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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月以煜平夜

书籍名:《山河永寂》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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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砌花光锦绣明。
  天边悠悠回响,“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李从嘉一行还未出得了金陵,忽然接到江对岸加急军报,北朝点检拥兵自立,即日夺宫逼训宗退位,传位诏书已下,新皇仿尧禅舜,让位于赵匡胤,建国号为“宋”,改年号为建隆;封赵匡义为晋王,赵普与薛居正、范质同为宰相,其余文武也各有封赏。贬后周皇帝柴宗训为郑王,迁至房州。
  天一生水,姿禀圣武。御街之前万民叩首,天命所归,万象皈依,从今而后顺天应人,无今无古。
  兵不血刃,市不易肆。从此这江北日月,俱是他掌中方寸。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些许的感慨,南都之事更为紧迫。
  李从嘉逆江而上赶往南都,船未离岸,丧报已至。
  众人无不向南跪地而泣,李从嘉独独站立,半晌突然想起些什么,他问来者,“父皇……可曾说些什么?”
  “遗诏命太子李从嘉即日登基,先皇身后留葬西山。”
  他的悲伤不在面上,瞳色却愈发深重格外妖异,答话之人一时战战兢兢不敢抬起头来,李从嘉仍旧追问,“再无其他?”
  江畔风急天高,那人思索再三突然想起了宫娥传出的字句,“皇上驾崩之前几度远望金陵,娘娘说……说……皇上最后说了四个字,下臣也只是听闻。”
  李从嘉缓缓地让他先起身,“父皇说了什么?”
  “山河……”
  “然后呢?”
  来者战战兢兢,“娘娘只记得是说了四字,但是后面二字着实让人费解,当时情况紧急也实在是记不得了。”
  李从嘉听完竟然微微笑起来,眼前天地浩荡,他重望江上孤帆,梦中几回涉水而去,如许二十年来,李从嘉你究竟想要求得什么?
  山河……父皇你想告诉我什么?其实到了最后,我们都懂得。
  不论山河日月如何,人心总还在,人心有情,远比冷冰冰的江水要更值得顾虑。你做到了,赵匡胤。从今而后我需向你称臣拜叩,这便是我负约的代偿么?他愈发觉得好笑,大笑而后胸腔满溢起的悲伤再无法控制,以袖掩口,面对他曾经一箭射断自己所有温暖的江畔,失声痛哭。
  一夕之间,妻疯,父薨。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他,步步相逼,赵匡胤,你用心之苦,杀了弘冀哥哥,硬是答应了通商之事,执意一手将我推到这个位置上。亘古唯有长江天际流,丝毫不理会人间愁苦世事蹉跎,树下偶遇,我为何救你,高楼之上你为何纵身随我而下,沁骨之谋你为何执意反悔,江畔一别你又为何阻我投江之意?
  你说我披着一张盛世的皮囊就以为天下笙歌,其实我只是害怕芙蓉帐暖暖不了心。当人唯一的温度都失去之后,统统打回了原型,妖魔鬼怪,谁也不能回头是岸。什么流风响泉,清欢沁骨,花行笙鼎,凤凰霓裳,只需要一把火,只需要一江东流水,你便为君,我便为臣。这一日李从嘉不是没有想过,真的面对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太困难。从救他回偏苑那一刻起,故事的走向便全然改写。
  红尘碧落为谁痴心,冷眼世间几丈红尘莫入我眼。
  
