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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千金买骨》    作者: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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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丝低头看那锁链索然依旧铐在摩诃的踝上,而中间那段铁链却已被断开了。
出了山宅,常留瑟孤身在黑夜里的树林中乱闯。
他数不清自己看见被树根绊了几跤,又有几次滚下陡坡,伤口里面嵌满了细小的石子,反覆磨烂了皮肉,被染成了鲜红。
等到痛得实在走不动,他才寻了水源坐下,胡乱饮了几口泉水之后,肚子又开始饥饿。
他在野地里摸索半天,最后只找到一大蓬新抽了芽的嫩草。他将靠近根部的那段白茎在水中洗干净,送进口中。
草根的味道甜中带着涩,尚未完全落入腹中,整张嘴已经麻痹得失去了知觉。
常留瑟不得不停下来思索,这是他少年时用来果脯的东西,如今却为何娇贵得不能习惯了呢?山宅里衣食不缺的日子恐怕就此结束了。
常留瑟心中未免觉得不甘,紧接着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宝贝「家当」,所有一点一滴苦心经营的东西,到头来还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寒风吹过水边,钻进单薄破烂的衣袍中,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缩成了一团。
双膝摔得生疼,衣服也被血液沾了一层在身上。
反正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地方为他遮风挡雨,于是他索性不再前进,靠着老树等待黎明。
刚才还在想着要学会知足,没料到一无所有的日子这么快就到来了。
日子一晃过去了十多天。
常留瑟逐渐感到体力不支的时候,桃花梨花杏花都已经开败了。
他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一手拄着截崩裂的竹杖,任由污垢遮住了瘦削的面颊。
一路行来,他都是依靠着别人田里的萝卜番薯果腹。身上的伤口有些痊愈了,更多的则掩盖在褴褛的破衣下面。天气很暖,他却一直在低咳,弓着身子贴在墙根里慢慢行走。
路过之人往往投来同情的目光,其实他并不需要。
他有各种手段来获得钱财与援助,唯有这身伤痕与潦倒他暂时不想改变,至少在尚未扳回一城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痛。
今天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耳边人声稀疏落去,便知道走入林中。
周围很静,也有一点野菜野果之类的,他便要停下来歇脚,谁知半空中忽然狂风乍起,卷集四周的沙石尘土飞扬。
他抬头,正有几根羽毛划过脸庞。
是雪枭。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竟走到了天荒坪上。
那雪枭见了常留瑟,便从半空中盘旋着降落下来,及至近前,常留瑟才见他嘴上还衔着类似于缰绳之类的东西,中间系了块黄布,上书二字:欢迎。
这些天来,常留瑟第一次笑出声来,笑那位未卜先知的归尘主人。
主人既然有请,小常便趴在雪枭背上抓紧了「缰绳」。大鸟振翅而起,盱眙之后飞到了峰頂,触目所及之处依旧是大雾茫茫。
接待他的傀儡童子领着他走过老路,来到大若台上。
金绿屏风前面,归尘主人依旧情濯出尘。他散发赤足,仅穿了牙色广袖单衣,手边还是原来那架琴。
他听见了常留瑟的脚步,便远远地问道:「步履沉重,身无金石之音,你现在可否算是落魄失意?」
常留瑟苦笑道:「何止落魄,何止失意,我现在只要对别人伸手,就是乞丐了。」
常留瑟点头落座,待傀儡童子奉了茶,归尘主人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坐。那山上的事,我已知八分,也正托了你们的『福』,季子桑与我这几日的传书,比以前几年的总和更多。」
听到季子桑的名号,常留瑟顿时无名火起,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咬牙切齿道:「我是一定要向季子桑报复的,他狠毒用心,竟然连无关之人都不肯放过,让人齿寒。」
