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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千金买骨》    作者: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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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黄昏,医官忽然求见,说是常留瑟状况不佳,想要求一壶酒喝,跟着做个彻底了断。
季子桑沉吟了半晌,点头道:「也好,只怕夜长梦多。」
医庐的里间,依旧没有点灯。
冰冷潮湿之外,还明显透露出一股腐败的臭气,常留瑟躺在床榻上,几乎瘦得只剩下骨架,见到了季子桑,他从白色被单伸出嶙峋的手。
一边的医官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他扶起来。
季子桑冷眼看了看两人,笑道;「我本是想让你吃吃苦头的,没料想你倒是比自家还自在。」
常留瑟也不愿连累了他人,便立刻放了医官走开,一手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我……只求一壶酒喝。」他道,「然后你便送我上路罢。」
季子桑没有立刻答应他,反而狐疑道:「你不是还想着要我放你离开的么?怎么才五天就立刻改了主意?」
常留瑟直了直腰杆,反问道:「我便是有心求死了,难道你还没胆子杀我?」
「怎么没有?」季子桑冷笑了一声:「进了尸陀林,你的酒量陡增,算来距离上次痛饮也已过了月余,也难得你会想念。」
常留瑟以为他是应允了,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却没想到季子桑又补充道:「你要喝酒也并无不可,只是不能在这个充满了药物的地方,另外我也要搜你的身,你可愿意?」
常留瑟苦笑道:「以我一具重病之躯,还要让堂堂尸陀林主如此戒备……即是死了也值当了。」
说着,慢慢在地上站稳了,伸平双手让季子桑搜查。
季子桑亲自上来,上上下下地摸遍了他的全身,确实并没有一处可疑的物品,这才再让医官将他扶住了,说是可以让常留瑟自己来选择喝酒的地点。
常留瑟并不急于说出地点,反而讽刺道,「你分明害怕我使诈,又何必要装这个大方要我来选择地点,不如还是你一手包办了,也好让你的教徒看看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教主大人……是如何害怕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这话说得刻薄,季子桑却再没有出掌掴他,只是冷笑道:「你只管这样激将,我知道你是想找机会逃跑,可我偏要看看,凭你现在这种模样,还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说罢,依旧让常留瑟选择地点。
常留瑟心里确实需要这次机会的,于是也不再多话,略做沉咛之后便选了那曾停放过陆青侯尸首的石林,这是尸陀林的核心部分,四周守备森严,季子桑此刻十分自负地点了头。
石林距离医庐尚有一段距离。
沿路上常留瑟止不住地低咳,他身子虚弱只能贴着岩壁行走,并且有好几次跌倒在地上,季子桑并没有命人过来搀扶,只在他跟不上来的时候狠狠地拽上一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才看见了石林的洞口。
「终于到了——呵……」常留瑟苦笑一声,踉跄几步爬伏在了用来解剖尸体的红色石床上。
季子桑看了这石床,一面冷笑道:「你选得倒也巧妙,等你醉死了我就在这上面解脱了你,也不枉相识一场。」
说话间,数名教徒已经端来了酒菜,在石桌上仔细码放,各色肴香酒香,顿时交融作了一处。
常留瑟数天来未曾过饱食,这时候便不等主人邀请,伸手就抓了一把如意菜银鱼,慌忙不迭地往喉咙里塞,却未料到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干咳。
连带着食物滑进了气管,于是只能涨红了一张脸,扒着石床慢慢坐到地上,涕泪横流。
「喝吧。」
季子桑为他递来一杯酒,常留瑟立刻一饮而尽,喉间顿时只觉一片辛辣疼痛,少时之后慢慢喘息,发现咳意竟然已经被压制了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季子桑,疲惫地点了点头,将手在外袍上反覆擦了几下,也去拿了个酒杯,斟了半杯酒道:「来而不住非礼也。」
季子桑接过了酒盏,不露痕迹地嗅了嗅,酒香纯正、无异样。
常留瑟讥诮道:「林主大人……可有毒否?」
季子桑没有回答,只冷哼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常留瑟的双眸顿时无声地亮了一亮,他低声赞赏道:「痛快……」
如是二人便逐渐消除了芥蒂,推杯换盏之间来回四五巡,也不再说什么杂话。
就像单纯的以酒会友,倒也慢慢消减了彼此的敌意。
菜肴垫饥、暖酒落肚,常留瑟青黄的双颊上终于见了些血色,整个人也灵活不少,他慢慢爬上了石床,眯起眼睛,俨然一副乖觉舒服的模样。
