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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书籍名:《千金买骨》    作者: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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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垂丝君呼吸一滞。
而常留瑟只以为他是不记得了,于是提醒道:「不记得了么……你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在这里……」说着,他抬手去捂自己的心口。
「所以,你叫我怎么去直说?」
垂丝君看着他慢慢埋首在堆了厚雪的石桌上,身上突然泛起了一股寒意,于是皱着眉走过去要将他拉起来,手指不经意划过常留瑟的面颊,一片冰冷潮湿。
他强迫小常抬起头,看见那玉琢的脸上一片水光。
不自觉伸手去触,热的,在指尖上才变得冰凉。
心中顿时像是被这热灼痛了,却反而又多伸出一只手去,将人圈进了怀里。
「小常……小常……」他?嚅,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最后只能加倍用力地揉着常留瑟犹自颤抖的双肩,想要借此来说明些什么。
当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有了点暖意的时候,心里面似乎也有什么地方温暖了起来。
似乎就算是置身于这漫天纷飞的大雪中,也不觉得寒冷了。
第二天清晨,雪便止了。
天上地下连成一片无垢的洁白。
大年初一的雪霁,算是个好兆头。
垂丝君睁眼,慢慢从堆了锦被的床上坐起,身上未着亵衣,倒是遍布了一堆堆暗红的瘀痕。
人略清醒一些,他便低头轻笑了声,捡起亵衣穿上,这时候门开了,闪进一个端着水盆的蓝色人影来。
「为什么不让小芹帮手?」垂丝君匆匆披了外袍下床来接手,却被灵活地躲了开去。
常留瑟笑道:「大年初一,理当让他们休息休息。」
垂丝君点头,「也是道理,只不过你该叫我来。」
又问,「昨夜还好么?」
常留瑟红了脸,回答:「大概是用了药的缘故,一次比一次不疼了。」
垂丝君见他不自在,也就不再与他多说,顾自下床叠好被子,仔细看了褥上,没有血迹,这才放心洗漱。
常留瑟又从外面端了早饭进来,刚摆好了碗筷,屋子外面就传来一阵鸟叫声。
常留瑟耳尖,立刻推门出去,过了会儿抱着柳叶青回来。
鸟腿上的书信已经摘了,垂丝君看着小常面上一片欣喜之色,便低声问:「这才几日,便想着小季了?」
常留瑟故做轻松地答道,「逢年过节,总要有些礼数。你昨日还说我不懂除夕沐浴涤尘之说,这次我尽了礼数,你却……」
听到这里,垂丝君便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也不再纠缠计较。
于是坐到桌边用罢早饭,二人各去忙各自的事,常留瑟也才得空取出了那张信笺细读。
小季人长得美丽,一手字却写得狗爬似的难看。
那纸笺又窄小,直看得常留瑟两眼酸涩,才将将明白了大致内容。
摩诃的确就是殷朱离口中的那个和尚,因他确实在十多年前外出游方,然后一日失魂落魄地回来,凭空说自己犯了戒律,于是讨来了枷锁锁上,奈何戒律院不治他的罪孽,他便兀自发了宏愿,说要渡化百人之后方能解开桎梏。
常留瑟将信笺重新卷了掂在手里,回头取了火折子直接烧掉。看着那灰白的软沫飞出窗外,整个人凭空更振奋了几分。
殷朱离,你这鲤鱼精,既然要坏我好事,来而不往非礼也。
如此想着,他又取了一管小米迭到柳叶青的食罐里,探着含指去摸它肚皮下的软毛,一边笑道:「明日恐怕又要劳动你一遭了。」
小芹抱着壮月在廊下看雪,主人们练功的水潭里结了尺厚的冰。中秋与小春边滑边打,眼前又是一个来回。
大过年的垂丝君许了宅里每人一旬的假日。
每日只需有人轮流做好三餐便可,空闲下来的日子骤然变得百无聊赖。
「小芹!」突然有人喊他小芹回头,看见垂丝君立在他身后。
「压岁。」垂丝君拿出沉甸甸一个锦囊压到他手上,里头是外头花销得掉的碎银。
小芹自从进了空盟山,虽是下人身份,吃穿上却都没落过下乘。饶是如此,他掂着这锦囊依旧有几分想哭。
为得不是这袋里的实数,而是一份感动。
「你别忙着哭。」垂丝君又开了口道,「去帮我个忙,把常留瑟的铺盖衣物都搬到我屋里。」
这天午后,常留瑟没有留在屋里,垂丝君叫他一同下山。
说是节前匆忙,未替宅中人员发放利市,然而东主的义务却不能少,于是决定下山采办实物。
这个理由听来拙劣,常留瑟却不疑有他。
等回程已是月上梢头,垂丝君偏什么话都不说。