归尘主人任头不语,十指一抹琴弦,流出的曲调竟异常愉悦。
他悠然道:「小季说他确实叫柳叶青投了药,不过那仅是备用手段。在他离开前,曾分别将药交给了和尚与道士二人。我倒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反正两人都没有拒绝。所以你又怎么知道,和尚道士不是心甘情愿地服了药,阴差阳错地成就了你的这段委屈!」
「这!」常留瑟目蹬口呆,再次惊怖于季子桑的百般手段。
想着想着,他突然后悔起来:这归尘人不正是季子桑的相好么,自己竟主动跑到他家里来,岂不是別样的羊入虎口?他于是向后斜了斜身子,显露出不安与戒备。
周围忽然的安静,暗示着气氛骤然紧张。
归尘主人也不知是何时起身的,他径自过来捏住了常留瑟的手腕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又何必要走?说起来,我们还有件事没有结算呢。」
他的力道不大,指腹轻轻搭在常留瑟腕上,却正好扣住脉门,形成最有力的威胁。
常留瑟摸不清他的底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唯有故作恍然大悟地应承道:「怎么会忘呢,刺杀尸陀林主之事,小常既然允诺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
「只是没有了垂丝君的相助,正面硬取成功机会只在万一。」
归尘主人替他把话说完,「要不此事就此作罢?」
常留瑟知道他在说反话,连连摆手道:「小常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垂丝君之事一脱,那尸陀林主便与我没有恩怨。我若要再与他对付,就要先求个清楚明白。」
归尘主人沉吟片刻,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也要取那尸陀林主的性命?」
常留瑟从容点头,又故作不在意道:「若是不方便,那就当小常没有问。」
「无妨。」归尘主人看穿了他这小小的伎俩,再度笑了一声道:「只是怕你听不明白。」
常留瑟好奇道:」原闻其详。」
归尘主人慢慢凑到他面前上字一句声道:「我是尸陀林主。」
这话着实说得稀奇古怪,然而更怪的是常留瑟居然异常镇定地点了点头,请他继续说下去。
归尘主人见他毫不意外,不由流露出几分赞许,进而解释道:「我是尸陀林主,十多年前护送密宗佛像东来之人。却并非是当今武林,拉帮结派的那人。」
常留瑟恍然应声道:「此事我也略知一二,密宗教义,尸陀林主本是双生之神。」
归尘主人点头:「我与如今这位尸陀林主原是功件互补双修之身,但凡主持仪式、与人会面之时,总是佩戴面具服饰轮流出现,是故世人皆知我尸陀林主,却不知双生之事。当年我二人东行而来,入过朝廷后,他便使阴损我双眼,损我肢体,留我在险恶处等死。谁知这归尘峰上的雪枭将我救回,再由归尘峰顶原主人医治,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从此我便在顶上与他学习傀儡操纵以及探天机未来之术。」
正说着,他突然掀开下摆,指着双腿道:「这看似寻常的腿内,埋着与那些傀儡一样的机拓,只能在归尘峰上作用。下了山我便是废物。」
常留瑟听了这些,叹了口气道:「你原是尸陀林主,却沦落在这种地步,也难怪要找人复仇了,那你又知不知道,陆青侯又是因为什么而被那人所杀?」
归尘主人突然暖昧地压低了嗓音;「你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常留瑟黑亮的眸子亮了亮:「自然是我猜不到的。」
归尘主人立刻领会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垂丝君为阻止陆青侯成婚,曾经故意让陆青侯进入大内,为密宗大典耽搁了半年。我说这里缺了关键的一环,你还记得?」
常留瑟连连点头:「我猜想那人那时候应该就与陆青侯认识了吧。」
这下子归尘主人却摇了头,他纠正道:「大典当夜,是我遇到了陆青侯,并让他见了真容。」
常留瑟隐约觉得暖昧,于是旁敲侧击道:「你不是说,主持仪式和与人会面之时总要带着面具么?那如何会被他看见?」
谁知那归尘主人竟毫无避讳地点头道:「那夜宴罢,我与他在花园遇上,露水情缘,一夜销魂,双方都是借了些酒兴酒胆,但他绝不是第一次。」
这才是真正让常留瑟感到震惊的话。
全然出离于他的意料之外!