  他执意逆江而上去往南都亲迎父皇棺木回金陵安葬。三日之后太子李从嘉于金陵继位,加封太子妃周娥皇为皇后,延用年号建隆。
  登基那日金陵皇城之中珠玉铺地金绸曳树,纵使是偏安江南一隅,李氏依旧算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城中百姓齐聚街上面向皇宫,他褪下了天水碧色的衣裳统统命人毁去,不留一件,流珠收拾之后突然发现了什么捧着金盘过来询问,李从嘉本是不愿抬眼,摆手说着都不要了,流珠却在犹豫,“皇上……这是……”
  他转过身来看见得一袭眼色清浅依旧灿人眼目的山河锦绣,不禁也愣了,“这是山河锦……朕倒都忘了。”流珠觉得实在太过于可惜,急忙劝阻,“皇上这件就留下吧,这是先皇御赐的。”
  李从嘉伸手接过来,轻轻地抖开,果然是世间难寻的极品织染,细细算来也过了如许经年,几番波折之后依旧倾城绝世的通透浅碧。
  手指摩擦软软衣料,说不出的感觉,在所有的激烈暗涌而后冷静下来,心死如灰,还要这山河锦又有何用呢?
  心内几番挣扎到底是不舍得,他还记得穿着这衣裳时候那剑眉之人眼底的惊动。“流珠。”唤她过来,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罢了,留下它,封存起来,不要再让朕看到。”
  流珠只能依言而行,李从嘉突然想起些什么,“流珠,皇后亲手染的那件不要动。”
  “是。”
  他躲在明黄色的龙袍后面缓缓走出去,皇城之外万民仰视,这一抹杏花春雨燕语呢喃之下的绮丽与颓败今后便全在他一人肩上。
  天地清明之间,繁华已远,蓦然回首,一幕重瞳烟雨独立。钟鸣鼎沸中他听得背后轻响,回过身去,见得娥皇盛妆而出,发髻之上金漆牡丹流苏璎珞,面容艳极天地暗然,她微微笑,示意他自己无事,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先下精神尚好。
  江南国主伸手挽住她,面对千万子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从此世上再无一个李从嘉。
  “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
  
  东京汴梁,赵匡胤接到唐使书信一掌拍碎了眼前书案,李煜?
  剑眉风目笑得极是嘲讽,他这是摆明了划清界限,换个名字就是告诉你赵匡胤,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什么偏苑什么凤凰台,都不过是属于“李从嘉”三个字的旧事罢了。称臣的是李煜,不是李从嘉。
  晋王赵光义见得木屑四散,“皇上何苦动气?”说着说着但觉伤口疼痛,微微皱眉,赵匡胤按捺不住愤怒将那上奏撕得粉碎扔在一旁。他转身看见赵光义带伤却因近日事情繁多不得安心修养,不由收敛了自己愤懑过去看他,“伤口如何?”
  赵光义摇首,“无事。”刚要说些什么,看见殿外丞相赵普求见,微微起身便要告退,赵匡胤左右唤人来搀扶,赵光义摆手示意不用,自行捂着腹部离去。
  出殿之时赵光义与赵普擦肩而过,赵普恭谨按制行礼,眼睛却并未收敛,上下打量,赵光义低低一笑,“丞相可是有要事求见?”
  赵普垂下眼去,“正是。”
  “圣上现下心情不好,万不要贸然惹得雷霆震怒。那可就……”赵光义低声说着,说到最后格外意味深长,赵普赶忙答道,“晋王有伤在身,下臣不敢过多讨扰了。”
  赵光义笑着离去。
  
  殿内一片狼藉,也不知是为何御案俱碎,书信碎片散落一地,赵普一愣,“陛下?”赵匡胤深吸一口气,也知自己现下此般太过失态,抬眼望他,“丞相有何事?”
  赵普见他心情不佳先提正事,“唐主前日金陵继位,沿用我朝建隆年号,宣布更名……”
  “朕知道了。”赵匡胤阻止他继续说,指给他看那一地碎片。
  赵普心里思量他是否对江南仍有疑虑,正想着忽然明白方才晋王告诫自己今日圣上不悦,原来晋王便是忌惮自己再提陈桥驿当夜之事,略一沉吟,仍旧觉得不得不说,“陛下,恕臣斗胆,陛下初登大宝还须谨慎提防晋王。”
  赵匡胤原本看他思量再三不知他想说些什么如此谨慎,突然听得他开口说出这些话不禁皱起眉,“你什么意思?”问完之后重又想起那一日军中的叛逆立时被人斩于众人面前,心中一念稍转,却不愿深想。
  
  华灯初上时夜半剑啸风,江南深宫,霓裳乐音依旧,皇后挚爱此谱,一日不过得三两会儿安神也要坚持续其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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