直待常留瑟沐浴已毕,回房却发现床上柜里空空如也。
这才叫来了躺在外间偷笑的小芹,一番逼问之后红着脸、披上外袍走去垂丝君的卧房。
男人的卧房很大,光是外间就抵得上大半间花厅,却只放了孤零零几样东西,而常留瑟却偏是个爱现的主儿,垂丝君从前送给他的那些宝物,都被他拿出来当作陈设显摆。
小芹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收拾了,带过来照样摆在垂丝君这里,男人也只是看着满屋突然多出来的零乱微微叹气。
夜深了,过一会儿就能眼不见为净。
洗漱完毕,垂丝君放下外间的珠帘,信手捡了卷书坐在床边看,但外界的动静也依旧能上心。
少顷,他便听见脚步声急行而来,及至近前却又踯躅起来。
垂丝君晓得外面冷,于是主动推门出去,正见常留瑟裹着狐裘立在雪里。
于是大手一挥,立刻把他揽了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垂丝君问他,「不觉得冷么?」
常留瑟回答:「我在找我的东西。」
顿了顿,眼睛已经在外间的博古架上扫了一圈,自然看见了不少数眼熟的。
垂丝君道:「现在你知道它们在哪里了吧?」
常留瑟半天没有回话,而脸又一路红到了耳根。
「为什么突然要我搬过来?」他轻声问,「我以为你习惯了一个人居住。」
「方便看你又要耍什么鬼心眼。」
垂丝君半是玩笑地回答,但见常留瑟眼中一凌,又将话锋转了回去,「契兄弟之间合该如此,你若不愿,我再将你的东西送回去便是了。」
谁料话音末落,常留瑟便一个猛子扎进厚实的锦被堆中,垂丝君见惯了他的一惊一乍,也慢慢走回到床边。
这天晚上二人都已疲倦,又说了几句话便宽衣歇息,外面天寒地冻,室内二人慢慢儿拥到一起,倒也觉得温暖。
第二天喜薇,依旧是常留瑟起早。
他轻轻下床,像是要去洗漱,却中途绕回了自己屋里,将昨天写好的信笺卷到柳叶青的腿上,推窗放了出去。
第二天过得依旧平淡,垂丝君虽然将常留瑟收进房里,却没有意思与他时刻黏做一处。
春节一过,清明便近在眼前,雪枭送来的巨大金丝楠木被截成两段放在密室,日前只是掏出了腔子,尚不及做出进一步的处理。
而常留瑟也有他自己的计较。
吃了早饭,常留瑟便带了小芹骑马下山,一路上调教了一套说辞给他,等到了城里便放他去玩耍,自己则转身朝城外的工事走去。
殷朱离修道,自然讲究阴阳五行,买下的那块地前望后靠,风水绝佳。
常留瑟骑马过桥,远远就见一圈儿藩篱,南向筑了十来间草房,想来便是工人们歇息之处。
等走近了,他翻身下马,要从那藩篱的豁口进去,却被里面走来的一个长工给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请止步,东家说,要造的是道剧以及佛堂,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常留瑟拧了拧眉,暗自嘲笑这算什么规矩,面上却还是沉稳道:「便有劳师傅通报你家东主,说常留瑟有事前来。」
那长工点头进去了,常留瑟留在豁口等待。
他朝四下里张望,一人多高的藩篱似乎是将整块土地围了一圈儿,开口的地方都有长工把守。
殷朱离这次是动了真格,不惜血本地要一圆旧梦。
常留瑟再想起那摩诃和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就很有一股要看好戏的欲望。
然而殷朱离却似乎是有意要为难他,约摸过了两刻钟点,都迟迟未见有人出来通传。
常留瑟强捺住心头不悦,变换了好几种姿势靠在篱笆上等待,却不小心把腰上挂着的个金镶玉火镰撞在了石头上。
「铿」地一声,倒是引起了不远处一群人的注意。
三四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歪歪斜斜靠在岸边,一身邋遢短打,看便知是那种游手好闹兼不劳而获的类型。
这时候见了那个精致的火镰,便齐刷刷地将目光聚拢过来。
常留瑟自然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垃一闪,想好了要怎样给殷朱离一个教训。
他作出一副富家纨裤的模样,将火镰放在嘴边吹吹,又要取手帕来擦,手往怀里掏,再故意扯断脖子上挂的一串翠诛玉佛护身符,碧绿的珠子跌了一地,常留瑟文诌诌地吟了一句。
这时候长工终于来请,他便再不去顾那玉珠,径自跟了进去。
殷朱离坐在第一进大殷的工事前面,看着长工们仔细刨削着本柱。
常留瑟抓紧了拳头来到他面一则,咬着牙齿笑道:「小常见过殷大哥。」
殷朱离也不与他客套,迳自问道:「找我有何事?不妨直说。」
常留瑟道:「实不相瞒,昨夜我已经搬入了垂丝君屋中,与他同榻而眠。」
殷朱离闻言一怔,他本是反对垂常二人有过多交往的,那日自作主张的那一番狠话,无非也是为了让常留瑟有所收敛,不再作非份之想。
却万万没料到,垂丝君不但没有责怪常冒瑟,反而疼他疼得更紧。