季子桑冷笑道:「酒胆不小,倒是忘记了死到临头的害怕。」
常留瑟似乎确实是有几分醉了,越是大着胆子答道:「死到临头,怕又有何用?只是有几个疑惑,只怕要死不暝目了。」
季子桑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好奇,于是追问道:「什么疑问?」
常留瑟挑了眉道:「你难道会回答我?」
季子桑嘿然一笑道:「看我的兴趣,或者是出于对你的可怜。」
常留瑟眼神偷偷地一亮,于是问道:「听说陆青侯在临死之前……与你有过对谈?」
季子桑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又如何?」
常留瑟便借着酒劲央求道:「你是如何把他带到林里来的——说给我听罢。」
季子桑笑他:「死到临头居然还想着他的事,也真难为你这个痴人。如今我若还要瞒着你,反而显得我胆怯了。」
常留瑟也不去反驳他的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陆青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季子桑缓缓回忆道,「那是我刚将尸陀林搬到佛头山下之后不久,陆青侯孤身乔装找上门来,婉转地问我可还记得那一夜的故事。」
常留瑟惊讶地咳嗽了两声:「重温旧梦,他难道对归尘主人有那种意思?」
季子桑冷笑:「归尘主人的好处,如同饮鸩止渴,凡是尝过的都会沉溺其中,并在不知不觉中万劫不复。」
「……可你却像是个例外。」常留瑟插嘴道,「非但没有万劫不复,反而将他逼到了隐居的地步。那陆青侯来找你,你又是如何应付的呢?」
季子桑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既是来找尸陀林主的,我自然要好好招待,尽量满足他的欲念。顺便帮我做些事情,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常留瑟很快就听出了这话中的含义:「难道你也让他练习了那套双修之法?」
季子桑理由当然地点头,「陆青侯虽然没有武功底子,但凡精习乐理之人,也需要练就一种随心操控音律的气劲。我拿了他的气劲卧是凑合,但也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本人也乐意与我这样磨着,还一直以为我就是那夜误闯了他客房的人……」说到这里,季子桑脸色忽然变了脸色:「其实哪里是什么误闯,就连酒后乱性都是假的!奸骗诱拐的本事,归尘远远在我之上!」
常留瑟哑然失笑。
看来归尘主人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陆青侯与垂丝君,看起来都是这两位尸陀林主所看中的,无辜的牺牲品。
他在心中这样感叹,面上却依旧装作糊涂,?着手主动又替季子桑斟了酒,清咳两声道:「陆青侯既是对你有用之人,你又为何要出手杀他?」
季子桑冷笑道:「因为他终于知道我不是他的那个尸陀林主,而我也知道了他与垂丝君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珠子竟妖艳地一红。
「顺便说起,陆青侯老婆也是我下毒处理的,呵呵……那所谓合葬的遗言,也是我为了刺激刺激垂丝君,而随手留下的引子。」
这下子常留瑟确实是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露出惊骇的神色。
季子桑显然十分受用他的这种表情,他一面慢慢儿饮尽了杯中的酒,一边在唇边竖了食指道:「嘘,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就连那婆娘肚子里的祸胎,也是我的呢……」
此言一出,常留瑟擒在手里的酒水禁不住晃出了一半,叹息道:「季子桑的蛇蝎之心,我常留瑟甘拜下风,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是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秘密?」季子桑咀嚼着这两个字,以为他是在说醉话,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秘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留瑟放下酒盏,将整个身子慢慢趴到石床上,学着季子桑的模样耳语道。
「只不过是你那尸陀林主的身份,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猜测到了而已。」
此言一出,倒是真的让季子桑愣了一愣,半天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追问:「多久以前?」
常留瑟不慌不忙道:「从你用指刀切肉为殷朱离炖汤的时候,那肉片的切口与我肩头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季子桑心头又是一怔,不禁在心中佩服常留瑟的缜密心思,而面上依旧冷笑道:「居然这么早。」