露水情缘,一夜销魂。这意味着原来陆青侯也能接受男人,原来垂丝君的美梦,未必高不可攀。
原来自己印象中那个君子如水,温和风雅的陆青侯也有隐痞,更或许……曾经与陆青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正是垂丝君。
不,不可能,常留瑟迅速否定自己。
且不论青侯与垂丝君之间究竟贴近到了何种关系,单说归尘上人既然能够与温文保守的陆青侯有肌肤之亲,其手段或许未必仅止于酒性酒胆,只怕也使了些春药迷药的伎俩。
今天再主动提出这件陈年旧事,难保不是有所图谋,在引诱自己为他卖命。
归尘主人并不知道常留瑟的这些细腻心思,继续说道:「我那同修杀害陆青侯之前,曾将他带回尸陀林中,那段时间二人应该有过交谈。你若是有什么疑惑,或许可以去问他。」
听了这句话,常留瑟便审悟了归尘主人的目的:还是要他去找尸陀林主。
可他并不想再被别人利用,于是故意疑惑道:「用你所说,尸陀林主杀害陆青侯,乃是因为陆青侯见过你的摸样,他害怕被揭发而杀人灭口。但若是他一直带着面具,且不再与陆青侯有所交际,又何须担心这个问题?」
归尘主人点头道:「此言极是,所以他杀害陆青侯的理由,并不那么单纯。而且事隔多年之后下手,其中的原因我想你也应该明白。」
常留瑟眨了眨眼睛,苦恼道:「以我猜想,尸陀林主与陆青侯还有其他纠葛,你就别再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岂不爽快?」
归尘主人叹息道:「我与那人从小就在佛祖面前立誓,不会泄露彼此的秘密,否则将会受到报应。」
常留瑟似憧非懂地点头:「过去之事太过复杂,我倒也无心多想,询问只是图个好奇,毕竟出了山宅,我就与垂丝君的世界就毫无瓜葛了。」
归尘主人再次摇头道:「未尽然。垂丝君固然拉不下脸来找你,但恐怕小季还会来纠缠。」
「小季?」常留瑟挑了眉毛道:「我也不怕对你说,若他还有胆子来找我,我一定叫他比我更凄惨!」
归尘主人这下子没再摇头,反而期待道:「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这天的谈话以后,常留瑟执意要下山去,归尘主人挽留不住,便让傀儡童子取了些盘缠来,哪知小常像是转了性子,又一口拒绝,归尘主人略微惊讶了一会儿,也就由了他去,倒破天荒免费为他占了一卦:「下了天荒坪向南走,这是你的福地。」
常留瑟点头称谢,于是依旧由雪枭驮下蜂送到天荒坪上,沿着原路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他总以为归尘主人的指点是要骗他卖命,于是偏逆了占卜的提示向北走。
谁知刚出了驿道,就在树林里见到面前一匹紫灰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一人。
这人不足三十光景,身嫌消瘦,穿着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黑色袍服,上面用富丽的金丝银线绣出云海梵莲的纹案,显出不俗的气质与特殊的身份。
常留瑟见不到此人的脸,因他戴了张白森森的鬼头面具,大抵是卸了下颚的骷髅模样,上排两枚大齿突出,仿佛血滴般垂下两列红色的宝石。
这人堵住了林间唯一的道路,常留瑟只能停下脚步,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好个归尘主人,故意将正话反说,让他南辕北辙,反而遇上了麻烦的角色。
然而事到如今,不遇也遇了,再想退缩反而露了怯,到时候万一动起手来,只能是对自己不利。
就在他暗自咒骂的时候,面具人也下了马,步步向他走来。这人不拿武器,浑身也没有半分杀气,看起来不像要寻仇事。
常留瑟见状,索性大了胆子立在原地,一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口,闷闷然咳了几声。
面具人来到常留瑟面前站定,又将手探入怀中,摸索出一个绿幽幽的东西摊在手心里。原是玲珑剔透的一个玉石骷髅。
常留瑟垂着眼帘看了,轻叹一口气,也从怀中取出了那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面具人看见这一对骷髅,满意地点了头,伸手就要来拉住常留瑟的手,小常下意识里就要闪躲,这时林间一阵冷风吹过,他本就紧张,加之一路颠沛、旧伤未愈,整个人摇晃几下竟就要软倒。
所幸面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进怀中,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
常留瑟对这一连串突然的举动既惊又骇,于是在假面人怀中挣扎起来。
然而透过破烂单薄的衣裳,他又感觉得到这个人的体温正暖暖地传来。
假面人将他紧紧地束在怀里,不让他轻举妄动,如此专横,却又显出另类的体贴。
这是常留瑟这些天来头一次觉得暖热,浑身也因此而放松了。
假面人就势拈起了常留瑟的下颌。
常留瑟顾着他的意图,抬眼仔细去看那张面具,两枚琥珀色的瞳仁由骷髅森然的眼眶中望出来,别有一番妖魅的意味。