思及至此,殷朱离却也不气恼,只翻着手上的账册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之间的事,我是没法子管的。就算管了也是好心不得好报。」
常留瑟这时候忝笑道:「哪里是不得好报,我心里现在是很感谢殷大哥的呢。」
这话说得稀奇,听得鲤鱼「哦」了一声,倒要听他分解。
于是常留瑟舔了舔唇角说道:「说实话,殷大哥前夜的教训,乍听之时非常刺耳。小常不是大度之人,当时又惊又恼,只想着如何掩盖狡赖,正把剩下的药瓶拿了去埋掉,回来路上却遇到垂丝君,着实尴尬了一阵。」
殷朱离听了,嗤笑一声:「倒像是你的作风。」
常留瑟听他挖苦自己,并不气恼,只继续道:「我本想找个借日错开,却见垂丝君头上落的雪尘,远看竟好似老年花白一般。这时候又想到殷大哥所说的『人生本就不长,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心里顿时有些怅然,也不知怎么的,竟就改变了主意将真情实意和盘托出。」
殷朱离原本是个极不通人情世故的,不屑、也没有那些心计与人较劲。听常留瑟口口声声说得详细,就有几分信以为真,说道:「算你尚有悟性,然而所作所为,叫人立时原谅了却还是有些便宜。」
常留瑟顿时苦着脸道:「我的所作所为,固然是欺骗了垂丝君的感情,然而却也并非如殷大哥认为的那样全是算计与骗取。我所期待的,不过是垂丝君的一点温暖。」
说着,他忽然完全敛了笑容,痛陈道:「我知道殷大哥看面相的高明,然而小常的这张脸,却不是天生就长成这副刻薄寡恩的摸样,我眼深细长、唇角微坠,乃因儿时家境贫寒,父母双亡,餐餐饥饿又遭人欺辱,这世上一日没有任何人事值得我展颜开怀……我也想生得一脸福相,然而面对世间种种欺凌,又叫我如何能笑得出来……」这话说得凄凉,配合常留瑟交换的表情,生生逼出了殷朱离的一点同情。
然而鲤鱼又转念一想,这番话竟然分明是针对了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与垂丝君的那番对谈。当时常留瑟并不在场,殷朱离自然以为这话是垂丝君告诉常留瑟的,哪里知道当初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常留瑟就躲在洞口偷听。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想着日后恐怕也再不能与垂丝无话不谈了,顿时有些不悦,却再听常留瑟说道:「其实我到这里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澄清我与垂丝君之间的事,而是想要告诉殷大哥,你所说的那个和尚,我可能已经帮你找到了。」
殷朱离浑身重重地一抖,双手紧紧扒住轮椅扶手,仰头看着常留瑟,竟像是要站起来。
常留瑟知道鱼已上钩,拼命沉住气。
而殷朱离始终未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只睁圆了眼睛质问道:「你莫诓我,我如何信你?」
常留瑟叹道:「其实那天你说旧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像,只不敢确定,垂丝君便也没有让我随便开口。后来我托朋友又去仔细查了,才确认那应该就是殷大哥要找的人。」
殷朱离忙追问:「你可有什么证据?」
常留瑟道:「那和尚名叫摩诃,你们相遇是在八年前的深秋。和尚去过陶韬、郡卜瑶和桂页等地,你们恐怕就是在那一带认识的。」
殷朱离颤声道:「我原本住在桂页仙湖中。」
常留瑟立刻舒了口气,笑道:「多半便是了,真没料到竟还有这等因缘。」
殷朱离见他如此肯定,心中反复咀嚼着「摩诃」这个名字,也觉得越来越熟悉,嘴上不由得也念叨起来。
「摩诃……摩诃?」似乎的确顺口。
这时常留瑟又凑上来轻轻道,「殷大哥若觉得熟悉,小常这就请友人带和尚来与你一会,不知殷大哥意下何如?」
殷朱离一直在出神,听了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让我再思考一阵,明日酉时谷底再给你答覆。」
常留瑟一早就把信寄出去了,哪里还容得下鲤鱼考虑?更何况殷朱离原本就带着几分怀疑,若让他仔细想了恐怕未必上钩。
然而一日时间倒还担待得起,于是依旧不动声色地答道:「好哇,但是垂丝君本不赞成我贸然与你说明。以是也请殷大哥暂替我保密,待人上门后我自然会对他有个解释。」
殷朱离点头应了,常留瑟便称要走,这次鲤鱼倒主动叫人相送。
小常也不推辞,与那人一道返回,沿路也不曾闲着,套了些殷朱离日常起居行为的习惯路线,说话间已出了藩篱豁口。