常留瑟借了酒劲,挂了个绯红的笑容在脸上,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来到尸陀林,尸陀林主虽然不带指套,但小指肤色却还是略显苍白……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证据说明你就是尸陀林主……你们的身高、对于蛇类的爱好……甚至是……嘴唇,都是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常留瑟的声音逐渐清晰明亮起来,甚至还带着一抹掩饰不去的诧异:「不过原来我一个人确信也没什么作用,不过现在可好,多亏了你亲手将垂丝君放走,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
季子桑握着银箸的手猛地一抖,忍不住抢白道:「你说他已经知道了?」
常留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缓慢、然而郑重地点了头。
季子桑蓦地站起身来,然而还未等他的脸色变化,石林外面又突然爆出了教徒的一声急告。
「启禀林主大人!外出的四名教众之尸首已被发现,所驭之马车与垂丝君本人,不知所踪!」
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有常留瑟捏在手上的一堆筷子,慢慢敲打着面前的碗碟,一下下、叮叮冬冬,犹如敲进了季子桑的心里。
约莫一刻钟的死寂之后——
「好一个计中计,好一个局中局。」
季子桑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分析道:「其实你与垂丝君二人根本没有决裂,他的手筋也没有被挑断,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合演的一台戏。」
他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液映出他死白的脸色,远远失去了方才的从容。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试探你的身份。」
常留瑟又是干咳了几声,慢慢敛了笑容道:「真正的尸陀林主杀人如麻,垂丝君前来寻仇,二人相杀自是在所难免。而你却无心打斗,更不用说你明明在打斗中占尽上风,却又反常地两次手下留情,就算我是个榆木脑袋,比照着你待他人一贯的手腕,也该明白垂丝君对你的特殊意义了。」
听到这里,季子桑手中的酒杯漾出了一个难以掩饰的波纹。
「你很聪明。亏得我特意将垂丝君千里迢迢搞到尸陀林里来看你的背叛,却反而被你利用了去。」他赞叹道:「叫你做明妃也实在是委屈了,不如直接接了我的班罢。」
常留瑟笑道:「过奖了,都是跟你学的。」
于是伸手要再敬他一杯,而季子桑却已经没有那么爽快地接下。
他问:「这酒里面,可有什么花招?」
常留瑟顽皮地歪了歪脑袋:「你可尝出什么特殊之处?」
季子桑摇了摇头,常留瑟脸上的笑容立刻扩大了几分,季子桑顿时省悟道:「难道是我给你的……」
常留瑟笑得愈发诡诈了,他伸手到桌下,慢慢捞出一个青花的瓷瓶儿来,正是当日季子桑交给他的那瓶化功的药汁。
季子桑自然知道这药的威力,不能自抑地青了脸色,强作镇定道:「特意留下来以防不时之需?原来你以前那些化功的不适都是装出来的,难得你如此深谋远虑,季某实在佩服!」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话锋突转:「不过以我的修行,就算化掉一半内功也还能够置你于死地。」
他这样说着,脸上又逐渐显露出几分残忍,作势就要向着常留瑟走来。
然而这时候,常留瑟脸上那别有深意的笑容却似乎愈发刺眼了。
「一滴药汁化去一日功力,这瓶确实只能削减你五年多的修习。」他坦诚道,「不过我明白,而你更明白……一次喝下这大半瓶的滋味,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似乎真的被说中了痛脚,季子桑顿时停住了脚步。
常留瑟料到他会停步,于是愈发从容地说道:「早在山宅的时候,我就曾经尝试过两三滴,进来尸陀林内以后更是找了你的教徒来尝试。结果发现,寻常小卒十滴就能被痛得死去活来,而你这大角么……」
季子桑的脸色已经由白转成铁青,而常留瑟却偏在这时候煞住了话题,转而低笑道:「不过这药汁只有在运功之后才会发生效用。也就是说,你若一直不运用武功,自无事,而一旦你反其道而行之……」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但是季子桑华丽黑袍下的身躯实实在在地颤了一记。
他曾经亲口告诉过常留瑟,不可以一次服含十滴以上。而多服的结果,确实不仅仅是觉着疼痛那么简单。
痛,可以忍,也可以忍无可忍,更可以痛死人。
他以为常留瑟断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更关键的是,他以为常留瑟不会有这个心计与机会在此时此地用上这件东西!至此,他全然丧失了方才的笃定与得意,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寻思。