不知不觉,常留瑟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竟闭上了双眼,主动在那露出的双唇上印了一吻。
面具人也环住了常留瑟的后腰,好似久见的情侣。
一吻已毕,常留瑟恍惚道:「……救命恩人尸陀林主。」
面具人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殷红的弧度,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同时默然伸手,在常留瑟的后颈上劈了一记。
常留瑟再度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在佛头山昔日明妃专用的石室里。
头顶上是西域风情的青色水晶帷幔,身下是宝蓝漳绒,空气中弥漫着沉檀的芳香,倒当真不输了陆青侯的那间小屋。
常留瑟慢慢起身低头,这才发觉已被换了一袭玉色面料,异族风情的华丽长袍。
左右开叉直到腿根,内里却连亵裤都未穿,如此一来露出精瘦苍白的修长双腿。
他颇有些尴尬地立刻起身遮掩。
周围很安静,他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将头稍偏了一些,却见尸陀林主安静地坐在帘外,正放下手里刚刚点燃的一只熏炉。
常留瑟停了动作,与尸陀林主隔帘相望。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个曾经救过自己,却又是垂丝君与归尘主人竭力想要除去的人。
于是他很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尴尬地数着面前的珠帘。
而帘外的男人,则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起身要走,而这时候,常留瑟却又主动抓住了他的衣角。
被他拉住的尸陀林主也停下了脚步,那几乎被面具完全掩盖了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然与掌握的笑容。
将劳损的身子将养了几天,常留瑟逐渐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在尸陀林里走动。
大概是因为尸陀林主的铁血手腕,又或许是弱肉强食乃全体教众都信奉的法则,对于常留瑟这个新进的「明妃」大家倒也颇为尊重,林主找了个年轻的教徒来侍候,常留瑟也正是从这位名叫『小无』的少年口中得知,尸陀林主已向武林公布了新的明妃人选。
常留瑟哑然失笑,躺在床上望着西域风情的水晶,心却沿着水路回到了遥远的中原。
一直以来,垂丝君都非常重视收集关于尸陀林主的消息,这次的事恐怕也不会遗漏,那么他此刻又会作何感想?常留瑟无力去猜。
或许对于垂丝君来说,自己就是一条忘恩负义的恶狗,只会让人觉得愤怒与厌恶;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情感,光是想起来常留瑟就觉得疲惫。
尸陀林主将他迎接到尸陀林之后几乎没有再来找过他,依照小芜的说法,教主从不经常出现在尸陀林,偶尔几次回归,也都主要是为了寻找明妃进行双修。
双修诚乃和合之功,却并非如常留瑟所想的那般暧昧,其实不过是每隔一段时日进行的运功换气。
归尘主人也曾经提起,从前他与尸陀林主二人双修,彼此间的内力可以互相贯通,然后各取所需,重新洗牌形成两股纯阴或者纯阳的内力。
这虽然不是修行之中必需的环节,然而着想要让武学精进,尸陀林主就必须找人双修,而那个人,还必须满足一些苛刻的条件。
比如前任明妃,就是尸陀林主在江湖上遴选出的翘楚。
即便如此,据小芜说那女人也是承受不了林主强大的内力面成为了后来那种半人半尸的状态。这次换了常留瑟,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事实上,尸陀林主已经为了此事来找过常留瑟,抛给他一张羊皮纸卷,上了一套内功的吐纳方法。
小常明白这就是尸陀林主将来要与他双修的套路,于是依样粗略运行了一个周天,最后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静静思索,原来竟是与垂丝君传授与自己的内功基础有相似之处。
他再仔细回溯,垂丝君倒也提起过他的师父冷盗阳,曾去西域盗取过武学,其中或许也夹带这种双修之术,却被拿来做了普通的心法。
常留瑟笑了。
即便是朗朗神州也有它渺小的时刻,或许自己很快就能再度遇见垂丝君,很快。
自从那天夜里常留瑟离开之后,山宅便再没脱离过阴郁的气氛。
一片狼藉,垂丝君只命人将没有损毁的器物转移到别的屋子去,而剩下的焦炭烂木本身就成为了一块墓碑,纪念着那曾经发生的事件。
与火后的遗留物同样存放起来的,还有常留瑟的东西,衣服鞋袜、收集的宝贝。这些他来不及带走的,垂丝君都命人仔细地收拾起来,转移出自己的视线。
他终于明白了:怀念,不如不念。
清明节的时候,垂丝君下了一趟山,买了对上等的棺木替陆青侯夫妇收敛。