他低头看,地上的玉珠子已经一个都不剩,再看桥边上,那些个混混也不见了踪影。驾马过了桥,却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他们。
若是要往城里去,巷子乃是必经之地。
常留瑟心中了然,却故意装出一副狐疑的模样进了小巷。那四人左右靠在巷子里,马匹经过时必然有所刮蹭,常留瑟骑在马上略微歉意地一笑,不料其中两人拽着他的腿,竟要将他从马上拽下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常留瑟捏着嗓门惊叫,一边顺着情势滑下马。
另两个人立刻取了马上的褡链仔细搜刮。
一个混混喝道:「你身上的银钱全部交出来!」
常留瑟一脸惊恐,从善如流地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掏出来丢在地上,其中一人捡了,另一人则掏出把匕首在常留瑟脸上拍着。
「富家公子是吧……殷财神的朋友是吧……怎么就带了这么点的东西?」
常留瑟惊惶道:「殷公子与我曾是旧识……不!是交恶,他自幼体残而养在深山礼佛修身,这次听说他要佛道一家,我就特地过来嘲笑一番……壮土若是与殷公子有隙,可千万不要……」
「废话!」混混道,「我只看你的钱,管你是谁!」说着,竟兀自一手伸进了常留瑟怀中,狠狠地摸了一把,确认没有私藏之后才悻悻然抽回。
常留瑟暗中咬牙,面上还是哭丧道:「我一个访客路人,身上能带多少银钱,自然比不上殷公子殷实……」
一个混混道:「那殷财神身边整日围那么些长工,哪有你这傻羊这么好宰?」
另一个似是受了点拨,接着道:「你既然与他是旧识……不如带我们去他的宅院!」
常留瑟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看那工事之外都要隔着藩篱,家宅又怎么能由人随意出入?就算我带你们去了,宅里的护院你们又能对付多少?」
那些混混本就是些不甚灵光的,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薄理,于是懊恼道:「横坚先宰了你这只肥羊再说!」说看,就要把常留瑟捆住了往河里?。
常留瑟一听,慌忙求饶道:「天寒地冻,各位壮士若是要是饶我一命,我倒有个发财的主意——」于是故意遮遮掩掩地将殷朱离明日的行程说了,暗示他们可以绑架勒索。
那几个混混听了心花怒放,却更不放心让他离开,还是将他捆了推下河去,常留瑟也不反抗,迳自装死,只等到四人离开后才纵起轻功跃出。
没关系,报仇便在明日。
闲来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第二天午时起,常留瑟便有意缠着垂丝君。
说是宅子里储备的食材用尽,他便央求着要亲自去山下买办,正巧垂丝君也要补些木工用的器具,二人结伴下山,各自办了事,又约好在城内某处会合,顺便探望殷朱离的工事。
将近酉时,二人过了桥去,却见藩篱闭锁。
「东家今日要回山里,已经动身有一段时间了。」守门的长工如是回答。
常留瑟道:「殷大哥用的轮椅,等到山脚下爬还有一段时候,不如我们快马赶上,说不定还能陪他一程。」
垂丝君点头应了,二骑掉头便往山脚去。
殷朱离策动轮椅往山脚行进,只要到泉边就可化回鱼形,顺流游入谷中。
然而水声明明己到了耳边,他却见几个红红绿绿的混混从石后走出来,手上拿着刀具粗绳、麻袋等物,分明来者不善。
殷朱离暗忖不妙,加紧了想要逃进水里,却被其中一人眼急手快地拉住,狞笑道:「殷财神,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啊?」
殷朱离细瞧那几人,发现是经常在工事藩篱外游荡的混混,心中便明白会遇上什么事,也知道着急无用,于是镇定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然而镇定对于混混也是没用的。
常留瑟与垂丝君赶到的时候,正见几个混混拖着个硕大的麻袋想要离开。
地上零星散落着几滴血迹,岩石后面露出了木轮的一角。
垂丝君蹙眉道:「轮椅!」下个瞬间太凤惊蓝出鞘,常留瑟也从怀里抽了短刀,那群混混见了常留瑟,俱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然而未及开口,就都被手起刀落地解决了。
垂丝君本就是杀手出身,手下不留余地,所以等殷朱离青着脸颊从麻袋中爬出来,所能见的无非是一地横尸。
「殷大哥你没事吧……」常留瑟摔了匕首扶起殷朱离,看见他颈上脸上俱是擦伤瘀痕,腕上甚至还婉蜒落下几道血迹,心中甚是小小的快意。
垂丝君将轮椅椎了来,二人力把殷朱离小心移回座上。
又等鲤鱼喘气回神,才听他将经过叙说了一遍。
「这些狂徒,死有余辜。」常留瑟惧恨地念道,「无论如何,殷大哥受伤是事实,今晚就请到我们宅里休养。」
垂丝君意外常留瑟会做出如此豁达的邀请,下意识地朝他望了一眼。