怎么会如此巧合,常留瑟怎么会算计得如此精准?不可能,除非常留瑟是能掐会算的神棍,不然怎么会特意将药汁收藏起来,守株待兔等着自己来到这里痛饮?虽然石林这个地方确实是常留瑟所选的,但是就在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否决掉他的选择的时候,常留瑟又如何能够孤注一掷,仅仅将这一小瓶药汁收藏在这石林之中!所以,最好的解释就是骗局。
好一个无色味,好一个运功时才能觉察,借着这瓶药汁的特点,常留瑟精心设计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威胁!这样想着,尸陀林主不由得恍然大悟,心头顿时又升腾起了一股浓浓的残忍。
常留瑟,不能再留。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突然爱好饮酒了。」
季子桑那毒蛇一般的目光,在常留瑟身上缠绕了一圈。
他一字一句分解道:「这种瓷瓶的式样虽然古怪,但是在尸陀体内却尚不难找。因为同一批烧造出来的其他器皿,有时候也会拿了来盛放珍惜的酒肴。于是你便借着喝酒的借口,一只只地收集这种瓶子,装了清水暗藏在各个地方!只等着时机成熟,便拿出来恐吓我。」
说完这些,他便眯起眼睛去看常留瑟的反应。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够看见哪怕一瞬间的茫然,然而他错了。
常留瑟非但没有茫然,反而一派轻松地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不相信,毕竟相信不相信是你的自由。横竖我的命在你手里,而你的命也需要由你自己来负责。你现在不如直接来试一试,拿我练练武功,结果大不了是我死——或看我们一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常留瑟一直目不转睛地逼视着季子桑,目光中没有半点的胆怯或是忐忑,而隐藏在唇角眉间的笑意,甚至更像是在主动挑衅,引诱季子桑向他动手。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天性多疑的季子桑反而再度犹豫起来。
要不要立刻就杀了常留瑟,能不能动这个手?相不相信自己中了毒,敢不敢运功尝试一次?其实不会武功的人也能够杀人,然而真正有了武功的人,却很难能够在杀人时不显露出来。
这就好像同样一朵牡丹,叫髫龄小儿来涂,与叫丹青圣手来画,即使那圣手换了左手,在意境与布局上却还是能够见到很大的差别。
季子桑不怕杀不了常留瑟,只怕自己在动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催动了内息。
他突然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他没有勇气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服下那种药汁!两年的功力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自己忍不忍得住那化功的剧痛。
他曾亲眼见到过内功薄弱的教徒,被那小小的一口药汁逼得爆体而亡,连一个全尸都不曾留下。
度人思已,季子桑不得不对这种自己配制的毒药,进行一番全新的解读。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化解的,自己内功深厚,当然比那寻常武夫更为耐受,如果现在就找个清静的地方吐纳收心,忍住疼痛一点点将毒汁排出体外,倒还有一线生机。
而如果功行之下并无异状,便立刻就能知道是常留瑟在骗人。
这样想着,季子桑心中终于略略舒缓了一些,却又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个办法,并不适合现在进行。
因为排毒过程之中,自己会处于入定状态,外界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分了心神,便极可能会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而眼前的这个常留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任何一个破绽。
季子桑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想笑。笑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常留瑟精于算计的天性。
这只从不吃亏的小狐狸,如今敢于这般落魄、奄奄一息地蛰伏起来,便定然是已经打好了满盘的主意,自信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常留瑟,也一定还留着什么能够扭转乾坤的手段!
是什么?季子桑眼中波光转动,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垂丝君!