下葬当天落着绵绵细雨,鲜红如血的杜鹃花丛中,棺木由着八名劳力一路抬上半山腰的墓穴。
垂丝君跟在棺木后面走,山路陡峭而且泥泞,揣在锦囊里的几块冰精残片,莫名奇妙地从袋子里跳到地上。
如此重覆几次竟像有生命一般,又像是篓子里的鱼在挣扎。
他原本还是想把这些残片放进棺木中,然而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放弃。
回到山宅,他找了个锦盒将这些碎片收藏起来,埋进常留瑟的衣服里。
今年的山宅异常清冷,即便是入了季春也寒衣森然。
白天走动着尚不觉得,但是到了晚上,就连床褥与枕都是冰凉的,躺在床上数个时辰都暖不过来,于是第二天垂丝君依旧在冰冷中醒来。
终究少了一半的温暖。
垂丝君慢慢意识到没有常留瑟在身边,自己永远走不出冬日。
就连找尸陀林主报仇的事也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
一连多少天,他都将自己闭锁在书房中,办完陆青侯的丧事之后,他便余出大把的时间。再不需要雕琢龙凤双棺,也没有心情去接单放生,于是日子破天荒空白起来。
在这空白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想起常留瑟,没有钱财没有依靠,小常此刻正在何处?身上的伤好了几分?他一直不安着,却又放不下脸来主动寻找。
似乎认定了常留瑟应该还会主动回到自己身边。
大不了到时候对他好一点,也不再提陆青侯的事,与他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直到这天,有人在宅外敲门。
垂丝君以为是常留瑟灰溜溜地回来了,心中一阵悸动,连忙着了人去开门,而自己还是绷着脸在正厅里等。
谁知一连串脚步声后,却是季子桑站在了庭院里,拱手笑道,「我又来叨扰了。」
宅里众人多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正在怨恨他害了小常,当然没有人愿与他搭腔。
季子桑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了杯茶,对垂丝君拱手道:「今天我是来赔罪的。」
垂丝君冷着脸,连看都懒得看他:「你何罪之有?」
季子桑乖笑道:「我知道我害了鲤鱼,不过这可是好心办了坏事。」
失去好友的心情很不容易才得以平静,垂丝君索性转过头去。
季子桑又主动跟到他面前道:「你……为什么不冲我发火?」
垂丝君反问:「冲你发火,能让殷朱离回来么。」
「不能,但或许能让你觉得舒心。」季子桑坦白道:「也让我轻减罪惡。」
「轻减?」垂丝君怒而抢白,「你若真有心悔过,为何不去找摩诃,倒在这里与我纠缠!」
季子桑故作委屈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何况和尚道士你情我愿,我又怎么知道他们不能够在一起?至于将瓶子放在水边上,确实纯属巧合。」
垂丝君决计不去听信他的鬼话,反而想起了自己在这件事上错怪了常留瑟,想起小常委屈的模样,他心中只觉纠痛万分,恨不得立时就把他找回来。
他这边正在懊悔,却没料到季子桑伸了手过来要搂他的脖子。
这在从前是习以为常的一个动作,没有多少暖昧,然而这时候的垂丝君却着实吃了一惊,放手将季子桑推出了将近一丈远近,重重摔在了地上。
季子桑绝末料到垂丝君会对他动手,一时间怔坐在地上,等到他明白垂丝君毫无歉意的时候,惊讶的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怨毒。
他故意戏谑道:「这倒也好,我也算和常留瑟一个待遇,这能不能算是你也对我有意思?如果我更主动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取代常留瑟的位置?如果——」
「够了!」垂丝君怒道,「你已经输掉了我对你的信任,别再让我厌恶你!」
这句话明明是威胁,季子桑反而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为敌为友,事到如今对我都是无差。记得当年要不是你,也早就没有了我季子桑这个人,所以你要命自然可以拿去,或者要我的身体,那更是乐于奉献。」
垂丝君心中一团乱麻,决计干脆逐客。
谁知道那季子桑突然又问:「你可想知道常留瑟的下落么!」
垂丝君立刻回过头来,直直地瞪着他。「说!」
季子桑有了一瞬间的黯然,继而又古怪地笑出声来:「你这么着急他,可他却在你死对头的怀里辗转申吟,快活销魂呢。」
「谁!」垂丝君脸色丕变,「什么死对头!」
「就是……」季子桑轻轻地、神秘地吐出了那四个字。
因为常留瑟生性开朗,说话做事又极其实机灵敏捷,所以很快就与尸陀林的教众们混成一片。
经过交流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江湖上神秘的尸陀林,也不过是由一群活生生的武夫组成,然而各地分坛坛主以上的人,却又个个沉默寡言,出手狠辣。
