发作,独自生不如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有没有谁来帮助我,关心我,或者仅仅是可怜一下我?不,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的。我就是魔道中人,是你们这些正义人士必定诛之而后快的死敌——唯一的结局,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们彻底消灭我。”

“不是,冰洋!绝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我们并不是不想帮你……”烈海的怒火早飞到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宽慰自己的好友,忍不住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厅门“哐”的推开,萧无涯大步流星走进来。

“夏领主,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听不听从总领主的指令,当真令你如此难以定夺?”

冰洋脸色突变,手上一翻,剑光闪处,在烈海胳膊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把那幅衣袖也割裂下来:

“夏烈海,你抗命不从,我现在就收缴你的灵剑!”

一阵冰寒扑面,流雪挟带凛冽的杀气当头罩过来。

烈海猝不及防,出于本能拔出流火,抬手一挡。

冰洋冷冷接道:“上一次,我们还未决出胜负。你既然非要动手,那我就奉陪到底!”

不等对方答话,两把灵剑就势缠斗在一起。

萧无涯愤然大喝:“夏领主,你也太狂妄了!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手里同样一振,奇诡的剑光赫然掩至!

猎神剑,《灵剑谱》上排名第十二位。所谓“天赐神兵,奇门催命,猎神夺魄”,素以剑势诡异莫测、慑人心魄著称,传说对上猎神剑的人,常常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已败下阵来,或者莫名其妙死去。

猎神剑加上排名第七的流雪,烈海惊怒交集,被连连逼退好几步,根本没有机会说一个字。

满室剑气之中,一个快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飞扑而下。“哐啷啷”连串巨响,竟然让三把灵剑借势撞击,同时停住。

——是谁仅用一招就解了三大灵剑之围?

黎明的晖光里,厅中已经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负手站在中央,就有一种沉稳厚重的气势散发出来。腰间还悬挂着一柄看似黑沉沉的乌铁剑。

“东侯二哥!”

“副总领主!”

烈海和萧无涯不禁同声惊呼。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列第二的空寻剑主人——东灵山领主东侯逸!因为风舞阳长年少理正事,众多琐碎事情都是由东侯逸暂代处理。由于他处事公正决断,为人又宽和厚道,极受诸位领主拥戴。加上年已34岁,像烈海这一辈年轻的领主们均习惯称之为“东侯二哥”。不管怎样,只要有这位副总领主在,天大的干戈都能化为玉帛,鲜有不服气的。

敝旧的斗笠稳稳除下,现出一张风尘仆仆、淳厚质朴的脸。唯有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环顾之间实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时,他正站在烈海身后,左手扣住他的虎口,令他半个身子无法动弹。

“大敌当前,排名前十二的三位领主居然在这里自相武斗,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他一进来就连消带打,令三把灵剑的攻势同时瓦解。因为熟知烈海的脾气最为火爆,出其不意先制住他的脉门,呵斥的对象却是针对萧无涯和冰洋两人。

三人不由得脸上一红。

“禀报副总领主,我们是来传达风总领主的指令,叫夏领主弃守夏灵山。谁知夏领主不但不肯听从,反而出言不逊,我们才不得不收缴他的灵剑。”萧无涯赶紧恭敬回答。

东侯逸的目光转向烈海,温言说道:

“我是听说夏灵山形势危急,特意赶来看看。夏领主,夏灵山难得挺到现在,的确是守不住了,为安全起见,我也认为你应该撤离。”

这几句话言词恳切,且顺带肯定了抵抗魔军的功劳,令人甚是受用。烈海何尝不知道此间的利害关系?只是看不过冰洋的所作所为,非要与他斗气。如今听到一向信服的东侯逸也这样说,心下已打算让步,又忿忿不平瞪了冰洋一眼:

“撤就撤。我便是看不起他们这副装模作样的嘴脸,偏不把灵剑交给他们!”

东侯逸的神色忽然庄重之极,非但没有放开他手臂,反而扣得更紧:

“风总领主下的指令:所有尚未被魔军缴获的灵剑,必须即刻集结到中灵山,不容耽搁。你们也知道,现在已有48柄灵剑落入魔军手里,剩下的60把灵剑,绝对不能有失。而伏魔岛的势力却是一日大过一日,到底有多少灵山能够抵挡得住,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他轮流扫视三人。不要说烈海,连另外两人一时间也不能领会他的深意。

“夏领主,你连日征战,过于疲乏,又受了伤,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流火暂且交给沈领主,由他代劳送上中灵山。日后等你休养好了,再请总领主赐回灵剑。你看如何?”