尸陀林中的守备在西时三刻进行轮换,届时当值的队长将带着二十余人的巡夜队伍从洞口开始交接,依次巡查完毕各个哨口至少需要花去半个时辰,对于尸陀林的教徒来说,却仅仅只是一个漫漫长夜的枯燥开始。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枯燥,无论是退岗的、或是当值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队伍的末尾,已经悄悄地黏上了一枚神秘的影子。
影子没有脚步声,它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之中,默默地跟着巡逻的人,经过沿途上每一个哨口,偶尔也会停顿一下,随即又悄无声息地跟上。
这其实是一个人,却更像一缕魂。
因为所有遇上他的人,首先都只能看见自己脚边多出了一团黑色的,并不是自己的影子,紧接着,就在这个人反应过来之前,空中忽然一道凌厉的剑气滑过,就只见昏黄火把下腾起一阵轻轻薄薄的血雾,像染了色的扬花一般飞散。
人,毫无痛楚地倒下了。
虽然黑影是刀刀见血,却比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更加狠毒。
因为他快、准、狠,每一刀都会割透一个人的喉管,每一掌都会扭断一个人的脖颈,他叫他们死,沉默的、迅速的,就好像他就是阎王或者判官,是黄泉路的主宰。
很快,巡逻队身后便是一片死寂,所幸他们已经枯燥得不曾想过要回头看一眼。
回头,即是死亡。
约莫一刻钟之后,队伍在长长的甬道中转弯向北前行,黑影则乘机拐进了尸陀林主专属的洞穴中。
季子桑从来不让别人擅自靠近自己的住处,他的鼻子与蛇的舌头同样灵敏。
一旦在屋子里发现了其他人的物品或是气息,他便会勃然大怒,所以季子桑的洞穴里从来不设灯具,更不会有人胆敢擅闯。
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泥沼一般的黑暗里,叫人忍不住心生寒意,而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起来。
黑影在黑暗中停下脚步,估摸着大致的方位。
他显然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来,面对着黑暗,并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将它高举过了头顶,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内顿时溢满了鱼鳞一样白色的毫光。
而呼应着这种毫光,在尸陀林主那华丽奢侈的血红色大床上,慢慢出现了青绿色的狭长亮光。
是太凤惊蓝。
黑影迅速走上前去,将宝剑提起,剑身上妖异的华彩立刻照亮了他的面庞。
正是从四名壮汉手中失踪了的垂丝君。
他穿着夜行的黑衣,平日里随意披散的长发被紧紧地束在脑后。
半睨着的细长眸子露着一点精光,是深沉、是算计、是掌握。
数日以前,同样是在这座佛头山中,那个绝望的男人似乎只是一个幻象,而现在,所有的曾经看到过这个幻象的人,最终都逃不脱同一个命运。
死亡。
将手中的短刃换成了太凤惊蓝,男人同时取下挂在腰间的火镰,点燃了一团棉纱,待到那最初的一星火头慢慢长到拳头大小,便直接丢在了季子桑富丽堂皇的大床上。
幔子与被褥皆是上等的蚕丝,遇火就着,立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焦糊,金红色狰狞的光芒。
相信很快,余下来的守卫们就能够觉察到这里的火情。
而其他地方的惨状也能让他们着实手忙脚乱一阵子。
而此刻,他只想要尽快找到常留瑟,然后一同全身而退,离开这场由他二人共同谋划的戏文。

戏文的序幕,是从他赶来佛头山外兴师问罪的当天晚上开始。

其实那场混战结束之后,垂丝君也就醒了。
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常留瑟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包扎着伤口。
地上放着一盆不见热气的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边上散乱着一堆浸了血的布巾与棉纱,伤口从常留瑟的锁骨下方贯穿而过,流了不少血,空气中隐约含有苦涩的药味,与海洋的咸腥。
常留瑟独自上药的动作颇为笨拙,他时不时地跌落药瓶棉纱等小件物品,就连药也抹不均匀,倒有一大半浪费到了地板上。
若不是屋子里还躺着垂丝君这号人物,他本就应该好好地找个医官来帮他包扎。
然而此时此刻,常留瑟不仅须要自己上药,甚至还必须亲自将掉落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肩上那被太凤穿刺而出的伤口又扯开了,雪白的断层中慢慢渗出一片血红。
疼。
垂丝君分明是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却在这时候慌忙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然而那光裸着的背脊上,残余着的干涸暗红与种种新伤旧痕,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记忆中最后一次欢好时,常留瑟的背部尚是光滑完整的。
指腹落在上面,甚至会有砸在水面上的错觉。
然而此刻,曾经的美好已不复存在,被一次次的误会与愤恨所抹杀。
男人忽然有一种错讹懊悔的感觉,自己与常留瑟为何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明明是不想恨的,却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策动着,身不由己。就好像自己怎么会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贸然闯跑到尸陀林来?