教中私下里留言说他们都是被尸陀林主用物控制住了,只听命于尸陀林主。其实就连尸陀林主本人,也从来不在教众面前摘下面具,开口说话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常留瑟确实害怕尸陀林主在他的饭菜中下毒,但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对策,只能与一众普通教徒同吃大锅饭,反而倒赢得了不少不明就里得认同感。
这几日尸陀林主不在山中,他虽然有些寂寞,但倒也乐得轻松。
二十来天以前发生在遥远山宅里得事情,如果不可以想起,已经不会在梦中惊扰他的睡眠。
然而事与愿违,忘却与放弃对于常留瑟来说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得任务。
这天傍晚,他与一干教众在佛头山外练完了功夫,正要准备回到山腹中,半空中一道黑影忽然窜至面前。
他慌忙避开,跳到附近的岩石上,而那道疾突的人影也在荒草地上凝滞下来。
无声无息,却带着浓重的杀气。
高大的人影,佩了一柄青蓝色的无比夺目的宝剑。
竟然是垂丝君。
常留瑟目瞪口呆。
男人一身素服,正是外出杀人时的衣着,他的目光阴郁,仿佛要从常留瑟身上生生地剐下一块肉来。
然而常留瑟却不自觉地忽视了那目光的含义,反而有些贪婪地看起眼前的人。
将近一个月没见,垂丝君竟然也瘦了,甚至比他们初见面时的那个雪夜还要清擢。他的双眉紧蹙,眼眶愈发深陷而棱骨分明,他握紧了剑的手上青筋突现,拇指推着剑鞘,显出十分的敌意。
这是常留瑟从未曾结识的那个垂丝君,杀人如麻、如同冥府判官一般的男人。
常留瑟困惑了。
他这是来做什么的,刺杀尸陀林主么?不,不可能。
垂丝君一向行事谨慎,更明白自己与尸陀林主间的差距,绝不可能为了刺杀而来。那又会是什么事情让他不远千里,浑身杀气腾腾?
他正疑惑,垂丝君竟主动喝道:「常留瑟我为你而来!」
为我?常留瑟心中竟然有了一丝的惊喜。
然而还未等他咀嚼出甜味,下一个瞬间,太凤惊蓝就直直地向他逼来。
垂丝君竟是来取他的性命!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皈依了尸陀林主,因为他向垂丝君的仇人寻求了依靠!常留瑟有些怆然,双眸不自觉地向四周扫视,居然正在山石后面望见了季子桑一双鬼火似的眼睛。
人是他引过来的。
常留瑟眯了眯眼睛,心中反而有些镇定下来。
「常留瑟!」太凤惊蓝在手,垂丝君怒道,「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常留瑟从容一指身后的佛头:「如你所见,我现在是尸陀林主的明妃。」
「明……妃!」垂丝君几乎要将这两个字嚼碎,「难道你早就与尸陀林主有了勾结?」
「你把我想得太高明了,垂丝君。」常留瑟的眼神幽幽,鬼火一般,「我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活下去,不想再过流浪的日子。」
这话骤然勾起了男人的疑惑:「……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常留瑟笑着摇了摇头,「无非是没吃没穿,又带点小伤小痛。不过,尸陀林主给了我许多。」
说着,他特意伸开双臂显示精致的丝袍:「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对陆青侯的好,也想象过你也会待我有那么好,不过现在,我想要的尸陀林主都能给我。有如此的靠山,我难道要还要想着你这个把我当作兵器的人?」
垂丝君从未被人这般评价,脸上更加黑沉,他「哗」地拔剑出鞘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常留瑟冷笑:「难道你过来不是为了痛打我一顿?」
垂丝君怒道:「我只要你说,为什么要和尸陀林主在一起!」
常留瑟暗中咬了咬牙,面上却依旧笑道:「我就是喜欢上了尸陀林主。」
垂丝君怒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常留瑟嗤笑,「喜欢就是喜欢,就好像当初我毫无道理地喜欢你那样。我既然能喜欢你,也就能够喜欢尸陀林主,你以为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特别的么?」
「你住口!」垂丝君虽然已听季子桑将常留瑟在尸陀林主身边的放荡与主动形容得淋漓尽致,然而亲耳听见当事人的承认,怒火却还是愈加炽烈起来。
他这时候才在心里认定了常留瑟的出轨与背叛,只觉得一股被离析崩解了的痛苦,立刻提剑向他沖去。
常留瑟元气未复,手边也没有合称的兵器,但却异常冷静。他不慌不忙地避开男人盛怒的攻击,同时处处留心,处心积虑地要与垂丝君短兵相接。
太凤惊蓝是一柄长剑,贴身搏斗时几乎派不上用处。常留瑟便故意在他身边游走,为的是消磨男人的意志。
然而垂丝君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干脆弃剑肉搏。
常留瑟的拳脚功夫都是他传授的,又岂有打不赢的道理?常留瑟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更是无心恋战。