这个举动却收入了殷朱离的眼中。
「不必了,小伤而已。」鲤鱼淡然推辞,「我还有事要回谷去办。」
垂丝君听出了这话里对自己的疏离态度,再想到殷朱离曾对常留瑟说过的狠话,还以为自己也被一并儿记恨进去,一时间尴尬着不知该如何说话。
而常留瑟倒在这时安慰似地握了他的手,悄悄道:「殷大哥既然另有要事,我们也不方便强留。」
殷朱离见二人这番亲密,联想起昨日,常留瑟所言之事八成不假。
自己分明一番肺腑之言,到头来反而里外不是人,顿时心灰意冷,暗暗决定不再淌他们的浑水,立刻就要掉头转回泉水边上。
常留瑟紧走几步道:「殷大哥,让我送你一程。」
垂丝君未动,而常留瑟倒显得殷勤爽利,推着殷朱离到泉边,又扶他走进水里,目送着鲤鱼离开,才又转身笑道:「大哥,我们也该回去了罢。」
说着就去牵马,而男人却立在树下不动,常留瑟将芒青牵到他面前,这才看清男人面上一派肃穆。
「你前夜不才与他争吵过么?怎么突然殷勤起来?」垂丝君问道,「该不会又在耍什么心眼吧。」
这话听得常留瑟背上一阵冷汗,倒把心横了,大着胆子笑道:「这都被大哥你看出来了,小常佩服。倒不知大哥以为小常这般心计,又是所为何事?或许是我又看上了殷大哥,开始想要讨他欢心了……」
垂丝君其实只是凭着直觉随口一说,并没有根据,见常留瑟竟有几分认真,便掐了话题道:「我只是随口,不用当真。」
常留瑟暗中定了神,又接着说道,「殷大哥之所以会如此冷淡,恐怕还是在气我玩弄心计。俗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自然需要由我主动,大哥你就别管了。」
垂丝君叹道:「希望你能解开便是了。」
回了山宅,二人将东西交由粗使们打点,等到用过晚膳,常留瑟趁天色末晚,拿着一盒伤药下了谷去。
殷朱离坐在轮椅上,细瘦的五指轻轻拂过药盘上一排蔓形装饰,嘲笑道:「这盒伤药本来就是我调了给垂丝君的,怎么又拿回来了?」
常留瑟拍了拍脑袋,吐舌道:「我就忘了殷大哥本就是药师……不过即便是药师,独自上药是否也多有不便?」
「不妨事。」
殷朱离扬了扬手腕,显出包扎仔细的一段白布。
「我已经做了处理。」
常留瑟笑道:「这便好,垂丝君也关心殷大哥的伤情呢。」
殷朱离闻言反而皱了皱眉。
相较于垂丝君忽然变得暖昧不清的态度,常留瑟却能够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
殷朱离向来只对单纯的事物情节抱有好感,在这件事上,反而欣赏起了常留瑟来。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才又说道:「方才之事,忘了道谢,若不是你与垂丝君赶到,我恐怕已被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常留瑟立刻推让道:「小常未敢居功。若不是垂丝君说要来看看工事,我们恐怕也遇不上殷大哥。」
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殷朱离一眼,道:「更何况,我今日本就应该来看殷大哥。」
殷朱离立刻明白了他所指之事,忽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说道:「你若真有把握,我也很想见见那摩诃和尚。」
常留瑟终于遂了心愿,单纯地眉开眼笑起来。
他又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又揽下活儿,说要负责殷朱离来回山里的安全。
鲤鱼懒得与他争辩,也就由着他去。
常留瑟高高兴兴的从崖底上来,被正月的冷风一吹,心中却突然有了些茫然:自己花了这些周折将摩诃和尚带到殷朱离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撮合显然不是本来的目的,然而撮合之后再报复的拆散却又显得荒诞——尤其在眼前的状况下,殷朱离似乎又并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他这样想着,方才的胜利的兴奋便消失得无踪,即便是后来回了屋内歇息,在黑暗里被垂丝君压在床上动作,也觉得性趣缺缺。
似乎是顶了牛角尖,非要想个透彻不可。
然而事实上,他却不是个凡事都能看得通透的主儿,等到衣服卸完了之后,整个人就好像在沸水里煮了似的活鱼,扑腾起来。
时间很快又过了七八日,事事都回归了正轨。
常留瑟例行习武的同时,每隔一日便下山护送殷朱离往来于城谷间。
如此以往,两人的关系便宽动不少,而元宵也近在眼前了。
当日正午饭后,常留瑟抱了剑坐在亭里出神,忽然一道绿光扑闪到他面前。
小常忙歪了肩膀叫小鸟停过来,一边取下它腿上的信笺,是说季子桑已带着摩诃和尚来到附近。