他正在恍惚,常留瑟却忽然转过身来。
两人的目光相触,垂丝君这才发现常留瑟口中还咬着一片软木似的东西。
小常见了垂丝君,立刻将东西吐了出来,上面赫然是混杂了血丝的深深牙痕。
「你醒了?」他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略带疲倦的笑容。
垂丝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
常留瑟以为他还是对自己有所怨恨,于是自我解嘲地低咳一声,兀自搬了个注满了热水的铜质大盘过来。
盘里温着荤素几样小菜,不多,每样都只是浅浅一碟,并不是常留瑟在佛头山前夸耀的山珍海味。常留瑟小心地将托盆放到垂丝君面前:「你睡了很久,也该饿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肩膀上那块勉强打了结的布巾便松松地跌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小半条鲜红肿胀的伤口。
垂丝君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那上面毫无章法地敷着药梗,几粒粗大的更有一半直接嵌进了肉里。
常留瑟没有力气与功夫将它们一点点挑弄出来,唯有忍住疼痛,期待着伤口慢慢结痂。
满目疮痍。
垂丝君的心因为这四个字而抽痛,他全然忘记了要做什么,直到常留瑟再次糊弄完了伤口,回过头来端起了一碗已经略有发胀的白面,配上菜肴塞到他手中。
「我知道我不该将你骗进来。」他缓缓说道:「不过今天是我生辰,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先吃一碗长寿面罢。」
原来今日是常留瑟的生辰。
垂丝君微微一怔,他本是想接住这碗面的,然而长久僵卧之后的麻痹却让手腕一抖。
虽然后来又及时地被他稳住了,但那沉甸甸的一碗面,却还是有一半倾倒在了床上。
饭菜虽然简陋,但依旧有一股最最原始的清香,倒在床褥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氤氲。
垂丝君尚在发愣,倒是常留瑟抢先一步,轻声叹息道:「哎呀,真可惜了……」
尸陀林中奉行一日一餐的规矩,此时早过了钟点。这些面与菜其实是常留瑟特别求来的,为防人下毒,他还每样都亲自试了试,只是后来才想起今天恰好也是自己生日,却没料到垂丝君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再给了。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主命短,也不能剩下,剩下主孤独。
然而掉在床上的那堆面中,其实已经找不出几根完整的,更不用说那些落在地面上的,似乎正是在预示着常留瑟要孤独地度过余生。
但既然是常留瑟,又如何会是一个安分守己、恪守天命的人?他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居然弯身撮起了一堆面条,完整地捞进口中咀嚼,末了甚至连手指头也要逐一舔舐干净。
他确实是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看在垂丝君的眼中,却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自己并不是有意要摔掉那碗面的,他怎么可能希望常留瑟短寿?只要一想起那两次差点失去常留瑟的回忆,男人的心便如同刀割。
转眼间常留瑟已吃完了床上的面条,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又接着向地上的伸了手去,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短命也就短命罢!只求别孤零零地过——」
垂丝君看着他吃力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年前的今日。
同样的人曾经捧着一袋子寿桃,像个孩子似地兴奋着,扑到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磨着黏着。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已经将地上冰冷的面条捞了起来。
垂丝君一个忍不住地寒噤,他猛地起身将夺过了常留瑟手里的面条,直接塞入自己嘴里,竟然二话不说地一口咽了下去。
常留瑟似乎是被这粗鲁而突兀的举动煞住了,真正地骇道:「大哥——」而下一个时刻,他整个人就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圈进了怀中。
听见那一声大哥的时候,垂丝君的脑海里忽然亮起了一幅几乎要被淡忘了的画面。
远山旱田,平静的小桥流水,水中飘着斑斑杏花,杏花树下有院舍,主客三五人共饮消遥,然后夕阳西下,更有人与他携手归家。
这原本是数十年之前挂在陆青侯药坊中的一幅画,也确实是陆青侯灌输给垂丝君的一种憧憬。因为陆青侯始终相信,在热闹江湖的某处,能有一片平稳安宁的世外桃源,或许是处地方,或许是个人。
而对于垂丝君来说,这里面最初不过是自己心中人的一个重要心愿,然而历经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之后,这宁静的景象却已经真正成为了垂丝君所期待的、愿意与他人共同度过的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有人走了,有人蓦然反目,而那个曾经憧憬着与之余生共度的,也早入了轮回。