「尸陀林救众听令!活捉刺客者,重赏!」眼看被垂丝君逼到了绝处,他突然大喝了一声,那些与他一同习武的教众方才如梦初醒,一气儿奔上来。
而常留瑟则顺势退到了后方。
垂丝君只想要找常留瑟的麻烦,奈何被一群杂兵所阻挠,双方实力虽然相差悬殊,然而寡难敌众,解决起来也尚要花费时间。倒是这段时间以来积蓄的怨念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垂丝君猩红了双眼,再度捉剑腾身,化为嗜血的修罗。
佛头山前面的空地顿时纠结成一团的杀阵,红色血液在半空中翻飞,断肢残臂随着叫喊声不断落地。
空气中渐浓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常留瑟退到后面,获得了暂时的喘息。
再这样下去,垂丝君迟早还会杀过来,而此时此刻的常留瑟,已经忘了还能够选择逃走。
他只是看见在血腥屠杀的间歇,男人赤红色的眼眸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直到看见自己的踪影,然后如鹰骛一般牢牢地禽住,凌厉而执著。
他要他!垂丝君要常留瑟!常留瑟脑海中灵光一闪,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躲在远处的季子桑,竟然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再向杀阵奔去。
众教徒见明妃归来,都以为他又要亲自与垂丝君较量,于是再度退开,留下浑身上下披满了他人鲜血的垂丝君就立在风暴的中心,剑尖儿上还挑着不知是谁的眼珠子。
他一看见常留瑟过来,立刻将剑身上的血迹一甩,就要冲上来。
常留瑟也不再退缩,顺手抄起别人的兵器迎上去,二人短兵相接,来来回回七八个回合。
常留瑟手上的俗品如何敌得过垂丝君的神兵?未过多久便卷刀弯折,但常留瑟却不仅不退不躲,反而愈发凶猛地徒手来接利刃。
这倒让垂丝君吃了一惊,由攻为守,眼看着情势就要被扭转过来。
谁知三招未过,常留瑟突然主动显出破绽,挺起胸膛迎向太凤惊蓝的剑尖!事发突然,且因为他背对着众人,众教徒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垂丝君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没能收回三尺余长的太凤惊蓝,那青蓝的剑刃,就斜斜地穿过了常留瑟的胸前!
「呜……」常留瑟痛苦地申吟了一句,垂丝君眼前顿时一片殷红。
手中的兵器滑落在地,常留瑟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倒未倒之际,便不自觉地伸手扶到了胸前的刀刃上,殷红的血水立刻沿着血槽一路滚落,灼痛了垂丝君冰冷的手背。
男人顫抖着手将剑刃抽出,常留瑟又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周围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
常留瑟中了一剑,他咬了牙不再发出半点申吟,却忍不住因疼痛而抽搐,像一尾脱了水的红鱼,逐渐丧失生命活力。
慢慢地,他将一直捂住胸口的左手抬了起来伸向垂丝君,沾了满手的殷红从尖垂挂下来,好像一朵怪异而妖艳的龙爪花。
「常留瑟……」垂丝君方才如梦初醒,奔过去将他搂进怀里,而这时候小常一般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男人惊慌地去捂他的胸口,而更多的血液从五指之间渗流出来。
常留瑟双唇上的血色迅速流失,苍白如纸。
「常留瑟!常留瑟……」他伸手轻轻拍着小常的面颊,几乎是在请求他睁开眼睛。
常留瑟终于在他怀里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努力着将手按到垂丝君的掌心。
「不就是一条命么……」他说得很吃力,「还给你……下辈子不再欠你,各走各的……路。」
「不、不!」垂丝君心中涌出一股惶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有怎么样的心情,只是恍惚觉得一颗心被分裂成了两个半,一半叫嚣着被背叛的愤怒,而另一半却早已经紧紧搂住了常留瑟,生怕失去。
他不能因为陆青侯而失去了常留瑟,更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常留瑟蜷在垂丝君杯里被紧紧地搂着,他细长的睫毛抖了抖,轻声道:「放开我……我不是陆青侯,也不敢肖想与你合葬,只是我还有……有最后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什么?」垂丝君未假思索地靠近他耳边。
「我说……」常留瑟慢慢仰起头,突然回光返照似地蹬大双眼,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