今日正应该是殷朱离回谷的日子,只要经过安排,顺利见面不成问题。
倒是垂丝君那里,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先斩后奏?既然已是迟了,那便干脆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权到晚上再说。
申时末,常留瑟从山宅出去,城里街上已架起左右两排竹竿,系了彩绸,挑着各式各样未亮的灯笼。
他一直穿过城,来到东向城门口,天色这时开始晦暗。
他系了马匹,团手立在冷风里,一直等到守门的高呼了两遍「关城门了!」这才隐约看见远处驿道上行来风尘仆仆的两个人影。
殷朱离坐在藩篱边的一株梧桐树下,头顶光秃秃挂了一片棕褐色的刺果——如他现在的心情。
常留瑟骑着马缓缓过桥而来。
「今天怎么来得晚了?」殷朱离不客气地问道,看着小常将马匹牵进藩篱,又拿来一条毯子搭到他腿上。
常留瑟笑道:「城里正布署灯会,走街的人也多,于是就迟了点。」
城并不大,即便是摩肩继踵的程度下,横穿也不需要半个时辰。
殷朱离想见这其中该有猫腻,却也懒得与常留瑟计较,只吩咐道:「我们走罢。」
常留瑟应了声,绕到后头推动轮椅。
二人过了桥,朝城里走去。
虽然已过立春,酉时中的天却还是沉着墨染。
小城街道上各色花灯齐亮,共同跃动出新年热烈的光景来。
常留瑟推着殷朱离走过最热闹的街道,小心避开人潮。
垂丝君嘱咐他带殷朱离回山宅过节,然而若要谈论元宵的气氛,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条五光十色的长街!
「殷大哥,我做主,咱们不要这么急着回去。」常留瑟从后面探头说道,「山上冷清得紧,先在这里凑个热闹可好?」
殷朱离嘲笑他的孩子气,再看满头灯花,却也多少衬出了些山里的寂寥,于是与他约法三章道:「你且去玩,但是猜出十个灯谜就要随我回去。」
常留瑟痛快地应了,边推着殷朱离到竹架下面,专寻那些别人解不出的灯虎来猜。
殷朱离坐在轮椅上,猜不着灯谜,抬眼尽是行人的前胸后背,少时就觉得无聊,兀自推了轮椅到暗处,静静看着大家嬉闹,却也觉得平和而温暖。
回想起自己水府的冰冷,心里又不自觉地期盼起了某个人的到来。
他只是感叹了一会几,回神过来哪里还见常留瑟的人影?殷朱离左右张望了一阵,又抬头看见月上半天。
他不准备寻找或者等待,很干脆地推着轮椅朝城门而去。
长街的尽头,灯火立刻暗淡落去,四下里只挂着五、六盏寻常灯笼。几个走墙的妇女边走边叨念着祈福的语句,地上剩一地爆竹的红纸,空气中残留着火硝的气息。
殷朱离摇着轮椅,在一地春节的碎屑上行走,约莫行了二十丈的距离,隐约看见前面有一个身影,匆匆忙忙像是在寻找着谁。
周围不甚明亮,殷朱离的双眼却在瞬间被一身破旧的袈裟刺痛。
「摩诃——」他试探着叫这个名字,声音不大,但周围很静。
他看见那袈裟停住脚步,回望,却又突然回过身去,竟想要跑开,且几步就逃进了阴影中。
坐在轮椅上来不及追赶,殷朱离只能大喊一声:「和——尚——站住!」
那高大的背影抖了抖,但确实停住了脚步。
常留瑟看着殷朱离走出长街,季子桑也已将摩诃和尚留在了城门附近。
剩下的见面便只能听凭自然。
「我不明白,你让他们两个见面,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小季立在角落,手心里抓着一粒牛胶糖,他咯咯笑着剥了糯米纸儿,用指刀切了一半塞到小常嘴里。
常留瑟伸舌卷了软糖,困惑地回答:「最初是想看他们的好戏,可是越到后来,就越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小季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不明白,我倒是能够替你想明白呢。」
常留瑟笑道:「你倒是帮我解释看看。」
小季道:「我说你就是心软,吃苦不记苦。别人损你那么多,你转身就忘了,反而倒替人家做起媒来。」
常留瑟反驳道:「我已经叫他被那些混混欺负了。算起来倒也该扯平了。」
季子桑嗤笑:「别在我面前装大度了,要我说这笔帐还直没完。你想,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那殷朱离为什么凭空就认定你是一个歹人?」
「面相啊!」常留瑟答得毫无犹豫,却被小季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嘲笑道:「你还真信?明摆着是殷朱离看上了垂丝君,这才有意无意地要中伤你。」
常留瑟惊道:「怎么可能,那和尚是来做什么的?」
季子桑冷笑道:「对啊,你把人家大老远地拐来是要做什么,说不定和尚道士只是寻常的朋友,你倒是玩起了拉郎配来。」
常留瑟道:「你才是胡说,殷这里对垂丝君明明没有那种意思!他对那和尚的态度你是没看见……」
