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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灼灼桃杏

书籍名:《山河永寂》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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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灼灼桃杏,何时也曾有过如此缱绻心境?热烈直白。李从嘉本一直都是如此赤诚的男子,暗香浮动,重瞳如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背相对,徒留一身空荡荡的烟雨色,留不住,望不穿。
  娥皇捧了自己那把珍贵绝伦的烧槽琵琶出来,看见李从嘉在曳云亭中独待便一路过去。
  他一个人手执那残谱,却并不是在看。娥皇伸出手接过来,“竟真的能寻见此物,我却都已忘了。”李从嘉仍旧不愿多望上两眼,任她拿去,“不想知道此物来历么?”
  娥皇笑,知他心力交瘁,“不想。”几十步之外的池塘水气沁人心脾,风中仍有花香,甜腻芳醇,正值暑热之时这东宫背阴之处却不显燥热,仿佛人的心境立时也变得清幽起来,他认真看娥皇的双目,“这谱子不是我寻见的。”
  她微微摇头,伸手一个噤声的动作不再让他说下去,“我不想知道它究竟如何现世,我只知道你还记得要将它带回我身边。”她笑得极是安慰,是真的觉得感动,“我知道,都知道。”娥皇今日精神很好,长发以紫玉金钗挽起,分明是极明艳的一双眼目衬着华裳显得分外娇弱,那衣裳千层金纱曳地,正是宫中赐予太子妃的贺礼,当真是极尽奢华,百颗玉珠环饰于腰间,远远看去恰是一朵牡丹的花型,正中一点,竟是南海千年难遇的赤霞石,殷红艳丽,于她身上竟也不见丝毫发。
  李从嘉声音很低,“你瘦了很多。”她却不以为然只问他,“手伤如何?”
  几日过去,李从嘉手上的伤口结疤远无大碍,他伸出手去让她看,终于是放了心。娥皇将琵琶以锦缎垫好陈于膝上,她认真地看起了那谱子,李从嘉坐在她身边静静不说话,安静之后便好似回到了旧日时光,他陪妻之侧惟愿她喜乐无忧。
  他最爱她手捧烧槽纤指飞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过都在于她指尖方寸之地。她是最美的诗画,不曾能用单薄字句来描绘。
  心底温温软软,李从嘉笑起来,微微探下身脸俯在她身后发丝之上,嗅见荷香清露,原来仍是一息尚存,仍有牵念。
  娥皇推他,“让我好好看一看。”他指尖轻挑,她的发流泻而下,“你看你的,便让我倚一会儿吧。”又回到往昔岁月,午后拥着她为了几句词曲争论不下,李从嘉若是存了心思捉弄便认真得轻易绝不松口,总要见娥皇无法而又不愿认输绯红了脸颊才偃旗息鼓,然后哄骗她输三日琵琶,必要听得绕梁不去音音入耳,记在心上才算作罢。
  娥皇身子往旁边动动,怕他碰了琵琶,李从嘉暗暗在她发间笑,“它可比我重要得多了。”娥皇不愿睬他,径直便要演戏那谱上乐音,细细斟酌过后又觉得奇怪,“我曾耳闻盛世华章不可与凡尘之乐相提并论,今日得见,的确不似庸常,只是.......”
  李从嘉微微抬眼,他不曾认真看过,“怎么?”
  “无事,只是有些地方不和乐礼。”
  他是极不愿提及那谱子的,略略扫过一眼便也不去探究,再看下去恐怕又将勾起诸多记忆,江风犹存,冷得四肢冰凉。李从嘉不想刚刚得到的微小平衡重又被打破,忧虑猜忌实非他本意。“我见它质地残旧,何况必是当时宫人私自抄录而成,辗转于战乱之中不知又曾几易其主,或许是脏污遗失了精妙之处也未可知。”
  娥皇颔首,这谱子确实并不完整,“因此才请太子殿下去对首坐坐吧,我要试试如何续下去才最得当。”
  他便环着她不放,一时竟闭起眼来,还叹口气说道,“太子今日醒得早,突然乏了。”
  娥皇无奈作罢,不去理他径自拨弦,一时更觉得奇怪,反复看那谱子再三确认,清丽的乐音飘出亭外,恍若真的便能拖日曳云羞败满园芳菲。
  她入了音韵反复思量,忽地听见他浅浅呼吸吹在耳畔,微转过身去见他竟是睡着了。
  