常留瑟没有回答,垂了垂眼睫,竟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垂丝君立刻嫌恶地抽回手,作势就要下床。
常留瑟连忙挡到他面前,主动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衣袍,光裸的胸口上白色布条渗出点点红梅,比着冰雪般光洁的肌肤,更是一种别样的撩扰。
「走开!」垂丝君嫌恶地别过头去,「你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也好过被你忘记。」常留瑟笑得更加夸张。
「以前在山宅的时候一切都是你作主……」他柔着嗓子,撩开晶帘爬到床上,「只怕从今往后,都是我来说得算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扑上去咬住了垂丝君的唇,狠狠吮吸,继而探舌撬开了男人的齿关,蛮横地探进去。
猝不及防的垂丝君闷然倒下。
小常一手捂住了伤口,慢慢支撑着坐起来。
「我说我又要骗你一次。」
立在远处的季子桑,万万没料到如此突兀的转折。
他心中一惊,就想要将垂丝君抢回来,然而常留瑟却主动伸手指了指他,喝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将他拿下,送给尸陀林主!」
众教徒这才望见了季子桑,他们也知道尸陀林主喜欢美人,远处这个明艳得雌雄莫辨的人,显然能够博得林主的欢心。
此次垂丝君在佛头前大开杀戒,折损了林中不少教徒,更害得明妃重伤,待到尸陀林主回归,必然会雷霆震怒,然而若能够俘虏了这个美人,多少能够做些挽回,于是立刻围拢上去。
而这时候,季子桑却退缩了。
以他的武学修为,尚不至于害怕这些散兵游勇,但不知为什么他反无心迎战,虚晃了几招之后,只狠狠地看了常留瑟一眼,便转身闪进浓浓的荫翳中。
常留瑟看着他离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落下来,他口中呕出一口甜腥,整个人顿时瘫软。
边上的教徒慌忙来扶,他却掘强地用手撑住了,转向犹自昏迷的垂丝君。
待到尸陀林主回到尸陀林,已是垂丝君血洗佛头山的次日。
他依旧穿着精致的宽大黑袍,带骷髅面具,无声地穿过山体内部一连串死寂的石廊,骷髅犬牙上的红宝石互相撞击。
石廊的尽头,左右对开了两间石洞。
他刻意用手持住垂下的宝石,无声息地走到左手洞外,透过华丽珠帘向里窥视。
洞里,常留瑟正点燃了一支香。
被布置得奢华的石洞中,自洞顶垂下的水晶床引人注目。常留瑟坐在床边,慢慢地将薰炉放到地上。
他披散着头发,穿一件宽松的青长袍,领口大敝了露出一截苍白的肩颈、以及胸口层层包裹了中药的布巾。
垂丝君的那一剑刺得斜了些,恰好自下而上穿过了常留瑟的锁骨,所以血虽然流了不少,却没有生命危险。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他便一直守在垂丝君身边。
垂丝君正躺在华丽的床上,浑身被解脱得只剩下亵衣,季子桑离开之后,常留瑟又让他吸入了些麻痹的药物,这才一直沉睡到现在。
「大哥……」常留瑟撩开了晶帘的一角,柔声唤道,「该醒了。」
与此同时,他伸手在男人脸颊上轻轻摩挲,一如爱侣间的柔情蜜意。
或许是点燃的香料中含有解药成分,在他一遍遍的呼唤之下,垂丝君终于摇晃着有了一点反应,皱着眉似乎要醒转过来。
常留瑟勾了勾嘴角,俯下身来将唇轻轻贴到垂丝君额角上,温暖而柔软的触觉仿佛阳光一般,促使男人睁开眼睛。
「你醒了。」
常留瑟稍稍离开一点距离,替他将鬓角的乱发归到耳后。
垂丝君看见了常留瑟,立刻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
常留瑟反手握住了他手,让他触摸自己胸前的绷带,「只刺中了锁骨,没事。」
垂丝君半睨着眼睛,用心感觉绷带之后的温度与生命,脑海中一团浑浑噩噩的记忆也在慢慢沉淀着。
血,不停流。
当他看见常留瑟被利剑刺穿,倒在地上,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与自己决别的话,说出心中的委屈,这种感觉竟然比那场大火更令他害怕。
他宁愿被他欺骗,也不想看见到他死在自己面前!
宁愿被他欺骗——被他欺骗!垂丝君心头一震,终于省起了自己昏迷的前因后果。
正是因为欺骗!常留瑟竟然投入了尸陀林,然后佯装被自己伤到。
趁着自己为他焦虑的时候,反过来将自己击昏。
垂丝君猛然起身,他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尸陀林主的山洞里。
身上仅穿着单单一件亵衣,微敞的前胸上落了不少红痕。一边上常留瑟面带桃花,笑得灿烂。
这笑容霎时点燃了垂丝君心头的怒火!是常留瑟将他带来这里,是常留瑟让他变成了尸陀林主主的阶下囚!方才的担心与害怕霎时变得只剩愤怒,他伸手一把捉住了常留瑟的衣襟。
「这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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