只剩下垂丝君一人,还在漩涡里挣扎,就在几乎要淡忘了这幅画面的时候,却不意找到了能够如画中那般携手归家的人。
常留瑟,一个他不能再失去的人。
漫长的拥抱终于结束,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常留瑟擦拭着后背后血污,重新包扎上药。
常留瑟浑身放松了依靠在男人怀中,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那间密室的火,不是我放的。」
垂丝君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信你。」
顿了顿,却又问道:「那夜,你为什么要等在那间密室里?」
「那个时候,我正等着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常留瑟轻声苦笑道:「你拿了我的冰精,用在陆青侯的棺木上,这确实让我很难过,可再难过也比不上……看到你特意雕凿了一对龙凤棺材,分明要与那陆青侯……」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去。
垂丝君听了他的回答,便叹气道:「你真是弄错了,那棺材是与陆青侯夫妻的,至于那冰精——」他也中途停顿了下来,从贴身的地方翻出嫩黄色一个锦囊来,里面倒出几片略带焦痕的宝石,正是昔日那些冰精的残片。
那是他临离开山宅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带出?的。
「等我们回了山宅,我会给你更好的。」
他许诺。
常留瑟这时候才舒了一口气真,伸了手将锦囊纳入掌心,继而低了低头,鱼儿似出要溜下床去。
垂丝君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这时候才发现常留瑟的眼眶已经有些微红,眼仁中更似乎罩了一层潋艳的波光。
男人不由得看痴了,伸手托了他的腮,用拇指轻轻模着眼角的红?,接着是谨慎的触碰与亲吻,小心翼翼、宛如试探。
分别了良久之后的唇与唇,再次贴合的感觉竟如此奇妙。
一点点压做一处的温度与柔软,将彼此共同的心跳与喜悦传达了,很快就默跳更进一步,开始品尝起对方的滋味。
常留瑟从未有过如此绝妙的感受。
他从来不知道男人竟儿也会如此主动的索求。
仿佛是冰块一下子燃烧起来,落在自己同样慢慢暖和起来的身体上。
他们在垂下了帘幕的洞中激烈地吻着,却都留了理智不让守在洞外的教徒们听见。
自始至终,常留瑟都没有推拒过垂丝君的动作,他温顺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亲吻落在后颈与耳根上,继而洗礼着后背上每一道丑硒的伤痕。
男人无论是双唇还是舌尖的温度都高得仿佛烈火,常留瑟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痛楚,只以为自己正在被融化,然后轻飘飘地变成云朵飞上天空。
「我感觉……又被你捡回来了一次。」
他贴在他耳边说,「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垂丝君摇了摇头,同样在他耳边说道:「这一次,是你捡了我回来。」
当天的后半夜,常留瑟向垂丝君转述了归尘主人与尸陀林主的爱恨纠葛,以及自己对于尸陀林主身份的猜测,只是故意隐瞒了陆青侯与归尘主人之间的纠葛。
尸陀林主就是季子桑?垂丝君确实感到了意外,但他毕竟也不是寻常人物,平日里那些蛛丝马迹隐藏了起来看不真切,而如今仔细思索之后便惊觉环环相扣。
但是要他下这个定论,却远远不能够像常留瑟这般干脆,毕竟季子桑与他也有十多年的交情,而推算年份,又正巧与归尘口中,尸陀林发生变故的时间互相吻合。
于是为了得到印证,他便故意主动挑衅,想要看看尸陀林主对自己的态度,然而所得到的结果竟然也同样指向着同一个答案。
季子桑。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杀害陆青侯的理由,垂丝君只能想到一个。
一个由他来说,似乎有自夸之嫌的理由——嫉妒。
季子桑嫉妒陆青侯在他垂丝君心目中的特殊位置,就好像如今嫉妒常留瑟那样。
垂丝君低头将手插入纷乱的黑发中。
如果陆青侯真的是因为季子桑的妒嫉而失去了生命,那么自己这几年来处心积虑的寻仇算是什么?对陆青侯那数十年的心心念念又算是什么?无意识之中的惺惺作态,在真相被揭发出来之后,竟变得如此可笑。
垂丝君惊讶地发觉,自己才是一场漩涡、是风暴的始作俑者。
如此,又有何等颜面再继续面对泉下的陆青侯?当他怀有这种心思的时候,人就会不自觉地阴沉起来。
常留瑟便主动过来与他说话,慢慢将话题引导开去。
「请相信我,这不全是你的错。」他说,「陆大哥既然已经走了,过去之事便如逝水无痕,我们……还是留他一个清净罢。」
从常留瑟的谈吐中,垂丝君隐约觉出还有一些更深的内幕,然而他却已无心探究。
或许早在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前,自己就应该放下这个对自己有着抚育之恩的男人。如果那样,也许陆青侯就不会死,而同样他也就不会遇见常留瑟,遇上这个在他心头留下深刻烙印的人。
命运弄人,往往啼笑皆非。
他们在尸陀林中住了几日,周围布着季子桑的人手与眼线。
