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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书籍名:《日升月沉》    作者:月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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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了多久?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最早的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整理自己的医学笔记,到了后来,越来越烦躁的心绪,令他午饭定下心来工作,只是日复一日呆滞的盯着屋外,看太阳落下去,复有升起来。
  自从那次吵架之后,已经过去了很久,就像皇帝说的那样,没有人来探视他,他也无法卖出寝宫一步。孤独和寂寞有如毒素,每日里侵蚀身体,仿若荆棘一样,在体内疯狂生长,打碎骨头,刺穿内脏,撕裂血管,令人痛不欲生。
  臻……你真的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皇帝啊……
  澹台瑾瞪着眼睛,看着床帐边上,垂挂的流苏。胸腔隐隐的发疼,沈昀喂他吃下的化功丹,化去了一身的内力,连同那日在御书房受的内伤,二者隐疾一般埋藏在身体里,间或发作。
  他不愿意医治,虽然这两者在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毛病——唯有疼痛,才能提醒他,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他知道,澹台臻是在等着他屈服,可是,若是能够随意屈服,也就不是他了。
  风吹着床边的流苏向里侧微微飘动,大概是外间的房门,或者窗子没有关严,若是从前暗香在时,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个女子,宝贝自己的身体,比宝贝她的性命还谨慎。只是,现在偌大的清凉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阵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到了这个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空寂的房间中显得分外突兀,澹台瑾略显意外的偏了偏头,模糊看见床边立了两个人影。
  冰冷的手指抚上额头,触体的凉意为他空忙混乱的头脑带来一丝清明,接着昏暗的光线,澹台瑾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瞪着站在床边的两个人,俱是一袭黑衣,前一个人的左臂不自然的垂在身侧,后一个人阴在他的阴影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伊诺?这张脸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伊……哥哥?”
  话一出口,澹台瑾也不由得笑自己的脆弱,迫不及待的想抓住属于自己的每一点儿温情,哥哥?伊诺八成会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
  岂料对方却没有对他的话语,露出惯常冰冷嘲讽的微笑。“这是你的选择?”
  “是,我的选择,以及我应该承担的后果。”微微点了点头,他尽力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当初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他到现在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结果,哪怕是——苦果。
  “你后悔吗?”
  “你要带我走吗?”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对放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突然嗤笑一声,低语道:“你不像我们,也不像臻帝,倒像个十足的傻瓜。”
  澹台瑾也笑了‘傻瓜’,这个词儿用在自己身上还真合适啊。“哥哥,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伊诺报了肩膀,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床上的人,突然道:“瑾儿,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净土,你的桃源又在哪里呢?”
  “桃源啊……也许桃源就是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后那个武陵人,不也迷失在路途中了吗?也许桃源不过如庄周化蝶一般,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主……伊诺。”后面的黑衣人突然侧耳听了听,走上前一步,轻声呼唤,那个‘主人’还未完全脱口而出,便在伊诺一记锐利的眼刀下,改了口。
  “好了,我们要走了。”伊诺低头,牢牢的看了一眼澹台瑾,见对方脸上露出的悲伤神色,眼中竟然闪现出一丝柔软的温情。“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再见了,我的兄弟……”
  眨眼之间伊诺和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床帐的流苏被带起的风掀动了一下,慢慢归于静止。
  澹台瑾睁大的眼睛,回味方才那短短的,不足一分钟的会面。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一枕黄粱,醒过来,还是空荡荡的屋子,寂静的清凉殿。
  该不会是自己,太寂寞,所以罹患了妄想症吧?自嘲的轻嗤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床头一个青玉小瓶所吸引,看来不是梦啊。
  抓过小瓶,旋开盖子,俯身嗅闻,浓烈的味道,好似苗疆妖娆的食人花,径自发出蛊惑人心的味道。仿佛一个美丽,但又致命的陷阱,赐予人万劫不复的深渊,以及永久的安眠。
  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后的选择吗,哥哥?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青玉小瓶,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几乎要将哪不足两寸的瓶子,嵌入掌心。将握紧的拳头抵在胸口,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寓意不明的,诡异的微笑。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树影顺着敞开的窗户投射到床前的书案上,一片摇曳婆娑。大概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小太监提着食盒快步的走进来,手脚麻利的将食物从里面端出来,一碟一碟的摆好,然后行了一礼,避猫鼠似的快步离开。
  澹台瑾也无心计较对方的举动,他不想与人交流,这样正好遂了他的心意。自己现在不过是个被幽禁的待罪之人,在朝堂上的人眼中,这个太子之位易主只是早晚的事情。后宫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虽然皇帝有禁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清凉殿,但是风言风语每天都顺着高高的宫墙飘进来,挡也挡不住。
  扭头瞟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澹台瑾叹息了一声——不专业,太不专业了,那砒霜的味道隔着这么远就能闻到,如果他有兴趣用银针试一试的话,保准那银针黑得发亮。
  看来已经有人等不及要自己死了啊。 也对,只要自己一死,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就会有新的继承人,这么大的诱惑,足够后宫的那些娘娘们冒着诛九族的罪名铤而走险了。只是,有谁想过,他最讨厌的就是太子这个身份!