  落花无声,是累极了。
  
  赵匡胤这方更不太平,连日劳顿急赶回汴京,甚至来不及回府看看便直奔皇宫。城中安然,四下如旧,深宫之中却是风雨欲来,垂幕森森。
  寿元殿外清幽素雅,方才两侧青龙古树夹道延伸开去,临近安静的寿元殿廊下则为桐木居多,正中一株上部尚且绿意依旧,一侧背阴的躯干却是几近枯死,赵匡胤曾听闻内务几次欲砍除重种,怕皇上见了兆头不好,却都被阻止,皇上越是见它如此,越觉此物不能砍除。忽地转出一人,正是朝中重臣赵普,一贯与己交往深厚,赵匡胤快步迎上,“如何?”
  赵普摇头。刚要再说些什么赵匡胤听见他身后响动,公公领着些宫女端着刚刚伺候皇上服下的药碗出来。剑眉之人立即放大声音,“赵大人好。”
  赵普立即会意,寒暄再三,公公见了赵匡胤像是遇见了救星,匆忙跑过来直说着太傅回来就好,这就去通传给皇上。赵匡胤应着回首拜别赵普,却见他眼望半死桐木,伸手拍拍,像是再看不经意地感叹,随即离去。
  赵匡胤眼光一闪,半死桐。身前的公公面上哀叹,临近了殿前突然放轻了脚步,“刚服过药,闭目养神呢。”
  赵匡胤颔首进去,皇上于病榻之上也依旧不望国事军政,说是养神,下人们一出去立即又拿起了奏折来看。开口便说起了南下之事,“朕听闻唐主怠慢,可有此事?”
  赵匡胤却并未掩饰,“南人颇重自身教化,不外乎便是拘泥旧礼,仍想保存些面上好看罢了,谈不上怠慢。”
  皇上点头,“为何不曾上报便直接应下通商此事?”
  赵匡胤却只问皇上伤势如何,并不回答,“臣见皇上龙体抱恙,何况此时若是应下此事必能让唐主暂时偏安不起他意,江北南国旧地人心不定,臣一路深思熟虑确实认为应当达成南北互通,何况表明我朝体恤江南归附之意,实属利大于弊。”
  皇上倚在榻上面色极不好,赵匡胤细细算来这伤口严重溃烂的日子依然数十日有余,见赵普方才觐见之意恐是不得好了。明黄的人影微微摆手,便算作依他所言便是,突地想要伸过手去拿小案上的折子,刚一使力想要倾过前身却不慎牵动了腿部旧伤,立时皱起眉来痛苦难耐,赵匡胤连忙去扶,偏偏皇上示意他不必,“还不至……”下半句却已经出不了口,赵匡胤面露焦急,“宣太医觐见吧。”依旧不准。
  赵匡胤心下沉吟,见病榻之上皇上手犹颤抖,却仍然勉力要撑着去取那奏折,他长长叹息,柴荣确是一代明主,如今正当壮年却被疾病拖累至此。起身为皇上取来那份折子,恭敬地递上,他本在心里是认同他的。
  “不必给朕,你来看看。”宰相范质同王溥等人上书称辽朝与北汉败兵有所勾结,此事暗中进行,边关已有风声。
  四肢百骸之间淤血凝滞,上下不通,眼前晕眩间,皇上见他微微皱眉,半晌挣扎从身后摸出一方小小木牌,赵匡胤顾不及说些什么,病榻之上却是急促的喘息声,皇上手指微微错开,赵匡胤清楚看见那牌上字迹,“点检得天下。”
  “皇上?”
  强弩之末,不知还能熬得几时,赵匡胤伸手去牢牢地扶住皇上右臂,见他终于呼出长长一口气来,开口说起这木牌来历,“赵普说于市井之间寻得,今日特意给朕呈上来。”
  赵匡胤笑着接过,竟是扬手扔至身后地上,噼啪一声断了什么点检天下,“皇上抱恙万不可劳心如此无稽之谈,市井小民言论,怎能当真?”
  皇上微笑拍手,门外忽地进入两人手捧皇诏,赵匡胤不解只得跪地相接,竟是即刻起封他为殿前都点检,总掌禁军。
  点检得天下,赵匡胤手握皇诏起身望向病榻之上,皇上微微按压着伤口,幽幽而叹,“如若此为天意,朕果真过不了此劫,身后幼子少主必遭奸人胁迫,无论如何请点检保我基业不至败于他人之手。”
  赵匡胤死死看那封皇诏,面对皇上松开手,飘然而下,一袭明黄扔在地上褶皱不堪,“皇上知我性子,如何行事我自有准则……..”话未说完突地见到皇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立时推开门去宣御医。
  寿元殿内一片惊慌,赵匡胤独立于半死桐木之下仰首向天,回身深深望一眼宫殿大内,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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