小季见他有些急了,又安抚道:「你且别急,这事也许是我看走眼了。或者那殷朱离是两边都看得顺眼也未可知。」
常留瑟听了,愈发觉得荒诞:「还有人能同时爱上几个人的?」
「当然有啊。」季子桑指了指自己道,「我不就是?」他扳着指头数道,「你、垂丝君、归尘主人……」
常留瑟连忙捂了他的嘴,低声道:「小声点儿罢,也不怕被他们发现。」说着,又探头出去看和尚道士的动静。
小季嘻嘻笑着只顾玩小常鬓旁的一缕长发,好像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
那和尚似乎是被殷朱离缠住了,二人依旧在原地絮叨些什么。
常留瑟听不清,于是依旧回来与小季说话,无非是交待一些最近发生的琐事,却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垂丝君表露心迹的那一节,末了还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把和尚的事告诉给垂丝君呢。」
「这事好办!」季子桑爽快道,「摩诃和尚过来的事,尽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从你这里听说了和尚的事,擅自找了人带来。」
常留瑟点头应了,又勾起另一桩疑问来:「你究竟是如何把和尚带到这里来的?总不是直说了要带他来看老情人吧?」
季子桑但笑不语,伸手到荷包里摸了两片大大的红色鱼鳞来。
常留瑟立刻咂舌道:「你这样,估计要把和尚吓坏了吧?」
小季刚要回话,不远处和尚道士的说话声突然止了,随即有车辙声缓缓朝这边过来。
季常二人忙要躲进暗处,却听和尚的声音拐了弯地过来:「二位施主,时辰不早,也请现身罢。」
说着,摩诃推着轮椅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摩诃大师。」
常留瑟与那和尚素来不合,这次见面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幸有小季体贴地档在前面,多少减轻了几分?尬。
「有劳二位牵线,我才能找到这个『旧友』。」
轮椅上的殷朱离面色苍白,「旧友」二字倒像是从牙缝里嚼出来的。
他身后的摩诃和尚则薄有几分无奈,黑着脸说道:「我们方才约定,共同监造完城外庙宇,并在这段时间内将旧事厘清。」
小季问道:「大师决定留在这边庙堂里了么?摩尼寺那边又该如何处署?」
和尚回答:「贫僧只为修庙积德,却并无打算长留此处,等到尘缘一了,自当退归摩尼。」
话说到这里,一边的殷朱离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常留瑟忙打圆场道:「时间充裕,我们不如回了山再说。」
此时月近中天,众人点了头,便往山上行去。
为了隐蔽,垂丝君只叫人在春节点亮宅灯,其余日子即便元宵也不能开例。
于是入了深山黑阕阕一团,心情不好的二位愈发阴沉,就连常留瑟都凭空地忧心忡忡起来。
又转了几个弯,几株古木的掩映下,山宅便在眼前。
让常留瑟感到惊讶的是门开着,一个高大身影立在阴影里。
常留瑟的晚归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地方,以他现在的实力,江湖上已鲜有匹敌。然而垂丝君依旧不自觉地等在门口,候着个合理的解释。
直到远见了来人,反而把这个初衷给忘记了。
「这是唱的哪出?」他问常留瑟,「总不见得是你跑到临羡去接过来的罢?」
常留瑟刚要开口解释,倒被季子桑枪了先道:「垂丝好友!我是来讨还你欠的那一干人情债的!」说着三两步走进门内,抓了垂丝君的胳膊就去解释和尚的事。
常留瑟则请了和尚道士进门,迎到正厅里,一边又吩咐了几个老头去张罗客房。等到打点妥当,小季与垂丝君也正好进来。
常留瑟立刻起身插到二人中间,却又怕垂丝君责备自己小器。
然而男人神色平静,也不去管常留瑟的反应,迳自对和尚道士说:「二位之事,我已大致听小季说了,末曾想到竟是这样凑巧。大师既然然留于此地,不如就住在宅内,也好有个照应。」
那摩诃和尚对垂丝君的印象尚算不错,也就应了下来,老朴们很快呈上了温好的元宵,众人便各自取用了些,点心做得精巧,搭配的馅料彩名,尚能透露出一丝节日的喜气。然而偏偏叫了这几个各怀心事的人聚在一起,吃出一片疑云密布,令人喘不过气来。
席上常留瑟几次试图与垂丝君搭讪,都被男人淡淡地敷衍了去。
那模样既不像是生气,却也不如平日里和悦,竟带着些儒士文生的忧郁,直看得常留瑟心中如猫抓,恨不得扑上去压倒。
用过了晚膳,众人又寒喧几句,便各自收拾沐浴。
垂丝君让常留瑟洗了,自己则先回屋去。
等常留瑟披着头发走出来,却见男人立在园中的桂树下面出神。
他走过去轻轻问道:「大哥可有心事?」