  为了这个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连同自己的自由和灵魂。
  心头莫名的焦躁,澹台瑾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头,很不对头。再这样下去,发疯只是迟早的事情。恨恨的冲到桌子前,抓起筷子将盘中的菜扫了几大口到嘴里,下一秒就搜肠刮肚的呕吐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厌食症越来越严重了,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不然的话,吃下去的砒霜足以有致人死命的效果。
  被那颗黑色的药丸废了全身的内力。这具身体在幼年的时候受到过那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全靠着一身浑厚的内力支撑,现在内力没了,体内压制多年的内伤顽疾一股脑的发作出来,畏寒畏冷,稍一激烈活动就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每日里的汤药,流水一般从太医院送过来,里面的人参茯苓天山雪莲也像不要钱一般往里放,不过那些药最终的去处,不过是窗前那棵梧桐树脚下的泥土里。
  “殿下。”
  现在还会这样叫他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慢慢的转过头,澹台瑾冲着迈进门来的人点了点头:“你来啦,瀛洲。”
  寒瀛洲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那人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可蟠龙殿里那位,这次也是狠了心,竟然咬紧了牙关不闻不问,一个是倔强到骨子里的人,另一个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此时都不肯让步,叫他这个加在中间的人左右为难。
  “殿下,您近日身体可好?”
  澹台瑾挑了挑眉毛,并没有理会对方这句明显的没话找话。他的身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真真是多此一问。
  “殿下身边也没个贴身的人,我给你找了个人来。”话音落地,暗一的身影出现在清凉殿的门口,不过他显然比寒瀛洲更加尴尬,抬起脚,又收了回来,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当初在皇帝和太子之间,他选择了皇帝,最终失去了那个人的信任,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此刻他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那人的面前呢?
  “殿下,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伺候着,总是好的……”寒瀛洲在后面推了他一下,暗一才缓缓的迈进清凉殿的门槛,一言不发的垂头跪在地上。一束明媚的阳光,顺着敞开的门缝,投射进来,无数的灰尘在光束之中乱舞。
  暗一此时的动作,令澹台瑾没来由的想起萧郎,那个人自认为惹他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木雕泥塑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除非他开口,否则就算是跪死了也不肯起身。——萧郎,怕是尸骨无存了吧?
  当初暗一同他双双坠崖,一个是侥幸获救,自然无恙,另一个则是着着实实的跌了下去……
  “罢了,你起来吧。你知道的,你们总是这个样子,让我……”疲惫的挥了挥手澹台瑾,走上前去,拉起跪在地上的暗一。
  这一刻,暗一觉得他的手异常的冰冷,身体里最后的一点而生命力,也像那股暖意似的,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他知道对方的温柔并不是因为自己,怕是通过自己想起那个蓝衫的人了吧?
  自打从北关回来,他就一直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他当初毫不犹豫的选择听从了臻帝的旨意,寻了个机会,除掉了萧郎。
  可是在他们双双坠崖的一瞬间,他看到太子殿下悲痛欲绝的脸,心中边开始动摇了,那份悲痛,不仅仅是为着萧郎,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这样的人,他如何忍心把他推进绝望的深渊?
  谁料就在那最后的生死关头,萧朗竟然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殿下和他身边的人,总是这样的令人猜不透。
  “殿下医术通神,为何不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呢?”
  “调养了又有何用?”澹台瑾挑起眉毛,眼角眉梢尽是浓浓的讽刺。寒了心,如何挽救的回来?反正现在他的生命本就是一个错误,不如早死早脱身!
  “殿下,不可放弃希望啊!人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希望?我的希望又在哪里呢?眼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皇上必会名垂青史,暗香嫁给宗臣,也算是有了归宿,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希望!谈什么希望?自己这十几年来殚精竭虑,换来的又是什么?一时义愤,澹台瑾看向暗一,语气是不曾有过的咄咄逼人。
  大概是许久不曾如此激动,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澹台瑾呛咳不已,一口血沫喷了出来,看的暗一的心登时缩成了一团。
  萧朗,你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只为了让我替你照顾好殿下,可是现在,我却眼睁睁看着殿下这个样子,无能为力。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后半生的时间都活在懊悔和愧疚之中?
  举手挥开暗一递上来的水杯,澹台瑾挣扎着靠坐到了椅子上——事已至此,也许真是到了不得不走那一步的时候了。
  虽然那是一步——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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