好说好商量地出去绝不可能,而硬碰硬地打出去,则更是天方夜谭。
这或许是垂丝君遭遇过的、最危险的情境,然而常留瑟却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把季子桑留给我来对付。」
他疲惫地靠在男人身上,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番成竹在胸。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务必成功。」
垂丝君因为他怪异的轻松而蹙了眉,反倒以为他是要莽撞行事。
「不可草率。」他摇头道,「尸陀林主武功高深莫测,我本来打算让你至少研习五年剑法,合我之力方能有五成胜算。如今以你我现在的状况,如何成功?」
要设计季子桑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己方正受制于人。若没有完全把握,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然而常留瑟的倔强脾气,却在这个时候发作了起来。
「不除掉尸陀林主,我们一辈子都必须生活在他的阴影中,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他握住了垂丝君的手,干脆俐落地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然而垂丝君沉呤良久,终是没有回答。
常留瑟眼中忽闪着的希翼顿时淡了不少。
「或者说你还在犹豫着,不愿意向季子桑下手?」他凄凉地咧了咧嘴,「可他毕竟是尸陀林主啊……」
男人继续低头不语,但确实是有些犹豫了。
不是下不了这个手,而是觉得自己没有下手的资格。
陆青侯之死既是因他垂丝君而起,要问罪求刑,自己也难辞其咎。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光明正大的来担当边个复仇的角色?他这样想着,心中便郁结了重重的一团,禁不住叹息出声。
常留瑟立刻捧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窝上,主动请缨:「你不出手那就由我来,算来我也不能轻易饶放了他。」
垂丝君定定地看着他,但是到了最后也没作出什么明确表示。
常留瑟便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慢慢翻了个身贴近他怀里,轻声道,「在这件事完全了解之前——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垂丝君以为常留瑟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心想自己虽然亏欠他许多,却也不能一味地由了他去,是故意沉了脸色:「说来。」
常留瑟道:「自从我把陆大哥的事告诉你之后,这些天来你一直闷闷不乐……说实话我很害怕,这会不会是你又在想着要离开我……」他明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却让垂丝君胸中一滞。
他又如何会不明白常留瑟此刻的感受?是自己平日里做人率性惯了,总要依着心情改变颜色,可现在心中多了个七巧玲珑的常留瑟,何等察观色,胡思乱想的一个人物。
为了他,自己也该收拾收拾旧有的习性,不要让他担那些不必要的心事。
这样想了,他默默搂了常留瑟的肩膀,软语哄道:「我不会负你,更不会弃你而去,只要你别再乱想。」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想做些慰借,却未料到正中了常留瑟设下的圈套,成精了的小狐狸立刻抹去了一脸的愁容道:「既然有了这一句话,那我若要留下来报复,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垂丝君啼笑皆非,只有将手臂箍得更紧一点,肩膀微微碰了碰他受伤的锁骨,常留瑟立刻小声地呜咽了作为讨饶。
与尸陀林主的较量又岂是这一两句戏言所能够约定得了的,然而垂丝君也明白,要想平安离开尸陀林,光靠着整天待在洞穴中养精蓄锐是根本行不通的,确实必须主动出击。
于是后来,垂丝君虽然依旧板着脸,却也开始关心起常留瑟究竟有什么打算才能?出困局。
而常留瑟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他:山人自有妙计。
这所谓的妙计,其实就是一出苦肉计。
故意呈现出二人不睦甚至决裂的假像,要让季子桑完全放松了警惕,再来个里应外合,将他除去。
然而即便是这一个妙计,垂丝君一开始也是反对的。
不是他垂丝君玩不起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那个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不是他垂丝君。
当看见常留瑟被季子桑一掌击飞的时候,他是真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人抢进怀里。可是序幕一旦拉开,所有剧情便必须按谋划的步骤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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