垂丝君明白是谁,也不抬头,低声道:「让殷朱离与和尚见面,归根结底还是你的主意吧?」
常留瑟知道瞒不过他,干脆承认下来,同时补充道:「我事先征得了殷大哥同意的。」
垂丝君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见面又能如何?一个和尚一个道人,不过是暂时拥有了披此,很快又是一场分离。」
常留瑟不想从垂丝君口中听到如此消极的言论,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上前,环住了男人的后腰。
「小常会永远陪在大哥身边,碧落黄泉,常留瑟与垂丝君,永远不谈分离。」
说着,他把头贴到男人宽阔的肩上。
这无稽的誓言让垂丝君觉得好笑,但细细品尝,却又觉得说不出的温暖。
他反捏了手臂拉到身前,四目相望,竟觉得常留瑟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好可爱,下个瞬间,是他主动低头,吻上了常留瑟的嘴唇。
常留瑟浑身激灵,这是继初夜的狂乱后,垂丝君第一个主动的亲吻。
那湿热的温柔复盖在唇上,挤压着进入,搅乱了气息与神志,甚至也汲取了体力。
常留瑟将手环到男人项上,整人略嫌无力地向后仰着,张开双唇接受侵略。
也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慢慢分开。
常留瑟在雪地里站稳了,看垂丝君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盏淡黄色的纸灯笼来,也不是什么别致形状,风箱般能折叠的纸腔内插着一截腊烛。
垂丝君点燃了腊烛,将灯塞进常留瑟手中。
「元宵没有灯总是不行。」他说,「这是我做的。」
常留瑟抓紧提手,低头看了许久,突然一口吹熄了灯烛。
垂丝君猜不透常留瑟的想法,只当他不喜欢这么朴素简陋的东西,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这时候又听常留瑟说道:「这是你真正送我的第二样东西,就算是里头的蜡烛,我也舍不得用,拜托你给我一样永远也用不坏的东西罢。」
男人哑然失笑道:「我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说这才是第二件?」
常留瑟轻笑了一声:「你给的礼物,第一件是寿桃,第二件便是这灯笼。那些寻常宝物只能算是辛苦钱,怎么能和大哥的心意相比较?」
这话说得熨贴,垂丝君虽不愿表露心迹,却默认了小常的这番解读。
两个人立在桂花树下静静地相拥了片刻,一同进了屋内。
也都没留意到,一排樟树后面的月门里,季子桑幽幽地露出半张脸,似笑非笑地远望着。
正月十六开始,山宅里所有人的生活便因为访客的到来而发生了多少的改变。
摩诃和尚还算沉稳,而季子桑却不容易对付。他说要在中原停留玩耍,便整日缠着垂丝君与常留瑟嬉闹。
垂丝君无奈,干脆又准了常留瑟一旬的假期,叫他陪着小季。于是两个鬼灵精在一起混乱地过了几日,和尚与道士的事反而湮没去了。
直到有一日黄昏。
「摩诃大师,大师他说他要走!」小芹慌张地在门口禀告:「刚才大师和殷公子回来,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几句,大师突然怒气冲冲地夺门出来。说是要立刻回去摩尼寺,几位老伯与小季好歹将他劝住,现在人正在正厅。」
「摩诃和尚?怒气冲冲?」垂丝君重覆道,「什么事会让他动怒?」
常留瑟也好奇道:「也不知道殷大哥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我说要双修。」
殷朱离异常平静。
好事不好事的人都聚到了正厅,摩诃和尚黑着脸坐在上首,殷朱离与他相隔了四个人遥遥相对。
「双修?」常留瑟失声笑道,「殷大哥竟然说要和大和尚双修?」
众人听了,多少也有点惊骇,少顷之后又觉得好笑,却都憋着闷气不敢出声。
只有小芹一人槽懂,扯蓍和尚的衣袖问道:「大师,双修是什么?」
摩诃和尚这时已回复了镇定,略微别过脸去,低声道:「我所知道的双修,乃是密宗的一个法门,需要男女双修……」说到这里便又沉默了去。
季子桑立刻笑道:「难道大师是以为殷公子在向你求欢?怪不得要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四下里闷笑立时止了。
这本该是和尚道士私下的体己话,却被一个外人当众说得清楚明白。
在场之人齐刷刷地观望,猜测鲤鱼接下来会有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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