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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国之将倾(下)

书籍名:《山河永寂》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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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天明,生活放佛回到了旧日的轨迹。
  李从嘉匆匆更衣入朝之后,娥皇便独自在东宫的曳云亭里弹奏琵琶,她很珍视他带回来的那曲残谱,心心念念地想要能够续写下去。
  如果她已经不能成为他的宽慰,起码他曾经的心意要努力留得住。
  有时候,女英偷偷跑来,她亦是精通音律的女子,年纪虽小造诣却不输姐姐,何况平日里心气甚高,不曾疏于练习,听闻了李从嘉带回了霓裳羽衣舞的残普给姐姐,当然不肯放过,执意要来看看。
  娥皇也便应了她,只当是陪着自己,反正白日里东宫之中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懂自己心意左右相伴,何况她也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女英看初见那谱子同样有些奇怪,“女英琵琶虽然不及姐姐,但这乐谱可是见得极广,这谱子很是特别。”
  娥皇颔首,“姐姐也知道,不过细细地弹起来,却又发现些精妙处,此谱毕竟不同其他,总有它的道理。”
  女英也便不再多说,认真地捧着琵琶和娥皇一起研究,天气有些湿热,好在此亭建于廊上拐角,直面凉风穿亭而过,女英倒也不觉得难耐,正想开口赞这亭子建得用心,却发现几遍演习下来娥皇额上竟然见了汗意,不禁有趣笑问,“姐姐可觉得热?”
  娥皇摇摇头,“说来也奇怪,这几日便是这样,许是旧病复发,心神不定所致。”
  女英一时愣住,有些慌乱地说起其它话题,半晌娥皇觉得身上不好,放下琴去饮茶,“姐姐也是奇怪,这亭子四周有纱遮阳,又是极通风的地方,我往日在这里看书一坐便是半日也并未觉得燥热,唯独近日弹起琵琶就总觉得憋闷。”
  女英细细思量,半晌笑起来,“姐姐嫁给姐夫之后定是要疏于练习了,这也难怪。”言下之意让娥皇有些不好意思,过来拍她一下,“小小年纪说起这些来,让爹听见打死你。”
  女英有些委屈,别过脸去,忽地又想起什么,“爹又未曾夸过我。总是说着女英若有娥皇一丝影子便省心得多了。”娥皇过来拉着她的手,“小丫头这是心里别扭了?”女英不说话,目光落在那袭谱子上,“姐夫真是有心,姐姐的夙愿总算可以完成了。”语气淡淡,却明显说得不甘愿。
  这话让娥皇格外觉得难过,出双入对锦绣韶华,暗夜里的窗外垂目谁又知道,如今的一切艳羡都成了隐毒,就等时日一到彻底摧人心骨。
  浅金色的长裙被风轻轻带起涟漪,娥皇淡淡地嗅见飘来的石榴花香,长长出一口气,“女英,其实有时候,是姐姐自视甚高。”女英没有回过神来,只当自己方才说了句爹从不夸自己的话让娥皇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女英随意一说,姐姐何必和女英计较。”
  很美的手指轻轻弹上女英额头,娥皇眼底分明是悲伤,嘴角兀自笑,“你真的还是个小丫头,或许将来长大了便懂了,我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高,其实有些人,远望才是恩赐。”
  女英看她,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她将脸贴上琴头的玉牌,冰冰凉凉渗进心里去,瞬间开花结果,“姐姐可曾有过后悔的事情?”
  娥皇温柔却很认真地望着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好奇而已,姐姐如此完美,可也有过后悔遗憾?”
  娥皇哑然失笑,“不后悔,至少今时今日未曾觉得后悔过。”
  女英轻轻拭去身侧的落花,“若能如此当真是幸事。”娥皇仍旧细细地抿一口茶,缓缓地告诉她,“他不喜欢后悔,我也不喜欢。”
  女英不动声色,指甲掐如花叶,猩红一片。
  忽然风声大作,曳云亭外轻纱翻卷而起,带起阵阵草木香气。娥皇赶忙起身收好那一袭霓裳羽衣舞残谱,“先回去吧,起风了。”
  李从嘉恰于皇宫之中凭栏而望,触目所及之处北风阵阵,数日过去,手腕的伤口好得差不多,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那伤疤斜长亘于腕上,不掩倾城绝姿,却再经不得细看,若是深一些,若是赵匡胤的气力没有被玉和木镯冲掉大半,这断裂的木刺角度刚刚好,完全可以断了他的腕子,李从嘉今后也无需在这深宫内苑中独自徘徊不去。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不愿做太子,他偏偏要答应下此事让自己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就像他不能轻易让自己死,却也不能完完整整地活,一辈子纵使回到旧日的轨迹里也要带着他给的一道伤疤,李从嘉从未觉得这腕子有何好,总惹人眼目,可是如今生生有了缺陷却也不忍。
  天边层峦迭起,极远之处风云突变,竟是瞬时起了风。
  宫殿高阁之上迎风而战,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李从嘉拉紧了衣裳。
  身后经过几位老臣,见了他行礼叹息,李从嘉摆摆手,便都噤了声,今日出了大事,皇上执意迁都南昌府,他们规劝无用只能退了出来,原想看看太子的意思,却见李从嘉揉着腕子淡淡一笑,背后风起云涌,他只说,“南都不比金陵,父皇抱恙在身,拜请诸位上下保得周全,不可忤逆了父皇意思。”
  老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韩熙载恰从后边过来,一时寒暄起来众人退下。李从嘉笑着让他不必多礼,“韩大人近日精神不错。”
  韩熙载哈哈大笑,指指天边,“天象有变旦夕祸福,何不及时行乐?过了近日的政务太子可得闲移驾下臣府上?”
  身后三两宫人战战兢兢跑过,迁都之事弄得人心惶惶,他们两人竟在风中言谈甚欢,一时四下无声,韩熙载与他拜别,李从嘉展扇欲去之际手腕上斜长的伤疤分外明显,韩熙载皱了眉,“恕老臣直言,太子一腕可倾天下,怎么伤得如此凶险?”
  李从嘉手腕隐于衣袖之中并不回身,一袭杏黄龙纹袍子缓缓走下白玉石阶,“白日里做了荒梦一场,被火伤的。”
  韩熙载微微一笑,分明是刺伤,哪里来的火?李从嘉的性子啊……他深深叹气,想起那年窗下凝神定气想要写一个国字的李弘冀。
  谈不上究竟谁更合适,因为韩熙载也不清楚究竟是王朝国祚重要还是万民生息更重要。抬眼见得李从嘉渐行渐远,一路不断有人行礼,他都是淡淡摆手便作罢了,朱漆的柱子后面藏着几个小宫女看得呆了,掩着嘴笑。
  他是天下人的传奇也没有用,万古流芳换不来今日安眠。
  
  韩熙载也向宫外走去,韩府马车等待多时,他挥手叫来随行的府中的心腹,“上次太子来府中提及的那种异香可寻到了?”
  来人垂首禀告,“正在路上。不出半月便可送达。”韩熙载点头上车而去。
  身后远远地又传出了丝竹之音,未央殿中又是长夜未央。
  
  三日之后,御医齐聚寿元殿外,皇上连日高烧昏迷,当夜身侧重臣守宫不出,全城流言四起,大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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