烈海万料不到东侯逸会提出这个建议,急忙抗议出声:

“不,我绝不把流火给他们!东侯二哥,我宁愿交给你,由你来替我保管……”

“烈海!我们现在商量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东侯逸刻意放重了语气,手上运劲,制止他的无谓挣扎。

“我尚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如果由我转交,恐怕会耽误时间,不能及时赶去中灵山。我刚才已说得很清楚——如果你非要带着流火,以你现在的状态,实在无法保证自己和灵剑的安全。请沈领主代劳,是最稳妥的做法。你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

说话之时,他已经探臂夺下流火,连同剑鞘也一起摘下。烈海虎口受制,半边身子一片酸麻,只能眼睁睁看着从不离身的灵剑被取走,心里难过得像剜去一样。

眼看见冰洋面无愧色,伸出双手去接,烈海双目通红,蓦的一声大吼:

“冰洋!你敢碰我的流火一下,我们以后再也不是朋友!”

铅灰色的眼眸暗了一暗,仅仅轻瞥他一眼,是那样的轻蔑而冷淡。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更有无法言喻的凄凉:

“你说得很对,烈海。像我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会有朋友。你权当自己从前在庶民苑里认识的那个童年好友,从你被选为夏灵山继承人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死了。至于沈冰洋,他只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怜悯,更配不上‘友谊’这两个字!”

他毅然转开视线,握上剑柄,深吸一口气,将流火提在掌中,朝着众人抱拳施礼:

“告辞了。”

从来没有想过回头,一步也不曾迟疑。

就这样决然离去!

在他转身的刹那,没有人看见,那双早已冻成死灰的深潭里,竟是盈满泪水,悄然滑落。

——像是心里面最珍贵的东西被轻易打碎,再无情地抛弃掉,如何能够装作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

然而,他已经没有后悔和选择的权利!

****

烈海怔怔瞧着冰洋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听见东侯逸说的话:

“夏领主,我看你确实太疲累了。我先送你到西灵山乔姑娘那里,好好将歇几日,其他的,不必想太多……另外,据前几日收到的消息,日帝城已经和朱鼎联手,把春灵山领主营救出来了,你大可以放心。”

一缕劲风拂过睡穴,令他的神志开始渐变模糊,昏昏欲睡,却在听到另一个人的消息时,有短暂挣扎。

“大哥……”

而在潜意识里,他的嘴里一直喃喃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永远不会被刚刚离去的那个人听到:

“冰洋,你真是错得厉害……你一定会后悔的!谁说没有人愿意关心你?你可知道,这些年来……”

他没有继续下去,记忆中的画面,是在四年前那一次领主们的聚会上,冰洋差点要发病,却找了个借口匆忙退出,引来几道担忧、疑惑的目光。

寂静的长街,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年轻人趴在黑暗角落,痛苦地抽搐,撕咬,嚎叫,毫无尊严……

“嘘,快看!是冰洋,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

“……是寒鸡症,又叫疯狗病。发作的时候,会像狗一样咬人,而且无药可治。”

正是霜寒露重,月色迷离的冬夜。

失去意识的冰洋不会记得:是谁,把他从肮脏的泥水里小心抱起,带进室内,再换上干净的衣衫,安置在温暖的床铺上?

摇曳的灯火中,有人在轻言细语:

“……真的没有办法可治吗?”

“我听说方法倒是有一个,需要一个内功深厚的人,每当发病时助他输入真气,就可以慢慢控制住病情。”

“那要有多深厚的功力?”

“至少也得比病人高上一筹。反正我是不够的……烈海,你别瞪着我,你也不行!你的功力比冰洋高不了多少,强行运功的话,非但帮不了他,自己反会身受其害。”

一个春风般柔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那么我呢?我的功力可够得上资格?”

先前的人莞尔一笑:

“你说呢,我的领主大人?”

回答他的,是更加和煦的笑声:

“那就,有请秋原公子护法。”

……

月色如此醉人。细碎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这法子极耗内力,而且要连续几年才会见效。你救得了他一次两次,难道还能救他一辈子?”

“能帮一次是一次吧。只盼对他的病有所助益,这样就好……”

“可是,我们……该怎么对冰洋说?”

“什么也不必提起,我们只当这些事从未发生。他既然要刻意隐瞒病情,一旦知道实情,心里肯定不好受。”

……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却有和暖的风在轻轻荡漾。那是一颗颗火热的心,在青春的躯体里跳动,汇集成一种可以称为“友情”的暖流,足以抵挡这夜的寂,红尘中的冷。

只为了呵护一个人骄傲的自尊,必须让这一段记忆彻底封存,直至风干在岁月里,遗落于无人发觉的角落。

——冰洋,你是在亲手毁灭自己一直苦苦追求的东西,却错误地投入了另一个虚假的幻影。

——你老是笑我傻。其实,你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沈,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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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王朝史记:

王朝历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魔军首领海狼神亲率二万魔兵,五万魔人,强攻夏灵山。历时十五日,至次年一月初十,夏灵山领主被迫弃守,魔军就此攻入御风堂。

此役,魔军共损失一万五千魔兵,五万魔人尽皆覆没。夏灵山守卫军仅剩一十六人。

夏灵山之围,堪称108座灵山攻防战中耗时最久、最为惨烈一战。双方人员的伤亡,均是闻所未闻,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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